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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记者原先的印象里,棉纺车间里面应该是这样的:明亮的照明,整洁的瓷砖还有地砖,安静并且一尘不染,充满了高科技中闪烁出来的银色光彩;而棉纺工人,既然大多都是女工,那她们的工作莫过于理理线头,照看下机器,在有故障的时候,易如反掌的解除,总不会是些要用上太大力气的活。 看来,记者是活在一个自我的理想世界里了。
事实却是,不论是棉纺厂,还是纺织工人,都在边缘上徘徊。
听过沪剧“星星之火”的人都还应该记得,珍子曾经遇上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工作环境。乡下的姑娘珍子从远乡来到上海,希望谋得一口饭吃,于是她进了纺织作坊,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在这里,她真是天昏地暗满眼花,浑身疼痛苦难当。
而车间主任却告诉记者,现在的纺织工人的工作环境,和珍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工作的背景也异常的相似,都是从外向来上海打工,希望能给自己,和远在家乡的亲人一口饭吃。而今虽然相比珍子的年代,工人的福利好了很多,但是工厂的工人流动量一直都很大,很多工人时间都做不长。而现在距离珍子的时代,却是将近百年了。
百年之后,记者像珍子一样走进了棉纺车间,体验起了纺织女工的工作与生活。
走进棉纺厂干活去
上海市****棉纺厂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川沙镇东北角,那一块,应当算的上是一个有历史的小工业圈。过了川沙的护城河,就是钢铁设备厂,再往里走,就是棉纺厂了。怪不得,是钢铁厂的金属碰撞声,造就了记者一直以来对于棉纺安静的错觉。
进入棉纺厂区,过了外围的第一幢办公楼,就可以开始听到机器的轰鸣声了。声音是连续不断的,就像是站在空调外机旁,听到机器散发出来的风声。用作车间的那栋楼已经很旧,屋檐边上有半人高的野草,长势喜人,被车间通风口排出来的风吹得摇头晃脑。
车间主任专门派给了指导记者的教练,在记者的要求下,主任告诉教练说记者是进入车间实习的大学生,要从基层的基础开始学起,希望教练给与指导。教练听到记者是大学生,显得有些惊奇地应允了。其实,所谓的教练,也就是一些比较有经验的女工人。记者的教练,约莫二十出头,听口音不是上海本地人,看上去很结实。
教练没有和记者多说话,只是递来了一套工作服——一件背心围兜和一顶帽子,本白色,尼龙质地,并且吩咐记者说,头发必须全部装进帽子里面。记者按照要求穿戴整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医护工作人员。
记者:工作强度高,咬牙干吧!
一切准备就绪后,跟随着教练,记者第一次走进了棉纺车间。
进入车间前,是一道走廊,跟着教练,推开了走廊的第一扇门,干燥的风就一下吹到脸上,明显感到温度变高,轰鸣声明显变强,说话需要加大音量。几步路后,教练推开了第二扇门,为记者打开了棉纺车间的世界。记者只感觉到轰鸣声又再度加强,交流对话都需要用尽力气的吼叫;眼前棉絮纷飞,呼吸的时候都感觉空气中混合了很多的杂质;入口处的温度显示车间的当前温度为34℃。
因为车间内部太过嘈杂的关系,工人们都没有太多的交流。教练将记者直接带到了一排机器前,开始拆纱轮。记者按照教练的吩咐,首先开始拔纱线,教练手法纯熟,动作很利索,而当记者干起来,却显得相当的笨拙,电线粗的棉线有它本身的纤维结构,必须要顺着它的纹理拔才可以事半功倍。而记者却始终找不到其中的奥妙,有时举手就可以将起捻断,而有时却是怎么费力都无可奈何,遇见顽固的,指尖被棉线划出了印记,而棉线始终不为所动。而更叫人无奈的,却是拔线头时候同时带出的棉絮,车间里面非常的干燥,因而这些掉下的棉絮便会随意翩然起舞,飘到记者的头颈里,嘴巴里,鼻孔里甚至眼睛里,把记者真是呛的慌。而这时候,如果顺手要将脸上的棉絮抹去,因为手上的棉花更多的关系,只会为自己受伤累累的脸部雪上加霜,记者所可以做的,便只有忍耐。
而后的工作,则将纱轮从机器上取下,放进旁边的圆筒里,而所谓的纱轮,则是一个个约长30公分的棉纱线团,按照绕线的多少,直径大约在8-15公分左右,因此重量也各不相同,轻的大约是一瓶普通矿泉水的分量,而重的大约要像三瓶矿泉水那么重。记者跟着教练拆了一排的纱轮,便感觉后臂酸痛,举过头顶拆下纱轮的时候,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动。而教练则依然泰然自若。记者只能很无奈的咬牙硬撑,硬是独立拆下了一整排的纱线,并且按照教练的吩咐,重新装上了新纱线。干完了这些工作,记者只觉得,明天记者的手,大概是再也没有办法举起来了。
午餐:“又是萝卜青菜”
索性记者体验当天,车间开饭的时间比较早。9:30分,也就是记者刚好装卸完一排机器的纱轮的时候,车间开饭了。
吃饭的地方,是车间边上的一个小隔间,几乎可以说,是破败不堪。隔间的门是一块简单的隔板,开门关门都不顺畅。隔间里面放置了很简单的桌椅,屋角上布满了厚重的灰尘,而吃饭的桌子似乎也没有专门的人清理,显得油腻不堪。工人们的饭盒被统一放在一边塑料的大盒子里,由工人过来自行领取。
在记者看来,当天的午饭还不赖,清炒卷心菜,红烧胡萝卜外加一个狮子头,记者领过饭,吃得也是津津有味。而工人们似乎则对午餐有着很大的意见,打开饭盒就叫嚷“又是萝卜青菜!”,只是随便扒了几口就没有再继续吃下去。午餐的浪费还是比较的严重。
负责午饭的阿姨告诉记者,今天是比较特别,开饭特别早,平时的开饭时间都在11:30左右。而吃饭用的时间也多少不定,忙的时候工人几乎是进来往嘴巴里塞了口饭来不急往下咽就要走。而要是像今天,没有什么事情,饭就可以多吃一点时间。
那开饭那么早,下午饿了怎么办?阿姨告诉记者,下午3时左右,他们会再为工人提供点心,以保证工人的工作效率。
工人:“在上海找个事不容易”
记者进入这个“休息室”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工人在那里用餐。工人都很热情,记者自我介绍说是新来的工人,便很自然地与她们聊起天来。休息室的门虽然破败,索性,关上后,还是有一定的隔音效果,至少可以近距离的聊天——虽然说话的时候还是要加大音量,让记者想起以前听到的俗语,纺织工厂出来的女人都是大喉咙。
记者发现,这里的工人年纪都不大,记者开玩笑的说这里记者最小,以后要姐姐们多加照顾,这时候旁边正吃饭的小陈问记者——
“你几几年的?”
“我啊?小了,89年的。”
“诶,哪里小了,我们同年啊!你看那边穿条子衣服的小姑娘,91年的。”
“91年的?那不是还没有成年,也好进来做?”记者有些惊异。
“我们这里没成年的多了,厂里缺人,你随便拿张身份证糊弄糊弄,也就进来了,来上海打工找个事情做也不容易啊,你说是伐?”
在聊天过程中,记者了解到,和记者一起聊天的这个小陈,进厂也有1年多了,算是这里的老工人。老家在浙江,只身来到上海打工。初来上海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技能,就来纺织厂应聘做了工,厂里给提供宿舍,对这样一个初来上海的打工妹来说,是为她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工资福利方面,小陈告诉记者,她们是做两天白班,两天夜班,然后休息两天。每班十二个小时,从六点半做到六点半。这样的一个月做下来,算上奖金等,总共可以拿1500-2000元的工资,算下来,这样做十二个小时,也就可以拿70元钱。 小陈还说,原来进厂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在厂里常作,觉得实在是太辛苦了。当初第一天进来工作的时候,纱轮是十几排十几排的装了又拆,拆了又装,还要摁掀摇架,十几排的摇架做下来,整个手掌都是青的,而一整天十二个小时工作下来,回到宿舍,不要说手了,就说工作时候用不到的腿,也感觉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的瘫软,澡都不想洗,倒在床上就直接睡觉了。一开始的确是想出去另外找地方做,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好的地方,再加上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就留了下来。毕竟跟其他的,比如去酒店做服务生等比,在这样的工厂做工比较正经点,比较让我们放心,也比较让家里人放心。“出来打工,家里人就最怕我们倒上海来学坏了。”小陈说到。
主任:“工人说走就走,一点办法也没有”
饭后,记者走出了车间,来到了车间办公室。办公室看上去也比较陈旧,墙上是很简单的白色涂料,陈旧的有点剥落的踢脚线。而办公桌则是典型的80年代风格,办公室里面有七,八人同时办公,而只有一台电脑,电脑还不能上网,只能使用简单的office。在这里,车间主任刘先生(以下简称刘)接受了记者(以下简称记)的采访。
记:刘主任,您好。我刚刚在车间里注意到,温度显示器上显示温度有34℃,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空调呢?
刘:是这样的,近年来我们国企的亏损一直都是比较严重的,特别是我们棉纺厂,加工利润非常的低,加工每吨棉花成纱,我们的利润也就只在五,六千元左右,而在这五六千元的利润里面,我们需要支付全厂那么多员工的工资,而机器所消耗的电费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所以在日常的工作中,我们能省下来的就尽量省下来。
记:那大概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使用空调呢?
刘:其实怎么说呢,我们现在的空调其实也是在开启状态的,因为车间里面必须保持干燥,也需要通风,因为如果湿度大的话,你也知道,就会影响到我们的生产质量。而让空调制冷的话,大概要等到六月下旬或者七月上旬的时候的时候吧。
记:我前面在车间里面工作了三个小时左右,感觉还是很闷热的,不一会,身上就全都是汗了,我看到工人的工作强度也比较大。听说你们厂的工人留下来工作的时间都不长啊。
刘:的确有这样的情况,而导致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总的来看,主要原因大概是有两个,一是因为的确我们的工作是比较辛苦的,工资也不高,而另外一个原因也很主要,就是我们的工人只招收外来务工人员,这些工人大多是刚刚来上海打工的,本来他们就是具有很大的流动性的。这么说吧,我们厂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跳板,来工作的时候就没有打算长期的做下去。
记:那这样一年下来,留下的工人有多少呢?可以给我一个确切的数字吗?
刘:棉纺厂的工作车间主要分成三个,分别是前纺,细纱和筒子车间,分别负责棉纺流程的三个主要程序。你前面进去的是最辛苦的细纱车间,这里工人的技术要求最高,工作的强度也相对较大,所以工人的流动也比较厉害,工作一年下来,留下的工人也就在20%左右。其他的两个车间,前纺和筒子车间,要好一点,一年的话,留下的工人大概在40%左右吧。
记:那工人流动量应该算是很大了啊!
刘:是啊,所以我们也一直在很辛苦的招工,车间人手不够也一直是困扰我们的大问题。特别是细纱车间,工人上手需要培训,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成本,而且,你看,很多人刚刚上手又都要走,所以我们管理层面其实也很麻烦。
记:那就没有办法了吗?之前的合同是怎么签的呢?
刘:进厂的工人的合同都是签一年的。可是他们做了一个月两个月就要走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按照现在的法律,他们只需要提前一个月跟我们说他们要离开就可以了,我们对他们这样做是很无奈的。还有很多工人甚至也不提前告诉我们,说走就直接走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因为现在的法律是更加保护这些工人的。
记:那他们说走就走,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刘:对的,没有办法。那些刚来不打招呼就走的,我们就只能在他们临走来结工资的时候,扣掉他们200块钱,作为培训费。只能这样来补偿一下我们的损失,但是这样的做法,公开来讲的话,总还是站不住脚的。所以其实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记:那是光你们厂有这样的情况吗?其他的棉纺厂情况怎么样呢?
刘: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大致上情况应该还是跟我们相同的,亏损,工人流量大,不稳定。
记:那招工呢?既然工人这么不稳定,都是从哪些渠道招到的工人呢?
刘:你进厂的时候看到没有,我们的厂门口都贴了招工启示的,其他的渠道嘛,外来工作人员也有自己的小圈子的,口口相传,介绍着也就来了,还有一些招工中介等等,都是我们招工的渠道。
当记者还想继续往下问的时候,办公室里走进了一名20岁出头的男工人,闹着要不干了,并且声称老婆也不干了,还有和他一起干活的那个女教练员也不干了。车间主任百般的劝阻,该男子还是不为所动。在他们的对话中,记者发现,该男子是与其妻子共同在厂里上班,而最近男子和他车间里的教练员有染,于是妻子和他闹了,闹的整个车间都知道了,他就不想再做下去了。并且叫老婆和情人也都不要再做了,强烈的要求主任把三个人的手续给一起办了,主任说只能给办他一个人的,男子就继续闹。记者的采访不得不就此中断,旁边看热闹的一个工人告诉记者,这样闹的事情多了,这个人那个人的,老是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后来就都不做了。
傍晚,记者离开了厂区,疲累不堪。在这工作的一整天里,记者都一直觉得右眼很不舒服,起初以为是戴了隐形眼镜,而车间太过干燥的缘故,而后来,在取下隐形眼镜的时候,却一同从眼睛里抽出了一根棉絮,其后才如释重负,而鼻粘膜与口腔也是一直都觉得毛毛的,非常奇怪的感觉。而手脚更不用说,整个从腰部到颈部就像是骨头散了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记者只在车间内工作了三个小时,就如此的疲累不堪。而车间里的工人却要以此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为生!日复一日!
而在记者体验的这一天里,同时也看到了我们国企棉纺厂的现状,亏损,并且有些,破败,不论是办公楼还是车间,都显得格格不入的陈旧。似乎在我们这样的一个时代里,这样的企业正在被很无情的边缘化。我们可以看到,近年来,不少的棉纺厂都合并的合并了,倒闭的倒闭了,而这些在上海为数不多的,还毅然坚持着的棉纺厂,到底还可以坚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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