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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县城
第三章
2017年03月22日11: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lml201
这边韩红星已决意放弃高考,那边韩红旗却准备考供销干校。为解决人才荒,市供销联社办起了干校,从青年职工中选拔人才,毕业后可获得系统内认可的中专文凭。赵主任告诉韩红旗:想深造的人很多,报名资格都得争取,批假让大哥回来找关系。
想来想去,唯一能找的关系只有姑父。姑父当兵出生,后在部队入党、提干,几年前正连转业,现在是土产公司正股级供销科长,与县联社人事科长是平级,为报名事打探情况应该不是大问题。但姑父军人出身,为人耿直,不愿为一些琐事去求人,所以,直接求他办事很难。不过姑父凡事服从小姑,只要小姑肯帮忙,姑父不办也得办,因此,亲戚们有大小事都去找小姑。
小姑在五兄妹中排行老三,大家按习惯称小姑。她年轻时经人介绍到糖烟酒公司做勤杂工,因为家里穷得连睡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跟公司借一个地方摆张床,从此,小姑以公司为家,起早贪黑、不计名利地工作,终因表现优秀而转正入党,成了县优秀党员,后来调到糖烟酒门市当营业员。小姑不仅服务态度好,业务上也是商业系统一把好手,过秤、包装、捆扎、算帐,各项技能娴熟,特别是算帐,糖果啊、大糕啊什么的,几斤几两该多少钱都在脑子里记着,根本不用敲算盘。
糖、烟、酒都是紧俏商品,没有供应证买不到,家里人常找她走后门,次数多了小姑嫌烦,再找她时会吃闷。不过,只要是亲戚们找她,就肯定能买到想买的东西,只是找的次数多的人站那等的时间久,吃的闷也多,因此,小姑虽脾气冲,大家仍最敬重她。
韩红星小时候常跟在大哥或二哥后面到小姑门市,观摩他们买东西的情形:往柜台外一站朝小姑望,小姑冷着脸皱眉不理。没有顾客时,凑上去热热呼呼叫一声小姑,小姑说不差这声叫赶紧走!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再没顾客时,又厚着脸凑上去喊小姑。两次一叫,小姑恶狠狠地问到底要什么!外面人说想买两条大前门。小姑急了:没得了呢!每家计划只有几包,你张口就要两条,肯定没有!然后又不搭理。再过好长时间,小姑过来说:就一条,要就拿了走,不要现在就走。柜台外人也不吱声,拿出一条烟钱给小姑,小姑气乎乎地拿一条烟出来:走吧!不准再站这里。外面的人拿到一条烟,换个位置又不走了。不是说好了吗?你走不走?不走将烟还给我!小姑发狠,外面的人不吱声也不走。又过一阵,小姑过来说,只能再搭一条大运河,这个计划还有,行不行?不行,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都叫买大前门。小姑没法,在里面和別的营业员一阵长嘀咕,然后气呼呼过来:钱拿来!接着又摸出一条烟给外边人,同时将秆砣拿在手上敲柜台:下次再来就用这个砸......
韩红星从未跟人吹过牛说有个卖糖烟酒的小姑,因此没找过小姑买东西,更没吃过小姑的闷,跟着大哥、二哥后面过来,小姑总会偷偷递几块糖过来,流着口水却不好意思接,小姑就将糖硬塞进自己口袋并交代:“和哥哥分着吃。”
韩红旗为求学事找小姑,小姑非常支持,说和联社管人事的刘科长熟,平时两家就有走动,为侄儿前途事一分钟不耽误,今晚就和姑父去拜访,打探相关消息。韩红旗问要不要准备点礼物,小姑说家里有盒饼干,再到班上秤两斤白糖就行了,韩红旗要给钱,小姑不许。
第二天,韩红星到小姑家替大哥打听报名的情况,小姑说经向刘科长打听,县联社党委已研究制定了报考资格的四条标准,第一政治清白;第二工作先进,年度先进工作者优先;第三业务突出,曾获得全县业务技能比赛前三名优先;第四年轻化,25周岁以下优先。四条标准即将在全辖公布,各自对照、相互监督,除第一条必须符合,其他三条谁符合的条件多选谁,如果符合的条件比別人多,无需找人帮忙,如果符合条件没有別人多,找谁帮忙也没用。
小姑昨天才问过大哥的情况,他连续几年先进工作者,25周岁以下,因此可以放心,肯定能报到名,关键要看五月份的文化成绩能否通过。小姑在商业系统上班消息灵通,她告诉韩红星一个好消息:今年招工考试将于三月份开始,很快就出公告,另外今年还有全国性的招干考试,不久也将出公告,要韩红星回去也好好复习,争取把握住机会,如果能考上招干比考上大学还强。
前天晚上和王书玲分手,她叫先避一阵等事情平息再见面,今天听说即将招工、招干,韩红星决定晚上去王书玲那儿,将好消息与她分享。
关于招工考试,只要是定量户口都有资格参考,小学毕业与高中毕业考同一张卷。韩红星读初中时就替别人代考过,已能考出好成绩,现在轮到自己考了,心想如果能考个好工作就有资格到王书玲家提亲,她家也不会坚决反对了!
回家去告诉母亲关于自已和大哥的好消息,母亲主动叫韩红星晚上放学去临洋镇,告诉大哥喜讯。
去临洋镇正合韩红星心意,晚上可以言正名顺不回家。下午逃学,四点多就到了大哥那儿,告诉他好消息后,以回家学习为名急急离开,待在螺丝厂门外等王书玲下班。上次到厂里找过后,她已定下规矩,不经允许不准进厂。
等来下班人群时只见到赵海燕,迎上去招呼。对方很吃惊,告诉说王书玲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反问韩红星怎么会不知道情况?韩红星含糊其辞,別过赵海燕往新东村去。
到了地头,韩红星不敢直接找她,怕她母亲在家,又拿叉子来撵。将自行车架到暗处,悄悄走到她家附近观察,锅屋里和堂屋里亮着油灯,潜到锅屋后窗,看见王书玲和她弟弟正吃晚饭,还有个上年纪人,不是她妈。韩红星不敢露面,在暗处等机会。她弟弟吃完饭从锅屋到堂屋,将堂屋里油灯端到东边房间。
才晚上六点多,估计家里再有人也会一起吃晚饭,说明她母亲不在家,韩红星壮着胆潜到王书玲房间。怕她没有心理准备,走进房间突然看到有人受到惊吓,韩红星拿一张椅子摆在房间进门的地方,将自已穿的黄大衣放在椅子上,这样王书玲进房间时,看到衣服会主动寻视,然后再从门后出现,可避免她受惊。
一切按计划实施,不一会儿,王书玲端着个罩子灯过来,果然发现异样,腾出手来看椅子上大衣,韩红星连忙从门后出来,示意自已在。王书玲让他继续躲,拉起窗帘带上门,然后又回锅屋,不一会儿和那位年纪大的一起过来,在堂屋里洗过脚,手拿袜子趿着鞋,进到自已房间,随手关紧房门,外面人没有钥匙已无法进来。
门外有人,王书玲示意不能吱声,她自已做连贯动作,先将油灯捻暗,再发出上床的声响,衣服也不脱,和衣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有种偷偷摸摸的紧张。韩红星不声不响凑过来,站在床头边,将王书玲搂头抱在胸口,感觉姿势不顺,便坐到床边,示意自已冷,要她朝里挪,见她照办了,韩红星顺势脱掉鞋,无声无息地和王书玲并肩坐在床上,被子也盖到胸口。
两个人都没想到会在同一张床的同一条被子里,也都不敢发出响动,王书玲索性将被头拉起盖住两个人的头,在被窝里低声喝斥:“下去!”韩红星受场面感染,突然涌出激情,不仅不下床还伸过手去,慢慢将王书玲平躺在床上,自已也探下身来,和王书玲一起钻到被窝里。王书玲刚想说什么,已被韩红星用嘴堵住了双唇,直到闷得喘不过气来,才掀开被子大口换气,朦胧的油灯下,她显得又羞又急,却不敢开口,想用拳头来打,又怕发出声响,最后干脆以手捂脸。
好长时间才缓过气来,韩红星又将她蒙进被窝里,两个人开始对话。
“就怪你!现在家里请大舅奶来监视我,不准我离家一步,连班都不准上了。”王书玲抱怨。
“你妈为什么这么恨我?”韩红星想不通。
“当然恨你!村里人传疯了,说我去了一圈城里就学坏,连亲妈都不认跟你跑,所以请大舅奶来看住我,只要我再跟你有联系就拚命。”王书玲开始诉苦。
“看就看住了?还有,你哪就学坏了?”韩红星问。.
“你跟她们说啊!妈妈说,学生就谈恋爱,肯定不学无术!”说到学生,韩红星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忙告诉王书玲关于招工招干的消息,并宽慰她如果有了工作,情况定会好转。
说完好消息再伸出头来换气,韩红星固执地将王书玲搂到自己怀里,将她头枕在自己左臂上,抬起上臂箍紧她的双肩,右臂搂紧她腰肢,闭眼享受她咚咚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被王书玲推醒,蒙起被子商量新的问题:两个人偷偷摸摸躲到床上,现在没法走了,大舅奶为了看牢王书玲,就将床放在堂屋里控制王书玲的一举一动,假如直接出去肯定会被发现,那就坏事了;如果等明天天亮大家都起床,被周围邻居看到就更坏事,怎么办?王书玲急的要哭,恨自己一时犯傻留下韩红星,急得用手掐他。
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这是床上啊!韩红星开始动脑筋:
“就说夜里想上厕所不敢去,请大舅奶陪着到屋后的厕所去,趁机我溜走?”
没想到王书玲听了这话更急:
“哪个姑娘家夜里敢出去上厕所?这样一说就可疑,如果她顺便进房来看一眼还得了?”
提到上厕所,王书玲正被小便憋得急,也不敢起来解,既怕外面人听到动静警觉,又羞于里面有人没法解,听韩红星出此馊主意更急。
看到王书玲的狼狈相,韩红星也急了,仰在床上连问自已怎么办?正无计可施,翻眼间看到前后房间的隔墙,突然有了主意,将方法跟王书玲一说,认为还行,于是立即开始实施。
和许多农村人家一样,西边房被一堵墙隔成前后两间,王书玲住在前面,第一次来时就参观过后面的半间,也挨着这堵墙有一张床,屋里没吊顶,站在床上伸直手臂正好可摸到这堵隔墙的顶端,韩红星将衣服整好,先将两只鞋子放在大衣口袋,将大衣晾到墙顶,双手握牢墙顶,脚下一蹬,臂膀一展劲,人就顺势爬上墙,然后双脚慢慢探到后面房间床上,扯下大衣,穿好鞋子,等前面动静。
王书玲按计划是等后面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张旗鼓地捻亮油灯,打开房门,说有老鼠在房间里跑,请大舅奶端油灯过来帮忙逮,在这个间隙让韩红星溜掉。
韩红星刚准备停当,就看前面房间亮起油灯,也听到打开房门的声音,正等她跟大舅奶对话,突然听到房间地上挪动金属夜壶,又有壶盖被猛扔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在夜深人静时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听到尿入夜壶的哗哗声,和因憋得太久而释放的喘息声,韩红星知道她是实在憋不住那泡尿,心里暗自发笑。
等她解完小便想站起来,没想到一连串异常的声响早惊醒大舅奶,忙披起衣服站在房门口,王书玲本想站起来进入下一步骤,突然见大舅奶已站到房门口,计划被打乱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紧张之中连裤子都不往上提,只呆呆地坐夜壶上朝着大舅奶发愣。
大舅奶见她睡到后半夜了连衣服还没脱,又见她发愣的表情以为是想不开,慌忙上前来劝,韩红星听着动静,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后虚掩上门,从从容容地逃脱了。
出来后也不知道时间,只感觉是凌晨。才进腊月的天上,此时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点点。韩红星亢奋之中不在乎天黑,边往回赶边回味和她睡一张床的情形,她的体香、她的话语、她的一举一动。
骑到黄海镇时天还没亮,不过那些卖油条烧饼的摊位已开张。跟母亲说好在大哥那儿住的,这么早回来定会引起怀疑,但不回家天亮前这段时间无处可去,加上外面也太冷,于是决定悄悄潜回房间。
轻手轻脚地开门拉灯,意外发现大哥睡在床上。大哥只偶尔放假时才在家过夜,这次刚走了两天,怎么又回来了?
“真的谈恋爱了?”刚钻进大哥脚底的热被窝,便听到问。
“母亲知道我撒谎了?你替我圆谎了吗?”‘韩红星料定跟母亲谎称在大哥那过夜的事已败露,不由地问。
“你把我当神仙?也不招呼一声,我就会替你圆谎?”大哥情绪好,不在乎弟弟无端指责。
“你昨晚回家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韩红星将走谎的责任归咎于大哥不该在这么巧的时间回家。
“你到我那像风刮的一样,三句话没说到底就走了,还说要复习功课,谁敢耽误你?”大哥被怪罪得哭笑不得,告诉韩红星回家来是参加第二天的先进工作者表彰会,并告诉说昨天县联社已发下文件,连续三年获得先进工作者的青年工人不仅可以参考,还享受降分待遇,他正好符合条件。
“母亲说早就发现你最近行为不正常了,明天肯定要问这件事,你做好准备。”见韩红星沉默,大哥透出信息来。
“我不要准备,自已的事自已做主。”韩红星坚定地表明态度。
“能做得了主就好!”大哥不想多说,转个身又睡。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来敲门,见韩红星在,关起门来问讯:“昨天下午逃课了?总往临洋镇跑,是不是和那个女的谈对象了?”
韩红星不吱声,默认母亲问话。
“怎么这么没出息?才多大的人就想着谈恋爱?怕找不到女人到乡下去找?不怕被笑死?你看人家牛刚,就是不找老婆也不要乡下的,你难道连牛刚都不如?”母亲总将牛刚当做反面教材,这次反而夸他。
韩红星只不吱声,急得母亲上前掀了被子,韩红星也不动弹。
“她除了漂亮还有什么?漂亮能当饭吃?你是没吃过苦,不晓得讨农村老婆的后果,乡下人没法找工作,将来靠你一个人连日子都没法过!你大哥上次谈的对象还有工作呢,我不同意不是就没谈成?”母亲教训韩红星的同时夸大哥听话。
“不讨媳妇也不要乡下的!一辈子受穷。”母亲继续发话。
“那倒不一定,前段时间临洋镇一户有钱人家嫁闺女,陪的嫁妆城里人一辈子工资挣不来!”大哥接过话茬。
“不许你插嘴,尽瞎说,有钱人难不成就钱山淌下来了?”母亲教训大哥。
“现在就这个世道啊,不要总看不起农村,就人家弄船的,多捞一条鳗鱼苗抵拿工资的人上几天班,运气好一网就能捞成千上万条,我们家有四个人拿工资,一年才挣几个钱?”大哥据理力争。
“你尽帮倒忙!反正我不同意!看谁敢出我范围!书不念瞎跑倒凶,再去找那个狐狸精我敲断你腿!”母亲发完狠,气乎乎地下楼去烧早饭。
“谢谢你帮我说话。”送走母亲背影,韩红星对大哥说。
“跟我谈什么谢,不过主意靠你自已拿,要考虑将来不后悔,千万不可一时冲动,还有母亲这一关得要个本事才能过。”
韩红星知道大哥以前谈过个对象,就因为母亲不同意又分了手。便向大哥取经,为什么扛不住?
“家里人有什么扛不住的,父亲也不问这些事,最多母亲发狠、唠叨、淌眼泪,可人家女方又不是只有你家能嫁,上门来如果没个好脸色,哪就偏要嫁你家?”大哥谈他的切身体会。
韩红星觉得离自已带王书玲上门还远,懒得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蒙起头睡觉。
被母亲发现谈恋爱倒省心,省得每次外出都编出借口来隐瞒,只是每天被母亲唠叨,内容是坚决不同意谈乡下姑娘。韩红星只不吱声,以不变应万变,急得母亲总泪眼汪汪,说儿子不孝顺,不听话,费心劳神。
恋一个人真苦!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事,脑海里总能浮现她的身影,出现的次数越多就越想早点见到她!可是,两边家长都不同意,特别是王书玲母亲,发狠再往来就以死相拚。上次在被窝里,王书玲说这种见面方法太危险,如果被发现就彻底身败名裂,因此尽量少见面,最后约好的时间是周末,妹妹放假回家,会掩护她溜出来,韩红星只能在思念中等待这个时间的到来。
母亲见儿子连续几天哪儿都不去,估计是她的唠叨起了作用。可周六下午,韩红星又往新东村去。计划按上次的方法接头,到了地头,却发现她家的情况跟往常不一样,堂屋里亮着不止一盏油灯,里面坐着许多人,锅屋的烟囱也冒着烟,有人在忙碌,像是请人吃饭的样子。
上次的方法行不通了,韩红星只好将自行车架在暗处,在她家门前路上观察,希望能碰到王书玲。时间不长,屋里有人走过来,等到近前从暗处看,是王书玲的妹妹。
“哎!一一”韩红星急于知道王书玲情况,忙上去打招呼。
“我不叫哎,叫王书娟”她一边将韩红星往远处引,一边自我介绍,在暗处听她声音也能感觉到她在微笑。
“你姐呢?”韩红星问。
“她在家出不来,叫我带话给你,让你先回去,过两天再来。”王书娟走到家里人看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还被家里人看着?”韩红星问。
“何止看着!家里给她介绍个对象,逼着她谈,今天都举行上门仪式了,你快走,父母和好多亲戚都在家,不要找话说,叫我带给你的话全带到了。”王书娟说完话走人。
听说她父母全在家,王书玲也叫先走,韩红星只得回避,不过听说逼她跟别人举行上门仪式,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没办法,拖着自行车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边走边想她家那么多亲戚会怎样做她工作?会不会将她和那个老师关一起?越想越不是滋味,突然想到上次王书玲跟他提到过,村里人都议论她连妈妈都不认跟自己跑,那么大勇气!现在自己碰到事却选择退缩,还算什么男子汉?想到这里,心里陡然生出胆气,决定立即回头去找她。
到她家门口,看到堂屋里摆着宴席,屋里人已开始往席上坐,见韩红星跨进来,认识的人全愣住了,不认识的人往这边看。
“你来干什么?”二嫂扯起嗓子迎上来,第一个发问。
“我找王书玲。”韩红星声音不大,但答得很干脆。
“她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来找她?”二嫂声音变粗。
“她是我女朋友,我怎么不能来找她?”韩红星不卑不亢地反问。
房间的王书玲听到声忙跑出来,站在两个人之间,示意韩红星不要多说话。
对面的嫂子见韩红星在这么多人面前和她顶嘴,气得发起飙来:“你说她是你女朋友她就是你女朋友了?你叫她自己说是不是!”
二嫂说完,一屋子人眼光转向王书玲,二嫂认为凭她在这个家庭的威信以及王书玲一贯乖顺的性格,肯定不敢承认。
“走,出去说。”王书玲不置可否,一边推韩红星,一边一起往外走。
“让他走,你站住!”二嫂和妈妈几乎同时开口。
“你们凭什么限制她自由?这是犯法的!”韩红星听她们喊不让王书玲出去,边说这话,边反手拉王书玲一起走。
“我做老娘的管闺女你跟我扯哪门子犯法不犯法?”她妈也跳了起来,见两个人走出屋子,急急地追出门口,拦住去路。
“她是成年人,有人身自由,父母干涉就是犯法!”韩红星索性站到屋外,大声对她妈说。
“哪里来的野种!给我滚!”她妈受到顶撞,气得大吼。周围多了一些看热闹的邻居。
王书玲站在韩红星旁边,不停用手去扯他,示意少吱声。
“三丫头,你说,是要家还是要这个野种?”她妈也急得开始逼王书玲表态。
王书玲只站在那里,不想做这个选择题。韩红星怕她拿不定主意,急智中凑到她耳边快声说:“你如果不跟我走,我一辈子没脸面再来。”说完话拉起王书玲就走。
王书玲本没主意,听了韩红星的话觉得有理,反正上次已跟他跑过一回,也想不了许多,就决意跟着走。气得她妈又去找叉子,也有人在旁边劝不要走,韩红星什么也不顾,拉着王书玲跑到路口,骑上自行车就走。
上路后,王书玲开始责备:叫你等两天就等不得?偏要闹这一出,惹恼了母亲和二嫂不说,还被周围邻居左一次右一次地看笑话,像这样将关系僵下去,怎么才能收场?
“你是我的人,凭什么她们还要替你做亲?”韩红星不服气被责备。
“凭什么说我是你的人?她们做亲就能将我做走了?”王书玲用的仍是责备口气,却用身体贴紧韩红星。
“你妈为什么坚决不同意我们?”
“她不知道你底细,怕我上你们城里人当,当然反对这件事,我如果不在你家住两个月,不是被你那可怜样感动,也哪敢惹你这个城里人。”
“听你那口气城里人就都是坏人,都是陈世美?”
“我不管城里人是不是,就担心你是。”
从对话中得知,王书玲母亲为阻断两人不靠谱的关系,竭力促成相过亲的这门婚事,晚上招待的就是那位老师,想替两人确定恋爱关系。
“幸亏去闹了一下,要不等那位老师被你家确定为准女婿,定不会像大舅奶那样在堂屋里看着你,而会在被窝里看着你,那我就彻底没有进被窝的机会了。”韩红星开起玩笑。
“再敢提一个字!”王书玲被说得又羞又急,用手猛掐韩红星。
“哦,不敢了!”韩红星被掐得讨饶,接着开始关心:“这下那个老师该不会再缠你了?”
“但愿吧!”王书玲说:“第一次相亲是亲戚撮合,我不答应见面,她们说只走个过场,没想到走了过场后他每个星期天都来找,躲他也不理他,可他却不在乎,加上母亲和二嫂都向着他,所以才有今天晚上的事。”
“不怪任何人,只怪你太勾魂!”韩红星不失时机地讨好。
很快,两个人到了黄海镇,韩红星先和王书玲到路边的摊上叫了两碗馄钝,王书玲只吃了几口,晚上的事闹腾得她没胃口。吃饭的问题好解决,住哪里是个大问题,韩红星叫王书玲跟自已回家,说反正在一个被窝呆过,就偷偷到自己房间将就一晚,王书玲坚决不同意,韩红星也不敢真带她回家,旅馆也没住过,不知道怎么住。
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让韩红星猛觉出无能,带着她在一条没人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她,禁不住泪水往外涌,怕被她发现,索性停下步子,跨坐到车后座,将头抵在车龙头上。
“那么勇敢的人,怎么现在蔫了?”王书玲问。
“就赖这不走么?”王书玲又问,用手抚着韩红星的头。
“你怎么不吱声了?”王书玲走到车前,双手捧起韩红星的头,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我对不起你!”韩红星终于忍不住,放出声音来呜咽。
“你真傻!”王书玲走到近前,将韩红星的头抵在自已肩头。
“我不傻!遇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我一辈子无怨无悔!”
“走,送我回家!”王书玲做出决定。
“不!坚决不去!”韩红星好不容易将王书玲带出来,不想再送回去。
“听我的,跟我走!”王书玲开始哄他。
“那回去后怎么办?”韩红星问。
“我们一起面对她们,看她们能怎么办!”王书玲说。
韩红星听了觉得太有理,只要两个人一条心,就是先前不跑,她母亲又能怎样?
“骑到家又是30多里,今天骑了三趟,累吗?”在路上,王书玲问。
“累!不过看你一眼就不累了,如果肯将手揽到我腰上,再走这么多路也不累。”韩红星答。
“下次不许再走夜路,有段路边是坟场,我白天走那都怕。”王书玲说话的同时揽过臂膀。
“不走夜路怎能见到你!再黑的路、再可怕的路,只要有你这盏明灯在心里亮着,就一点都不可怕了。”韩红星自己都惊奇,竟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来,听得王书玲贴过身来,紧紧地搂他。
到家时,堂屋的灯还亮着,悄悄用钥匙打开门,床头坐着她妈和大舅奶,墙上钟的指针已指向十二点。
“你还有脸回来?”她妈看到王书玲便发作,见韩红星也跟进来,反而侧过头去不吱声了。
两个人就低头站门口,等着将要发生的责难。
“小孩又回来了,说明晓得错了。”大舅奶在旁边劝,转过身来问王书玲:“饭吃了没?没吃去热饭。”
见此情形,王书玲有点诧异,连忙拉着韩红星往锅屋去,过一会儿,王书娟也从床上起来帮忙。大家边热饭菜,边听她讲述两人跑掉后发生的情形:
先是那位相亲的老师没法再待下去,家里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终晚饭没吃就走了;后来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劝,说只要是真谈恋爱,大人也无须过份干涉,还有现在的小孩也不是你大人想干涉就干涉得了的;做媒的大姑奶也是老师,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吃饭时也说了公道话:这小子虽是愣头青,但听他说出话来像是个文化人,还有多少人想谈三丫头都谈不成,她能这么死心踏地跟他跑,肯定有她的道理;二嫂气够了也说,这小子吃了这么多瘪还敢来,像个有心人;她妈也只是怕闺女遭坏人骗才不同意这件事,出现这种局面也只能发狠:她不听大人话活该,将来好日子丑日子都由她自己受!后来桌上人商妥,设法打听男方家里情况,如果的确是过日子人家,小孩也学好,就由他们去。
妹妹王书娟一边说发生的事,一边拿眼瞄低头坐在桌旁的韩红星,当他面跟姐姐道:“看这个人不起眼,竟敢冲撞一屋子人,连平时在家说一不二的二嫂也拿他没办法。”
又睡到了上次睡的床上,不过再不用偷偷摸摸,还可以吃饱喝足后用王书玲端来的热水洗脚,闻她被窝里那熟悉的香味,听她在后面房间里和妹妹闲聊。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王书玲的父母已赶早去滩里的渔塘,大舅奶也完成了使命,收拾行李回家。
今天是星期天,妹妹、弟弟都放假在家,王书娟再看到韩红星时禁不住感慨:“这个人真白,皮肤给我多好!”以前她只在油灯下见过两回,白天再见到禁不住怀疑:“昨晚那么厉害的会是这个人?”
王书娟和韩红星同岁,她长得娇小,性格却外向。可能是幼儿教师的缘故,她嘴里总哼着流行歌曲,连走路都试着摆各种造型。韩红星对她的印象是快人快语,应该在背后说的话她也当面说,姐妹俩不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
邻居们也来串门,都想看看一上门就跟丈母娘和二舅妈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到底啥样。韩红星一下子在新东村成了名,被大家参观的空档不忘对王书玲说:
“不好意思,让你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王书玲回应道:
“如果你不是牛粪,我妈不会用叉子对付。”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很快就到了下午,韩红星不得不离开王书玲,到家时已是晚饭时间,见母亲正阴着脸,韩红星不想听唠叨,避到房间准备睡觉,母亲跟了上来:
“你一天一夜不归家去哪了?”韩红星不吱声。
“看把人急得!十七、八句不开口!马上弄你两下子!”母亲发狠。
“你真的走火入魔了?被个狐狸精迷得不癫不识,连腔都不会搭了?“母亲说话间眼泪往下淌。
“最省心的一个现在反而最劳神,你听到我在说吗?”母亲问。
“听着呢,还有什么事?”韩红星终于搭腔。
“谈恋爱事先放旁边,以后再跟你计较,你晓得吗,街上招工招干的公告都贴出来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是不是痴过头了?”
“贴在哪里?”听母亲提此话题,韩红星猛从被窝里跃起,忙不迭地穿衣服,恨不得立即看到公告。
“先起来吃晚饭,明天再去看顺便报名不迟,能考个国家干部不比上大学差。”母亲见韩红星听到消息入神,知道还没走火入魔,才放下心来。
兄弟三个韩红星最小,也是母亲最骄惯的,母亲对韩红星找农村姑娘谈恋爱的事并不十分急,小男生看到漂亮姑娘心动不奇怪,等走上社会有了单位,见的世面多了自然会重新考虑,母亲急的是儿子为谈恋耽误了考大学、找工作。
第二天,母亲终于答应儿子不再去复习班上学,一心一意迎接招工考试和难得一有的招干机会。
为报考哪个单位事,母亲请来了小姑、姑父还有在税务局上班的远房二叔,请他们参谋一下报考哪个单位好。
先商量招工,大家选出的好单位有邮局、百货公司、供电局等。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报百货公司好,上班没有日晒雨淋,如果能卖紧俏商品还有人找挺吃香;分到邮局做邮递员的话成天外面跑,风吹雨打;到供电局如果爬电线杆更危险。韩红星对哪个单位好与坏没有一点概念,就听他们的决定考百货公司。
再研究招干,单位有工商、税务、法院、人行、A、B、C、D行。二叔在税务上班,坚持认为报考税务局好。韩红星也很羡慕穿制服、戴大盖帽的工作人员,特别威风神气,对于银行只晓得有个人民银行,还不知道现在已有了五家银行,不过却坚决要考D行,因为在这家银行的招干简章上明确注明招收三男一女,其中到临洋镇上班的二名,如果能到临洋镇上班就可以每天和王书玲一起上下班,免得见她一次得骑几十里路,于是一定门朝南,就考D行。
家里人没有将招干简单读那么细,不知道韩红星的心思,母亲也觉得能到银行上班挺好,坐在柜台里官不睬民不扰。
招工考试在劳动局报名,凭派出所出具的户籍证明和粮食局出具的粮油关系证明,带毕业证、三张免冠寸照及二块钱报名考试费用,二月底领取准考证,三月初全县统考,考语文、数学两科,以初中基础知识为主;招干考试在人事局报名,报名条件与招工考试唯一差别是必须高中毕业,考试内容有高中语文、数学、政治和法学概论。法学概论是学校里没学过的,厚厚的两大本书,报名时花十块钱购买,各人回家自学,三月份领准考证,四月份全省统考,正好与招工考试互不影响。
韩红星对这次招干满有信心,因为所考科目语文、数学两门是自己的强项,政治科目也拉不开分,不要说考招干了,就是考大学,如果光比这三门课成绩也绝对优秀。没能考上大学是因为外语偏科,光这一门就比考得好的同学落后四、五十分。
总遗憾自己生不逢时,如果早生几年考大学不考外语多好!现在招干考试终于不用考它了,所以只需将法学概论学好应该就能考出好成绩。
母亲知道儿子性格,最有效的方法是和韩红星讲道理:不能再瞎跑了,上次大学没考上,托人、花钱都没用,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就是仙女下凡,也将她先放一边。
每次听母亲唠叨总感觉言语不合有代沟,尽量沉默以对,这次却跟母亲一个想法。经历已告诉自己,得有个职业才具备谈恋爱的基本条件,才能将恋爱谈好。于是主动跟母亲谈:一定珍惜好这次机会,将复习迎考作为头等大事,不过,如果考上了不要干涉自己恋爱。母亲此时的心态是只要考上什么都好说,也知道儿子这样说就会这样做,放心地去了。
招工、招干必须有城镇定量户口,复习班里多数同学来自农村,只能在边上羡慕。班里停学考招干的有5个人,郭根盛报了税务局,蔡毅文报了法院,两个女生与男生不接触,不知道她们报哪家。
报过名拿回考试资料就开始学,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躲在房间里看书,直到星期五晚上,韩红星跟母亲说今晚有事出去,明天尽早赶回来继续学。
母亲将儿子这几天的表现看在眼里,也知道儿子为迎接考试已入了神,还有向她请假是尊重,就是不请假也一样能走,因此虽摆出难看的脸色,却没强行阻止。
从见到王书玲第一眼起,不管她当没当自己作朋友,从没有过像这回这样连续5天没见面,心里想得特难受。骑着自行车往新东村去,一路上细品爱一个人的滋味:总想跟她在一起,脑海里每时每刻都闪现她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越想越希望早点见到她,形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吃饭时会想到她也吃了吗?睡觉时会想到她也睡了吗?她的心情好吗?上下班路上安全吗?种种的放心不下让人无尽牵挂,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一个完整的你已变成了半个人,只有当你和深爱的另一半在一起,你的心境才能平复,你的灵魂才能慰藉,你才可能没有挂念。
到新东村已近八点,多数人家已关门睡觉。敲她家门,王书玲打开门又快速坐到被窝里,随手披上棉袄。韩红星进到房间,不顾一切到床边去搂她、吻她。她稍作抵抗便选择顺从。
“不许你来时天天往这跑,允许你来怎么却不来了?”王书玲提出疑问。
“我冷。韩红星还想像上次一样往床上坐,王书玲这次往上堵,坚决不允许。
以为她气自已几天没来,连忙将报名与学习的好消息与她分享,说完消息,韩红星又想往被窝里钻,王书玲发急:“上次没办法才躲被窝里说话,结果被讨尽了便宜,下次决没有机会!”
见她态度坚决,韩红星只得坐床边陪她。
不能总整夜地熬,韩红星被赶到东边房跟她弟弟睡,第二天早上,王书玲到石桥口买些苹果,叫韩红星跟着她到二嫂家赔礼,理由是二嫂在家威信高,不去打招呼她面子上过不去,将来关系难处。
二嫂家离得不远,也是三间大瓦房。见有客人来,二嫂只招呼三姑,却不看后面跟着的人一眼。韩红星脸红脖子粗地跟进堂屋,将王书玲刚刚递给他拎的苹果放到桌上,站桌边不往凳子上坐,拘束得头上冒出汗来。
二嫂只在晚上油灯下看过韩红星,现在白天再看能觉出人品正,本来还想摆谱,见对方拎来苹果势头显弱,便主动打圆场,说有客人带礼物来就该招待午饭,两个人赶忙推辞,三言两语后告辞。
下午临回家时,韩红星说要抓紧时间学习,没时间过来,让王书玲三天内送到黄海镇给他看,免得想她难受。上次她妈为限制王书玲谈恋爱,已替她将请假到春节,螺丝厂厂长是她大舅,假好请。
回家后,韩红星继续看书,迎接招干考试,可家住西隔壁、同为高考落榜生的陆如兰却因为定量户口未能及时办妥,失了招干的机会。
陆如兰在家排行老四,她父母一心想要个儿子,却生出六个千金,后因计划生育才没继续生。她外祖父原本是上海的资本家,公私联营时因抗拒政策受到打压,她母亲年轻时辗转到黄海镇落脚,她父亲原是做烧饼的手艺人,后来取缔个人经商,被安排到镇里的蔬菜社当社员,家里人全是定销户口,虽供应粮油计划,但与城镇户口的待遇不同,三个姐姐找工作只能进镇属小集体,县属大集体和全民企业进不去。
陆如兰和韩红星同年生,还是初中同班,上高中时她考到二中。前几年上面搞平反,她父母不停往上海跑,期望替外祖父落实政策,但因年代太久找不到相关材料,最终上面只照顾她家二个定量户口名额。三个姐姐都已嫁人不谈,还有姊妹3个没法分二个名额,因此他父亲想再追个名额下来将三个女儿一起转为定量户口,现在突然开始招工招干,才急急忙忙替陆如兰转户口性质,一个手续接一个手续办,刚转好户口还没赶上转粮油关系,那边招干报名就结束了,好在招工报名还有时间,紧着时间办粮油关系还能赶上报名。
常有初中女同学找陆如兰,也会结伴到韩红星房间里坐,以前一句话没说过的女同学,现在反能扯出许多话题来。女生大了都不害羞,有时大家在一起时,也相约去看电影,韩红星认为有时间去看电影还不如在家里看电视。
第三天下午王书玲来,不承认是送给韩红星看,说是父母滩里养的鱼结塘了,叫带两条过来,顺便买些白糖和香烟带回去,买的量大,要韩红星帮忙送回去。
按王书玲要求,东西直接送到滩里鱼塘边,鱼塘由人工开挖,二十米宽的河挖成长1000米,宽500米的长方形,将塘里挖出的土堆在外侧围成堆,河中间的滩地形成几百亩的小岛,水满时鱼可以游上岛吃草。鱼塘周围全部是芦苇滩,王书玲父母住在鱼塘北侧朝南的两间泥墙茅草房里,东边连着锅屋。
晚上的滩里漆黑一片,远处偶尔的狗叫声衬托着滩里的静,静得能听到天地的呼吸声。拥着心爱的人漫步在寂寞的滩里,感觉到的不荒寂,而是二人世界的美妙!韩红星想去更深的旷野感受新奇,王书玲坚决阻止:跑了一天太累,明天结鱼塘还得帮父母忙活,还有在父母这边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太久。
第二天醒来时,鱼塘口已站满了人,有雇来的工人,有自愿来帮忙的亲朋,还有等着收鱼的贩子和看热闹的闲人,连海里的、滩里的鸟也密密地聚过来凑热闹,寻机叼一条鱼虾。结鱼塘比过年还热闹,王书玲已开始忙午饭,锅少人多,得烧出几锅饭来让大家轮着吃。
鱼塘河道的每个拐角处都拦了坝,将整个塘隔成四条河,前几天已拉了三条河,今天还剩最后一条。将拉网在河的一端放入,两岸各站十几个工人将网往另一头拉,然后收网取鱼。塘里养的主要是青鱼和鲢鱼,喂的是滩里割的柴草,三年结一次塘,一般青鱼六斤左右,鲢鱼三、四斤重。
结完塘的河段水已放得见底,三、四个有经验的渔民正在塘底找寻甲鱼和鳗鱼。他们仅凭肉眼观察污泥里的动静与痕迹,就能区分哪些是小鱼小虾,哪些是甲鱼和鳗鱼,并将它们逮住。滩里的鱼塘鳗鱼特多,还有甲鱼,昨晚已看到被逮住的野生甲鱼,最大的壳比脸盆底大,爪尖像钩一样锐利。
不同于夜晚的沉寂,滩里的白天诗意盎然。高高的蓝天洁白的云,将整个世界显得干净,天上太阳懒洋洋地张着脸,无视寒风的呼吼;空中,海鸥飞翔,白鹭成行,觅食的鹤群就在数米开外漫舞;曾经一望无垠的芦苇己被割好捆好堆成垛,静静地候着买家,空留下密密麻麻的芦苇根,等待来春发芽;最热闹的是鱼塘这边,鱼已被合围在拉到尽头的网里,工人们有的在水里用网兜将鱼打到岸边,有的在岸边分拣品种与规格,有的用筐将它们往岸上抬;岸边的人们边看热闹边估算着收成,等着拎二条鱼回家;岸上的贩子忙着验货、计重,将鱼往水车上抬;最忙的是王书玲的父亲,里里外外全靠他张罗决断。
父亲五十多岁年纪,海风吹黑也吹皱了脸,常年的辛劳佝偻了瘦弱的腰身,滩里的寂寞让他离不开香烟,除了吃饭、睡觉,嘴里总叼着它,这种习惯练就了他能叼着烟吐痰。在新东村,上至八十三,下至手中搀,看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王爹爹。
听王书玲说过,父亲受人尊重源于他忠厚的为人。父亲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后来投亲才在新东村落了脚,十几岁就被派在滩里看护芦苇。父亲老实、勤劳,年轻时人也长得帅,被做镇长的外公看中人品,与母亲成了家,后来还入党做了村干部,但仍坚守没人肯去的滩里。父亲心地善良,在滩里碰到认识不认识的人,白天留人家吃饭,晚上留人家住宿,遇到有村民路过滩里,父亲无论如何要拎两条鱼给人家带走。
吃百家饭长大的经历成就了父亲与人为善、逢人必尊的性格,每个人都能在父亲这里得到尊重,因而,父亲能得到每个人的尊重。滩里住得久了,父亲不习惯住家里,没办法母亲只好过来陪。天道酬勤,后来村里按镇里要求在滩里挖了鱼塘搞承包,可村里人只会出海捕鱼却没人养过鱼,不懂行情没人敢下手,只好以象征性的承包价请住在滩里的父亲尝试着养鱼,身为党员的父亲才按村里要求承包鱼塘,没想到养鱼发了家。滩里还有蛏、蛤蜊、蟛蜞、海赖子,等等东西,以前只偶尔捉些回家改善伙食,现在哪样都值钱,滩里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父母了如指掌,做这项副业的收入也相当可观。
这几年村里的滩也开始搞承包,将芦苇滩划成一片片区域,各个区域多少钱明码标价,谁花钱押这片滩谁去收割芦苇,自负盈亏。父亲在滩里转了大半辈子,哪个地方的芦苇长势好哪片滩多少钱能押他心知肚明,每年押滩也能稳赚钱。家里处处来钱,钱多了王书玲也跟着沾光,母亲手缝里漏点钱给她照应弟弟,每年都能攒几百元私房钱。
到了下午,王书玲用蛇皮袋逮了个5斤多重的甲鱼,又放进几条鳗鱼,准备回家。母亲知道这些鱼是拿给韩红星,又往蛇皮袋里加了几条鳗鱼。
回来的路上,王书玲说儿女们到鱼塘拿鱼父母全舍得,如果是外人,母亲见父亲太大方不仅不会动手帮忙,还会冷脸。母亲最舍不得父亲,守在滩里大半辈子,有了鱼塘后更是辛苦,每天割草喂鱼从早忙到晚,夜里还要出来巡视,怕鱼塘里出现意外情况。外人只知道养鱼人赚到钱,却不知道养鱼人挣的全是血汗钱。
到王书玲家,韩红星想明天回去,理由是从昨天到现在虽在一起,却连个亲热的机会都没有。王书玲不允许:鳗鱼在袋子里,不早点带回去,死了就是大损失。
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将鱼安顿好,母亲还没下班,韩红星用洗脚的木盆放了点水,将蛇皮袋里鱼倒进去,见了水的鳗鱼绕着盆底翻转搅动,好不容易数出数量是十条,那甲鱼伏在盆里藏脖露头,黑白相间的小眼放着森冷的光。甲鱼在黄海镇不希罕,可这么大的却少见,韩红星用网兜将甲鱼过秤,五斤八两。母亲下班回家,看到鱼吓得往后躲,连训斥儿子在外玩昏头都忘了。母亲怕蛇,看鳗鱼和甲鱼头都像蛇,因此不敢靠近。
听说有这么大的甲鱼,邻居们都来看希奇,大家估算市场价,这么大的野生甲鱼得朝四百元去,10条鳗鱼20斤左右,上街买得花八百元,就这十数条鱼的价钱就超过两个强劳力不吃不喝一年工资!
人人感慨这世道变化太快:鳗鱼和黄鳝都看得瘆人,不过那黄鳝吃了能补血,涨了身价还能理解,这鳗鱼没有佐料烧出来腥膻,原本在不缺鱼吃的黄海镇根本摆不上桌面,现在突然就这么贵!还有那甲鱼,小时候韩红星经常见父亲将2号缝衣针磨得两头尖,中间用钓鱼线扣牢,针上串一小片新鲜的生猪肝隐去针尖,便制成甲鱼钩,晚上到河边将它投到水里,岸上只需将钓鱼线扣好,十只钓放下去第二天总能钓到几条,也卖不了多少钱,只为取鱼乐趣而为,每次父亲将甲鱼钓回家还被母亲抱怨,从未有人将甲鱼当过好东西,现在却也成了吃不起的高档货。奶奶叫扶她出来看,称七十多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甲鱼,认定它已成精,不作兴吃,吃了会有报应。
大甲鱼也引来了左隔壁邻居秦书记父子。秦书记在西边罾塘乡做书记,记不得他来串过门,印象中他总满脸威严,母亲见秦书记来,急忙搬椅子请他坐。和秦书记一起来的是他二儿子秦大功,他是和大哥一起长大的发小,与大哥一年招工,在轧花厂上班。
秦大功跟母亲说就要过年了,想将这条甲鱼买回去,新年里招待客人好看。母亲看到甲鱼害怕,巴不得早点出手,在邻居们的撺掇下以300元成交。
等邻居们散去,韩红星想烧一条鳗鱼尝尝,看它凭什么就那么值钱,母亲不敢碰鳗鱼,因此以前不值钱时家里也没吃过。
听儿子说要吃这么贵的鱼,母亲坚决不许:“一条鳗鱼就那么几筷子,便吃掉两个月工资,只有败家的人才舍得,换成猪肉可买二、三十斤,够全家人足兴吃几天,将鳗鱼卖了买肉吃合算。”
韩红星不以为然:“人家秦大功家为招待客人好看花三百元元买甲鱼都舍得,自已家现成的不用买怎就舍不得吃?”
母亲嗤道:“你人小到底傻!跟他家邻居几十年,没见他家这么大方过,他家是做出话来说,其实是将鱼买回去送礼。”
提到送礼,为上大学和母亲送过一回信封,家里也有人来送礼,都是想到工地挣劳力钱的农民,送来的是一篓青菜、两捆大蒜之类。母亲最羨慕秦书记家常有人送厚礼,三十晚上放过关门鞭了,还有人将米、面、油、花生这些值钱东西往他家送,吃不完还偷偷地卖。以前家里供应粮不够吃时,母亲也从秦师娘那儿买过,秦师娘既想用吃不完的粮食换钱,又怕买她家粮食的街坊嘴不稳,泄露她家将这些东西卖钱的事,弄不好会定她家贪污罪,让秦书记挨批挨斗,因此卖粮食给母亲时先算出值多少钱,却不敢收,只说是借粮食,等过了一阵又说家里手头紧,再从母亲那儿借钱,将她该得的卖粮钱要走,以此躲避被运动整上头。
母亲希望韩红星上大学,也是期盼儿子能当上干部出人头地,能过像秦书记家那样有人送礼的殷实日子。让韩红星想不通的是,秦书记家是收礼的人家,他那么威严、那么有地位,也需要买甲鱼送礼?
第二天一早,母亲叫父亲将鳗鱼到菜场批发给贩子,换回了六百多元,真的剁块肉回来改善伙食,并跟韩红星说卖鱼的钱先替家里还彻房子欠的债,等将来结婚时再将这笔钱拿出来用,但跟那个乡下小丫头就说鱼被分给亲戚朋友吃了,如果知道被卖了会没面子。
母亲将鱼卖了又怕丢面子,面子是母亲的命根子,教育儿子们要堂堂正正做人,要不全家没面子;希望韩红星考上大学,全家有面子。要面子、有面子、给面子也是人与人交往的底线,秦大功买甲鱼送礼却编出缘由来其实也是要面子;王书玲带着苹果催着韩红星一起到二嫂家是考虑对方的面子;牛刚将68元的鞋卖给韩红星30元是给面子;一条边五户人家做邻居,每个人都希望自家最有面子。其实,人何尝不是为个面子而活!
一条边五户人家的20个子女中,最有面子、最出息的是西边马家的马如飞。马如飞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高中毕业后下放,好在下放在本县,黄海县是农业县,接纳全国各地来的知青,马如飞被下放在离家只四十里的五.七农场,在农场吃不饱饭就隔三差五晚上跑步回家,弄口吃的第二天再赶早跑回头,经常这样竟练出了能跑的特长。恢复高考后,他第一年就考上了体育学院,现在在二中当体育老师,是这一片人家中唯一的大学本科生,特受人尊重。
按约定,王书玲又到黄海镇来,几天未见已换了发型,进了房门就摆起角度问好不好看。韩红星喜欢原来的披肩长发,却见她将头烫成了齐耳的爆炸式,让人觉得多了份老成少了点清纯,想说不喜欢又不忍心扫她的兴,便说电视上会勾引人的女人就是这种造型!说完扔掉书,迫不及待搂上来吻。
“看你这样儿,还有个人形!”等韩红星过足了瘾,王书玲才笑话他。
“怎想起打扮来了?”韩红星问她。
“要过年了,二嫂叫跟她去理发店弄头,说这种发型烫了好看,偏叫我烫”王书玲问:“花了十几块,好看吗?”
“好看的人不打扮都好看,何况花了十几块!不过我只喜欢你披发的模样!”韩红星跟王书玲表达过的,喜欢她身材苗条,长发飘飘。
“那我回去就改!”王书玲很自然地表态。
不经意的一句话听得韩红星感动。可能她没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但却有这个心境,这就是一个人的特质。
“又痴掉了?”王书玲见对方又盯着看,不仅不脸红,还笑眯眯地问。
“红颜乱人心啊!”感慨间,韩红星又亲过去。
王书玲闭眼迎候。
咚、咚、咚——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吓得刚要亲热的两个人赶紧分开,王书玲见房间里无处可藏,便低头托腮坐到了缝纫机旁。
“开门!”外面人听到里面有动静,叫得更响。
听声音是刘向阳,韩红星连忙开门迎客。两个月不见,刘向阳长得壮了,见屋里坐着个姑娘,急忙退出门外,招手将韩红星引出来。
“上班时间过来,肯定有事?”韩红星此时没心情寒暄,开门见山问。
“真的有女朋友了?”“就是妹妹见过的那个漂亮姑娘?”刘向阳不回答问话,却好奇屋里的姑娘。
等刘向阳停了发问,韩红星拉他进屋,王书玲站起来赧然一笑,算是招呼。刘向阳直说来意:李爱民食品公司全民工的手续已办妥,正好王义军放寒假回来了,约明天晚上一起到他家聚一下,说完打个招呼走人。
送走了刘向阳,韩红星又想亲热,王书玲叫先陪她上街买过年的衣服。要过年了,有钱没钱都得买套新衣服穿。
建康路市场一天比一天兴旺,大家买东西都喜欢往这边跑,二个人到了市场,里面热闹得挤不动人。再有几天过年了,摊主明喊就赚这些天钱,所有商品一律不还价。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王书玲替父亲、母亲、弟弟各买件几十元的衣服,她自己选件40元的细花粉红棉袄。韩红星要替她付棉袄钱,王书玲说今年鱼塘丰收母亲高兴,买衣服一出手就给了五佰元,母亲从不问买东西价钱,剩下的钱就让闺女赚。
韩红星看她的腿修长丰圆撑得起来,建议她买条正流行的牛仔裤穿,王书玲不敢,说城里人无所谓,在村里穿牛仔裤和喇叭裤会被非议,以前烫头也会被议论,现在烫的人多了,大家才见怪不怪。
出了健康路又往人民商场跑,来看这里的高档服装,王书玲看中件带毛领的皮袄叫韩红星试穿,说每次去她家都穿那件黄大衣,看上去就寒酸。韩红星看到标价是298元,坚决不肯往身上套,王书玲全无害羞,在商场里将韩红星穿的大衣硬扯下来,替他换上新衣服。
走出商场,韩红星感觉脸上烫烫的,穿女朋友给买的衣服,心里很是别扭,连走路都跟在了后面。
见时候不早,王书玲要回家,韩红星坚决不答应:刚骑三十里路过来,又花了那么多钱替自己买衣服,这会儿便急着往回赶,这叫怎么回事!怕她是顾忌母亲才不肯留下来,便骗她:
“上次送了那么多鳗鱼母亲过意不去,总唠叨要将你请回家好好招待,现在你来了,一定要给母亲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
谎言让王书玲心动,见她犹豫又趁热打铁:
“母亲说了只要女朋友肯上门来,吃饭、住宿全由她安排,母亲还说最近学习辛苦,等春节时可以放几天假去陪女朋友。”
有了这么多甜言蜜语,王书玲终于肯留了下来,二个人到菜场买些菜回家烧饭。平日里晚饭由母亲下班回家后做,今天吃到现成的很高兴。韩红星特意穿着新买的皮袄让母亲发现,叫母亲没理由摆脸。
果然,母亲看到儿子身上的衣服连连夸好,说黑颜色搭儿子的白皮肤大气、精神,得知价钱时,惊讶得再不想夸,只用手摸,去研究它凭什么这么贵,也不摆脸色给王书玲看了,可能是看在她花了三百元替儿子买衣服的份上,也可能是看在上次的鱼卖了那么多钱的份上。
吃过晚饭,韩红星挽着王书玲到街上逛,街上已满是年味:蒸馒头的大炉前热气腾腾,加工肉圆的油香引得人馋,往常早已关门的商场这会儿仍灯火通明,卖鞭炮和对联的商贩在路灯下吆喝,最热闹的是一群群小孩,炸着小鞭满大街跑。
“你会对我一直好下去吗?”王书玲突然问出个话题:“总听说街上人坏,说翻脸就翻脸。”
“你这么漂亮,又对我好,我凭什么不对你好下去?”韩红星想不到她会这样问,忙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现在当然这样想,可人不能总漂亮下去,将来我不漂亮了呢?现在我开始担心家里人说的话了,你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两岁,等你将来有了工作眼界变高,如果那时再不要我就惨了!”王书玲表达自己的忧虑:“我一个农村姑娘,到城里来没法找工作,又只念了初中,将来拖你后腿怎么办?请你考虑周全。”
韩红星喜欢读书,思想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有点大男子主义。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崇尚男人顶天立地,傲霜立雪,崇尚女子柔弱顺从、无才便是德。而王书玲正有这样的性格:不善于沟通交流,遇事不张扬,喜欢躲在别人后边,不过却善解人意,美丽善良。能看上一无所有的自己并为了自己连父母的意愿都敢反抗,也说明她内心刚强、重感情。她的这种品质正是自己的理想追求。而作为自己,认为追求理想、追求浪漫是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自然会有份视金钱、地位为粪土的清高,所以根本不会在乎王书玲的身份地位。现在她有这份忧虑,连忙表达自己的想法:
承认你嫁到城里找不到工作,不过我一个大男人能连老婆都养不活吗?你初中毕业,可我文凭也不高啊!再说文凭和人的品质有关联不错,但这种关联至多是影响因素,绝对不是决定因素!西施、貂蝉、王昭君,她们哪个有文凭了?不同样能改变历史、传名千古吗!她们哪个因文凭低拖人家后腿了?还有,工作、长相、家庭条件对感情的建立的确有很大的决定因素,可一旦两个人已经产生感情了,如果还会被这些因素所左右,那么作为一个人,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还算是人吗?
韩红星用一连串的反问安抚她的担忧,并根据自己的感受抒发人生感悟:人,其实永远不满足于现状,总在自己的处境里竭力往更高、更好的方向挪,所以人的追求永无止境,所以每个人都活在追求完美的痛苦之中,所以我的追求是淡泊人生,崇尚性情,重情重义!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对我又这么好,虽不敢说我是多么重情重义的人,但你也无需怀疑我对你的真爱!
韩红星的话发自肺腑、句句入理,听得王书玲主动入怀。
第二天晚上,韩红星如约到李爱民家,来吃饭的除了刘向阳和王义军,还有两男两女四位同学。李爱民父母烧菜,八位同学正好各占一席围坐八仙桌旁。
李爱民是同学当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而且是全民工,工资定级后每月28元。找到好工作父母高兴,叫他趁着过年,将要好的同学请到家里庆祝一下。
王义军第一个向李爱民表示祝贺,也羡慕:我要读四年大学,你已经拿工资,这一进一出四年的损失多大!听王义军算这笔帐,没能跨进大学门的同学都认为他是谦虚:现在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毕业后多留在大城市好单位上班,在黄海县提拔干部想找大学生还找不到,哪在乎这四年的损失。
上了大学的王义军更有文人气度,形象、气质、境况都让落榜的同学们自愧不如。韩红星和刘向阳坐一条凳,刘向阳谈他的情况:他是工商局编外人员,上面有政策,编外人员可通过内招转正,这些人文化层次低,没几个读过高中,所以竞争不激烈,如果参加招干考试就要离职复习,离了职不再是编外人员就没资格参加内招,万一招干考不上就会一头抹一头滑,所以决定参加内招,不参加招干,虽没有干部性质,但能稳稳考个编制。
和刘向阳说话间,两位女同学也向李爱民表示祝贺。班里就这二位女生考上大学,一位叫张红倩,跟王义军同在省城上学走得近,因此被王义军邀来参加聚会。张红倩是理科班里难找的美女同学,她长得白净、高挑,性格外向能歌善舞,男同学都企望得到她的关注。不过韩红星没这种欲望,不是不惊艳她的才貌,而是觉得她太优秀,绝非自家所能驾驭,就是想也是自寻烦恼的非分之想,所以还不如不想,反而将她看得平淡无奇。另一位来吃饭的叫徐冬梅,是和张红倩结伴来的,考在医学院学医。
还有两位被邀请的男同学一个叫章劲松,高考落榜后在市电大上学。现在国家急需人才,除了正规高等院校,还有电大、职大、夜大、函大和自大培养人才。章劲松见识多,善言谈,又来自干部家庭,因此是班级里瞩目人物,连老师们都跟他打成一片。他父亲是物资局局长,虽当了干部,对待去到他家的同学们却特随和。
韩红星落榜后到他家去过,章局长得知委培的情况很是关心,出主意说要想办成事就得多往张局长家跑,只在家里等肯定不行。还打招呼说如果不是自家有两个高考落榜生也要找门路的话,肯定会替韩红星帮忙。章局长在那么高的位置上能这样地平易近人,给韩红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另一位来吃饭的同学叫颜冠军,他是定量户口,高考落榜后也去复读,不过为了高考宁愿放弃招干。
谈到定量户口,没考上大学的同学都能领略它的重要性,没有这个东西根本没法参加招工招干。章劲松说现在只要能找到关系,农村户口也能办理农转非,他父亲就替家里亲戚办过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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