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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安庆石化 冯进进
褚红色的泥土也许并不适合太多的农作物生长,对于贫瘠惯了的山芋,似乎并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我是个普通的农家孩子,那红皮、白瓤的山芋,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从冬到春填充着我的肚皮,进入我的生命,使我的一生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
和许多生活在山村的普通家庭一样,我家也并不富裕,有限的稻田收割下来的稻谷除去农业税,能够入仓的所剩无几。就这样,母亲仍旧算计着将稻谷卖出一些,凑够我们姐弟三人的学费。虽说父亲在城里工作,微薄的收入扣除他个人开销,剩下的也没有多少。
让孩子吃饱穿暖,似乎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中心任务,母亲自然也不例外。农历十月底,晚秋的风从遥远的山口处走来,所到之处,庄稼和生活在山上多少年的树们,似乎被一只巨大的手推搡着,倒伏向一边,叶子开始卷缩、枯黄。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在傍晚时分,一只肩上挑着箩筐,另一只肩上扛着锄头,缓步向上脚下的山芋地走去。带着明显寒意的秋风吹着母亲因缺少营养而略显发黄的头发,在空中舞蹈。母亲停了下来,站在那儿。她并没有放下锄头,而是灵巧地将锄柄凹进另一只肩上的扁担下面,抽出一只手捋了捋贴在脸上的头发。
门前的枫树叶不知从何时已开始飘落,火红的叶子在空中翻滚着,一路追寻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调皮的叶子不知是怕惊扰母亲沉思的步伐,还是想跟母亲捉迷藏,它总在母亲身边忽左忽右的飘荡。顺着母亲行走的路线,我一路走下去。母亲在傍晚到田间地头干活都不愿意带着我,她怕隐藏在山林间的传说会吓着我。可她不知道,我和她有着同样的担心。当她弯腰捋山芋叶子累的时候,抬头看见我,带着责备的语气问我怎么来了。迟疑了一下,母亲脱下外套,铺在山芋叶上,走过来,伸手将我抱起来,放在她外套上面坐着。然后她快乐的小声唱着我至今都不懂的歌谣。
动作麻利的母亲很快挖好了一担山芋,两只箩筐一只装得很满,另一只只装了一半,余下的空间,成了承载着我童年最快乐时光的“吊篮”。
晚上,哥哥姐姐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作业,我挨着母亲坐着,帮母亲将大小、损坏程度不同的山芋分开。第二天一早,母亲扛着梯子,带着哥哥,将那些没有损伤的山芋藏进山芋窖里。那些有损伤的山芋,母亲将它们洗净,削去皮,切成片,熬成山芋粥,做我们的早餐,如果有的多,中午的饭锅边,母亲也会贴上一圈。用母亲的话说,今天又省下了两把米。在那一段日子里,我们一家过着虽然并不算富裕的日子,但我们的生活却时时刻刻都洋溢着令人心醉的温馨亲情和知足常乐。
日子就这样,如同门前那条溪流一样静静流淌,后来,我也上学了,再加上哥哥姐姐都到了长身体的年龄,面对徒然增加的教育经费和粮食,母亲脸上笑容明显减少,她咬着牙,将别人荒废的土地开垦出来,到春天都栽上山芋。长年累月的劳作,最终拖垮了她的身体,更糟糕的是,在那一年,偏偏又是一个大旱年。虽然山芋易活,但长时间缺少水的滋润,山芋成活率还是很低,即使勉强活下来,也只剩下茎叶,埋在泥土下面的根还是无法结出“果实”的。看着这一切,母亲显得也很无奈,每天只能拖着病恹恹的身体,靠着门框望着天空,眼里布满了失落。
这些日子,父亲因为学校放假,也待在家里,默默的吸着旱烟,以前他并无这一习惯,也许生活的太多无奈,使他只能靠在阵阵烟圈中寻求安慰和解脱。后来听人说,离家六七里地的一口老井还有水,听到这个消息,父亲高兴地向捡到了宝贝一样,高兴的挑着水桶忙碌了一天,将所有的山芋地都浇了一遍,母亲佝偻了许久的腰杆似乎一下子直了许多。
然而,现实始终是命运的捉弄者,我一生也无法忘记那个把我们一家所期待的一切支离破碎的沉沉黑夜。
那晚与平常所有的夏天的夜晚一样,我们一家坐在晒场上谈笑着,忽然乌云滚滚,大风突起,一会儿,电闪雷鸣,一场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以其强大的力量震撼着这个存在了近百年的古老村庄,树枝折断的声音在暴风雨中变得温柔起来,门前的堤坝在风雨声中轰然倒塌。站在屋檐下的父亲望着雨幕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他的话音刚落,靠山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父亲大喊一声,“不好,山洪暴发了。”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我明显感觉到她哆嗦了一下,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山芋”。赤着脚就往外跑,父亲一下紧紧抱住她,大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
母亲挣扎着还想往外冲,哥哥姐姐一把拽住她,我吓得哭了,这似乎也增加了父亲的怒火,他连连向母亲怒吼,母亲看了看我们姐弟三人,一下抱起我,放声痛哭,最后,逐渐平静下来,也许她已经意识到,日子可以慢慢熬,这个家如果没有了她,家也就不成为家了。那一夜,我们家谁都没有睡,坐在那儿艰难地熬到天明。
第二天,天刚放亮,父亲就和母亲带着锄头和箩筐上山了,上午他们回来的时候,箩筐里装满了裹满了泥浆、还没有成人拇指粗的小山芋。中午,母亲将这些山芋蒸了一锅,我们全家围着桌子,埋头吃着,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父亲突然放下筷子,笑着对我们说:“好了,孩子们,笑一笑,风雨已经过去了,我们家好日子还在后面。”
是的,风雨之后是彩虹。但我们全家至今不会忘记,山芋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充饥着我们的胃,为我们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带来的希望,见证着一个普通家庭为改变生活的一段充满泪水,苦愁和乐悲的生活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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