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国散文：躺在地上数星星

千帆竞过

躺在地上数星星

孙世国

2016.06.25

    故乡的夏天是迷人的，蝉声悠扬，蛙鸣四起——一个在晴朗的白天，一个在雨后的夜晚。庄稼的气息和田野的味道儿始终充斥着大街小巷，像流苏，在阳光里、月光下游荡。

日子总是那么地分工明确，恰有秩序。白天大人们务农，孩子们上学，唯有一日三餐在家中相聚，也有星期天一家老少在田间地头聚齐，耕犁埋种，锄草打药。累着、饿着，忍着，依偎着：目光的，心理的……

唯有夏天的晚间，才有功夫跟邻邻居居的老老少少聚齐一堆儿，谈天说地，拉古道今。

房后西侧，原来是一片坟地。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代，这块坟地的主人已杳无音信，地下所埋究竟是何族何亲，已无从得知。后来，这些硕大的坟头被慢慢摊平，变成了泥土细腻的场院。街邻们在此垛草、晒粮，平平坦坦的场地，便成了族亲邻居们夏日夜晚纳凉的地方。

北方的夏天昼长夜短。吃罢晚饭，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邻居们各自拎着个马扎、蒲团，或者卷个用麦秸编成的草帘，前前后后、陆陆续续来到这块空地上纳凉。男人们抽着旱烟，往往谈论着地里庄稼的长势：旱了、涝了，地里的草又长高了，玉米叶子又招害虫了；女人们摇着蒲扇，一边给身边躺着的婴孩挥赶蚊子，一边儿嘴里哼着个古老的儿歌。若是孩子睡了，不等夜里的寒露降临，或在孩子的肚子上搭件衣服，或支派孩子的爹娘及早把孩子抱回家中，放到挂有蚊帐的炕上。孩子的父母或喝上半瓢凉水，或手抓根儿黄瓜，一路啃着，又回到屋后的场地上，继续乘凉。

那时我年幼，虽然家中日子清苦，可年少不识愁滋味儿，只在场院的地上，铺上个盛化肥的塑料袋或者防雨用的塑料纸，或坐或卧悄无声息地听大人们在交谈：父亲嗓音低哑，叔父嗓门高亢嘹亮；子女众多、儿孙孝顺绕膝的大妈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不高的声音里，既充满慈爱，又不乏威严——我对这位从年轻时一直守寡的裹脚长辈，一直充满钦敬：她的儿孙对她都特别尊敬，从来没听到过她三个儿子和众多的孙辈对她有所不尊，她的家教方法一直是个迷。

话题常常是重复的，无非乡间的那些人，那些事，值得翻晒，上得了台面的。大人们的口，就是道德是非的判定标准，哪些是对，哪些是错，从大人的话味儿里就能听得出来，晚辈们只有听着的份儿，没有辩驳的权利和机会。那个时候的乡村没有电视，偶尔哪家有块半导体收音机，会隔三差五地搬到场院里来，大家共享小说连播或一起听评书，那个时候比较兴的是刘兰芳播讲的《岳飞传》，刘兰芳洪亮的声音、绘声绘色的播讲，总是把人们带到那金戈铁马、烽火连天的遥远年代，成为人们那个时期重要的精神食粮。不过，也并非每晚都能听得上这样的节目，乡邻有时候不把收音机搬来，一怕把机器搬动坏了，二是怕浪费电池的电。

没话儿了的时候，大家在星空下沉默。随着夜色的加深，白天的暑气渐渐消退，大人们有陆陆续续回家休息的。我仰躺在地上，支起双腿，因为塑料袋过短，脚部往往搭在地上，身子感受塑料袋下大地的温热，仰望愈加灿烂的星空，那些明亮的星星在一眨一眨地，感到遥远而亲近：哪几颗是北斗星，哪些是牛郎织女星，哪一片是扫帚星，还有，能经常看到密密麻麻、宛若飘带的星河——老人们说，那是王母娘娘用一根大棍子划成的天河，以此阻隔牛郎织女的相会。只有到每年的七夕夜，人间所有的燕子会飞到天河之上，架起鹊桥，供牛郎织女相会，每年一度。还真是奇怪，我曾留意过，每年的七夕夜，还真的是难觅燕子的踪影。我有时在想：当织女看到牛郎担子里一前一后挑着的一双儿女时，她该是涕泪交迸、多么地高兴啊！

有时候，看着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远处河里水塘里悠扬的蛙鸣，自己就在屋后的场地上睡着了。当父母哥姐把自己摇醒，寒露已降，暑气消退了大半。懵懂中，回到家中倒在炕上，香甜地睡去。

而今，我的父母、叔父婶娘，温和的大妈以及她的三个儿子——我的三位叔伯兄长，都已离开了人世，我也离开家乡40多年。如今，家园破败，荒草遍野，当年乘凉处，已被河水冲跨了不少。儿时家乡夏天夜间乘凉的情景已遥不可及，我生活在异地他乡的城镇，当年满天的星斗而今也常常被腾腾雾霾所遮蔽，见到漫天的星斗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好想在夏天的夜晚，有机会再次躺在家乡屋后宽阔的场地上，听乡邻们说古道今，看漫天星光灿烂……这，恐怕已是我今生无法实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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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的温石

遥远的故乡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