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爱飞客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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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爱飞客镇（二）
2017年03月30日09:02 来源：中国作家网 avicwujian
第二章 飞神
我和舒舒相识在北京。那年，她刚从家乡的大学毕业，便拽上拉杆箱，揣上毕业证和几份简历，来到了人海茫茫的北京；而我离开南方老家，来这所经济发达、人口稠密，信念、金钱、欲望交织的城市，也已两年。
二十一岁我初涉职场，那几年，喊着甘当“红烛”的高尚口号，干着平淡无奇的教书工作，暗地里又利用寒暑假干过报社实习记者，当过建材公司推销员，常常不安分地为自己捏想的远大前程去追逐，去义无反顾，然后大多又被撞得灰心失望。二十八岁那年，我待腻了南方，义无反顾地北上北京。在北京先后换了两份工作。先是在一家所谓的“国”字头教育协会做教研员；后在一家福建人开的文化公司营销退休领导的字画和寿山石石雕。然而，新工作又一次尝试后，我又觉得忙忙碌碌只是为了活着，且对于北京的生活成本而言，活的还很苟且。我还年轻，苟且中还想寻点高尚，若难觅，索性毅然回到自己过去熟悉的生活节奏中。于是，我干起了老本行——教书，去了一所高端私立学校。学校的董事长是沿海某省一个颇为成功的房地产商，校园教室、寝室、音乐厅等设施通过悬空的封闭式廊道回环相扣，且在设施上颇费心思地体现出几分尊师重教。学校给教师配备了一室一厅公寓和两室一厅合住房，并设置了教师专属用餐的“尊师”食堂。在北京，能体面地解决住宿问题的工作实属稀罕，多少人要花掉一半左右的收入，租住在鸽子笼大小空间，穿梭于廉价的地铁和公交上，在骨感的现实中艰难地追求着自己丰满的青春梦想。
那个属于民办类学校招生季的夏天，我与舒舒相遇在了餐厅食堂。
舒舒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恬静。她身穿一件黑丝、胸口印有日本动漫中美少女战士的T恤，长发披肩，刘海齐眉，脸、额周正，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释放出难以名状的迷人神采。然而，左脸颊一颗小小的灰痣占据了我对她面容的瞬时回忆，灰痣在那白净的脸上清晰可见，使其神色平添几分娇楚的爱怜。舒舒旁边坐着闫鸣和齐薇。闫鸣是个南方人，黑瘦高，脸上遍布青春期发育时粉刺的“余孽”，是个爽朗、热心的小伙。齐薇是黑龙江姑娘，身材细条，一口绕舌的东北腔，大眼、圆脸，发梢漂染成红褐，一笑活脱脱像个芭比娃娃。
她们三个似乎很熟悉，坐我身边微声细语，嫣然对笑。齐薇我认识，上个月来应聘的那天，是她把我领到学部校长那儿面试的。齐薇向我轻轻一招手，我便和他们打破了缄口不语的尴尬，愉悦地攀谈起来。他们三个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似乎对我这个在社会上磨砺了几年的“小江湖”颇感兴趣。我和他们寒暄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在的学部，没想到，我们四个竟然工作在一起。我想探知一下她们所学的专业，便随口问出，齐薇抢声答道：我和闫鸣学教育类专业，这位舒舒美女学的是艺术表演。舒舒斜瞪了齐薇一眼，三人却不约而同的噗嗤一笑，好像藏着什么彼此心领神会却唯我不知的秘密。
培训了一周，我们便被学部派遣到招生部，拿着花花绿绿的宣传彩页，到北京各主要居民区、楼盘、会所，进行招生攻势了。闫鸣和舒舒分到了一组，跑顺义线；我们另一学部的老师一起“攻坚”恬憩园。一周后，我对老师职业心中存留的“红烛”耀人般高尚之感，竟在处心积虑地攀附于各路家长的目的性说辞中，变得荡然无存了。
白天，我们要费尽心机地编理由进入安保严密的各类高档小区，然后尽力扮演教育专家送教下社区的角色。晚上，我们经历太阳一天的炙烤后，脸颊和后背残存的满是火辣辣的滚烫。回到公寓，我从行李箱里翻出素爱的南美解放者切·格瓦拉的传神画像，与美国总统奥巴马先生的画像左右对齐，张贴在宿舍卧室的白墙上；又从校园一公里外的超市买来啤酒、格瓦斯、锐澳、洽洽瓜子、湖南香干、泡椒凤爪以及让麻辣得令人兴奋不已的哈哈镜鸭脖，催着闫鸣叫上舒舒、齐薇，带上煮好的方便面，在学校提供给我居住的单间宿舍里，喝酒、欢笑。
因为是暑假，没有学生，学校的夜晚甚是空寂。我们常常相约去北边两三公里外的花梨坎和田各庄，那时五环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还没有建到这边，月光还能穿过稀薄的雾。
学部男老师本就不多。闫鸣比我早来一年，对学校各路人脉均熟通，加上性格随和，干事诚恳，成了学部的公共助手和受女老师们欢迎“男闺蜜”。他照顾人的心细和为人的谦和是我所不及的。男老师一般为各招生线的组长，负责小组一天的出勤和统筹开支五千元的招生活动经费。凭心而论,在“顺义线”招生是个苦差事。光流经顺义的潮白河沿线就分布了许许多多风格迥异、建筑精美的别墅群，这些私家花园往往在华丽的入口处挂有“闲人免入”的标牌。这五六个年轻轻的老师，戴着遮阳帽，像快消品推销员似得拎着装满宣传页的手提袋想煞有其事地进入小区，没门儿，除非是小区保安听着《北京欢迎您》的欢快旋律入了眠。恬憩园小区却也名副其实是巨无霸式的睡城，好歹这儿小区集中，一个紧挨一个，而且大多数是联排的电梯小高层，进入不难。可我却羡慕“顺义线”的闫鸣。一则闫鸣把招生活动经费在组员身上花得井井有条、恰到好处。二则舒舒在顺义线”与闫鸣早出晚归，一起潜入攻克小区安保防线，一起被咨询家长围在人群间，一起晒到肤色变红，渐泛黝黑。看到他们在患难与共，我莫名其妙地生妒了。生妒归生妒，我与舒舒的熟悉程度不如闫鸣，无奈只能暗自伤神。
灼人的暑气伴随着新学期的临近逐显褪意。我和闫鸣商量，在开学前的一个周末去延庆县的龙庆峡游玩。闫鸣说要把舒舒带上，我窃喜，却执意说齐薇也不能落下。我们报了团，第二天一早便乘上旅游大巴，过德胜门，向着八达岭的方向出发。那天，汽车驶近巍峨的八达岭，我真想把这里的蓝天带走。车窗外拂掠而过的起伏的山峦，不是水墨画，却胜过名家水墨的隽秀；艳阳高照下的大地，未知是居庸关凭藉层峦叠嶂，把世间苍茫与清新在此羁留？留下的不仅于此，还有蓝天、白云和雀鸟翩飞的悠悠。舒舒和齐薇并排坐在我和闫鸣的前面。舒舒倚窗而坐，车行阴暗处，我斜眼便能瞅见她映照窗玻璃上的面影：秀发卷曲，额线周正，高挑的眼睫毛在一睁一眨间拨动我的心弦噗噗地跳。我不敢再细瞧她了。我知道一旁的闫鸣是喜欢她的。他曾经对舒舒是那样的细心，像一把遮阳伞，在他们共同踱步的顺义招生之路上撑起了一片阴凉。我不再妄想，转念想关心一下齐薇，只见她长长的细腿从前排座椅斜伸到了走道上，猜测她应该是慵懒倚座，汽车摇晃产生的困意使她瞌睡得像个对世界浑然未决的姑娘。
龙庆峡号称北京的“小漓江”。下了车，满眼是峭立的峰峦，除了两个岸边绿柳婆娑的小水库，一座高耸巍峨的大坝矗立在眼前之外，我们竟一时半会儿巡不到江的影子。齐薇拉着舒舒走在我们前面。走了一会了，只见远处一条惟妙惟肖的金龙顺着山势蜿蜒而下，龙头匍匐于山脚，大嘴喷张却憨态可掬。旅行是最能显现年轻人个性中本真一面的。齐薇大声喊：“龙，往龙嘴里走”。我和闫鸣紧步追上。走近龙头，齐薇举起剪刀手向我示意拍照，在我掏手机的那会儿，闫鸣早已拿起佳能相机，朝着还未摆出POSE的恬静的舒舒拍个不停。看来，我到底是不如他心细的。走进龙嘴，原来金龙是上山的电动扶梯，在电梯里折回而上八九回，才到升到龙尾，攀上了山顶。只见山岛竦峙间，一江碧水从眼前铺张开来，开阔与幽深间或，险峻与深潭并存。我们忘了明日我们将是走上讲台的老师，我们只知现在在大自然面前是个开心的孩子。齐薇快乐的像只蹦蹦哒哒的小鸟，舒舒却略显静淑，眼神与我相撞时总是莞尔一笑。健步、离地，我们很快和几个陌生的旅人一道登上了一艘快艇。穿上救生衣，快艇引擎轰鸣，前面两岸的青山迎面而来，后面白条条的浪花飞溅似的抛出，闫鸣虽然带着黑框近视眼镜，眼睛还是被扑面的风吹成一条缝。舒舒坐在我的前面，长发迎风飘逸，带着馨香，我陶醉的竟不禁浮想联翩了：
我想起二十弱冠，便把心交给带雨的云朵，匆匆冲入职场；如今已近三十而立，不经意沉浮于世事多年，已渐渐习惯漂荡；而我现在，只渴望有一湖碧波、一叶扁舟和一个像舒舒一样姑娘，闲暇时光能一起枕着斜阳、雾霭，听涛倚浪。我想仰卧在碧波荡漾着的船上，让风随了呼吸，月悬于梦境；
湖底的游鱼，也过不是心底里蠢蠢潜游的理想。几多韶华，在我的几度酣睡、几番惊醒中，也滑落得悄无声响，一汪的激情是否也将像潮涌般退却，连同那被水草淹没的青春宝藏。但我想，还是做一滴被快艇引擎高高甩出的白色浪花，在生活的洪流中才能偶遇到欣喜的爱情，她就在我的身边，让我心潮涌起、腾空飞翔！
当快艇在劈波前行中一个趔趄式的颠簸过后，我立刻从浮想中跌落回现实，随后感慨自己思绪竟还如此年少轻狂。
快艇行到一个陌生的岸边，我们便离船、上岸。顺着折卧山间的曲折阶梯，我们一个紧随一个拾级而上，边漫步边聊起将开始的教学工作。我是个教过七八年语文课的“老油子”了，多少回，当这山间的树绿过一年的时候，同样的课文我便讲授过一遍。闫鸣和齐薇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他们戏谑式地喊我老乌，我微微一笑，只有舒舒喊我的全名，她教幼儿园大班。我几个健步便跨到了他们三个的前头，不料被台阶上斜出的一个树根突然绊倒，“啪”的一声，我手掌着地跌落在地上。只听见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喊“小心”，但在我行将屁股着地的一瞬，一双白皙的手迅速插到我的腰间奋力向上抬起，手温柔而又有力，她俯下身，柔弱的肩膀温暖地贴着我的肩，头发瀑布般垂到了我的眼前满是女孩子的馨香。难道是舒舒，我思忖，顺着她的臂力起身回头一看，果然是舒舒。当我颔首下端姿势平稳后，舒舒收回了手臂，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的心连同她的胳膊一同被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