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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    荒》(6) ■一也翁        故事到了这里,应该多多少少可以看出或揣测出,我们的女主人公白冬冬,是多么厉害吧。这个“厉害”,不是一也翁杜撰,而是童圆的评价。这个评价词儿虽简约含糊,却是一锛刨到木头上。白冬冬的“厉害”在于,她不只独有着造物主赐给她的皎好容貌,而且还有着善良、朴实、勤谨、亲和诸般不可多得之品性。这些品性无疑皆出于一种天性。其具体成分少不了有大地的厚德,阳光的明丽,春风的柔顺,雨露的惠爱。倘若仅仅依秉这些,再无旁蔓,也无深延,着可贵、可敬四字足可称颂。问题在于,白冬冬医生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就像花儿的绽苞吐蕾,那种天生丽质及优雅大气,便会自然透现,出淤不染,濯清不妖,一切都是那么浑然天成。加之正值豆蔻年华,青春活力如初升之阳,那般冉冉腾挪、勃勃跃展之势,没有一种力量可抗拒阻挡。
     以上这些先天秉赋以及后天之德,理所当然便形成了一种场,而且是一种磁性超强的场。男人都是生铁末儿、碎铜渣儿,被磁场吸引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从另一个角度讲,一粒种子可以改变世界,但反过来世界对种子就丝毫没有影响吗?当然不是。土壤,温度,湿度,还有时间,都将以自己的方式,确定与种子的关系,做出对种子最终的反应与考评。冬冬毕竟年在花季,缤纷多姿的世界对她刚刚打开一道窄窄的缝儿,种种诱惑会像季风一样吹过青苗茁壮的麦田。实际情况的确也是如此。
     冬冬来到北斗站,最初的感觉就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一个只在梦中和想象中出现的奇妙世界。冰天雪地里的这片桔红色建筑,这一朵绽放在地球极北端的雪里红梅,是那样地骄艳多姿,奇崛峥嵘,以致引起了她无尽的遐想。你掂量掂量,一个国家十几亿人,有几人得以来北极?有几人得以在北斗站工作、生活?而她,白冬冬,就来了。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啊!从今而后的一段日子中,她就要在这里伴着日升日落,守着极昼极夜,迎着风暴冰雪,工作着,生活着,痛苦着和快乐着。毋庸置疑,这里将留下她也许在一生中是最重要的一段足迹,生命的绚丽将在极地的昼夜递邅中焕发夺目光彩。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那么令人欢欣鼓舞!
      在尚未来北极之前,她曾对这座冰雪王国做过一百次、一千次的憧憬。美好的憧憬中,北极无疑就是基督徒眼中的天国,而踏上北极大地就有了朝觐一般的神圣。她时常呆呆地想:在这样一座圣洁的殿堂里,心中那粒情感的种子,即便埋藏得再深,也会慢慢顶破坚硬的壳子,一点点抽出嫩嫩的芽儿,扎下根须,伸出叶片,绽开花蕾,最后一定会结出香甜的果实。每每想到这里,幸福的涟漪就会在心中一圈圈地荡漾。极地的土壤,水分,甚至于温度,也许不适合自然界植物的生长;但爱的幼苗却可以葳蕤茂盛,把这里当成水草丰美、气候适宜的快意绿洲。对此,冬冬深信不疑。有时候,她恍惚觉得有一股光亮,一股可烛照千万层黑暗的奇异的光亮,在冥冥中导引着她,为她指出前行的路径,就像天使在导引走向天国的灵魂。由此便感到这里的阳光愈发的明媚,冰雪愈发的洁净,飞过头顶的鸟儿愈发可爱,就连寒风也不让人恐惧。她的心头仿佛有一只精灵的燕子,正在春风中鼓动轻盈的双翼,在高远而又幽秘的理想天空中欢快飞翔,呢喃的絮语到处述说着青春的壮丽和生活的精彩。
     冬冬从心底对这座北斗科学考察站发生了浓厚兴趣。这种兴趣一方面使她感到哪儿都新奇,新奇得像乡下的孩子第一次走进繁华都市,宽路、高楼、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看哪儿都觉得眼睛不够用的。另一方面,因为这种兴趣源自她对北极由来已久的向往与心灵深处的朦胧情感,因而就有了持久、深远、厚重的特性。如此,兴趣就不仅仅是兴趣了,它很容易就会转化成责任。新奇也会先经发酵而后再沉淀为克职以尽的义务。事物内在的发展逻辑就是这样奇妙。关于这一方面的效验,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自会清楚地看到。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这片状如梅花瓣般分布的站区红色建筑群中。
      作为5幢巨型建筑物中最高大也最醒目的生活栋,坐北向南,为二层建筑。它的底部由耐低温防腐蚀的钢架结构支撑,距崎岖不平的花岗岩山体地面,平均高度约有1米,这种把房子架离地面的建筑风格或者是特点,说来大有讲究。在早期的南极建站中,人们曾把房屋实实落落建在地面上,结果在暴风雪中,不是受到风暴的猛烈冲击,就是被雪堵了通道,埋了房子。美国、英国、德国、前苏联及澳大利亚诸国,在南极的建站中都有过类似的教训。教训和经验有时是硬币的反正面,它同样告诉人们不要犯重复的错误。于是,极区环境的这一特点受到重视,再建房子时就有了上面那样的改进——这样做最直接的好处是,房屋下面预设了一条风雪通道,刮风下雪的时候,风雪会从房屋底部这条通道穿越而过,再无暴风冲击和大雪埋堵之虞(其它建筑亦是照此办理)。极地是风暴的故乡,因为不时有大风从这里呼啸而过,房屋下面的通道就像经常有动物进出的洞穴,光光溜溜,怕连一粒细砂子也找不到。
     生活栋兼有生活和办公两大功能,底层南侧的正中,是一间建在室外的木结构全封闭门楼。为防风雪,门楼的木楼梯呈“之”字形回环上升,升至离地面一米多高,便是防风挡雪的第一道门——但要从门楼进到里面,还要经过一道厚厚的木制保暖门,这才是底层的门厅。宽敞的门厅极具中国特色。地上铺着和所有房间一样的墨绿色化纤地毯,进门两边各有一溜灰白颜色的麻布沙发,墙壁上还设置了足够的衣帽钩——显而易见,沙发和衣帽钩是供人休憩和更换衣物之用。但由于来客少,队员换鞋更衣往往都在宿舍进行,因此这一用途从一开始就名存实亡。当然,从外头一身风雪寒气的进来,坐在麻布沙发上稍稍喘上口气儿,歇歇脚儿,拍打拍打衣服帽子上的雪花儿,跺一跺沾在脚上的冰土渣儿,倒也算得上十分方便。
      门厅北侧是一架羊角形木楼梯——楼梯上至中间,又回头分向两侧递级而上直达二楼走廊——在底层楼梯两边,左手是一架几近一人高的地球仪,这是建站之际那家友邻站送来的贺礼;右手是一块碾砣大小从国内带来的泰山石。不远万里运来此石,寓意自然是希望北斗站扎根北极安如泰山。
      地球仪和泰山石,一个象征着全球和全局;一个意味着根和家。一远一近,一虚一实,一著一微,一理一情,搭配得倒也有些意思。
      门厅将生活栋分为两个区,西区自西往东依次为伙房、餐厅(兼文体活动室、会议室等多项功能)、影视室、台球室和样品陈列室;东区自西往东则依次为洗衣房、图书馆、阅览室、医务室、传真报房以及站长办公室。二楼除了几个杂物间,其余均被用来做了队员宿舍。当然,老卜的办公室兼宿舍,还有一个综合性试验室,也在二楼。
      需要补充一点的是,生活栋(包括其它房屋)所有的窗户,全为厚厚的双层有机玻璃镶嵌,大小只有我们通常房屋窗户的三分之一,并且封闭严密,不能开启——作为窗户,它的全部功用是在需要的时候,比如说是在极昼的时候,能透进一点光亮儿——和瞎子眼睛中只起美观作用的假眼球相比,这是唯一的不同之处。窗户里面无一例外都挂有双层天鹅绒做的深黑而且厚实的布帘子,即使在太阳一天24小时明晃晃照在头顶的极昼之时,布帘子一拉,里面登时便暗无天日,其黑暗程度大概和我们在过去某些年代中所说的旧社会差不多——这样表述,也不知睡过这种房间的人愿意不愿意。如果睡觉呢,这就等于是创造了一个黑夜的条件,你尽管四仰八叉地徜徉于梦乡就是了,不拉开帘子,就永远没有太阳照着屁股那一说。
      房屋下面的风雪通道与窗户,一个任其畅通无阻,一个密闭不得开启——一塞一疏,即为一阴一阳,这便是北斗站房屋与普通房屋相比,所具有的两大最显著特点。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来啰嗦房屋的布局、设置及其建筑特点,目的是想把故事中人物处在一个怎样的生活环境做一小小的交待。因为在极区条件下,这片大地,这方天空,这泓海域,对我们而言毕竟太陌生,太神秘了,它的任何一点点细微之处,都够你研究上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此外,还有一个问题不能有任何理由向看官隐瞒:白冬冬医生来到不久,不经意间有了一个惊异发现。这一发现,让白冬冬对这座北斗站——或者按队友们的说法是对“莫愁村”的认知与了解,向前大大跨越了一步。
     北斗站生活栋上上下下几十间房子,除了站长室、书记室、老拴头的伙房和万国大厅等“公共场所”外,几乎所有房间,都在门侧及床头等处的墙壁上,赫然贴着大幅女星照片,就和旧时农家所贴门灶之神一般,似乎不贴便不吉利。仔细看,这些美女一个个大有来头:有好莱坞的国际巨星,有港台的当红大腕,也有大陆影视界的扛鼎台柱。这些画上的美人儿,或搔首弄姿,靠眉目传情;或丰乳肥臀,玉腿撩人。一律的风姿绰约、性感多情,纵是金刚怕也难免不目迷意乱心旌摇荡。也有些弄不清产地叫不出姓名更看不出从事何业的靓妞俊嫚,相比那些出之有据世所公认的名星们,虽然也明眸皓齿美如仙子,但因为只三点遮羞,且气质粗俗,取姿低劣,实在让人不堪入目。当然,如此者只属几例个案,其余概无牵涉。
      这一“村俗”发现的起因,其实非常简单。那天,在冬冬入住紧挨着医务室的那间宿舍时,她刚刚把手中的行李放到床上,一位金发碧眼的巴黎女郎,便曲胸扭腰,翘着白白圆圆的大屁股,从床头上方的墙壁上,向她投来一个妩媚而又意味深长的微笑。冬冬觉着,那巴黎女郎两只蓝蓝的大眼睛,似乎带着一百把倒刺的金钩,在把人往她的胸前拽,往她的眼里勾,把把金钩都在放射着能够蚀骨销魂的蓝色电光。刹那间,她感到如被黄蜂蜇了一般,脸上一阵热辣辣地灼烫。没错,是灼烫。这种灼烫感,甚至一直持续到闹嚷嚷的宴会高潮时,方才在红葡萄酒的醇香中和队友们兴致勃勃地笑谈中,一点点消退下去。
       她知道,这里以前住过的肯定是一位男队员。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冬冬在翻译兼报务员童圆博士的协助下,对所有队员房间以及图书馆、影视室、餐厅等场所,进行了一次喷撒食醋的消毒灭菌行动——虽然说北极温度超低,细菌病毒要生存繁殖,就像在电冰箱的速冻状态下一样不容易,站上也确实从来没有因为细菌或病毒引起过什么感冒或肠道类传染病,但医生白冬冬依然坚持要进行消毒灭菌。结果冬冬便有了上面所提到的惊异发现。
       把发现形容成惊异,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故弄玄虚。因为在所有贴画及挂图中,除了清一色大美女之外,你看不到有一位男星,什么阿兰·德隆,什么格利高里·派克,什么罗伯特泰勒,什么高仓健,通通狗屁,在这里连被瞥一眼的资格也不具备,即使风光、动物一类的图片也少之又少。
       美女,美女,这个纯种男人世界里晃来晃去尽是夺人眼球的大美女,你能说这不是一种奇异的现象吗?当然是喽。
       据说,为了抵制这种不健康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布尔什维克大叔曾托人从这个国家首都买来极精美的装裱纸,用彩色打印机打上了《北极考察队员守则》,发给每一位队员,专门召开会议要大家张贴到宿舍里,以压制和取代那些大美女们。结果是,写了守则的装裱纸,或被弃之一侧,或被美女们一屁股坐到腚下——托画的装裱纸,装裱了美女,只露了四个红边儿,倒也名副其实了。
      也许是出于一种女性的特殊心理,也许是出于大夫的职业敏感,也许是二者兼而有之吧,反正,白冬冬在发现这一奇异现象的时候,脸上确曾出现过一丝不易为人所查觉的难堪,心里也自然地涌上几许心地纯洁的姑娘都会有的羞涩。好像墙上贴的不是什么巨星名模,而是她白冬冬自己。她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反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家贴什么美女与你何干?再说,这照片印出来不就是让贴的吗?但这种想法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工夫。不久,职业的思维又占了上风。她是医生,又做着人体生命医学课题研究,凭直觉,她感到这里面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行为,可以理解为纯属偶然;如果大多数人不谋而合采取了同一种行为方式,从而表现出共性这一事物的另一种属性,那么,从哲学的角度来理解,怕就不是偶然,也不是单纯的巧合了。为此,她漂亮的额头微微蹙起,一种思索的神态跃然显现,本来白晳秀美的瓜子脸上,此刻更加亮丽生动。
      她急于想找出这里面的答案。由此,冬冬像笨拙古怪的数学家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一样,对北斗站的“美女门”产生了求解的兴趣。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正在不自觉地走向一个幽微的隐秘世界。她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除了课题研究之外,还出于一种怎样的动机,但她还是有几分懵懂地走了进来。
      就在冬冬的好奇心被一种神秘力量拨动的时候,娄书仪两手捧着一盆似开未开的水仙花来到医务室。不知为什么,冬冬对这位初中时的老同学一直印象平平,有时甚至有种说不出来的反感。老实说,她不喜欢娄书仪那副萎萎缩缩的窝囊德性,更不喜欢他说话时的样子,一双耗子般的小眼睛紧盯着你的脸色,似乎那嗑嗑巴巴蹦豆般蹦出来的语句,要随时根据听话者的反应来做出调整。冬冬觉得这实在是怪异得很。但因为冬冬天性中的善良和宽容,故尔对这种反感就从形式上减弱了很多。除此而外,这种善良和宽容的美德,还衍生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品质,那就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因此,冬冬在面对别人的弱点、缺点、不良习性甚或是误解时,多是先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真的,甚至还会替别人找出一堆理由,然后予以宽厚的包容。“人家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冬冬时常对别人也对自己这样说。即使对娄书仪,那套行为作派虽然让她在心底里感到别扭,但冬冬不仅从未点破,也从未在话语当中或表情上流露出来,反而平和宽厚以待之。包容就如大海,有了接纳千万条江河小溪的肚量,她才得以汹涌澎湃浩瀚无际。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