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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5 13: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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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在质朴
作文贵在质朴、求真,有的人写文章喜欢用华丽的语言,这大半都是稚气的表现。现在报刊上的文字,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很初级的写作,但由于传播的频率和范围很广,很多人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损害。这样时间长了,阅历短浅一点的人就会失去对语言的基本判断力,不知道什么语言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
每个时期都有一些套话,这是应该尽力回避的东西,是学习写作的原则。现在的趋势正好相反,有人写文章一定要寻找和使用这样的套话,并且将此作为一种能力来炫耀。再就是过多地、不适当地使用一些书面语,对语境不管不顾。有些漂浮的书面语读了只是在眼前轻轻掠过,没有具体的分量,沉不到读者的心里去。表面华丽的词语是廉价的,因为它们不需要寻找,就搁在那儿。从心底流淌出来的文字才感人,因为它们是经过了心灵过滤的。最常见最普通最不时髦的词汇不见得就不好,反之也一样;词没有不好的,就看我们用得好不好。
汉语中最有力量的词是名词和动词,它们是语言的骨骼。语言的虚浮臃肿,主要原因是形容词之类的用多了。句子像人一样,要减肥,要干练,这才出线条,才帅气。追求美,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是没完没了地搽化妆品,只会适得其反。
有人误认为散文与小说不同,是需要搞词藻比赛的,这非常错误。什么文体都是简洁而后生动、朴素而后华丽。有的素质不高的企业家发了财,想请文章大家给他写点歌颂的文字,于是就有这一类写手去吃他们的豆腐――办法就是从字典上找一些词儿堆积起来。企业家一看这么多词,而且闻所未闻,一下就折服了,以为遇到了真正的“文章大家”,就慷慨地付给很多钱,以为物有所值。其实这都是骗人的伎俩。
散文的一个不好的传统,或者说恶劣的影响,是来自汉代的赋。那时的华丽炫目大致是用来装饰统治阶级的,为了满足他们的低级趣味。文章大事不属于权柄者,所以艺术这一类事物要糊弄他们这一类人,如官家和商人之类总是容易的,因为他们不可能从根本上搞通深奥的艺术精神。汉赋就是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一种文体,它虽然不能说一无是处,但基本上是一块艺术的“鸡肋”,没有特别大的价值,只是在文学史上作为一个品种记录下来。这其中品质较高的,也可以欣赏玩味,但有志向和气量的写作者一般不会去效法它。
在文章中,使用一个触目的偏僻的成词,往往是十分困难的事情。这就好比一个硬块来到了语言的水流里,需要更多的浸泡才能融化一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它,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我们有一些不好的习惯是小时候带来的。因为从开始学习作文时,老师就千方百计让我们用词――用上一个成语、一个词,老师就给我们画一个红圈以示表彰。为了得到更多的鼓励,我们也就绞尽脑汁往上堆词。可见这是小学生的行为,却会保持到成人时代。
如果我们更早地遇到一个老师,他告诉我们自然朴素的重要、告诉这样才能走到文章的高境界,那会多好啊。这样我们就不会以辞害文了。
真正的文章高手都是满倔的人,他们心气高,平时不会采用被人频频使用的时尚套话,也包括语汇。人在作文这种事上,有自己的语言方式是最起码的,也是最难做的。只要展开报刊或文件之类,我们就会发现都在说一些大致差不多的话,这让我们觉得扫兴和窝囊。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啊,到处都是鹦鹉和八哥。少数人学多数人,弱势学强势,穷人学富人。其实仔细想一想,我们都一穷二白了,两手空空,只有说自己的话这一件本钱、一个权利了,凭什么还要学他们?我们做人的自主和自由,就得从说自己的话开始。
从大处着眼,人生其实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有启承转合,有段落,有主题思想,也有开头和结尾。
散文与我们的个人生活也许贴得最近了,因为它大致是一种应用文体。改变语言方式,可能从写散文入手是最合适的。广义的散文遍布在我们的四周,到处都充斥着这种文字。这无一不是写作,可见写作是怎样的,生活就是怎样的。我们每个人把自己的文字修理得干净了,生活一定会发生改变的。当假话和套话、时尚话时髦话堆满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肯定是不会让人幸福的,是骗人的。欺骗总是从语言开始,以受骗者在现实生活中的痛苦告终。
(张炜:著名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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