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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地球物理南方分公司 杨擎宇
外婆有两串佛珠，本质，一大一小，乌黑颜色。大的一串珠少且粗，共十二颗；小的一串，小指尖大小，长条，共一百零八颗，下坠一串十二颗细小的小红珠拖一搓鲜红佛须。外婆常是珠不离手，空了就从一个红包里掏出物件，左口拿大的，右手捏小的，坠在胸前，嘴里振振有词，念上一句，右手拇指就掐过一个珠子，当长佛珠掐过一圈，左手这边就拔过一个大珠子。
外婆念着经，可以吩咐我做事，监督我作业，招呼门前过往的人群。我不知道外婆到底念的什么，就凑上前去仔细听辨，外婆闭眼养神，神情专注，嘴巴咕咕隆隆，反复着一个词语，语速极快，无法真切。我就抓住外婆的佛珠问：“外婆，你念的什么？” “念经”，外婆略停了一下，挣夺开我的捉拿，又继续咕隆。我说：“我怎么听不懂？”外婆说：“经你能听懂经？”……“外婆，你为什么要念经？”过了很久我又问。“为了你们好。”外婆回答。我不懂外婆的回答，也知道外婆是在念经，但研究念的什么，为什么要念经？我一直好奇。我要再问，外婆就发话了，问：“作业写完了吗？”我说：“写完了。”又说：“刚才让做作的事，做了？”：我说做了。“那去，去鸡窝里看一下鸡下了蛋没有，如果下了，把蛋收了，把鸡撵出来，别让它上了桌……”。这个事是外婆临时吩咐的，我没有做，只得跑去看一眼，本想赶快做完，返回来再问外婆的，结果回来就把问外婆念什么的事给忘了，跑到了边玩去。很多年后回想，当时外婆是并不是要我去做捡鸡蛋之类的事，而是有意把我支开，别影响了她专心念经。
可没有我在外婆身边打扰，她的经也是念不专注的，因为外婆有咳嗽病，随着季节和天气变化，就常年一阵紧过一阵的剧烈咳嗽，每次又咳不出痰，就是剧咳不止，有时候从站立姿势就会咳得整个人都蹲下，唤不过气来，看上去极为造孽。可那时候，我不知道关心外婆，也不知道在外婆咳嗽的时候主动给她端一杯水去缓解，只晓得外婆那是老痼疾，是年轻时为生产队烧制岩盐落下的病根，无法根治，便事不关己。外婆咳嗽完，直起弯，用手背抡一下嘴角，又继续拨弄她的珠子念经。我一直没有搞懂，外婆念经，为什么没有把自己咳嗽病念好？有两次，我被外婆批评，外婆又拿了佛珠坐在那里念着，我心里就想顶嘴：“你一天在那里念经，念有什么用呢，为什么没有把你自己的病念好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怕说了，惹得外婆不高兴。
每天晚上，外婆都要坐在床头念很长一段时间的经，这段时间，也是外婆咳嗽最剧烈的时段，有时候，她念不了半圈佛珠，就一阵数分钟的咳嗽，甚至严重了就一整宿一整宿的剧咳不止，完全无法入睡。她的床头，永远放着一个杯子，怀里不是装的开水，而是填了半缸炭灰，半夜给自己接痰。我却不管那么多，就蜷缩在外婆的脚一头，弓在那处长期压凹的被窝里，不论刮风下雨，闪电雷暴，还是天崩地裂，都呼呼沉睡，闭眼睁眼之间就是一天过去，新一天的到来。
外婆常在睡前给我灌输，长大了一定要对父母好，特别是对我妈妈，说妈妈嫁给了经济条件最不好的爸爸，没房没积蓄，吃不好，穿不暖，生我养我姐弟三人，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最劳心，也最劳命，是她姊妹六个中最苦最磨条件最差的一个，要我好好读书，将来挣了大钱，让妈妈亨点清福。又说，人要学会品行端正，行得正，走得直，不靠偷奸耍滑获取，不靠投机取巧谋利，不贪公家钱，不占私人便宜，做到不慌、不欺、不骗、不偷、不抢、不抽、不嫖，做人光明磊落、责任、担当；同时要不惧邪恶，不欺弱小，对人友善，做人诚信，能举手之劳帮别人的一定要尽量给人提供帮助，答应别人的理，再难也要一定做到……所谓“好事可做，行恶勿为”、 “行一善，命长久；做一恶，罪恶多”、“身正不怕影斜”、“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外婆教育着，拔数着佛珠，咳嗽永远伴随着她，不离不弃。我却听着听着，一会儿就没有了声音，原来是进入了梦乡。
外婆出生在地主家庭，门当户对，嫁给了同样是地主的我的外公，可外公沾上大烟，败光了所有了田地与家产，不久一病呜呼，全凭外婆独自一人拉扯七个儿女长大。外婆家教极严，从小就要求舅舅与妈妈他们再饿也不能在外面偷抢，不能对大人没有礼貌，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一桌子吃饭，大人不动筷子，小孩不准先夹菜和刨饭，不能歪身甩腿，不能长伸了手去够不是面前的菜……外婆常告诉我，长大要对父母亲好，她何尝不是一个辛劳而又坚忍的人？原来外公在没去世之前，常常在外鬼混消遣，完全不管家庭和生产，全凭外婆指挥舅舅和妈妈他们干活，半夜三还起来守碾房，给别磨米磨面，收半升租子。
有一年，土匪来抢粮，还未到跟前就先放枪吓人，来磨面的人一听枪声就知道土匪来临，全不顾了自己怕粮食，转身一溜烟跑了，唯有外婆怀着身孕，从屋出来，手里捏着一把铁铲，与土匪对峙。土匪说：“你不要命？”，外婆说：“你抢走了我的粮食也是要我的命。”说着遂上前堵在碾房门口。土匪也是当起人兴起，知晓外婆的为人与脾性，最后挖走了两升米面，以作为不空手回去衬头。从此，土匪与外婆家的碾房相安无事，其他周边的碾房都被土匪轮番抢了，只有外婆家的碾房生意红火。后来，外公败光了家业，几个两个舅舅与两个姨妈又相继出世，再加上是地主成分，外婆就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外婆就拉着我妈妈与大点的两个舅舅，背着，抱着，到深山里去挖野菜，扒树根，回家添一点借来的米面熬粥喝。那时，如果不是外婆三天老头赶几十公里返回娘家周济一点粮食，我的几个舅舅和我妈妈及外婆都极有可能饿死。后来，外婆就一直教育我，不要剩饭，不要糟蹋粮食，粒粒皆辛苦，糟蹋粮食是罪。
艰苦了好多年，直到儿女们都相续成家立业，外婆才不再下地里劳作，但外婆停歇不住，只要咳嗽病好些，她就在房前屋后忙碌：清理、打扫，又上山捡柴，房屋周围堆满几年都烧不完的柴火。外婆告诫我们人要发奋、勤劳，俗话说“走路不弯腰，回家没柴烧”，说的就是走路了，不要偷懒和怕麻烦，看到柴了要捡一把柴捏在手里，这样回家才烧火做饭，把持着与勤劳做到极致。
可我只在外婆身边待了六年，小学毕业就回到本乡镇念初中，每年只有寒暑假及外婆生日起才回去看一眼外婆。再后来，我又到县城念了高中，紧接着又到甘肃当兵，很多年牵挂着，却见不到外婆。我也不知道外婆究竟是哪一年什么开始念经信佛的，我想也就是舅舅和姨妈他们成家立业后吧，她有了更多的时间朝山睹佛，每年徒步三月，去峨眉山、青城山、乐山及各大寺庙、景点，走一路，见一路的风景，行一路的善，也将那咳咳不止咳得快换不上来气的咳嗽声应在她一路的旅程，才有在我印象时里，她一直就信着佛念着经。直到出来后，经世间验证，外婆以前一直向我灌输的东西才是金玉良言，走到哪里都行得通，站得下，立得稳。我是唯一一个陪在外婆身边，被外婆照顾读过六年小学的内外孙，也是与外婆感情最深、受外婆关心和爱护最多的孙辈，可是外婆走的时候，竟没有最后一眼见到我，她用目光数着她的儿女和孙辈们，却唯独没有见到我身影，问及我的名字，大家都说家我还在工地，有工作拖曳，无法赶回。待我第二天匆匆赶快家时，外婆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我站在棺木前，眼泪无息地流下……
后来我才知道，外婆念的那一句经是：阿弥陀佛。
又是一年清明将近。我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外婆的咳嗽，想起了外婆的家训与慈祥，也想起了外婆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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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9 09:21:58
发表于 2017-3-29 10:54: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