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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石化报 作者: 田蕊
不知颠簸了多久,我和姐姐被人从帆布包里扒拉出来。我们抬头看天,细雨微尘,头昏沉沉的。
两位伯伯又开始打呼噜啦。
他们的家都在莱州湾家属点,只有晚上才有班车送他们回家,也是绿色的“大解放”,带帆布篷子的。午休时间,他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支管弦乐队奏鸣曲。
那时候家门很少上锁,出入自由。我常常悄悄地走进去,站在床边看他们熟睡且不雅的样子,还会用笤帚苗戳他们的鼻孔或轻挠他们的脸颊和耳朵。那呼噜声便戛然而止,奏鸣曲突然就单薄了。而后,那呼噜还会慢慢试探着继续,继而组成和弦。伯伯们睡得很沉,那时候的石油工人很累。
这个时刻,我都是带着一脸坏笑的。
1983年的解放车,几个月前把我放在伯伯们隔壁的单身宿舍里,爸爸妈妈和我们终于结束了五年聚少离多的日子,团聚在这个几平方米的小屋子里。我有些欣喜也有些失落,问爸爸啥时候带我回农场。谷蒂都要开花了,蚂蚱和豆虫还有小鱼小虾还等我去捉回来让妈妈添个菜呢;哎呀又下雨了,地衣加个鸡蛋可是很美味的;我用贝壳扣住放在门口石凳下的蝼蛄会不会饿死……我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可能爸爸觉得没必要回答我吧,所以就一直不答。
那些好东西的所在,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渤海岔子边的一个菜园子,妈妈的阵地,我们的乐园。可是我回不去,来时被蒙在解放车的帆布包里,不知归路。那年我八岁。于是我开始做梦,有时候是雾蒙蒙的梦。我左顾右盼寻找,在我家院子东边的那条土路上,泛着仙境一般的白雾,能听见旁边土坝上树籽坠落的声音。有时候是很清晰的梦,渤海涨潮了,渤海退潮了,随着潮水涌来的鱼儿却再也回不去了——它们被困在我提前用脚丫踩好的泥窝窝里。有时候又是噩梦,溜着两根管子去往海岔子的对岸,那边有捡不完的黄豆和随处盘成一张千层饼晒太阳的蛇。我并不怕这冷冰冰的东西,但害怕过管子,因为掉下去过几回,差点就埋葬在里面。于是在梦里哭泣。爸爸妈妈嘀咕:这孩子是不是吓着了。
几个月后,两位伯伯搬离,把屋子腾出来给了我家。从此我们就有了两间屋子。爸爸在墙壁上打出一个门,就有了家的样子。
1983年的解放车,把我带进城里落了脚。
不过,我始终没回到过往的那些日子,轻松快乐肆意撒欢。
因为,城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30年后,鬼使神差地,我居然摸回那个农场。破败的学校,拆毁的房屋,坍塌的闸桥,被垃圾和泥土覆盖的海岔子。我坐在断桥上,望着仅存几汪死水的丰产河和不肯落脚的美丽水鸟儿,想起8岁前,每逢周六,我就要经过这个没有栏杆的闸桥,在黄昏时候苦等爸爸归来。
魂魄丢失在那里的证据就是,自此,我做了三十年的故园梦画上了句号,再不用在哭泣中醒来。因为我找到了曾经的院落,它还完整,晒盐的老乡还在里面生火做饭过日子。院子里有鸡有鸭,还有一只对我并无陌生感的土狗。我在被我小手掰弯的窗棂前拍照。
34年后,与那些和我一样怀念农场,却模样难辨的同学相聚。大家已经白了头。一个胖胖的男生对我说,嗨!你满足了我们从农场出来的男生对农场女生所有的幻想和记忆。看到你,就像我们未曾搬离那里。
为了这句话,我都笑哭了。
我以为这是半辈子得到最高层次的褒奖,先不说是因为我乡气还是幼稚,至少,我还在。
1983年的解放车,我终于不恨它了。释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