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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妮(深圳)●上课记
11月13号,大一的课在晚上,我到得早,下面坐得满满的,黑板右下角有两行字:
一等助学金7人
二等助学金6人
一女生过来说她有件事宣布,我随口说没上课,时间是你们的。她在讲台前说:要申请助学金的同学举手。
我下意识看一眼,下面这么多人举手。
女生又说:都先别放下,我数数人数,从靠门这边开始数。
她清点数字,同时在纸上飞速记下每个举手者的名字。我再看那些举手的,不是举得很高,但一直举,没人放下。大约过了几分钟,我拿书拿U盘,没感觉那段时间太漫长。
女生终于说:都放下吧,17个,名额只有13个。她的表情有点为难兼不耐烦。
班长也过到讲台前来,他们并肩站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多出来的4个人。
这时候有个男生走上来,讲台边一共站了我们4个人。男生特小声嘀咕了几句。女生忽然提高声调:你到底要说什么,大点声。男生凑近了,还是嘀咕,眼睛始终盯着讲台下面。女生又说:能大点声不?嘴里骨骨碌碌的男生更不安了。我猜他是想退出申请。女生还想问。班长从她侧后面直接伸过拿着笔的手,在女生按着的17人名单中画了一道,应该是划掉这男生的名字。男生转身,超安静地走向教室一角。看他重新坐下,我才注意到,刚才默默举了很久的那些手,都散布在教室的角落和后部,正是平时课上沉闷无声的那些角落。
表面上是很平常的一节课,课间休息,班长过道上来回走,他问我:17人举手13个名额,自动放弃一个,还多3人,怎么分配呢,平均分了行不行。
我说我没发言权,建议尽量听每个人的意见,大家一起商量办法。
下课了,班长说,同学们留一下。站起来的又纷纷坐下,班长补充说:是申请助学金的留下。教室前排长出一口气,椅子一阵响,和我一起离开的,是经常陪我回家的学生们,而留在教室里的,恰恰是在我印象里始终朦胧呆板的面孔,很多还叫不出名字。
离开学生宿舍区,只剩了我一个人,又想起那些无声的举手。今天的两节课,无论我怎么努力,那17个举手者都很难安心听课。先是举手,举了几分钟后才知道名额不够分配,可能得不到助学金,以这种心情,不可能安稳平静地坐两节课。17个人举手的画面让我很难受。终于,我找到了这难受的源头,在我上小学的上世纪60年代,填写学生登记表的时候就是灾难临头的时刻,那种恨不能立即从这人世逃遁消失的绝望窘迫,“家庭出身”一栏在那张表格上多么突出显刺眼,一张普通白纸因为那一厘米乘两厘米大小的空格,就让人心惊胆战。庆幸啊,当时我的老师没让出身不好的学生都把手举起来一一清点。
如果有人存一千万到银行,后者会严守规定,保证他的财产安全和隐私不外泄。但是,如果一个人家徒四壁了,他是不是就不再受任何保护,随时可以“被暴露”,被要求长时间举着手给别人清点记名看看清楚?
一定会有人反驳说,只有财富才招惹是非,只有富人才有不安全感,你都贫困了还怕什么,都家徒四壁了,没人偷你抢你,当然没权利要求保护。“家徒四壁”难道不属于隐私,随时可以被满大街公开公布公示?
我不是想评价我的学生的工作方式,他们应该是无意识的,作怪的是普遍通行的价值观:你家里没钱,想申请额外的一份救济,你就要准备低人一等,让你举一会儿手太正常了。而这种由家庭贫困带来的羞辱感、卑微感,对一个18岁的年轻人的心理会毫无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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