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学界、词坛盛名的龙榆生,以手札与那一时代的同仁联系,延续着一个绵长而坚硬的传统。学士、文人,与士大夫的身份转换,丰富了社会文化信息,因此,手札往复,陈述的不仅是私谊,也是一个阶层、一种眼光的认知。陈三立手札,弥漫战争硝烟,日寇侵略上海时的忧愤,清晰可感。叶恭绰关心词学研究,诗书修养深厚,自然惦记龙榆生的命运。丰子恺在《光明日报》看到论述词学的文章,嗅到了什么?他寄给龙榆生的剪报,是宽慰,还是寄托?马一浮与龙榆生切磋古典文学,兴致勃勃,其间的信息,透露了文化精英不悔的理想。陈寅恪的冷寂与闲雅,难以排解的冲突,复杂的心绪,可触可摸。黄宾虹谈画,依旧不忘诗文,驰骋宣纸上的画笔,能够听到诸子百家的言语。钱锺书把心里话放在诗中,然而丝丝冷意,于字里行间隐现。周作人与龙榆生的手札近百通,足见他们的交情之长、感情之深……
传统学士、文人,都有一副好笔墨。龙榆生藏现当代文化名人手札的作者,是理性缜密的饱学之士,更是闻名遐迩的书法家。黄宾虹、叶恭绰、马一浮、沈尹默、谢无量、郭沫若、叶圣陶、徐悲鸿、沙孟海、赵朴初等,可以当之无愧地进入中国现当代著名书法家的行列。他们留下的手札,也是现当代的优秀书法作品。这是书法的传统,经典书法作品,以手札身份存世,并引领我们学习,早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文化现实。
手札是阅读的。无论是在案头,还是在展馆,面对先贤书文一体的手札,我们的智慧都能够得到锤炼,我们的审美都可以得到提升。手札,对我们的考量具有双重性。正如展览前言所述:“往来信函,讨论社会问题,交流吟诵诗词之道,切磋读书体会,言述离别思念之情。古雅或简逸的书法,沉郁或诙谐的文辞,描绘出中国传统文人之间的往来图景。在学问中沉潜,在诗词中言志,以手札为载体,以诗笺为纽带,维系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信念和文化趣味。”这是不是“手札展”与其他书法展的区别?是不是“手札展”特有的美学语言?回答是肯定的。
作为策展人,我的内心也感到一丝酸楚。眼前的手札,代表着漫长中国历史中最后一批恪守传统规则的手札。以后流行的是现代书信,是Email,是短信,不断颠覆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方式。而约定俗成的手札,颇具节奏感的平阙,本身就是一幅版画的笺纸,便在当下学者、文人的生活中几近消失。我们对信息化拍案击节,又为信息化对文明生态的消解深感痛心。这是悖论。“手札展”,恢复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深情记忆,也是对这个悖论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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