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记

郝基伟

茶马古道记

 

一

茶马古道，已是固定的名词。闪耀在交通历史的天空。其实要真的弄明白这个词，必须走进茶，走进马，走进古道。
这条路隐隐约约地闪现在大西南的群山之中，那里高山群峙，大江汇集，横断山脉把地球切成不规则的条条，在滇、藏、川大三角地带的原野丛林中，茶马古道神秘顽强地活着，盘旋着，成长着。作为大西南地区的这条对外交流的通道，是一部文明灿烂的长卷，让人阅读不尽，让人思考不止……
早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藏族先民及羌族系中的各族群已经分布在这里，他们之间经由山间谷道交流往来，突破高山大川的隔阻，分享着灿烂的内陆文化的成果。
及至唐代，随着汉藏文化的不断交流与扩大，他们获得了产于许多中华内地的茶叶。茶叶一经传入西藏，它所具有的助消化，解油腻的功能，立即便成为肉食乳饮的藏民的生活必需品，上至王公贵人，下至庶民百姓，饮茶成风，嗜茶成性，纷纷竞相争求。于是云南产茶，西藏需茶，联系两地之间的茶马古道便应运而生了。
茶马古道起源于唐宋时期的茶马互市。作为茶叶原产地的云南、四川向西冲破高山大川的阻拦，把茶销售到西藏。西藏属高寒地区，肉类是藏民的主食，鲜有蔬菜，而茶叶既能够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热，所以藏民在长期的生活中，养成喝酥油茶的习惯，而内地，民间役使和军队都需要大量的骡马，藏区和川、滇边地则盛产良马。于是具有互补性的茶和马之间的交易即“茶马互市”便由此出现了。这样，藏区和川、滇边地产生的骡马、毛皮、药材等和川滇及内地出产的茶叶、布匹、盐和日用器皿等等，在横断山区的深山峡谷间，东奔西走南来北往形成一条流动风景。
茶马古道上的“茶”又产生何地呢？云南的边茶主要产于西双版纳地区的勐海、勐腊及普洱、佛海、景谷一带，除销往云南本省的藏区和西藏外，在四川的康定也有一定的市场。在各种边茶中，普洱茶在很长时间一直是云南对西藏茶叶输出的主力。普洱茶主要出于“六大茶山”。唐代樊绰《云南志》一书中说：“茶，出银生城界诸山。”这个茶，即“茶中之茶”美誉的普洱茶；银生城，即西双版纳一带；诸山，即普洱茶的著名产地“六大茶山”，指位于西双版纳的曼洒茶山、易武茶山、曼砖茶山、倚邦茶山、革登茶山和攸乐茶山。
普洱茶以散制绿茶为原料经蒸压而成，包括“沱茶”、“饼茶”、“方茶”等品种。因为它在采摘季节、制作方法和包装上与内地所饮用的茶叶有很大的不同，它们大多采自茶树的老叶，须经渥堆、发酵等多道工序才能制成。普洱茶香气浓郁，滋味醇厚，具有降低血脂、助消化等多种功效。它与内地茶叶的包装不同，大多是蒸压成块，这样既便于长途运输，又便于称重交易。
除云南外，四川也生产边茶。它的边茶有两种，一种是南路边茶，一种是西路边茶。清代乾隆年间，规定雅安、天全、荣经等地所产的边茶专销西藏，称“南路边茶”。灌县、崇庆、大邑等地所产边茶专销川西川的松潘、理县等地，称“西路边茶”。其中，南路边茶在四川边茶中占主要地位。
明代是中国历史上汉藏茶马贸易最受重视的一个时期，那时，明王朝直接控制着内地与西藏的茶马贸易。从建立到灭亡，明王朝与中国北方各少数民族的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战事不断。明朝军队需要大量的战马，可内地战马出产不多，从北方少数民族“进口”也不可能，那是军控物资，不可能把战马出售给自己的敌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明王朝采取了多种措施，以获取藏区的战马。其主要措施之一就是利用藏民嗜好喝茶的特点，严格控制茶叶的运输销售，用茶叶换取藏族的马匹。西藏的安多、康巴地区盛产良马，又与汉族地区地域相连，所以，明王朝从这里引进了大量的马匹。从这个意义说，如果仅看到茶马古道的经济意义那是不全面的，在某个时候，它的军事意义远胜于它的经济意义。
千百年来，不断行走着的马帮是茶马古道的缔造者与开拓者。马帮是中国西南地区特有的交通运输方式，也是茶马古道主要的运输手段，在古老的原始社会，也只有马帮才能够征服这里险恶的江水，崎岖的山路。
马帮主要由马锅头和赶马人组成。马锅头是马帮的首领，他是赶马人的雇主，直接领导马帮的运输活动；赶马人听从马锅头的指挥，负责照料马匹和物资的安全，人们习惯将赶马人称为“马脚子”。马锅头与马脚子之间，多以家族、宗教、乡邻、伙伴等关系为纽带，关系十分密切。每次上路，马锅子和赶马人各司其职，该走就走，该停就停，井然有序。马脚子一般负责10匹左右的骡马，一个马脚子和他照看的骡马以及货物被称为“一把”。这样几“把”，几十“把”在一起就构成了马帮。
为了获利，马帮们几乎是以自己的生命冒险，行走在茶马古道的各条路线上，高山大川，野兽毒虫，瘟疫疾病，无时不威胁着他们的生命。自古以来，西南地区土匪猖獗，马帮尽管有武器，但仍不时遭到土匪的袭击。所以茶马古道的每条道路上都是人与马的白骨铺就。马帮也就是在这种恶劣的生存境况下，造就了马帮的冒险精神，他们为了生存，在这条道路上磨练出非凡的毅力、勇敢的气魄和超人的胆识。
大部分马帮由商号组织成立，连马锅头带骡马都属商号所有。少数马帮由马锅头独立经营，临时受雇于商号。少数马锅头生意做大了，然后也有了自己的商号。开了商号以后，这些马锅头更需要马帮的支持。
每个马帮的赶马人都是精明能干之人。每天早晚要生火做饭，早晨上驮，晚上下驮，要收搭帐篷，要值夜班。骡马上不去的险要地带，要把东西卸下来，几个人抬上去。如遇江河或恶劣天气，货物抬上抬下的次数就会更多。赶马人每天不管多苦多累，都要伺候好骡马，一日三餐，要先让骡马吃好后，才轮到打发自己。
马帮多使用母马和公驴杂交所生的骡子作为运输工具，体格虽然不大，但性情温顺，特别能负重，虽然爆发力不强，其耐力远在马与毛驴之上，非常适应山地地形。马帮头骡的选择十分讲究，要体格高大健壮，反应灵敏，领队经验丰富，马帮把头骡打扮的十分漂亮，它身披锦鞍铜蹬，脖悬铜铃，尾系红丝条，走在路上，很远很远，让人就知道山间铃响马帮来了。

二

我对茶马古道的考察从西双版纳开始，与我一同考察的是李君良苏先生，他是供职于京城某家媒体的记者。
景洪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首府，是云南省与东南亚各国相通的一座重要边境城市。“景”是指城市，“洪”是指黎明，景洪即为“黎明之城”之意。西双版纳的雨林，美丽，神奇，像绿色流动的海，素有“植物之国”的美誉。这里一年无四季之分，摇曳的椰树下，傣族姑娘热情相迎，热带风情的魅力虽然无法抗拒，但在小城我们没多停留，便急急忙忙赶赴景洪东北方向的基诺山了，因为那里是茶马古道的重要源头之一。
基诺族聚居的基诺山，雨量充沛，到处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盛产茶叶。“基诺”在过去的历史文献中被称为“攸乐”，基诺山因此以“攸乐茶山”闻名。作为普洱茶的“六大茶山”之一，这里出产的攸乐茶在清代被列为贡茶。清政府曾在基诺山设置“攸乐同知”，派兵驻守，征收茶捐及赋税。当时有大批内地茶商和马帮到此收购茶叶。为了方便统治，清政府还命令傣族土司管理茶事，这种管理体制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
生活在这里的傣族乡民喜欢饮用竹筒香茶，这是一种别有风味的饮茶方式。其制法是：采摘细嫩的一芽二、三叶的鲜叶，经杀青，揉捻后装入竹筒内，边装叶边用小棍筑紧，再用甜竹叶或草纸堵塞筒口，用小火烧烤。待竹筒由青绿色变成焦黄色，筒内茶叶全部烤干时，剖开竹筒，取出茶叶，即成竹筒香茶。其茶香气馥郁，饮时用沸水冲泡，入口既有茶香，又有甜竹的清香。
从基诺山我们驱车赶往勐腊易武古镇。易武镇位于勐腊县的西北，距县城约有110公里。小镇青石板上的马蹄印，密林深处的古茶树，都在向我们述说，茶叶作为文明的纽带，把茶马古道源头的小镇与遥远的外部世界联系了起来。易武因茶盛，因世衰，当年古道蹄响马鸣，如今青苔树影。都说明这里的一切无不与茶息息相关。
易武也是云南六大茶山之一，以生产七子饼、沱茶、砖茶等普洱茶闻名，年产茶叶万担以上，远销西藏、东南亚各地。明清时期这里商贾云集，热闹非凡。由于所产茶质好，每年都要进贡朝廷。公元1845年，清政府为加强对茶山的管理与运茶的方便，从思茅至倚邦、易武修建了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运茶大道，宽两道，绵延数百公里。随着清政府的衰落，茶叶贸易受到了影响，易武也逐渐衰败下来，古道被荒草渐渐湮没。如今的易武镇只是滇南一个僻静的小镇，只有古道上的清石能让当年繁荣的盛景在历史的记忆中返绿。
倚邦在易武的北部，在历史上也是版纳的六大茶山之一。村口有“永远遵守”的石碑。村民告诉我们，此碑是1747年管理茶山的千总曹当齐所立，碑文大意是就奸商向茶农放高利贷、官商勾结欺压茶农一事的查办及警告。倚邦村沿古道向北数里，有两座坟墓座落在乱草丛中，规模较大的是曹当齐的墓地，坟前墓碑上的字迹已模糊难辩，仔细琢磨片刻，才知道内容是任命曹当齐为当地昭信校尉一事。最高职务也仅是当下一个团职干部，且是皇帝下的命令。管天下之事的皇帝，连一个看守茶山的小官的任命权都把着，是否感觉得太累？
从易武我们驱车思茅。思茅是茶叶之乡。生长在思茅境内镇沅县千家寨的千年茶树王树龄已达2700多年，是世界上目前已知的最老的茶树。它证明了思茅、普洱地区为茶树原产地之一。对茶树遗传多样性，群落多样性，生态系统多样性方面的研究很有价值。
思茅境内的茶马古道古来有之，它用青石铺就，一米多宽，与滇西的博南古道十分相似。英国一位学者于1894年至1900年间，先后4次到云南徒步考察，走过这条古道。他在所作的《云南：连接印度和扬子江的链环》一书中记载，从思茅向北去普洱，此路甚好走，越过海拔6300英尺的一座山后，遇见一个由300至400头骡子组成的商队，运的皆是茶叶。他们是维西人，与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他们告诉我，在这个季节，思茅的藏民很多，明年西藏有一个重要的节日，需要大量的茶叶……
丽江是一座由马蹄踏出的古城。数百年来，披尘挂霜的马帮在此歇脚、打尖，踏凹了古城街上的青石。如今白日的繁华与热闹并未改变古城淳朴的气质，来自世界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也没有使古城本质的东西世界化和全国化，它依旧是那座古朴清纯的丽江。喧闹是人群本身，而不是城市本身。夜晚降临之后，在黄昏的灯光下，身穿长衫的纳西族老人演奏着东巴古乐，一切都是那么安祥。绕城的河水在月光下已静静流淌了数百年，它洗净了古城，也冲淡了往来过客的俗念。
丽江是非常有特色的古城，城内有数百座横跨大小河溪的古老桥梁，给丽江平添了几分古朴。这些桥梁的形式有廊桥、石拱桥、石板桥、木桥等，其中以四方街以东的大石桥最为有名。在大石桥上可以看到玉龙雪山及其水中倒影，因此又叫“映雪桥”。此桥建于明代，双孔石拱，长度超过十米，大桥的桥墩用石头砌成，异常坚固，可以经住大洪水的冲击。
丽江是滇西北的一座名城，也是茶马古道上最宜居的地方。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到丽江古城游历，惊叹此地“宫室之丽，拟于王者。”它的发展于茶马古道密切相连。明代是茶马古道最为兴盛的时期，每年都会在丽江举行两次骡马大会。骡马、骡马贩子和前来选购骡马的人聚在一起交易，每次都有上万匹骡马上市。据丽江《商业劝工会纪念碑》记载，骡马会时，“担者、背者、捆载者，络绎如期至，则见蜀锦、杭绫、苏罗、滇缎星罗云屯，嘈嘈然杂以金钱声、算珠声，商场之交易也。”其中还有“雕文刻镂，光怪陆离，见之而增精巧力者”的工艺品。会中还设有“音乐场，花木场，演剧场，牛羊场，饮食场”等。有些茶贩子更是精明，他们从版纳运来茶叶，到丽江经营，卖给那些马帮，让他们去吃赴藏的艰辛之苦，而他们赚得一大部分白花花的银子，便在丽江城里享起清福来了。
更多的马锅子和商号的老板，有了钱后，看中了丽江这个地方，便花钱、置地、盖房，娶小老婆，把丽江看成是他们的家外之家。所以丽江的建设，他们这些人是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这个山美、水美、人美之地，有一种招商引资的磁力。
丽江有别于中国其他任何一座古城，它没有整齐规划的道路网，也没有坚固的城墙。古城的修建者挖河时，想到的不是工工整整的方直，而是自自然然的曲线。城依水建，河水流到哪里，古城便建到哪里。先挖河，再建房，后铺路。一代又一代，终于形成了今天看到的这种格局。古城的河水分西河、中河、东河三路入城，每路又分众多支流，穿街过巷，想怎么流，就怎么流，是最自由最合乎生活价值取向的城市水系。
古城沿街的建筑此起彼落，因山势的起伏而变化。顺街而行，道转坡斜，房屋错落，层层叠叠。古城中的纳西族民居造型朴实，装饰精美雅致，是纳西族传统文化的结晶，其中以四方街南面的光义街和七一街上的民居最有特色。街边小店内不少卖的是古玩之类的东西。良苏看上了花瓷笔筒，店主反复推荐是一件老物件，大开门。于是他花500元买下，我们又走几家小店，又见那种笔筒，价格仅百元左右。良苏惊呼上当。原以为这茶马古道上的偏远小城，什么东西都是古代传下来的东西，没想到现代仿品也早已充满了市场。因多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件假货，那一夜他没有睡好，浪费了丽江古城那一个美好的春夜。

三

第二次赴茶马古道，是王昌尧于我同行，他也是一家媒体的记者。这段行走，我们从享有“人间仙境”之誉的香格里拉开始。纵横于云南西北部的山峦江河是十分险要的。进入西藏境内，大起大落的高山也就相对减少了一些。所以从香格里拉向西北方向走，直至西藏境内，这段线路上奔波的马帮多是藏民或其他少数民族，他们相对于汉人，更适应高原缺氧的环境，更熟悉沿途的地理情况。滇藏公路未修通之前，马帮要渡过金沙江、澜沧江两道天险大河，还要翻过梅里雪山等雪山垭口。货物、骡马、人员的损失与死亡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香格里拉是一座美丽之城。20世纪30年代，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描写了一位飞行员在中国西南部偶然发现了一处人间仙境的故事，他把这块虚拟的神奇土地命名为“香格里拉”。20世纪40年代初，二战正酣之际，美国海军杜立德中校率领B—25轰炸机轰炸了日本东京，极大鼓舞了世界各国人民的士气。事后，记者采访美国总统罗斯福，询问轰炸机队从何处起飞？出于保密需要，罗斯福引用了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的“香格里拉”这个地名。从此，香格里拉这个象征着人间美好仙境的名字传遍了世界。
建塘镇是香格里拉县县城所在地，海拔3400米左右，四周环山，人口有4万多人。若是旅游旺季，游客比当地人还多。早在公元680年，吐蕃就在这里设立寨堡，取名“独克宗”和“尼旺宗”，意为月光城和日光城。在明清时期，此地一直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集镇，是西去拉萨的必经之地。那时，一个小小的县城，大商号就有50多家，归化寺前的街上大堆店就有30多家，每年货币交易最少在1000万两银元以上。
建城塘虽然海拔甚高，但由于森林资源丰富，空气中含氧量很高，人们感觉不到有什么高原反应。
为了旅途的方便，我们花了1000块钱租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李忠寿是当地人，忠诚老实，由他开车载着我们向西藏方向驶去。不论怎么说，我从事媒体工作多年，南船北马，什么样的路都走过、见过，但我从来没见过滇西北的道路这么艰险吓人，道路没有50米的直路，总是一边高山，一边悬崖。坐在车上，想打个囤，一闭眼睛，车一拐弯，便会被吓醒。李忠寿开玩笑说，县城一位铁道兵部队退伍的汽车司机，平时总说开车技术怎么高，什么惊险的山路都敢走等等，跟着李忠寿去了一趟德钦，吓得尿裤子，连方向盘都不敢扶了。可见这段道路有多么的艰险。
奔子栏，过去是一个村庄，现在变成了一个小镇，位于金沙江西岸的白茫雪山脚下，是一个藏族聚居的镇子。由于地处交通要道，镇子上的人很少穿藏族服装，与内在汉民没什么两样，街边饭馆做的也都是川菜、鲁菜、粤菜、淮扬菜等等，若不是介绍在先，谁也不会把这个小镇认为是藏族聚居的地方。奔子栏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金色的沙坝”，是香格里拉至德钦县升平镇的必经之地。旧时，奔子栏渡口为滇藏茶马古道上有名的渡口，以出能干的赶马人闻名。由于密切的对外联系与交往，这里的藏族文化呈现出其独特的特点，就节庆而言，这里的藏民重视过农历春节。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都争着更换屋顶和村头村尾、山垭口、道路旁及寺院前的玛尼堆上的经幡。大年初一早晨，男人们上山烧香，妇女身着盛装一路歌舞送出村口。男人们朝山归来，妇女们又齐聚村口迎接，举行隆重热烈的欢迎仪式。春节期间，全村人还集中在一起举行茶会，喝茶饮酒，歌舞联欢通宵达旦。在服饰方面，奔子栏的藏民吸收了其他民族的着装特点，与传统藏式服装有明显区别。
过奔子栏不久，抵白茫雪山。白茫雪山位于云岭山脉北段，是金沙江与澜沧江的分水岭。此处山峰皆在海拔4000米以上，最高的峰扎雀尼峰海拔5640米，峰顶终年积雪不化，生长着较为完好的寒带原始森林。白茫雪山有“寒温性高山动植物王国”的美称，有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和完整的自然生态环境，是高山寒带植物最丰富的天然园地，其中的冷杉林是保护区的精华。但是，我们沿途仍然看见20世纪八九十年代砍伐的痕迹，半个山半个坡地荒在了那里，也没有新的树苗种下，令人寒心。
中午，我们到达升平镇。升平镇也是德钦县的县城，地处横断山脉谷地。这里海拔3559米，是云南省地势最高的县城。每年冬季大雪封山，滇藏公路无法通行，升平镇就会成为“孤岛”。
升平镇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自唐宋以来就成为茶马互市的重要场所，商业贸易发达，有“雪山市场”的美称。小镇四周环山，地势陡峭，镇内建筑依山而建，呈梯形分布。因平地难得，镇内居民住房建筑较为拥挤。每年秋末冬初，镇上云雾弥漫，有时雾入民宅，当地人称之为“天香熏室”。
出升平镇，半个小时抵达飞来寺。坐在飞来寺观景台上，隔澜沧江大峡谷可以望见梅里雪山。梅里雪山雄踞于横断山脉深处，东面是澜沧江，西面是怒江，是三江并流区域内最主要的景观，曾被上世纪在中国西南长时间考察的美国人洛克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雪山”。
梅里雪山冰峰横亘，有13座平均海拔在6000米以上的雪山，被称为“太子十三峰”。其中主峰卡格博峰海拔6740米，有“雪山之神”之称，也是藏传佛教的圣地。相传，卡格博原是九头十八煞神，后为莲花生教化，改邪归正，皈依佛门，成为格萨尔王帐下的一员神将。卡格博常被藏民供奉于神坛上，身骑白马，手执长剑，雄姿勃发。这与卡格博峰雄伟挺拔的阳刚之美有共通之处。每年秋末冬初，各地藏民不远千里徒步赶到这里朝拜神山，围绕神山“转经”，少则7天，多则半月。若逢藏历羊年，转经者更是增至数倍。场面极为壮观。
梅里雪山脚下的飞来寺和白转经堂是朝山者“转经”的起点。他们首先在观山亭处敬香，延顺时针方向绕三周，之后带着神灵的祝福，正式开始转经的行程。转经的路线有“外转”和“内转”之分。“外转”要按顺时针方向翻起梅里雪山南边的多克拉垭和北边的硕垭口，绕梅里雪山一周，要历经云南德钦和西藏察隅、左贡地界，约需两周时间。“内转”则是德钦县内的飞来寺、雨崩瀑布和太子庙三点间的固定转经路线，步行约需一周时间。
梅里雪山上，冰斗、冰川连绵。其中的明永冰川是世界上少见的低纬度、低海拔季风海洋性现代冰川，它从海拔5500米向下一直延伸到2700米的森林地带，离澜沧江面仅800多米。“明永”是冰川下的一个藏族村寨。“明永”在藏语中是火盆之意。该村四周山峦起伏，气候温和，故得此名。为一睹明永冰川的壮丽奇观，我与昌尧决定夜宿明永村。
汽车从海拔4000米的澜沧江大峡谷绝壁开凿的险道上盘旋而下，像一只俯冲而下的山鹰，若没有较好的驾驶技术，断然不敢走这样的山道，拐来绕去，半个小时吓得我们气都不敢喘，向下望去，那澜沧江细得像一根麻绳，随着海拔的逐步降低，麻绳渐渐粗了起来，奔腾的江水声也越来越大了。当汽车落到澜沧江的江面时，那里有一座大桥，过桥转向峡谷中一个岔道，十分钟后，便抵达了明永村。这里是峡谷的尽头，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村寨，加上满山遍野的林木覆盖，即便是飞机在空中盘旋三圈，也想不到这里还藏着一个村庄。昌尧对我说，如果在抗日战争时期，这样的村庄处在八路军和新四军根据地里，我军的指挥机关设在这里，日本鬼子怎么也发现不了。
从峡谷尽头，沿冰川冲刷的纵谷向上攀行，一路古柏森森，巨石峥嵘，玛尼堆上佛幡飘扬，五色间杂，气氛肃然。山民对我说，骑马沿纵谷一路上行，七十分钟可达冰川。
因天色已晚，我与昌尧商定暂且住下，待次日再作冰川一游。明永村不大，有52户近三百口人，皆为藏族。过去，男性常赶马外出营生，通晓汉语。如今，为适应蓬勃兴起的梅里雪山探险旅游，村里家家户户皆饲养骡马，供游客乘骑，由明永村去冰川，村支书兼骡马队队长。每户骡马上山均按序号排出，机会均等，收入亦均等，无疑是一种深山共产主义模式。仅此一项收入，每户一年净收入可达2万元左右。村中藏民不少已盖起小楼，没盖楼的，也用马赛克将房屋装修得洁白亮丽，都可接待游客，这项收入远远高于骡马驮客的收入。
村中有一所学校，老师是一位来自上海的小伙子。他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后，立志到最远的边疆去工作，这样他被分配到云南省的一家省直机关。在那里干了3年，他认为仍然没有展示出自己的抱负，又向领导提出，离开省直机关，到最远的艰苦地方去工作，这样，他就由省城来到明永村当了一名小学老师。他在这里工作了已经3年，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告诉我，他的爱人在上海的一所中学工作，在他的动员下，不久也将来到明永村支教。
我们在一个月明之夜，在简易的教室前慢慢细聊，他的话不高昂也不激动，就如从冰川上流下的溪水，让人入耳入心。在当今时代，在今天上海人中间，这样有志青年很少见到，而在明永村中，我却见到了，这是我人生之幸啊。
次日，游罢明永冰川之后，我们到达溜筒江村。该村位于滇藏交界梅里雪山北面的澜沧江边，历史上靠编制竹篾溜索供给马帮渡江维持生计。过去，进藏出藏的马帮全靠这里编织的竹篾溜索渡江，惊险异常。
澜沧江由西藏盐井进入云南后，江面陕窄，水流湍急，无舟船可渡。人马全靠竹篾溜索过江。过江的人将身体用绳索捆绑在一个形如筒瓦的滑梆上，从溜索一端借惯性向对岸滑行。过溜时往往让人胆颤心惊，魂飞魄散，每年人货财物所遭受的损失不计其数。溜筒江村一带的山崖陡峭，为滇藏交通咽喉，于是架设于此的溜索便成为茶马古道上的重要渡口，有“溜筒锁阴”之说。
在此过溜的马帮最多时每天达600多匹马。当时，该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妇女务农，男人则分为3个组，一个组守护溜索收过江银子；一个组上山砍伐竹子拉到江边；一个组负责剥篾条编制溜索。一根溜索由三根笛子粗细的篾绳拧成一股手臂粗的篾绳，然后抹上酥油润滑，就可以使用了。他们每天不停地编织，还不能保证马帮的需求，因为一根竹篾溜索的使用寿命只有一个星期，一年下来就需编织50多根溜索才能保证大批马帮过江。
马帮过江最难的是拴马过溜。有的马匹不听话，赶马人将马牵住后在马耳朵里灌进几颗石子，然后纠住马耳朵将其绊倒，这样做的目的是使马疼痛难忍后束手就范。马匹过溜时，等候在对岸的人将溜过去的马蹄捉住，然后从溜绑挂钩上放下。马匹溜完，便开始溜货物。较重的货物一般要分开打包后才能过溜。过溜的货物品种多样，茶马古道上交流的并非仅是茶叶，还有粉丝、红糖、布匹、药材、藏香等等。有钱的人商队马匹很多，往往有100多匹，10多名佩带步枪的保镖分前、中、后跟随马帮行进。马帮过溜后，会进溜筒江村安营扎寨，买酒取乐，马锅头也常让手下人将哈达拴在酒瓶上邀请村里的姑娘小伙跳舞唱歌，宣泄一下身心的疲劳。以现实的眼光看，溜筒江村的经济是非常发达的，有渡口的收入，有“农家乐”的收入，还有住宿经营的收入，日子十分红火。
但是，这种火红的生活，被一个叫赖跃彩的人给他们打破了。1946年，丽江的赖跃彩发起集资倡议，在溜筒江村的江边上修建铁索桥。他亲率10余名工匠，用骡马驮来14根直径为一寸的铁索，用作桥身和扶手的铁链，在此建起了澜沧江迪庆江段上的第一座吊桥。这座桥取名为“普渡桥”。从此，这里结束了溜索过江的历史。

四

我们此次茶马古道之行的最后一站是西藏的芒康。芒康处于西藏的东南部，境内群山起伏，地形复杂。滇藏公路，川藏公路南线从境内穿过，通往昌都、拉萨及昆明等地。芒康县盐井镇，是茶马古道入藏后的第一镇。它紧依澜沧江，镇所在地两侧皆是4000多米的高山。当年，商客路过这里，将滇茶销往西藏，换回兽皮、虫草和其他药材。盐井出产食盐，他们就此驮上了马背，销往拉萨及康马地区。盐井古风依然，人们还在用原始的方法晒盐，只是不知这种古老的制盐方式在现代文明的侵袭之下，还能保存多久。
盐井的制盐历史悠久，由于没留下文字记载，不知从何时制盐。藏民发现澜沧江边有几处盐水，便开始在江边开垦盐田晒盐。在西南地区，食盐一直是紧俏物资，但天不灭曹，这里偏偏出现了盐井。因为紧俏，盐业历来受到政府的严密控制，土匪和官军对产盐地的争夺引发了多次地方战争。可惜至今没有表现这一题材的电视片或长篇小说。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中的姜岭大战，又名保卫盐海便发生在这一带。由于地处滇藏川交汇的峡谷交通要隘，历史上，盐井在各种地方势力的争夺下数易其主。明朝时，云南丽江纳西族木氏土司曾沿茶马古道向北扩张，夺取了原属四川和西藏的一些地方。纳西族百姓在这一时期曾不少迁入盐井并在这里定居。
上、下盐井是盐井镇的两个村庄。下盐井现有千余人口，皆属纳西族。他们与云南丽江一带的纳西族已有很大不同，由于受藏族影响，他们住的是藏式碉堡房，吃的是酥油茶和糌粑，说的是带纳西口音的藏话，并信仰藏传佛教。目前仅保存着纳西族杀猪祭祖的传统习俗。
距下盐井村仅一沟之隔的上盐井村皆为藏族，全村约2000口人，信仰的是天主教。当地人语我，上盐井教堂是由一位法国传教士于1855年创建，解放前一直有外国祖父在此传教。这又是作家颇感兴趣的一个细节，倘若把故事安在进军西藏的当口，传教士身上生长出来的故事肯定会多姿多彩。上盐井的天主教入乡随俗，不少已被藏化，教堂里的圣像由哈达围着，但遵从的宗教仪式没有变化；受洗、皈依、起教名、祷告、弥撒、唱圣歌等仍按天主教的一套做法。
上、下盐井以及加达和曲孜卡紧依澜沧江，两岸卤水丰富。村民背卤水到江边低平处，让日光蒸晒，卤水晒干得粗盐，再将粗盐进一步晾晒打理后，便得食盐。江西岸藏民的盐田建在江畔地势平坦的沙滩上，用木块铺垫再覆盖泥土筑成。江东地势较陡，纳西族村民以木桩作支撑，把盐田搭建在江岸的悬座陡坡上。令人称奇的是，在一条江的两岸，所产之盐却不大相同，西岸藏民出的盐为淡红色，东岸的纳西族出的盐却是纯白色。红盐产量高，价格低；白盐产量少，略贵一些。世代采盐的盐井人最怕阴雨连绵，日照不足出盐极慢且少，还容易出现水患毁盐田。
走出盐井镇，昌尧再三要求向拉萨方向再走走，走出十里，他说再走走，又走出十里。这样不知不觉走出了30公里。我说，不能再走了，再走要去拉萨了。他说，茶马古道没有走过瘾。司机李忠寿说，再加1000块钱，我把你们拉到拉萨算了。3个人在车上争吵了一番，原因都是为了一个：没有看够茶马古道，没有走够茶马古道，也没有品够茶马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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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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