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叫霞的同学 王慧敏

羊君

一个转笔刀，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直到现在，我都替这个叫霞的同学惋惜。

霞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她是个独生女，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这是个很文静的姑娘，穿得干干净净，学习也好，经常代表我们班参加学校、甚至市里的各种比赛。在我们班第一批加入了 “红小兵”。当时，全年级4个班只批了3个人。为此，我们都很羡慕她。

三年级上学期，班上出了这么一档事：一个叫苗红的同学，暑假从上海归来，带回了一个有摇把的转笔刀。这可把我们稀罕坏了——因为当时的转笔刀，大都是那种一块橡皮大小、边侧一个小孔、靠手捻动铅笔旋转的那种。一下课，大家就都围着苗红 “尝新鲜”。苗红自然是非常骄傲。

但是，有一天下课，苗红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说转笔刀不见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放学后，班主任陈老师把大家留了下来，阴沉着脸，讲了一通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样的做人道理，勒令偷了转笔刀的同学主动交出来。否则，将严惩不贷。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无辜状。看没有效果，陈老师便让班干部挨个搜。结果，从霞的书包里搜出了那个转笔刀。

大家都很意外！

霞矢口否认，说一定是别人塞进她的书包里的。可人赃俱获，不由得她辩解。

陈老师不认识似地盯着霞看了许久，神色越来越冷峻，最后咆哮起来：“真让我伤透心了！一直把你当成好学生培养，原来挺会伪装的呀！你说说，不是你偷的，难道转笔刀自己长了腿？”

“就是呀！不老实。装得还挺像。” 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个平素很调皮的同学，跟着一个劲儿地起哄。

霞脸色越来越白，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泪。

“你还有脸哭？！回去写检查。明天上午上课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 陈老师一摔门走出了教室。

霞第二天念检查时的场景我至今还有印象：从头到尾在哭，浑身颤抖，似乎马上会瘫倒。

此后，班上无论谁再丢了东西，大家首先就想到了霞。她成了重点 “过筛子” 的对象。随着 “过筛子” 次数越来越多，霞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本爱干净的她，邋里邋遢起来；性子也越来越泼，满嘴脏话，后来竟敢和男同学打架。

中学没毕业，她就辍学了。我上高二那年，学校的化学实验室被盗。案破后，公安人员带嫌犯来学校指认现场。为首的竟是她。她还浑不吝地冲我们做着鬼脸。

此后传来的有关她的消息，总是和小偷小摸连在一起。

岁月流转，大家都踏上了不同的人生旅程。我再也没有见过霞。同学之间的书信往来中，偶尔也有人提到霞。我记得的碎片有：霞和一个同样有前科的人结婚了。那个人1983年 “严打” 时被判了7年。霞的女儿还没有满月，那个男的就和人私奔了。霞在水产市场摆摊时，和人动了刀子……总之，有关她的信息，全都是负面的！

“唉！我们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同学啊！” 信的末尾，大家总免不了这样感慨。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全班几十号同学，为什么唯独她偷了人家苗红的转笔刀？东西再好，那是人家的呀。自己不检点，那能怪谁！

霞，这个不着调的同学，渐渐也就淡出了我的记忆。

20多年后的一个春节，几个中学同学聚会。两瓶酒垫底后，大家的话便越来越稠，灵魂挖刨得也越来越深，还互相揭起短来：某某吓得尿湿过裤子，某某一直暗恋某某，某某初二就给某某写纸条……哈哈哈，谈起年少时的孟浪事，大家都笑翻了天。一个重点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重要机构工作、且有了一定级别的男同学也终于敞开了心扉：“其实，那个转笔刀是我拿的。老师要追查时，我吓坏了，偷偷塞进了同桌霞的书包。”

尽管这个同学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惊得合不拢嘴，恨不能扑上去搧这个同学一大嘴巴！如果没有转笔刀这件事，霞会怎样？她一定会和我们一样上了大学、一定也会有一份可心的工作……甚至，她会比同学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强！

霞的悲剧人生，让我想到了关于人的尊严问题。所谓尊严，就是一个人的人格和权利被尊重。心理学家认为，就价值取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尊严，它比金钱、地位，甚至生命都更重要。因为，尊严是存身社会的精神支撑，是一个人能够走多远的前提。

当人格受到尊重时，才会为自己的人生奋斗，个人的潜能才能发挥出来，才活得体体面面。而一旦尊严丧失，就如同脊柱折断，想站立而无力；当行为不被人们肯定时，就会破罐子破摔，做事、做人就没有底线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怎样才能让每个人活得有尊严？除了个体的自尊自爱外，家庭、学校、社会恐怕都有责任去保护每个人的尊严！我总是在想，如果陈老师当年能够人性化地处理转笔刀的问题，该有多好。

其实，不光是人，连动物也有尊严。我读过这么一篇文章：

一条叫黑子的军犬能力超拔，屡立奇功。一天，军犬训导员突发奇想，想测试它受到委屈时会有什么反应。

他找来了十几个战士，让大家站成一排，然后让其中的一位去营房 “偷” 了一件东西藏起来，之后再站回队伍中。完成这一切后，牵来黑子，让它找出丢失的东西。黑子很快就用嘴把东西从隐秘处叼了出来。训导员用手指了指那些人，让黑子把 “小偷” 找出来。

黑子走过去，没费多少劲就叼住了 “小偷” 的裤腿。

但训导员使劲儿摇了摇头对黑子说：“不！不是他！再去找！” 黑子大为诧异，眼睛里闪出了迷惑的光，因为它确信自己并没有找错人，可对训导员又充满了一贯的信赖。它只好又回去找……经过谨慎辨别后，还是把那人叼了出来。

“不！不对！” 训导员再次摇头。黑子愈发地迷惑了。这次，用了更长的时间去嗅辨。最后，它站在了那个 “小偷” 的腿边转过头来，望着训导员……“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训导员大吼，且表情严厉起来了。

黑子的自信被击溃了。在每一个人的脚边都停一会儿，看看这个人，又扭过头去看看训导员的眼色……最后，当它捕捉到了训导员的眼色在一刹那间的微小变化时，把停在身边的那个人叼了出来——当然，绝对是错的。

训导员哈哈大笑，这才把 “小偷” 叫了出来。

没想到这个玩笑引来了可怕的后果——当黑子明白了这是一场骗局之后，极度痛苦地 “嗷” 叫了一声，几大滴热泪流了出来。此后几天，它不吃不喝，神情委顿。再后来，它不再信赖训导员，也不再信赖所有的人。它的性情也起了极大的变化，不再威风凛凛，不再目光如电，不再奔如疾风……终日懒洋洋卧着。没办法，只好忍痛安排它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