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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纪念全民族抗战爆发80周年,7月7日,《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抗战图片展在枣庄市档案馆开幕。任世淦老人历时18年调查整理的战争亲历者采访记录,以及画家王俊海根据采访内容创作的一百多幅绘画作品在展览中展出。一张张图片、一件件档案,一个个见证者,还原那段真实的历史,见证那段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
不忍听完的血泪故事
1997年,从滕州官桥中学校长的岗位上退休后的第二天起,任世淦便只身走单骑,自费调查当年日军侵华犯下的种种罪行。他行程七万里,访问过1600多个村庄和城镇,把徐州会战所有发生战争的地方都跑遍,从还活在世上的几千位亲历这场战争的老人那里,记取了即将消失的战争记忆。如今,82岁的任世淦和老伴居住在大女儿的家中,为抢救这段历史记忆,他可谓倾其所有,甚至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但那一千多张带着历史印痕的珍贵照片,数千个鲜红的指印,百余万字的调查资料,却是他留给世人最珍贵的历史记忆文化遗产。 6月20日,枣庄暑气灼人。5个多小时的采访中,任世淦不断往外搬着“家底”。一袋子盒装胶卷、几大摞黑白照片、20多本泛黄的采访笔记、10册图文对照的整理笔记、13部用工笔小楷分类誊写的精装宣纸折卷,不一会儿就铺满了茶几。
记者翻看照片,拍摄的大都是一些历经沧桑的老者,有单人照,有合照,还有几张是任世淦与老人的合影。随手取出一张,任世淦便可随即说出照片中的老人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然后讲出一个让人不忍听完的血泪故事。
“这是滕州柴胡店镇簸箕掌村的管学荣大姐。听说日军就要来了,她跟母亲躲在家里,父亲和哥哥跑到村子东边的山上,结果父亲和哥哥都被鬼子用刀砍死了,家里就剩下了她和母亲,这是7月发生的事。8月,她娘觉得家里没有了男丁,生活没有指望,就改嫁了。9月,家族的人拉着她去给别人家干活,她正在地里拾着芋头,一抬花轿就抬到了地边,把她摁到里面,换了件衣裳,就抬着跑了,把她嫁给一个40多岁的穷人,那时候她才14岁。”
“这是枣庄峄城区寨子村的吴氏,祖籍是吴山村的。当时日军从枣庄出动,向东南攻打,在他村庄后面的山上打了一仗。她的父亲吴玉山带着妻子、女儿和儿子逃亡。妻子领着儿子,他用担子挑着两个筐子,筐子里一头是棉被和煎饼,另一头是3岁的小女儿。出庄以后,炮火连天,日军的马队离得不远了,枪声一响,一家人就跑散了。吴玉山挑着担子带着小女儿往野地里跑,被日军从远处发现,一枪打死了。挑子掉在野地里,小女孩子就坐在筐子里,旁边是父亲的尸体。因为太偏僻,没有人经过那里,过了几天几夜,战斗结束了,才来了一户人家。小女孩一看有人来了,就拍打她的父亲:‘爹,爹,你起来啊,人家来了。’小女孩看见她爹眼角上有蛆,用手捏下来。她不知道爹已经死了,几天几夜守着爹的尸体,她在漆黑的夜里也不害怕,饿了就吃筐里的煎饼,渴了就喝旁边水洼里的水。那户人家看她可怜就把她抱走了。过了几十年,吴家的人才偶然得知了小女孩的下落。吴家人找去她婆家,此时的她已经是老太太了。”
“这位大姐是兰陵县庄家岭村的王玉兰,她跟我说:‘我是被我爹埋在坟子里又扒出来的人啊。’他们一家人遇到日军空袭跑散了,父亲和哥哥腿快,母亲裹着一双小脚,怀里揣着她跑不动,被敌人的飞机发现了,一颗炸弹落在身旁炸开了。她父亲在不远处,跑过来一看,妻子死了,怀里抱着的小女儿也浑身是血。他没能静下心来确认两人是否都死了,就去别的村里找了铁锹挖了坟,铺上席子,把小女儿放在她娘怀里,用不太厚的土埋上了。埋好以后,父亲走了几步想:小女儿浑身是血,但没见有伤,也不知道喘不喘气?他对着坟吸着烟袋,万分后悔:我该看看小女儿是真死假死。但埋完了还说啥,走吧。刚走出五六步,心想还要回去看看。回去一看,小坟上的土正往下掉,他赶紧扒开土一看,小女儿在娘的怀里,两条腿一个劲地蹬,嘴唇发青,他赶紧把小女儿倒过来一拍,她‘哇’的一声哭了。父亲说:‘娃儿,你没死,爹错埋你了。’”
以生命和时间赛跑
任世淦与王玉兰同龄,当年他也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
“1938年3月,滕县之战爆发前,我父亲在滕县县里教学,他如果不把我抱出去,和母亲一起逃到杨庄去,在城里是肯定活不下来的。到杨庄逃亡的时候,日军有一支马队路过杨庄要到枣庄,家里人得到消息也逃散了,母亲把我搂在怀里,趴在土坟旁的荒草里,所幸,日本人并没有发现我们,马队从旁边‘啪啪’地过去了。”任世淦说,他们家也有一些亲戚在战争中遭难,他老伴的外祖母、他嫂子的父亲都是被日军打死的。
不过,任世淦对于日军罪证调查的执着,并非源于这场战争带给自己的苦难记忆,而是缘于一场爱国主义教育带给他的刺痛。
那是任世淦任校长的时候,有一次找来地方志的资料,给学生介绍日军在镇上犯下的罪行,对学生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他不但向学生宣讲,而且还用毛笔抄下来,贴到学校的宣传栏里。等到开家长会的时候,很多家长围过来看。他的一个老同学说:“你说的那个人,他就是俺街上的人,你怎么不去我们家里了解一下,他三叔是怎么死的,他娘是怎么死的?怎么都不写?只写他四叔,难道他家只被杀了这一个吗?”另一个学生家长说:“咱是老亲,我是独子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还写俺家里有个哥被日军杀了?你给学生作报告,你不能胡说八道啊!”
此后,任世淦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走访学校附近村镇的老人,了解事实真相。“调查之后我才发现,一些文史资料所披露的内容也是有疏漏的,并不完全准确。比如发现有部枣庄史志中关于日军罪行的记载只有滕州北沙河惨案,其余的都没有。台儿庄大战的发生地,竟然没有日军的罪行?那时候,很多经历过这场战争的老人还活在世上,我决定,要去到他们那里调查真相。”
骑上自行车,装上笔记本、地图,揣上女儿用的胶卷照相机,退休之后的任世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奔走在城乡之间。他要把国耻和战争伤痛的伤疤揭示出来,让子孙后代记住国难当头的那段历史,给教育界留下活生生的教材。
“我那时60多岁,一天骑自行车七八十里路,还要在许多村庄不断地说话,比在学校里上课还要累。交通不方便,许多路还没修好,有时候我在山野里都要扛着车子走。现在去临沂河东区,好多地方是风景区,那时候都是沙滩。我当时去沙岭子村调查的时候,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沙岭子,地上都是挖了要往外卖的沙子,我必须一边走着一边架着车子。去台儿庄东部,属于乡土地带了,下雨之后,满路都是泥。没办法,我就只好扛着车子走了一二里路。”
还有一次,任世淦想搭私营小公共汽车返程,平时多交几块钱就可以把自行车放上去。但那天客满了,怎么叫车也不停。“当地离枣庄有90里路,天也快黑了,我这90里路是摸黑骑来的。路上找公共电话给老伴打了两三回电话,让她放心,等到了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了。”
因为老伴身体不好,任世淦在枣庄周边调查都是当天往返,再晚也要赶回家。去临沂就要住旅馆了。“我退休早,工资低,就得省吃俭用。去兰陵县调查的时候,我住的宾馆最便宜的是3块钱,就是在阳台上搭了个破板子。”
出去调研,任世淦总是自带干粮,有时一块月饼,几块饼干就是一顿饭。“时间太宝贵了,你吃饭的时间正是许多老人和家里人从地里干活休息的时候,所以我经常就在野地里吃饭,反正带着杯子,跟人要点开水,嚼点干粮。”
任世淦说,他生怕自己这双站了45年讲台的腿跑得慢,生怕慢了一步,这些知情老人就带着他们的记忆撒手人寰了,那么,他们脑子里储存了一辈子的日军罪行,也就从此消失了,这是我们民族和国家的损失。“所以我要以我这个老命和时间赛跑,尽量要见更多活着的见证者。”
“大部分老百姓其实是愿意说这些事的,他们对日军非常仇恨。”有个村子曾被日军杀了几十人,起初任世淦是跟一个老人讨论,谈着谈着就不是我们两个人了,这个街道巷口的妇女、男人从地里回来后,也凑了上来。中午放学时,那些中学生也凑过来了,大概聚了一二百人。
任世淦的执着感动了很多人,“公安局的同志跟我说,任老师啊,我们来做这些事情吧,我们跟一些地方都很熟悉。我说,你们不行,你们有你们的任务,做这个事儿必须是退休人员来做,不要国家支付,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枣庄市副市长说,任老师,政府帮帮你吧。我说,市长你帮助我什么?给我派辆车吗?我在一个山村里要待上一天两天,我怎么招待司机呀?市长,你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如果我在外面出了危险或者有些地方对我不相信,我可以给你打电话,你可以给我作保证,那就行了。”
就这样,18年中,任世淦不知不觉跑了三省五市——山东省的济宁市、枣庄市、临沂市,江苏省邳州市,以及安徽省砀山县的1600多个村庄和城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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