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棵树

苏成武

         留下一棵树

     大概在十年前，有几个专门收购树木的人，在我老家的村子里转悠。那天，碰巧了我父亲在老家陪伴祖母。于是，便领着那几个人进了我家的院子。
他们围着门口那棵梧桐树转了好几圈，有两个人甚至还合围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估量着树高。“你要多少钱”？其中一个问我父亲。“咋说也得比老彭家那棵贵点吧？他家那棵一千块，我这棵再多两百咋样？”父亲口中的老彭家，是我母亲娘家族里的人。“最多出一千，要觉得行，咱今天就伐了……”看着这棵两个人方能合围过来的梧桐树，想了想，父亲最终还是没有舍得卖掉。
    五年前的一天，还是那一拨人，又进村收树来了。父亲也再一次把他们领进了院子。不过，那次仍旧没有交易成功。听父亲后来讲，树木的行情起了变化，人家最多才肯出到五百块，他心里更舍不得了。  
    今年，父亲全年都在老家照顾祖母，心想，趁着在家的机会，贵贱把那棵树处理了！再这样长下去，地下的树根该把房子的基础破坏了，可不能因为一棵树，弄塌了房子……。心思动了，可左等右等，却又等不到收树的人上门了。后来有一天，父亲还是在去南平赶集的路上，意外的遇见了那拨人。
    “咋好久不进我们村了？”
    “你们村的成材树不多了，去了也是白费功夫。”
    “去看看我那棵桐树吧，贵贱帮我处理了？”
    “大叔，帮你处理了可以，你要给我们四百块钱的工钱了……”
    “咋？”
      ……
    栽下这棵梧桐树那年，我刚满八岁。那天，母亲花了几毛钱，从街上买回来一棵比拖布杆还要细的梧桐树苗。当时，刚搬进这新盖的房子来住，院子也不像院子的样。在那半面山坡上，除了这三间孤零零的新屋外，还有一间临时搭起来的土坯墙、茅草顶的棚子当厨屋。其余四周，都还是敞着口的。房子里面，更是简陋，除了那张父母结婚时的粽子大床外，甚至连张像样的桌子也没有。就这家当，在当时也已经是倾尽了整个大家庭的力量了。“总算是住上新房子了！”这件事，母亲心里是挺欢喜的。1978年的乡村，让家里人吃饱肚子，依旧是多数人家的头等大事。而我们家，爷爷、父亲还有二叔，一门三个煤矿工人，已经有财力盖新房子，想想，是很自豪的。
     “就载到窗户外边吧，等树长大了，能遮太阳。”我对母亲说。“行，就听儿子的。”
     母亲拿来䦆头，就在窗户外边的土地上画出个四方框，在已经压实了的地面上一点点刨出个树坑。我把小树苗放进去，扶正了，然后看着母亲用土填埋好。回填中，我还帮着母亲一遍遍用脚去踩实松软的土层。最后，又浇上了几瓢水。“你长大了，树也就长大了，到时候，妈就用这树给你打家具，娶媳妇……”小孩子自然不懂得为啥要娶媳妇，不过，蹲在地上，看着母亲费心整理那一圈土时，还是傻呵呵的乐。
     正如母亲说得，小树在一天天的长大，我也在一天天长大。每年的四五月分，一到梧桐树开花的季节，梧桐花特有的香味就会从一个个小喇叭样的花朵里溢出来，弥漫在了整个院子里。开始那几年，有时还会想起来给树浇浇水，等到了后来，慢慢的也就忽视了树的存在。它的成长，完全是依靠着生存的本能和来自于自然的阳光雨露的恩泽了。在我十七岁那年，一家人搬离了村子。打那，这树就完全的存活在孤寂之中了。花，还是年年开着，那香味，自然也是年年散发着的。她就在这孤寂中，一年又一年，默默地递增着属于自己的年轮。
     在把老梧桐树砍伐掉还是留下来这件事上，我与父亲有着不一样的态度。父亲为了不伤害到房子，一直主张把树砍伐掉。而我则坚决不同意——并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态度也变得更为坚决。“干嘛呀！不就是一棵树吗，那树根即使对房子有点损伤，又能咋了？就不能任其自生自灭？”这样的话，我说过不止一次。
     树太高，又太过粗壮，年事已高的父亲自己砍伐不了，请别人砍伐，还得付钱，他又舍不得。于是，这事就一直拖着，而树，也依旧愉快的活着——活着，就好。

写于2016年12月24日

关振学

留下的是一种情怀，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