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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石化报 作者: 饶艳
自我记事起,母亲的手腕上就戴着这块表,它是日本原装机械西铁城表。褪色的表链,模糊的表蒙子,都表明它已有些年头。我多次对母亲说:摘下它,换一块新的。母亲却说:它每天不慢一分、不快一分,干吗要换。
“这表跟你姐姐的年龄一样大。”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母亲脸上漾出恬淡的笑容。母亲的话,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美丽画面:远在外地的父亲,接到家乡发来“母女平安”的电报,他欣喜若狂,毫不犹豫“重金”买下了这块手表,送给母亲。这块表当时价值150多元,而父亲的月工资不足40元。他能如此洒脱用去4个月的工资,为母亲送上一份礼物,我想,除了初为人父的欣喜,更有他们那一代人的婚姻叙语。
母亲有手表的事儿,在镇上热烈地传开啦。要知道在上世纪60年代末,母亲这块手表在镇上人的眼中可是令人奢望的珍贵物件。在那个年代,戴上手表绝对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有表的人总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夸张地一挥胳膊,美其名曰:看时间。母亲从不这样,她总是轻轻地推开衣袖,眼睛微微朝下一瞄,不动声色,心中有数。
她是镇上的会计,那时,会特别多,每次去开会,她都会把表摘下,放在抽屉里。从大人们的传闻中,我知道,那些挥衣袖看表的人,他们的表跟母亲的表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他们戴的大多是“钻石”“宝石花”等国产表,好一点的也就是“上海”。在那个年代,名牌是个陌生的词眼,人们只是从事情的表象来衡量一件事物的好坏、贵贱。
母亲的表是夜光的,晚上熄灯后,她的手腕上便出现一个圆圆的亮环,随着手的节奏来回移动,真是漂亮极了。这时候,我总喜欢抓住母亲的手,把耳朵附在她的手背上,听秒针“嘀嗒、嘀嗒”转动的声音。镇上朴实的人们就是从这小小的夜光,坚信母亲的表要“高”出其他许多。
现在想来,他们夸母亲的手表好,也许还有母亲大方借表的缘由。
在那个用“三转一响”来衡量家境的年代,母亲的手表数次借给别人相亲。到底多少次,母亲也说不出具体数字,几乎镇上的单身小伙儿都来借过。奶奶说:这么贵重的物件咋能借?母亲却不以为然:成人之美,哪有不借之理。
借母亲的表去相亲,给小伙子们赚足了脸面,留下了“家境不错”的第一印象。有了第一印象,不被回绝,自然就可以往下说了。据说,邻居小武叔和刘婶的婚姻就是母亲这块表促成的。小武叔相亲时,武奶奶想充充脸面,就跑来借母亲的表。女方家一看,小武叔长相俊朗,性格实诚,还戴着手表,说明家境不错,就同意了。
关系确定后,小武叔常去女孩家。头几次,小武叔也总来借母亲的表,可每次都借,总不是事儿,后来就不借了。小武叔人勤快,去了女方家,挑水、种菜、拾掇院子,见活儿抢着干,女方家人也特别喜欢他。可是,不久他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小武叔手腕上那块亮晃晃的手表不见了。便问他,他支吾道:忘戴了。下次又问:便说表链子坏了,拿去修了……因为表的事儿,小武叔俩月都没敢去女方家。
于是,女方家意识到,小武叔的手表许是借来的,这问题就严重了,不仅家境不好,还欺骗人。女方家人十分恼火,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退亲那是必须的。约莫过了十余天,小武叔又来到女方家,高高挽起了袖子,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十分醒目。此后,他每次来,都戴着手表……原来,那女孩也就是我刘婶,早就看出小武叔的表是借来的。本想着,小武人能干,父母也许就不再提表的事儿,没想到,父母居然上升到“欺骗”这个级别。于是,将自己养兔子攒下的40多元私房钱,买了一块钻石牌手表,偷偷送给小武叔,帮他解了围。
母亲戴着这块手表,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度过了她美妙的年华。随着时间的推移,戴手表逐渐成为平常事,母亲的手表自然也无人再借。她每天都戴着,即使去开会。
在我十八岁那年,母亲摘下她的表,戴在了十四岁弟弟的手上。这一年,父亲因病离我们而去。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们的生活遇到了难以逾越的坎儿。他们劝说母亲让刚初中毕业的弟弟考技校,因为这年是厂里最后一次招技校生。母亲却坚持让弟弟读高中考大学。母亲把表戴在了弟弟的手腕上,要他珍惜时间。高中三年,弟弟一直戴着这块表,大学也戴着,读研的时候还戴着,上班时仍戴着。
母亲的这块表,伴随弟弟度过了灿烂的青春岁月。弟弟结婚时,从自己手腕摘下母亲当初给他戴上的这块老表,戴上了弟妹送给他的新表,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块原本属于母亲的手表,又回到母亲的手腕上。如今,母亲已年过古稀,这块手表伴她风风雨雨走过了大半生的时光。或许,在母亲的心里,这块手表对她来说,不只是报时,还有曾经美好岁月的幸福记忆;更有父亲走后,我和姐姐、弟弟在她的庇护下,紧紧扣在一起艰难而快乐的时光。现在,我们都已长大,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也更懂得母亲珍爱这块手表的心意。
四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表,依然准确无误,欢唱前行。每次烦恼缠身,我仍会像当年一样,用手环着她的腰,弯下身子,脸贴在她的手背,附耳倾听秒针嘀嗒的声响,慢慢品味着母亲腕间流转的光阴故事,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