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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沧州炼化 张玉香
车子开动时，悄悄侧脸看向窗外的母亲，她背着我的视线正蹒跚走向家门口。拖着伤病的腿一瘸一拐前行，背显得愈加佝偻，左手看似不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用多猜，她又在哭。眼泪，成为母女每次离别都无法绕过的程式。
“老闺女，到了没有？”火车快到站了，母亲打来电话，如往常一样音色朗朗，想起早上的离别，颇感欣慰，八十多岁的母亲终究还是有很强的心理自愈力。
守在母亲身边时，母亲常常会突发感慨，给我们讲一些她的故事。讲她小时候病得身上没力气，就想吃棵葱，当时我舅舅也在生病姥姥姥爷顾不上管她，母亲就自己连蹭带爬到了离家近的地头，自己拔了棵生葱吃。“我在地里把裤脚撸起来，腿上的那皮呀，一层一层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也就活过来了。”讲她一次和我姥爷赶牛车出门傍晚回家时，一只狼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一直跟到离村不远才停下脚步。“你姥爷一边拿鞭子甩一边吓唬，爷儿俩才算平安到家。”讲她为了给家里一大堆孩子弄口吃食，大半夜去地里拿白天藏在土里的几个土豆。“也不知哪里来的乌鸦，呀呀地叫着，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咋就那么胆儿大。”讲她和父亲生气，半夜下定决心要离家出走，却又下不去狠心。“看着炕上黑乎乎的一个个小脑袋，扔下哪个也舍不得，有什么委屈也就咽下了。” 印象最真的是讲最早出生的一儿子，不知怎么忽然染病，医治不好夭折的事。“人家过大年放炮，我却出去扔死孩子，命苦的。”
母亲讲述这些的时候，常常深深叹气，不过由于隔得时间太长，她甚至在讲到我那夭折的哥时，语调也少有起伏，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如果中间别人插上一个笑话，母亲立刻就能跟着笑出来，往事的阴影好像很难在她心里刻下很深的印记。
在周边相邻的眼中，会冠以母亲“能干”“聪明”“不吃亏”之类的词语。的确，家里大大小小八九个孩子，日常吃穿用度，还有上学的，母亲不知怎么在那吃不饱的年月把这些孩子养活大了，还供我们上学。那会儿，常常是半天下地干活，晚上给孩子们做鞋一做半宿。为了弄几个活钱，还喂着一头大母猪，猪下崽的时候跟着在猪圈守半宿。母亲的聪明和嘴巴子利索也很出名，上街用粮食东西，小贩还没算出账来，母亲就把需要用多少粮食换一两不少地报了上来。和人说话，脑子反应很快，谚语还张口就来。
但是，列数母亲身上所有的优点，给我感受最深的却是她的自愈力。
有一年，我哥出了一个小车祸，大半夜砸门把我们喊醒，一家人害怕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母亲却利利索索收拾了个包裹，天一亮就和别人去伺候住院的哥哥了。我从上学的地方到医院看母亲，虽然守着车祸受伤不能行动的哥哥，母亲脸上却没有任何悲戚的神色，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还有一年，忽然需要一大笔钱，家里却一分都没有，母亲下着雨便出去借钱了，回来时淋了一身雨，脸上愣是笑眯眯的。好像这雨不是淋在她身上，也好像这笔钱不用她还似的，神情自若。
村民或亲戚寻茬上门闹事、孩子们家庭中闹矛盾等等，家中不管发生了什么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母亲当时该争的争，该压的压，或者甩着泪珠子大声说骂，但到了第二天，甚至当天晚上，母亲就该安排啥安排啥，说说笑笑，就算过去了。
如今，已八十多岁的母亲也常会和女儿们有些争执，当下气得憋屈得要哭，大家只要停住话头，母亲须臾就能缓过神色，和闺女们开始说说笑笑拉家常。
做了一辈子农妇的母亲，从不给自己争个什么，八十多岁了还在劳作还在天天为孩子们操心，从物资上来讲，是接近最底层的层面。可是，细细品来，却只觉惭愧，我们看似在嘴里磨碎的痛苦经历放在母亲身上真是不值一提。
一直以来，灰色阴暗的东西难以在母亲身上停留太久，因为，即使身材佝偻，母亲也在依靠自我的生命力，给儿女们撑起一片暖色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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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5 08:27:46
发表于 2017-5-26 17:25: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