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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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许多像晓文一样的矿工，其实他们的要求并不高。一双皮鞋，一段感情，一点暖暖的温情。
   

    那一年晓文当了工人，去八百里以外的煤矿下井。
    到煤矿后，他的第一个心愿是买双皮鞋。皮鞋好，皮鞋不用洗，粘了泥用布一擦，打一层油锃亮，再钉个铁掌穿在脚上，在水泥路上一走叮咣地响，回到家乡在村口一站，村里的人既羡慕又嫉妒。姑娘媳妇们过来说话，他既不能骄傲，也不能太谦虚，他已经是工人了。工人阶级就要面带微笑嘘寒问暖，态度和蔼且文质彬彬。对了，再穿一身中山装，上衣的口袋里再插一支闪闪的钢笔。晓文想一定要从麦铃家的门前走过，他要叫麦铃的爹后悔得发疯，谁叫他在晓文上学的时候总是带着不屑一顾的眼神,在他露着脚趾的布鞋上瞄来瞄去,使他走路趔趔趄趄，像喝醉的小狗。当他穿着中山装脚踩新皮鞋从麦铃家的门口走过时,当麦铃的爹笑着和他说话时,他会严肃而庄重地点一下头。麦铃望着成了工人的他身穿中山装，脚踏新皮鞋,文质彬彬风度翩翩，麦铃的脸羞红了。他会像所有正派工人那样,庄重地向她走去,潇洒地和她握手,很有风度地侃谈。他们谈起学校,谈起同学,谈起那些上学的日子，麦铃笑了，像麦田的春风。晓文也笑了。
    “你笑什么？”小王疑惑地望着满面笑容的晓文。
    这时他们站在煤矿的路边，小王的声音把他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他有些尴尬地收起笑容，扭头望着远处山一样的煤堆，又望了望高耸的井架，井架的转盘飞速旋转，偶尔传来闷闷的碰击声。
    “我想买双皮鞋。”
    “买皮鞋你傻笑什么？”
    在煤矿。从井上乘罐笼到井下，就像从明媚的阳光中，突然掉进一张黑乎乎的大嘴里，到处是漆黑，漆黑中的矿灯光若明若暗，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在矿井中摸索着走，过一会儿眼睛才渐渐地适应矿井的环境，感到灯光的明亮。灯光下一辆辆矿车装满坑木停在巷道中，灯光中蛇一样弯曲的电缆线在巷道边。
    在风巷里，师傅递给他一个短把儿铁锨说：“刚开始不要急，注意安全。”
    放炮声停止，师傅说走，他跟着师傅进了掌子面。放炮后的掌子被炮崩得一片狼藉，空中弥漫着硝烟刺鼻的气味，脚下的溜子呼呼地拉着煤向外运输，煤墙那面一块悬空的煤块行将塌落，煤墙这面几根铁柱被炮崩得歪歪斜斜横在溜子上，高一脚低一脚向里走，不能踩在像水一样流动运煤的溜子上，否则会摔倒，像煤一样的被拉出采面；不能靠近行将倒塌的煤墙，否则会被埋在煤中；不能碰那歪斜的铁柱，否则会引起连续倒塌。在机械的轰鸣声中，晓文跟着师傅学习怎样捅落悬在头顶的煤块，怎样扶起歪斜的铁，怎样在煤层里为自己整理出安全的立足点。
    晓文开始学攉煤。在掌子面干活，不像在井上可以尽情地挥动工具，有蓝天白云，歇息的时间还能看见群山牛羊。井下不行，井下的掌子面只有眼前矿灯射出的一片灯光。在狭窄的空间里，要留心身边运转的机械，要防止头顶塌落的顶板，要学会躲避危险。身体的每个一细胞都在高度警惕中运动，在狭窄的缝隙中运动。
    从井下上来，洗澡的时候，晓文偶尔会发现身上有几处红肿青紫。他买了一瓶碘酒，回到宿舍涂抹在青紫处，搞得宿舍到处是碘酒气味。碘酒气味彻底消失的时候，晓文已经适应了井下的环境，在狭窄的井下缝隙行动自如。
    开工资那天，是矿上最热闹的日子，拿到钱的工人个个喜气洋洋。晓文第一次拿到那么多钱，心情很激动，插在口袋里攥钱的手湿漉漉的。矿上开支，也吸引了一些县城的商店，送来许多花花绿绿的商品。还有一些形迹含糊的女人，妖艳地混在矿工和家属中间浪声说笑。小王也领了那么多钱，高兴全写在脸上，在街上的人群中钻来钻去。
    晓文买了皮鞋，离开人群，来到矿上那座桥上。桥面上浮着一层黑灰，桥的栏杆上有许多黢黑的鞋印。桥下不流水，是铁道，冒着白烟的火车头牵着几节装满黑煤的车箱从桥下呜呜叫着穿过。晓文在桥上打开鞋盒，脱下旧鞋换上新皮鞋。他站在桥上，望着家乡的方向。家乡也有桥，那是少年上学时经过的桥，桥面上被雨水冲刷得清爽干净，放学的时候，男同学在前面蹦蹦跳跳地闹，麦铃她们女同学在后面安静地走。上去那座桥，他们总要停下来，爬在桥栏上吵吵嚷嚷地看河水里游弋的小鱼。风抚动着河边的树叶，蓝天下飘动的白云映照在清澈的河水里。我要穿着新皮鞋向麦铃求婚。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愣了一下。望着远处的矿区，我要挣很多钱，叫她幸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晓文到矿上已经一年有余，这天他拿到探家的通知。
    要回家了。遥远的家乡突然间涌现在眼前；那群山，那河水、树林、村庄，父母兄弟，还有麦铃。那一段时间晓文神情怪异嘟嘟囔囔，其实他是在想和麦铃相见时的情景，构思着求婚时的表情，有时候不自主地说出声来。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晓文从列车上下来，眼前是熟悉的站台，耳边是熟悉的乡音。
    如今的晓文，已经不是一年前从这里去煤矿时惜惜惶惶的毛头小子。他身穿中山装，脚踩新皮鞋，兜里插一支英雄牌钢笔。由于矿井的工作缺少阳光，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但他的表情冷峻自信，他的脚步稳健有力。
    不知不觉中走了几里路，看见了那座桥。站在桥上望去，村庄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中。桥下流水汩汩，树上的蝉细声鸣唱，少年时的欢乐忧愁一齐向他涌来。
    一阵拖拉机声夹杂着人的嚷声，从通往村那面的路上传来。是一个迎亲的车队，突突的拖拉机向这面冲，周围簇拥着骑车的人群，花花绿绿的嫁妆，装点着喜庆的气氛。戴红花的新郎一脸喜气，新娘红衣红裤，头上插着红花。看新娘有些面熟，在哪儿见过。突然晓文愣住了，新娘是……新娘怎么是麦铃？他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僵在那里。车上的麦铃也发现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动了动，没说话又静静地低下头。拖拉机没在桥上停，哗哗啦啦地上桥，又迅速向桥下冲去。麦铃又一次抬头望着桥上的晓文，晓文也望着渐渐远去的麦铃。迎亲的车队渐渐地消失在路尽头的绿油油的庄稼地中。
    晓文坐在桥边的台阶上，低头望着他的新皮鞋，皮鞋上浮着一层灰。
   
河南洛阳老城北大街 张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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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好！！  

baxjn

    

张耀杨

非常感谢毕老师的光临

新兵阿哥

写得不错，拜读了！！

张耀杨

感谢阿哥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