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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强     我常常在深夜,梦见矿山的井下,梦里会浮现很多似曾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整张脸黑乎乎的和我说话…… 
    我所梦见的矿区矗立在大山之中,那里有自己的子弟学校、职工医院、商场、电影院、公安局和派出所,那里距离城市很远,是一个绝对独立世外的封闭小社会。那里的人都来自不同地区和单位,据说是三线建设时从各地抽调来的人,所以那里重庆话、普通话和当地綦江土话掺杂一起,成为语言大杂烩。那里最稳当的工作就是延续着老子退休了,儿子女儿顶替,实在不行的,走出大山去了,许多人还因祸得福。
    在矿区工作,工种是衡量人地位的标签。最底层的我们叫做煤黑子,活埋的对象。第二层是在地面工作的我们叫关系工 ,大多数属于辅助电钳工或后勤工,每天能见阳光,上半天班耍大礼拜,没得关系是干不了的。最高层是在办公楼机关上班的,我们叫干部,坐在办公室里一张报纸一杯茶,嘴里打着官腔,架子大得很呢,哪怕是机关守图书室的,烧开水做清洁的,本来身份也是工人岗,但都沾上机关的官气,走路姿势和说话都要高人一等呢。 
    矿区是一个男多女少的世界,大多数在单工宿舍的矿工,几个人一间宿舍,有结婚的,有未婚的,杂乱无章的住在一起,女人绝对是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就算到了井下,女人也绝对是黑暗工作里最重要的精神快餐。想象中的女人往往具有大众性,最多要数电影明星,什么张曼玉、林青霞等等,成为那时矿工们的大众情人,几乎每间宿舍都贴这这些美女的大脑壳像,供大家分享而不发生竞争,每个人都可以伸亲一口,然后各自心里津津乐道。就算找到了女朋友,也封闭又保守,根本不敢公开拉手,就算在晚上偷偷摸摸抱在一起,只要有人经过,立即鬼鬼祟祟地分开,等人走开又缠在一起继续他们甜蜜的事业。
    矿区的早上天还未亮,广播站的喇叭里就会播放一首声嘶力竭的歌曲,印象中只有两句歌词“圣女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催促着矿工们从床上起来,赶快下井去找耶利亚。到了百米地下深处,矿工们边干活边从嗓子里冒出嘶哑的吼声:耶利亚,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像是绝望的干嚎。 
    矿区最幸福的业余生活便是夜幕降临后,工会舞厅闪烁着彩灯,业余乐队奏着流行歌曲,舞厅门口密密麻麻停留着不上班的矿工,专门看是否有心仪的女人去跳舞,或者看跳舞女人多不多,然后掏出1元钱买张票进去,就为拉拉手跳跳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拉出一个女朋友。但这种运气并不垂怜于矿工,拉手成功的往往是机关或地面的单身,许多花一元钱进去的矿工,干坐听听歌看看别人跳舞罢了。虽然如此,舞厅依旧是矿区人气指数最高的地方。
    矿区最怕的就是警报声,那种声音意味着井下出了事故死了人,我认识一个重庆主城技校分来的秦技术,他眼睛近视,戴一副四百度的眼镜,看上去瘦弱文静书生气十足,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技术员,所以叫他秦技术,其实他是一名采煤工,他从不去舞厅录像厅,每次下井回来,他都趴在床上看书或者弹电子琴。我最喜欢他弹奏的《大约在冬季》和《爱的罗曼史》。他中学时学习成绩很不错,但高考未中,那时的高考,一个年级几百人考试一两名大学生就很不错了,是绝对意义上的状元。他说家里困难就读了煤炭技校,他说他的第一个女朋友是城里的同学,他也给我看过相片,很清秀漂亮,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城市女孩,很可惜由于他来挖煤,这段缘分就断了。他说起她时,他时而很骄傲,惹得光棍们羡慕,时而也很悲伤,就靠弹奏电子琴寄托或发泄相思。不久,秦技术在清理掌子面时,一块石头砸在小腿上,造成瘫痪,矿里给了工伤补偿便离开了矿区,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随着一起起事故发生。矿工们每天都想逃离井下,于是有人写诗歌写广播稿,有人去文工团跳舞演小品,有人拼命去巴结办公楼的干部,他们希望能用这一计特长,去打动那些掌握命运的人。他们希望用这些努力,有朝一日能变成一级级的楼梯,一直通到井上铺满阳光的地面,通到行政大楼写字台的办公桌上,哪怕去机关打一壶开水,沏一杯热茶。他们之中有极少数成功了,逃出了井下,有的当了关系工,有的成为干部。然而,最大多数是被一扇扇面无表情的门,冷冷地关在外面。
    梦醒了,天亮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矿山的生活,还依旧在我脑海里散发着硫磺的味道。那些在矿区目睹的点点滴滴,总是被回忆轻轻抓起,然后散落在梦里的不同角落。当我细细抚摸这些情节时,那段斑驳的碎片,为我带来了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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