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

ZX68

中国作家网>>原创>>小说
卫风
2017年03月28日09:0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启栋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国风•卫风•河广》
　　春秋时期，一位叫做陈生的男子因思念远离故乡下落不明的爱人，数年漂泊四处追踪，最终无处可觅遂投河而尽，闻者皆泣涕，感其情深。
　　春林初盛，繁花似锦，十里春风。屋舍间穿行的人们眉梢溢出了春天的气息，嘴角带着笑。蝴蝶穿行在人们肩头，时而停留。忽然，村西头传来了一阵阵叫骂“孺子不可教也！如此顽劣，有辱斯文，快来罚跪！”伴着几声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形容枯槁身着皂色长衫的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拿着藤条叉腰站在路口，前边一个系着两个发髻的孩童蹦蹦跳跳地咧嘴笑着逃着。“有本事你就别回来！”孩童回头做个鬼脸一眨眼消失在拐角。行人相视一笑，明白了，私塾陈夫子又在管教调皮孩子了，看起来那么生气其实没事的，毕竟人到中年就陈生一个子，孩子母亲去世的早，老夫子对陈生是分外宠溺疼爱还来不及。
　　村东头的李家有一个女孩，名叫薇儿，年纪与陈生相仿，正是总角时节。陈生一路跑到村后的山脚下，山很高，有九座山峰，山脚下有一块大石，青黑色，很大很大，能坐得下两个人，薇儿坐在上边晃着脚丫，“看你气喘吁吁的，你爹爹又打你了呀”“才没呢，我爹爹才舍不得打我呢”说着陈生爬上了大石，坐在薇儿身边，抬头望了望天，“没打？那你逃什么呀，我不信。”“嗯…也不算吧，就是…就是爹爹讲的时候我在书上画他的样子，有些丑…”陈生挠了挠头，嘴角憋着笑，“哈哈哈哈，怪不得你爹爹生气呢”，陈生看着薇儿笑成了一朵小花也跟着笑了起来，在和煦的春风里两个小人笑的前仰后翻，天空数只大雁结伴飞过，留下几点身影。
　　秋天，天渐渐凉了，村后的九峰山由翠转金，别样的美。陈生跑到薇儿家门口，“咚咚咚”木门被扣的直响，“薇儿，我们去登九峰山吧，听说秋景可好看了。”“好呀，早就想去了呢”，秋风拂面，秋林摆动，大青石上两人背靠背闭着双眼张开双臂站在风里，“薇儿，薇儿，真好听，你说，你为什么叫薇儿呀？”“我娘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是秋意正浓之时，九峰山上的芒草开了，漫山遍野，目光所及尽是白芒，可漂亮了，在风里轻轻摇摆，薇，是一种芒草，开放之时要更加轻柔美丽…”陈生仿佛站在了山顶，俯身看去，整座九峰山都的白色的，在风中摇曳着的芒草像是在跳舞，身姿绰约，呼吸仿佛都是甜蜜的气味。“陈生？陈生？”“啊…?”陈生从思绪中脱神出来尚显惊愕，惊呼一声滑落大石，摔倒在草地上，薇儿嬉笑着跳落下来拍打着陈生身上的草叶“真是的，也不知道你跑神跑到哪儿去了…”陈生面颊泛红，羞赧地低头拍打着衣服。九峰山的轮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迷人，整座山是仿佛要融进太阳中去。
　　村子在一条大河边，大河的那边是宋城，宋城很大很大，有多大？大概是成千上万个庄户小院那么大。
　　有好多人在望着河那边，望了很久很久。老李家是商户，薇儿却并不喜欢白银黄金，只喜欢曲艺歌舞，就像是陈生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画画。
　　宋城那边来人了，传来消息，王要选年轻女子入宫，享荣华富贵，家族光耀。薇儿正值豆蔻年华，出落的亭亭玉立，姿态动人，李家全家上下都欣喜若狂，竭全力要送薇儿入宫。薇儿百般不愿，她知道，此心早有所属，怎容再移，但拗不过父亲倔强脾气母亲以绝食相逼，在闭门哭泣了三天后，整理行装准备登船，渡河赴宋。离开的那天，小小的渡口围满了人，木质的码头被装饰一新，陈生衣冠不整披头散发气喘吁吁地从人堆里挤了前来，“薇儿，薇儿！”薇儿一身华服，立在夕阳下，背对着岸，长发被余晖镀上了一层凄清的色彩，黯然伤神。“不要去啊，我知道你不愿意，你不喜欢的啊，不要留我一个人！”无声，浪拍打着石块哗啦作响，“笑话，我怎么不愿意，我是将要……将要入宫的人，你快退下！”“薇儿，你怎么了，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好多地方吗，你跳舞我画画啊，薇儿…”陈生无力地挥动着手臂，仿佛要抓住些什么，“你…走！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你，从此，我们一别，两宽…”薇儿双肩微微颤抖，声音也微微发颤，可能是风大了些吧，虽然有阳光，但那天的风很冷，或许是因为从大河之上吹来的缘故。船走远了，人群散去了，陈生呆坐在岸边，从傍晚到月升。
　　第二天，村里的人就不再见过陈生走在街上，他把自己锁在房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时间在流逝，什么也没有，只是人都走散了。一年冬天，薇儿因为做错了事情，王大怒，杖责五十，赶出宫闱，奄奄一息，雪很大，风还刮的肆无忌惮。
　　陈生做出了决定，要去宋城，找薇儿，问一句话。陈生带着画纸画笔乘船来到宋城，宫里在招画师，数年磨一剑，陈生寥寥数笔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人物，观者为之称奇，脱颖而出，御用画师，王十分钟爱他的画技，陈生一句话也不说，旁人也不以为奇，以为这个性格孤僻的画师或许是个哑巴，只会作画。王赏给了他千金豪庭美酒侍从，荣华富贵任取，陈生只取生活所需多一厘而不需，四处奔波打听薇儿入宫后的经历。
　　历经艰苦，终于得知，雪夜罹难，只恐性命难保。陈生嚎啕大作，披头散发，弃履敝冠，终日以酒消愁，跣足穿行城中，寻寻觅觅，声声呼唤，也常静坐城楼望着夕阳坠落，勾勾画画，道路行人皆尽侧目。数日后，怀抱画作一捧，画笔一支，颠颠狂狂，步入大河。用情之专，闻者落泪。
　　我是陈生。
　　我住在村西头，东头的薇儿是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但我却找不到了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不是很远的地方。
　　我喜欢画画，她喜欢跳舞，我喜欢画她跳舞的样子，你知道吗，她舞蹈的时候就好像彩蝶翩迁鲜花盛开的地方，好像烟霞浩淼的湖面上一只蜻蜓悄然飞动，我想把她画下来，画在我心里，这样我就能记一辈子。
　　我们说过要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大河有多宽有多长，去河那边的宋城，一起做好多好多的事，在一家酒馆门口坐着，她偎着我，我就那么让她安静地靠着，去卖小玩艺的街道逛一逛，她跟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走，我可以给她买最好看的胭脂水粉，去一个可爱的小茶楼看一场戏，只有我们两个，戏里的人生多好啊，我们也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人间繁华的。
　　我记得九峰山有芒草，九峰山的秋天也因为她有了意义，秋意浓，芒草生，她跳舞的那个下午阳光很美很暖，照的她的面颊和漫山的秋芒也格外迷人，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醉倒在她身边。可是啊，薇儿，你知道吗？我后来也去过九峰山，也经历过那样的下午，看过那样的夕阳，可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的你。
　　我问过你，薇儿，薇儿，你为什么叫薇儿，你说，薇是一种芒草，生在秋意浓时，开放时轻柔迷人身姿绰约，薇儿，薇儿，秋天到了，你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宋城找过你，我到宫里，到长街，到酒馆，到茶楼，但是找不到，我坐在城楼上对着落日想要画出你，可是我发现，我画不出来，你只在我心里，我要这画笔有何用，能画出世界但画不出你又如何，我画过最美的不过是你。
　　我找不到，你去了哪里，是忘川吗？听说大河很远很长可以连着忘川河，一直往那边走，希望河水带着我能来到你的身边，我们不再分开好不好。我离开的时候是背对着河水的，这样我的眼睛就能一直看着宋城，那是有着你最后身影的地方。
　　秋意渐浓，芒草已盛。凄辰当归，离人已瘦。
　　秋意渐浓，不登九峰。凄辰当归，不渡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