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搞不过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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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搞不过丛林
2017年10月09日10:31  史魄
这个天气是阴的，天刚亮明，从下方沟口刮出来风就呜呜嘶叫向山顶冲去。弄得伸在空中树枝心惊胆战躲避，那散在地上树叶干木则直接抛洒在空中。“唉，今天这个天气不好。”披着旧军大衣周天财忧心忡忡叹道，走在木桥上双脚像绑了块石头一样沉甸。
早晨刚把羊子放到山上，周天财踏上回村路口时，几个家人一样放牲口老伙计围住了他，纷纷劝道：“不要走了，来回几十里山路，你这双脚又一摆一挎的，何苦找罪受。”牛司令黄天保直接上来牵住他“不就是选个村、组长吗，谁当还不一样，这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晒太阳，啃骨头、喝白酒来得更实在些。”周天财心中热热，频频点头，“我还是回去跑一趟投出自己一票，晚上就赶回来与你一样喝酒、吃肉，你们有什么东西托带给我吱一声。”
走在脚底软软的马路上，周天财心里涌起暖暖惬意。小时候骑在马鞍让父亲牵着走，长大拉着载有领导骑马顺山行。不知不觉视线里开始飘零，这故乡小路一草一木长满太多欢声和泪水，以后是走一次就少一次了。那次和剽悍公社女干部抱腰摔跤还像是昨天事情，就是那次失败摔跤，才使年轻力壮他成为大队干部，开始了和全村上千人长达30多年，包括他老婆、孩子既是仇人又是恩人，说不清、扯不断关系。村里人事到如今还谈到他时，同一个人都先会说：“一个黑屁儿的人。”稍后则不得不以“嘴巴太臭但心是白的。”作总结。而周天财是一脸憨笑过后还是笑着甩动没有一根黑发脑壳。
那时候农民中干部就是公社或乡干部定了就作数。所以背干部皮皮农民就把领导安排作为自己前进方向和动力。那年为了完成公社蹲点干部下达死命令，为了突击完成那几十亩高产玉米地薅草任务。周天财和大队书记刘仕川分成一个在前方冲锋，一个在后方押阵驱赶，累了啃个洋芋，渴了喝口生水，汗流满脸扯把草草擦擦，从早晨到天黑。所有人累趴在地里死人一样躺了一个时辰才能弯起腰来。
谁知这件事30年后都未扫尾，那年在人多面多酒宴上，喝醉酒亲家母刘思念戳着他骂道“现在是以人为本，那年你和刘仕川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使唤，连给我们女人些喂奶时间都不给，我当时以为你们会上天入地当神仙，呸，现在还不是娶了我姑娘，还不是天天给你弄饭洗衣经佑你，你那个心肝肯定比那条狗还黑。”周天财脸红一下、白一阵想立马逃离是非之地，却被长蒜苔鼻的亲家公拖住以报仇还帐为名死灌一大碗劣白酒，使他睡在床上三天三夜差点没醒过来。最可气是当时的蹲点公社干部当时也在酒场上主位中，他不仅没出面解释一下，反而兴奋得带头鼓掌哈哈大笑。
周天财边走边在想等不了多久就开始村委会选举。作为多年村干部的他深深明白，有很多事情当时是乌云滚得盖天遮日，但不经不过就能云散天蓝。有些事，比如村里那些给大牲口过冬贮存干草堆，扔个火星进去，不烧个人仰马翻才怪呢，现在村干部和以往干部相比完全是两码事了，以前村干部别的先不说，嘴巴会说还得有让人服绝活，就如当时秋收时节背粮装仓，平常劳力能背150斤，大队干部就得咬牙扛上160斤。否则你连在会场上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农村干部拼的是票子和脑壳，如果没有厚实经济势力和家支朋友，任凭你说一千道一万，人家连尿都不朝你屙一下，你有什么本钱来玩转这个不大也不小堂子。天空阴了下来。现在农民，谁也不是任人宰割笨蛋，都清楚村、组干部职位有几斤几两，大家都知道村主任、村民组长是自己手中那巴掌大纸片计出来，人人心中拨拉小算盘用手中笔来划来点自己需要的东西。
而能够公开跳出来在众人面前斗智斗勇一决高下的，那就是千里挑一，就得是眼睛能上下左右翻转，脑壳运行就是比计算机还要快，他首先得有一种特异本能，不用纸和笔，闭着眼睛将全村上千名选民对自己关系和竞争对手亲疏远近估算得八九不离十，最传奇的上届邻乡大树村，那是个远近闻名移民大村，光是在册选民就有4500人，选举那天两位候选人相约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会场，用脑袋计算各自可能获得选票。半小时后，其中一名候选人提前站了起来，开口道：“你不用算了，我比你多40至50票获胜。”说完就直接开车回家，傍晚最后计票结果出来了，报告获胜候选人比对手多45票成功当选。
周天财到达会场时，两个村主任候选人刘胜亮和李得明分别从大门两边挤来，每人递给他一杆“中华”烟，顺手点燃手中打火机。周天财将两杆烟顺手塞到左右耳朵旁，点点头就往里边走。会场里人挤着人，大家每人眼里都闪着一道说不出、想不透东西，空气有些沉寂，周天财不喜欢这样冷场而怪异气象，就搜索朝那不显眼角落蹲些老人群钻去。
周天财早就想过今天选举会竞争惨烈，因为两个候选人都像斗勇逞强牛牯尖利角角硬抵硬。谁都不让半步留条退路。前个月大雪封山，村里人坐在屋里不肯出来，两个候选人白天不敢出门，怕有人揪住小辫子，所以选择晚上出击，一个晚上要连续赶几个场子。事有凑巧，那天晚上两个人都骑着摩托往罗家村赶，那里有上百人的选民，又是两人寸票必争摇摆区。路上车灯一闪，虽然两人都喝了酒，但都明白谁先到就占了胜算道理，脚下油门哄到了最大，命运不济李得明车速过快操作失误翻到沟底摔断了腿子。而身为亲老表刘胜亮偷笑一声丢下伤者不管直奔目的地而去。李得明一想头头都扔进去了，就不管一切把尾巴也入到底，刚刚在大门口还是靠两个兄弟搀扶站在那里作最后冲刺。
其实周天财所在梨花村主任位子不止外表光鲜里子却是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因为这里人口虽然不多，但各种民族和家支势力不相上下，相互间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加上连续三任村主任在任期内死去，其中一位是任期还有一年时患肝癌死去，第二任是去河边钓鱼失足溺亡，前一任则距任期还有半年时间因交通事故去世。村里老人纷纷说这里山形太恶而没有人罩得住，但作为村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村支书王有贵却如高窝山峰一样，心宽体胖当了15年书记。
所以村里许多年轻人都暗地认定自己本命足够旺，那村主任位子只有自己坐上去才能稳，所以前任村主任因故去世那天，十多位认为有实力村民就开始了明争暗斗，经过多轮重组、淘汰，最后以无记名投票推荐，最终在两个月前群众支持高刘胜亮和李得明成为村主任正式候选人，拉开两个有血缘关系老表弟兄之间当面鼓、对面锣终极PK。由于里面牵涉利益和脸面，双方针锋相对阵营雪球越滚越大，更多的人不自愿裹进这个席卷全村旋涡。
打虎亲兄弟。周天财将自己亲哥哥周天亮叫到外边问道：“哥你打算怎么办？”周天亮前后左右看了几遍，又将兄弟拉出更远地方说：“怎么办，大家都是亲戚，首先他们谁都没有日天本事，村主任谁当都一个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帮了一个，记了另一个的仇，我刚才明着给他们说了，我家有7票，每个人投3票，我的一票弃权，我谁也不愿得罪。”周天财无奈叹口气，“哥叫我怎么说您的哦。”
周天财又将自己儿子周小光叫到身边，“爸你的一票你自己投，我和老婆的分别给他们一人一票。待会投村民组长3票，老婆说必须投给她家支王春龙。”周小光不用父亲问就先把话说出来。周天财对着从小养大骨肉悲叹摇头，“儿子，你咋个这么害怕自己老婆？”“老爸，你看看村子里十几个东逛西飘光棍就明白了。”儿子语气里是藏着更多的无奈。
驻村选举工作指导组地位在会场里最超脱的。但每个人心里是忐忑不安的，不到最后的事谁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要选举成功。虽然前几天个别谈话时，从前初步候选人都一口应承不再出来搅局，但人心隔肚皮。唯一办法只能是察颜观色，捕捉住任何蛛丝马迹、风吹草动。
选举终于在上午10点拉开序幕，村民由居住地从远到近依序投票，会场中间拉了警戒线，房间设了秘密投票室，那投票口迎接着那卷成一团团选票。投票仅用2个小时就完了。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但除极个别有急事的人离开外，其余人全部围在那张大黑板下，耐着性子看着那一个个“正”往外延伸。
下午4点半钟时，当唱票员捡起最后一张选票叫道：“刘明亮一票。”时，整个唱票、计票结束，几百双的眼睛完全被吸附在黑板上，应到会选民1105名，实到会选民565名，代票540票，发出选票1105票，收回选民1105票，其中弃权25票，刘明亮560票，李明得520票。
主持人请工作人员到文件上签字。人群里有人叫道：“刘村恭喜。”“不行，老子不服。”李得明声音大得惊人，额头上青筋根根突出来，周围人立刻吓得往外退。“你在选举中有用钱买票行为，老子要到纪委去告你。”李得明对着刘明亮凶猛吠叫。“老表，当时我们达成君子协定，大家互不干涉和互不揭底抹黑。”刘明亮吓得说话语气在抖动。四周的人都准备上前劝架熄火，“老子不管，我就是把你告下来。”李得明火气烧得吓人。周天财站在人群中痛心疾首叫道：“本来是好好的选举，却被你们搅成一滩屎。”
周天财走了好，要不然让他在家看见自己儿子自杀未遂就会更伤悲。原来紧随后面村民组长选举前，前组长周小光的叔伯堂哥周小龙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恳求道：“自家兄弟，关键时刻帮帮忙。”周小光心一热就将3张投给周小龙，恰恰就是这3张让周小龙胜过妻子家支竞争者，连任了村民组长。周小光回家一不小心又将事情摆了出来，恼羞成怒妻子想都没想赏了他两个耳光和一句重得不能再重羞先人板板话。一气之下周小光拿着绳子跑到门前核桃树上寻了短见。就要断气升天时候被周小龙派来请去喝酒吃肉亲戚救下，惊得他女人连扶着桌子都站不起身。
10天后，刘明亮和李得明因为拉票搞贿选双双开除党籍，刘明亮连村主任位子味道都没尝到一下。两个家庭就此反目成仇，而那两个初步推荐票数靠前村民又酝酿新的选举征战。晚上周天财蹲在火堆边盯住贴到亮光嗡叫苍蝇干瞪眼,沉沉凝成一个决心,明天一早到县城买带电拍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