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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
2017年03月15日09: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受庆
天刚麻麻亮,深蓝色的天暮上还有几颗不知疲倦的星星,在光的洪流袭来之前,仿佛还无力地跳动着,挣扎着,展示自己的存在。戈壁滩上,天地之间茫然一片。相对来说,祁连山倒显得线条分明,和天相接的那一条,曲曲折折,仿佛用一支笔画过一样,显得格外清晰,所以那连绵的山峰也就显得更加高大。
这时王大民已经起来,吱呀一声,打开门,走了出来。
王大民出了门,也没多看,只是凭感觉走上了那熟悉的小路。他头脑有些昏沉,一阵凉风吹来,感觉稍好了一些,可还是觉得浑身无力。接着还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酸,挤出了一些泪水。这样不行,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擦眼睛,努力再睁睁,眼前的模糊感消失了。他又想伸伸胳臂,驱除身上的困乏,振奋一下精神,可实际上,只是动了一下,胳臂并没有伸出,更不用说伸张了,仍旧像刚才那样无力的垂着,不过走路更稳也更快了。
昨晚开会迟了,再加上给社员记工分,等回到家,已经到深夜。刚一进门,老婆就唠叨上了:“咋才回来!面没有了,米也没有了,看明天拿啥下锅?”
王大明听了,也不说什么,就摸黑走到后院,来到了了磨道。
来到那里,他拿出点烟用的打火机,打着了,照着那微弱的光亮,找到了放在墙角的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点着了。煤油灯比打火机量多了,光亮也稳定,磨道里一下子亮了起来。那里安放着一座石磨,一套石碾。老婆早就在磨上倒上了淘好又晾干的麦子,连推磨杆都套上了。王大民点好了亮,就抱起磨杆子,推了起来,那动作十分熟练,再加之很晚了,得抓紧,因此也很快。
在队上,王大民发号施令,社员的一切行动都听他的,一般的活他只是动嘴不动手,是绝对的当家的。在家里,虽不是一切有老婆做主,但像在磨和碾子上准备做饭的米面,老婆一说,起多早,睡多晚,王大民都得做。
王大民推了一阵磨,看看磨下的麦麸也有一圈了,稍微放慢了速度,拿衣袖在额头擦擦汗。这时老婆走了来,就在一边的小仓子里开始箩那磨下的麸子。
她在那仓子里放一根早被磨得光滑的木棍,箩儿里倒上磨上磨出的粉嘟嘟如盛开的白色花般的麦麸,放在那木棍上,一推一拉,也十分熟练,而且随着姿势的不断调整,速度飞快,那麦麸在箩儿里跳荡,一波推着一波。箩下面,雪白的面粉纷纷落下。
等下面不落面了,正好磨上面的麦子也没有了,两个磨眼就像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露了出来,望着推磨的人。她就把那箩过的麦麸拿过去倒在磨上。
麦麸不像麦子那么光滑,在磨眼里下不快,王大民把磨推得飞快,但从两扇磨之间的缝隙里下来的更细的麦麸却很少。早有准备好的芨芨,老婆放下箩,走过去拿来一根,插在磨眼里,那麦麸下得也稍快了一些。
老婆看了一下,接着箩面,很快堆在磨盘四周的那些头场麦麸就箩完,又全倒在了磨上,那磨上面又形成了一座麦麸山。
二场下来的麸子也很多了,老婆就接着箩。
这样箩过了三场,那小仓里也有好一堆面了,把支箩儿的木棍也埋了。老婆打个呵欠,影响到了王大明,他也感到累了,就问:“怎么样了?”
老婆明显已经困了,就说:“也差不多了,够吃几天了。”
听到这里,正好磨上没东西了,王大民也是一步不想动了,就放下了磨杆。
老婆佝偻着腰往一个布袋里装面,王大民就往另一个袋子里装麸子,那要留着,有时间了,还要经过几场磨,把上面附着的红黑色的面全部磨下来,麸子变成褐色才行。
装好面和麸子,王大民就一手提一个袋子往前院走,老婆则在后面收拾磨,反复扫了几遍,又收拾那小仓子,也扫了好几遍,最后把推磨的工具,箩面的工具都收拾好,吹了灯,放好,才提着箩儿也回到屋子。
睡得太迟了,没睡够,早上起来还有些犯困。王大民深吸一口气,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再次伸个大大的懒腰,快步走在晨曦里。
王大民这是准备去给社员发派活。才来到饲养场门口,就见王三多老头从那栅栏大门口急匆匆走了出来。
这人左手长了六个指头,比别人多一个,右耳背后生出一块息肉,像个小耳朵,此外,他胡子多,嘴唇边缘都长着细密的胡须,即使刚刚刮过,嘴唇四周也是黑黑的,那胡子是够多。因为这,队上的人就称他王三多。再加他背有些驼,面皮黧黑,样子看上去有些老,虽只比王大民大几岁,人们已经称他老头了。
一见到王大民,王三多就慌里慌张,语不择辞地说:“队……队长,不得了了……”说着还用手指指身后。王大民没好气,劈头问:“啥事?大清早的,急成那样!”
王三多这才平静下来,说:“队长,羊圈里进狼了!”
“羊圈里进狼了?”王大民听了,有些吃惊,不知是问王三多,还是问自己。他想:这怎么可能!哪里来的狼?如果真这样,那问题可大了。于是精神一紧,一面朝饲养场疾步走,一面问:“这大门没收拾?”王三多跟在后面,坚决地说:“收拾了。昨晚喂牛的人收拾的,睡觉时,我还出来看过。”
说完,见王大民没反应,王三多以为王大民不相信,就用手指着说:“大门是我刚才出来时才开的。”
其实王大民知道王三多独身一人,家里就两间破屋,他一年也不回去看一次,生产队就是他的家,饲养所的房子就是他的屋,吃住都在这里。他更是个小心人,就怕饲养场出事,把他给调出去,所以会操心。再看他老实巴交,从不说虚话,也不会撒谎,王大民相信他说的话,略略放了点心。
王大民已到了饲养场大门口,那门开了个小缝,只能挤进一个人。俗话有说,“狼从窗台上过。”说的虽是人处境危险,但也说明狼是不会轻易撞窗破门进入的。就算大门没收拾好,这么个缝儿,狼也不会挤进去。这样想着,他也不管心存疑惑,忐忑不安的王三多,已经挤进了那大门。
“牛马没事吧?”饲养员都从房子里出来了,一个个不安地站在那里。见到他们,王大民问一声。
喂牛的饲养员已经知道羊圈里进了狼,早查看了各个牛圈、骡马圈和驴圈。各个圈门都关好了,里面的大小牲畜安然无恙,就齐声说:“没有!”
听到这里,王大民就又放下一些心来,随脚步慌乱的王三多往羊圈门口走去。
这怎么可能,到底咋回事。王大民一面紧走,一面想,脑子里飞转着一个个疑问。
羊圈门关着。这也是个栅栏门,不过栏杆是横的。从那栏膈间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
王大民才到那门前,已经看到里面的羊正紧紧挤在一起,头还乱找空隙往进钻,一个个惊恐不安,一片大劫之后那种破败恐怖的景象。
推门进去,只见后墙上一个洞口处的墙壁上,血迹斑斑。细看看,那里的地上还躺着两只羊,已经断气了。还有几只,不是脖子上,就是后腿上渗出了血,沾着血的毛,一缕缕拧在一起。这些羊肯定是被咬伤了。王大民眉毛紧锁着,嘴唇紧闭着,在心里算计:看来损失不小。
早就听说下面的大队、小队,社员家,饲养场遭遇狼灾的事。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还不曾听说这一带哪里有过狼。
王庄村九社在祁连山脚下,戈壁滩上。站在那里向南看,远处是高大的祁连山,下来是山坡,再过来是乱石荒滩——戈壁滩。东西面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乱石滩。北面还是石滩。不过,走一段,从那里横过一条铁路,这是著名的兰新铁路。翻过铁路,又是荒滩,走一段,会出现一些庄稼地,再走下去,就是甘新公路。到这里,早晚就可以看见炊烟升起,表明不远处有村庄。跨过公路,又是大片的农田。那些农田包围着一些房舍,王庄大队的大部分生产队就在这里。再往西走一段,才到大队部。就这样,从九队到大队部就有十多公里地。这九队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即使前些年下面闹狼灾,那些生产队,过几天这个队的羊被狼吃了几只,再过几天,那个队的驴被狼咬死,甚至连大牛都有被狼咬死吃了的。至于社员家,今天他丢个鸡,明天你丢个猪仔什么的,造成的种种狼灾不稀奇了。可是王庄九队却不曾看见过狼的踪影,大小狼也不曾造访王庄九队。按说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应该比其他地方更早遭遇狼患,也更频繁遭遇,可王庄九队的人在闹狼灾的那些年,楞是没见过狼。每每听到下面生产队遭了狼患,九队的人就戏谑地说:“这个地方穷啊,狼不来。”还有人说:“狼来了连个藏身拉屎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都不说了。虽是如此,王大民还是经常提醒所有社员和饲养员:收拾好自家的门,管好自己的事,白天放牧,晚上收圈,要多长个心眼,倍加小心。
不只是说说,王大民还多派了几个饲养员,放牛放羊时,都有好几个人跟着,就怕出什么意外,还经常检查晚上饲养所大门是否收拾好,甚至还要检查牛圈、羊圈门关好了没有。生产队里缺木头,但整修饲养场圈道的门,他可是想方设法,一定解决好。保护好生产对的这些宝贝牲畜,他这个队长从来不敢马虎。
生产队的饲养场围墙和圈道都是用土夯筑的。圈里的牲口过几天把那圈弄脏了,饲养员进去添加草料不方便,气味也难闻,怕给牲口造成什么病,就拉些土来,摊开撒上,这叫垫圈。这样垫下去,时间一长,圈底高了,就要往外起,这叫起粪。那些经牲口踩踏,拌了粪便、草节的土就是土粪。起到圈外,堆积起来,几经翻弄,受热发酵后,变得疏松,拉到田里,改良土壤,肥庄稼。
虽然质量差,但这也不错,再怎么说,总比那生生铲出的土沙要好。就这样往往还差很多,那就要花大量时间,套上大小车辆,在戈壁滩上走很远的路,找到有沙的地方拉生的沙,多年堆积的土往地里施。
把地上的土拉进圈里,把圈里的粪土起到外面,再拉到田里。这种黄土搬家的劳作,会占去社员一年很多的劳动,需要大量的畜力。
从生产队饲养场的圈里往外起粪,往往选择一些农闲时节。集中几天,实际上非常紧张。起出的粪,大部分堆在饲养场大门外的粪场子里,堆得高高的,在那里发酵。到了冬天,或播种前再用牛车等拉到地上。
春播时用的粪,要用一个冬天拉运。拉到地上,倒在地中间,堆成一个大堆。春天一解冻就翻,实际上是把结成的土块、没化开的粪便、草节用榔头砸碎,砸细,通过翻腾拌匀,以便进一步发酵,入地。
开种前,用车把那大堆粪散成小堆,再均匀摊在地里。然后用犁铧犁地,把那粪土埋拌进土中。
这粪土,就算没有质量,缺少肥力,也能改良土壤。生产队里没钱买化肥,其实就是买,也没有,那是按计划供应的,非常有限,所以施不上多少。就这样,还有一部分地没有,如果再不施土粪,那就别指望庄稼能有些收成了。
粪土在当时就是这样重要。
生产队饲养牲口,除了使唤,还为造粪。
刚才说了,垫圈起粪的活比较紧张,生产队的饲养场,有些圈道车子不方便进出。于是干脆就在圈的后墙上开几个洞口,方便垫圈、起粪。
在圈墙上开洞口,除了垫圈起粪方便,还为的是通风透气。
为了保持空气流通,所以到了夏天,天热的日子,就把那洞口都取开。不过那洞口,不论里外都有近一人高,怕的就是有什么东西从这里进出,伤害到牲口,所以,只要天不是太热,那些洞口都用脱成的土坯垒起来挡着。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洞口得开着,谁承想,狼会从那里进来,叼了羊再出去。
王大民就让王三多清点圈里的羊。过了老半天,数了好几遍,才数清楚:少了一个。
现在看来,狼共咬死三只羊,其中两只撕咬着吃了一些,一只被叼走,另有三只被咬伤。
王大民看看,那咬伤的羊,并没什么大碍,只是由于疼,惊吓还没过去,显得异常痛苦,惊恐不安。
狼是死的活的什么都吃的,连人也吃。这一带经常有小孩生病,如果有不治死了的,家人就用谷草捆了,扔到野外,由狼去吃。所以,有小孩惹大人生气了,他们就会骂小孩“狼吃的。”,“喂狼的”,“狼叼的”,“捆草的”“卷草的”甚至有更形象、更具体的,如“草芯子”,“草把子”,“胀狼的”等等。
因为狼吃人,还吃死人,所以,一般只要被狼咬死的猪羊,虽然没被吃去多少,剩下的那肉人是不会再吃的,大都要埋了,或者扔了。
王大民安排王三多去埋被狼咬死的羊。自己走出饲养场大门,来到后面看看。羊圈洞口外面没堆粪土,洞口离地面也很高。王大民看了,就想不通,这畜生咋就能进来,还能叨上羊出去。
虽然只是三只羊,也让王大民心痛。那洞口外,附近也有些血迹,他还想找下去,但饲养场四周附近都是庄稼地,连成一片,也没出去找。于是他转半圈,来到饲养场门前的路上,又从那里走到河滩前,沿着铺满乱石的大河向上走了一段。
那是不知什么年月戈壁滩上洪水冲出的一个河道。不下大雨,里面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在太阳底下发着刺眼的光。因这河经常干着,被社员们称作干石河。
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也看不出什么,王大民就悻悻地回来了。
社员早工下了,吃过早饭,又上了午工,全部聚在饲养场门前等着队长发派活。
王大民给社员派了活,提了要求,其中就派了几个社员整治饲养场。安排停当,他先看着把饲养场后墙的那些洞口都塞了,这才回家吃早饭。
该塞的塞了,该堵的堵了,外面靠墙的粪土也都移开,但一晚上损失了几只羊,王大民心里还是有点堵,觉得很不舒服。
在大集体里,社员的一切生活都靠生产队。
九队因为与其他大队生产队隔得远,地皮广,环境虽然很差,但生存条件相对比较好。每个工日可以摊四毛钱,按工分和人头分粮,二八开也罢,三七开也行,大体人均口粮不到四百斤。但就这,和其他生产队相比,已经很好了。为了照顾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九队一般实行二八开。但即使这样,大部分人家也就刚够吃,个别孩子多,能吃饭的人多的人家,还不够吃。分的那些钱,还要交粮钱,真正拿到手的没几个,也就刚够卖点盐和醋。有的人还要抽个烟,虽只买个一盒几分钱,一毛多钱的,一年下来,也是笔不小开支。
一家人每年穿衣,虽然给发布票,但凭票买,你得掏钱。本来衣服少,没啥换的,干活又磨,那衣服也不耐穿。几个人盖一条被子,天冷了,到了晚上,你拉他扯,那被子也不禁用,要置办都得花钱。
除了吃穿,社员做饭烧锅,引火的柴草,碳,冬天烧烫炕的柴草,生火炉的煤,生产队都得解决。
九队四周是荒滩,上面零星长些蒿草,牛马羊都可以吃。地埂上的一些宽叶草可以打来喂猪。前些年有些人家养只羊,喂头猪,过一段时间,他家杀只羊,再过一段时间,你家杀头猪,一年下来社员也能吃上几顿肉。虽然上面不容许,被称为资本主义尾巴,是割的对象,被揪住了,不仅没收,还要挨斗。但是在九队,大队以上的领导很少来,查不到这些,王大民也就默许了。这是好事,不仅解决了社员长期吃不到肉的问题,而且不论谁家宰猪杀羊,都少不了要给队长送点。王大民家孩子多,嘴也馋,正需要这些。
好景不长,谁知,过了几年,上面派来个工作队员搞运动。把社员家养的猪羊全部没收,连鸡也不放过。甚至谁家在门前种点菜,也被铲去。
那个工作队员有文化,批评这是:“挑葱卖蒜,养鸡卖蛋”,亏王大民劝说,只是将那些没收,在生产队批评了事,没有上报大队、公社及以上部门受批判。
社员一年到头干活,不能只吃米面,不吃肉菜。于是生产队还要种菜,长好了,定期分给社员。
在社员家养的猪羊鸡被没收的那几年,人们长期吃不到肉,有些意见,干活也不好好出力,王大民和那个工作队员商量,生产队还办了个猪场。猪养起来后,五一节杀头猪,给每户分点肉。到了十一,这是一年中最忙的时节,又要收,又要种,社员们早出晚归,加班加点。羊肥了,杀几只羊,分给社员提提精神。到了春节,更得多分点,除了杀猪宰羊,还得杀头丧失劳动能力的牛。
牛可不是一定要杀。只有连路都走不动,草也吃不下,只靠吃点豆粮磨成的精料维持生命的才可以杀。但凡还能往地上拉一车粪土,或者缓两天还能拉车拉犁的是决不能杀了吃肉的。
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事,队里也得管。一般是娶媳队里给头猪,嫁女,给只羊,死了人办丧事,也给头猪。那猪羊由于草料缺少,其实都养不大。
临近办事的前几天,主人家要到各家各户去请。到了这一天,各家根据关系,出一到两个人。如果是主人家办喜事,请到的人洗得干干净净,穿上新衣服或洗干净的衣服,拿五毛钱或一升麦子,实在没有了,背半小袋玉米、谷子也行,作为礼物随份子。办丧事时大部分人的礼物是蒸一盘馒头。
礼不在多少,有个意思就行,主要是坐在一起吃喝。
做客的人吃了不行,还得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夹点肉菜,带个馍,那叫席馍。吃过了,离开时,把馍一掰两半,再把夹的肉菜放在中间,那叫席包,拿回家去,让家里没去吃席的人打个牙祭。如果还喝了酒,那人就额头泛着光,高声和遇见的人打着招呼,捏着席包摇摇晃晃往回走。但不论走得多么不稳,手里的东西是攥得紧紧的。
这样看来,主人家准备的那些东西,大部分还是让本队的人大家吃了,收钱多少,自然没人说什么。
社员在一些重大节日分不分肉还在其次,有了就分,没有就不分,一些人吵吵也就过去了。因为一年到头不给社员分肉的队有的是。但是给公社、县上收购站的牛羊,得按下达的数目如数按期上交。一般来说,公社的任务是每年七八只羊,一头牛,县上是三四只羊,隔年一头牛。
当然,上交的牛也是丧失劳动能力的。送羊的事好办,能走就派上几个人赶上去,不能走了,绑住了四蹄,装两辆车拉去。送牛就不好办,那牛走不动路,车也拉不了,只能硬赶上走。送的牛都体力太差,走着走着,就卧倒了,有气无力,头都不抬,任你怎么抽打也不起。还不能打得狠,怕弄不好给打死,所以得多派几个人,还须要早起,甚至得起五更,才能赶在人家收购站的人下午下班前把牛赶到。
一路上牛倒地了,要抬,蹬住蹄子不走了得推,走慢了,还得扶住一些,加把劲。不然,等你到了,人家下了班,就得等到第二天。
那谁敢等,误工不说,这样的牛,等一夜过来,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一般来说,九队给公社、县上的收购站送牛,都是派一个打硬的副队长,带几个操心又有力气的人去。
这牲口在生产队太重要了。九队七十多户人家,三百多口人,地多人多,就是牲口少,可拉运犁耙样样离不了牲口。
再差的牛总比用人好。
实际上,每到春播、秋种时节,那牛是从车上卸下来,就套在犁铧上。有些地的粪土拉不上,车从牛脖子上卸下,就得人拉,不论架子车还是木轮大车。架子车较为轻便,两三个人就行,可是比较少,用不过来。那大车笨重,往往得四五个人拉。搭得好,有个男人,可以把牛个头放脖子上架辕,其他人拉的拉,推的推,还行。多数搭不到男人,挨上了,也不管你是姑娘媳妇,也不管你是婶子大娘,脖子上搭上个头就得拉。
田英秀家没有男人,往往拉车时也搭不到男人,只能搭几个老弱的妇女,她就经常驾辕。
王大民看不过,但又不好弄。
谁愿意把牛个头往人自己脖子上搭?没办法,为了赶农时,只能这样。要落实下去,就规定,不管谁家,按人口分地,把那地里的粪土拉够。
任务完成了,多记工分,而且每亩地额外补五斤麦子。完不成,从分的粮食里直接扣二十斤麦子,这可不得了。所以谁家都得想办法完成任务。
九队虽然四边都是戈壁石滩,远看很平,但走近了,路低田高,车里拉上粪土,要爬好几道坡,又下几道坡。上坡时费力,下坡也不容易,那车赶人,弄不好人的脚步赶不上,人倒车翻,驾辕的推车的都会受到伤害。每到这时,弄得老人孩子也不安稳,前来帮忙推车。有的孩子小,够不着车,就在车轴头上栓条绳,背在肩上拉。用大人的话说,这叫尿屁添风。春种上了,秋种更紧张,更得用人拉车。
人不仅拉车,还要拉犁。茬地、深翻地人拉不动,时间也不允许,死活就靠牛犁。下种的地犁得浅,费力少,不论春秋,时间紧了,人就得拉犁犁地。除了这,牲口使不过来,人还得拉磙子碾场收地。
九队的人苦累自不必说。但是苦了累了,九队的人粮食分得多,大部分人家够吃不挨饿,按工日分钱也多,年头节下还能分肉吃。再加上离大队公社远,与其它大队、生产队也分隔开,比较自由。除了住工作组那两年,其他时候,各家在房前屋后种点菜,甚至在圈里养头猪,养只羊,喂几只鸡,队长王大民只是在开会时讲讲,这些都是资本主义,上头不容许,实际上说归说,讲归讲,却并不采取什么行动。
有时县上、公社、大队干部来到九队,只要宰只羊,煮了,让他们吃高兴、喝痛快,谁管你社员都干啥。
这简直是个世外桃源啊!所以,九队的男人只要身体上不缺啥,或迟或早,都能找上对象,即使缺点啥,只要男人的生理正常,延迟几年,也能成家。
有些人家的男人因病或事故死了,媳妇年纪轻轻,也不往外嫁。舍不得离开,有合适的就招赘,没合适的宁可守寡。九队好啊!
这几年,又有几户人家,私人养猪了。但每年还得给社员杀羊分羊肉。王大民回想着这些事,咂着嘴,表达着惋惜。
生产队就这么些羊,可不能再糟蹋了。想着这些,王大民郁闷地度过了一天。
第二天没事。
过了一天,问题又来了。王三多早上照例赶出羊到滩上放,打开羊圈门,那臭气可以让人窒息,看那羊时,一个个就地直转圈。他就让另外两人先赶羊走,自己找到王大民汇报了这事。
王大民来到饲养场,走到羊圈门口,虽然羊赶出去已有好一阵,那气味还是直逼人呼吸。闻到这气味,王大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羊怕湿,为了防止天阴下雨下雪,弄湿了羊圈,甚至积水,做了死顶棚,也就是在圈墙上当了木头,上面铺上芨芨草编的草芭,草芭上抹了厚厚一层泥,上面又码了各种草。圈里羊多,现在又到了夏季,天热,后墙那几个洞口又都堵上了,不通风。
这可不行,羊虽不比人,但也禁不住那污浊气味和难忍的潮湿。知道了这些,王大民马上调来几个社员,搬开了一边圈棚上的草,把那里抹的泥和草芭拆去。这样一来,即使天下雨,圈里一边湿了,另一边还干着,挤挤就过去了。圈里空气流通,就不会危害羊了。
谁知当晚,羊圈进去,又出事了。第二天大清早,王三多去放羊,打开圈门,大吃一惊——夜里羊圈又进狼了。虽然这次没有叼走,但咬死了三只,其中两只脖子被咬断,肚子被掏开,已被撕扯得所剩不多,另一只死相也很惨。王三多看到这些,把活着的羊清点好,马上去找王大民汇报。
王大民才刚起来,衣服还没有穿好,就听到敲门声。老婆还在一边睡着,他感到情况不好,马上拉过衣服穿上,老婆也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在朦胧中慌忙坐了起来。王大民也不管老婆还光着身子,就下了炕,急着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见王三多慌里慌张站在门口。见王大民出了门,王三多就说:“不好了,队长!”
听到这里,王大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又想想,不可能啊。昨天下午他到羊圈看过,只是把圈顶棚拆开了一点,狼能从那里进去?若真那样,这狼也够厉害了。
“这畜生太坏了,竟然从圈棚上进来。吃了羊又扒墙出去了。”王大民出了门,拔步向饲养场走去,王三多紧跟后面,继续说着。
来到羊圈,看了情况,王大民就让王三多等人先赶羊去放。
这时天也亮了,社员陆续都上工了,也知道昨晚饲养场的羊圈里又进了狼。
王大民派完了活,留下七八个人,重新收拾羊圈。
这次,他们把羊圈棚上所有的草搬开,把原来顺墙开的地方当好木头,放上草芭,重新抹上泥。在圈棚中间开了一个大天窗。这一来通风更好。王大民看了,心想,我就不信了,你狼本事再大,会从天窗下来。就算你下来,怎么出去?除非是只神狼,能飞出去。
动物其实比人想得长远,它怎么进来,还要考虑怎么出去。这么一搞,狼来了,看看,也只能流下些口水,不敢下到圈里。如果真下来了,圈在这圈里,看我不弄死它。王大民看了,很是满意地离开了。
开了羊圈天窗的第二天,王大民早早起来到饲养场看。饲养员都还没起来,王三多也才刚醒来。一到那里,王大民直奔羊圈,到了门口,伸头看看,里面一切正常,空气也比以往好了许多,虽然还有股淡淡的羊骚味。
饲养员都起来了,见王大民在羊圈门口,都走了过来。王三多拨开饲养牛马的饲养员,率先走到了王大民跟前,紧张地问:“队长,没事吧?”
王大民转过身,一面走,一面说:“我就不信了,治不了你。”听到这里王三多松了口气,其他人也放下了心,都挤到羊圈门口伸长脖子看一眼,各干各的事去了。
王三多几个人赶出了羊去放。王大民走出饲养所,到饲养场外面四周转了一圈,也没看出啥,就到其他社员干活的地方去看。
小麦扬花期已过,看看麦穗一天天饱胀,玉米也开始拔节,谷子也伸着腰身。按习惯,也该准备夏收的事了。看看快收早工了,王大民就提醒社员:“早点收工,回家时割上马莲,芨芨,搓捆麦子的要子了。”
社员们知道是咋回事,搓要子,生产队不给时间,只给任务,利用晚上、天阴下雨的时间搓。搓好了,交上去,按数量给记工分。每年队长一安排,大家就从田埂上,闲滩里割上马莲芨芨草,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搓。此外,家里不出工的老人孩子,只要能干会干,也要成天干这事,为了完成任务,更是为了多挣工分。
晚上,大部分时间要开会,念报纸,不开会也要记工分。于是社员们就把马莲芨芨草拿到会场里,一面听会,一面搓要子。
听到队长这么一说,社员们立即停下手工的活,奔向早就瞅好的地方,拔马莲、芨芨草。
午工还要按时上,大家只拔一小捆,够家里人搓要子用,就都抱着回家吃早饭了。
队长没有搓要子的任务,但他老婆有。老婆回去做饭了,王大民就替她拔了一捆芨芨草,提溜上回家了。
等他回到家,老婆已熬好面糊,端上了馍。
晚上开会,王大民先让会计念了一段报纸,下面净是哧拉拉、哧拉拉搓要子的声音,谁也没听清里面说的啥。一段内容还没念完,王大民就打断会计,说:“先学习到这里。”接着他就安排明天一天的农活。
安排了一天从早到晚的农活,又给两个副队长做了些交待,就开始记工分。会计在社员的工分册和记工表上登记,王大民在一旁审定出勤情况,根据定额或劳动时间及强度,酌情确定每人早午晚各得多少工分。会计记上了,王大民拿过看一下,没问题了,盖上自己的印章。等把所有社员的工分记上,也很迟了,王大民就随最后几个人回家去休息。到家后,几个孩子早就睡着了。
老婆也睡下了,见王大民才来,就伸个大大的懒腰,小肚子都露了出来。接着打着呵欠,喃喃着说:“啥时候了,咋才来?”
王大民一面上炕,一面说:“开会,事儿多。”
老婆说:“你今天咋样,要来就快点,不行,我就睡了。”
王大民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这夜短。”听到这里,老婆一骨碌转过身睡去了,很快发出了很响的鼾声。
这边王大民脱了衣服,一时却睡不着,也不好打搅已经睡着的老婆,就躺在一边想着近来生产队发生的事,为那几只羊叹息,想到那狼的可恶,生出了恨意。
不过,现在好了,狼不可能再进羊圈了。想到这里,紧张了一天的王大民觉得轻松了,渐渐也睡着了,响起了比老婆更大的鼾声。
清晨,王大民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大民被惊醒,一骨碌坐起来,睁开眼,屋子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顾不了点灯,一面摸衣服,一面问:“谁啊?”
外面有人急应:“我。”
王大民听出是生产队饲养所负责人,预感大事不好,就忙问:“啥事?”
饲养组长说:“队长,出事了,出大事了……”王大民已经听出了他的不安,也终于摸到了自己的衣裤,急忙套上,来不及勒裤带,就提着裤子,趿拉着鞋,开了门,走了出来。出了门,才勒好裤带,穿好鞋,跟着三个饲养员往饲养场跑。
听到是饲养所负责人来敲门,他就预感到情况不好,很可能是生产队的牛马出了事。一路上听饲养员说才知道,夜里,那狼又来了,羊圈进不去,进了驴圈,把一头驴咬死,吃了一半。
这也不得了,驴可不比羊。丢几只羊,无非就是社员少吃几嘴肉,造粪的质量差点,这驴可就不这么简单了。听到这里,虽是在早晨,天上刮着一丝风,有些凉,可他身上还是一热。嘴里骂一句:“这畜生!”然后恨恨地咂一下嘴,叹口气。加快脚步往饲养场走。
驴在生产队也是重要的劳力,农忙时节,也要拉车,还要拉磙子收地打场,拉耙耙地。这还不算,驴的更重要任务是拉磨拉碾子。生产队牲口的饲料要碾磨碎了,才能喂。队里给社员分了粮食,不能都连皮吃,麦子等要磨成面粉,谷子糜子要碾成米,玉米也要磨成面或碾成珍子才能吃。六七十户人家,七八头驴,本来就不够使,农忙时节还得用在生产上。
里面有几头草驴,也有大叫驴,但品种差,再加之使得不成样,不好好生育,生下来的长不大,力量也不行。所以除一两头好使的,其他的背上屁股上被打的大疤摞小疤,旧疤摞新疤,那疤上一年四季流着脓。
驴有好赖,给社员使用时,就都编了号,各家按人口多少发票,轮着使。轮到了,拿着驴票到饲养场,给饲养所负责人交上票,按票上制定的号,在规定的时间牵回家使,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回,当面交给饲养所负责人验收,如果超过时间,使用过度,或打出新伤,轻则要受数落批评,重则要收回票,停止后面一两次的使用资格。
社员轮到使驴的日子,家里可以有一个人不出工,那驴票同时就是请假条,交上票,拉回驴,就等于请了假。在此之前要做好准备,请石匠把磨和碾子收拾好,把绳套,碾磨的粮食准备好,计划好啥时磨面,啥时碾米,压珍子。把驴牵回家,那得按计划,抓紧使用。好一些,能准备一家人十来天的米面,如果轮到不好的驴,准备不了多少,那就得利用劳作后的有限休息时间,有人来干了。
有那么几头驴,最会耍赖,套上碾子或磨,一步也不走,你打,它不动,打过头了又不行,你推,他就躺那里不起来,抬也不起来,时间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干成,还得好好把它送回饲养场。
这样一来,就得利用晚上睡觉前或五更里早起,利用早上出工前的时间有人来推磨,抱碾子。那石磨石碾效率太低,你得隔一天就推碾一次,如果耐不住,用的时间少,就得天天推碾。为了方便,生产队里,人口多的家庭,几乎家家都有石磨石碾。需要了,随时可以用。
王大民也想再增加几头驴,可是没有钱,再说了人家也没卖的。
去年,县上畜牧局又进了一些牲口,有牛,有马和骡子。根据情况分配给各公社,公社又分给大队,大队再把票分给生产队。虽然分,但只是给指标,真要,那还得掏钱买,没钱,有指标也没用,那票只能作废。有的队既分到了马或骡子,又分到了牛,有的只有牛,没有骡马,还有的小队,上次分了,这次什么也没分到。
九队人口多,地也多,这次,分给王庄大队九队的是一头牛,一匹马。听到消息,王大民早作准备,一拿到票,就带领二三十个青壮年到县上来拉牲口。
到了畜牧局,先是查验指标票,然后办理缴费手续。一头牛120元,一匹马150元,交了钱,开好了发票。接着还要拿上发票到另一个窗口,领号票,就是畜牧局工作人员事先将这一批卖出的牛马都编了号,在这里领到一个编号票,才能到牛舍马舍凭号拉对应的牲口。
王大民领着几十个人,拿着票来到了牛舍前。管理人员见来了这么多人,不让进。几经商量,人家只容许王大民带两个人进去。进了牛舍,在管理人员的引导下,找到了对应编号的牛,那是一头通体黑毛的牛,角弯弯的,样子还可以,但是个头小,体格瘦弱,王大民有些不满意,在黑洞洞的牛舍里再看看,有几头比较好的,但那上面都有号,不能随意拉。来的一个青年人看了一会,指着一头高大健壮,身上黄毛,而头上毛色亮白的牛说:“这头还不错,我们这不咋的。”另一个就说:“好,可是我们拉不走。”
王大民听着,也只叹息着摇摇头。
接着又到马舍拉马。管理人员看到这么多人就说:“一匹马,来这么多人,闲的。”王大民听了有些不高兴,想起刚才的遭遇,就回一句:“开门吧,你管的宽!又不让你发工资,管饭吃。”
管理员没抽到烟,没听到好话,反而被回敬一句,心里老大不高兴,迟迟不开门,而且只允许进两人。
这一来,王大民更窝火了,但没办法,只好带一个小伙子进去。在黑咕隆咚的马舍找了半天,对上号,原来是一匹枣红色的马,个头可以,但皮松,毛不顺,看上去有些蔫,那小伙子就抱怨:“这啥马,一点没架子,你看那匹,再看这匹……”
王大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几匹比这匹好。
他有个计划,生产队人口多,土地面积大,一年的拉运任务实在重,早就想打造一辆皮车。但那要四匹好马来拉,现在造车的一切条件都准备好了,就缺好马,尤其是驾辕的马。此刻,他看着那些马,恨不得再多拉三匹。
就在把缰绳套上这匹马的时候,那小伙子指着身边一匹也是枣红色的马说:“要是把这匹也拉上就好了。”
王大民看一眼,果然,两匹马毛色差不多,但体格却很不一样,那匹不仅高大,膘肥体壮,而且高昂着头,鬃毛抖擞,遍身红色的毛光滑顺溜,煞是威风。王大民看着都有点舍不得了,就打起了歪主意,想把两匹马换了。可是每匹马身上的号都是用笔饱蘸油漆写上去的,根本无法可想,最后只得咂着嘴,牵着那散毛子马,一步一回头离开。
出了马舍门,那小伙子再向里看一下说:“可惜了,再见吧!”
小伙子这一说不要紧,却促使王大民有了一个想法。
带这么多人来,就拉俩牲口回去?
从马舍牵出马后,和其他人到了一起,他就安排两个人先牵着拉出的牛马回去。那牛马都上了笼头,安安稳稳的应该没啥问题,其他人就在附近等着,说还有事。
安排好这些,王大民就带三四个老成些的社员,再次来到畜牧局办公室,找到领导,要求再给头好牛,给匹好马:“我们那队人口多,摊子大。”
领导听了王大民的要求,有些吃惊:“你咋能这样说?那圈里牲口是多,可全都有家道。这么大一个县,十几个公社,一百多大队,一千多个生产队,有些队牛马没分到一个。”
王大民继续纠缠:“我们队远离公社、大队,戈壁滩上,条件差,都经常要人来拉大车,拉犁了。”
畜牧局领导说:“哪里没这种情况,都一样,你们有啥特殊?快回去吧。”
王大民说:“不行,这次领导说啥也要解决点问题。”
领导说:“大小你也是个领导,咋这么缠,没办法,快回去吧。”
王大民见领导这个样子,商量不成,就掏出刚才交过剩下的钱,放在领导面前。
今天王大民来时带了一千块钱,刚才交了两百七,剩下的全在这里了。王大民推过那沓钱说:“这是钱。”
领导见他这样,急了,忙把那钱推过去,说:“没办法啦,快拿上回去,你把钱放我这里算咋回事?”
王大民说:“我也没办法,钱就放你这里了。”
见王大民这样,还要起身,领导更急了,就说软话:“这次就这样了,钱你拿走,你们队的事我记着,我们将尽快再联系上面,进牲口,下次进时,可以考虑你们的问题,如果计划外能多给点,掏个高价也许行,我给你张罗。”
听到这里,王大民站了起来,说:“既然这样,钱就放你这里,领导忙,免得你忘了这事。”
说着就要出门,领导拿钱给王大民塞,王大民说啥也不接。没办法,领导只好让会计给开了个白头收条,说是将把钱通过公社大队给退去,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王大民不要钱,但条子他要。一听说开条子,他心里一下子高兴了,忙收住了将要迈出门槛的脚,又转过身,收好了条子,就出来了。
正好到了中午,畜牧局干部下班了。王大民就带人来到了牛马舍。
饲养员正在给还没拉走的牛马添草料。
王大民来到刚才那牛舍,不顾饲养员劝阻,指挥带来的人,先栓上了刚才那白头牛,又费力套上了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牛,还给一头烟灰色的大牛套上了笼头,这牛有些猛,有人已经给它起了名,叫猛大牛。
见王大民这些人这样,饲养员急了,一面拦,一面骂。但任凭饲养员怎么骂,怎么拦也阻止不住。其他圈舍饲养员也来了,无奈,四五个上了年纪的饲养员哪是三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农民的对手。拦不住,他们已经把牛拉了出来。
“要抢了。”“这真是一伙强盗。”“大白天的,居然到县城里来抢。”那些人还在吵闹纠缠。
趁着拉牛的人和饲养员缠闹不可开交的机会,王大民索性带上刚才同到马舍来的青年人和另外几个青壮年,趁饲养员进去给马添草料,门没上锁,推开门来到马舍,找到看好的那匹大枣红马,给套上了笼头,另外还瞅中了一匹黑色的马,也套上龙头牵了出来。
见此情景,饲养员忙去找领导汇报。这边王大民早带着几十个社员,拉着三头牛,牵着两匹马,走出了县城,在公路上走了一段,就拐上了走向王庄九队的戈壁小路。
等畜牧局饲养人员找到领导,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领导和其他工作人员去看了情况,带人追来,县城里早不见了王大民等人的踪影。再追到城外,看看,大路上什么也没有,回到办公室,只有叹息的分。
多少年了,还没经过这样的事,畜牧局领导都不知该咋处理。
这边,王大民带着人,不顾烈日暴晒,也不顾被烤得像要冒火的石头烫脚,喘着气,不时撩起衣襟扇着风,抹着汗,快步行走在戈壁滩小路上。远远望去,无边的戈壁滩上,太阳炙烤着,蒸出的热浪,像水波上下翻滚着。那一缕缕气流,像天上的云在飘荡。走在那里的人马就像踩在漫无边际的波浪上,又像晴朗的天空飘过的一小团云彩。
那牛马前面有人牵,后面有人赶,人跑多快,它们就走多快,走得也乖,仿佛原本就属于九队。
就这样,急走慢赶,走了三四个小时,回到了生产队。
队里的人分住在十几个庄子里。那些庄子有的挨得近,有的比较分散,还有的离得远。王大民就叫人把后来没通过手续牵到的牛马牵到离得远的庄子里,先在社员家的圈里放着,以防被人找到。
弄好一切后,到县城拉牛马的人,包括王大民是又饥又渴,困得脚都不想抬了。虽是这样,王大民心里还是高兴,就在放枣红马的那家人的伙房的水缸里舀了两勺子凉水灌下,上身的衣服早已脱下,顺便还舀了几勺子从头上泼下。
喝了水,又被凉水一冲,王大民稍好受了一些,就想回家找饭吃。一面走,一面想:反正牲口给他拉来了,虽没什么正式手续,钱他们也收下了。再说了,还开出了收条,虽是白头条,也是收钱的凭据,也能入账,过几天,没人追究,这些牛马就可以拉出来调试。这一来,加上指标分配的那牛马,犁地可以整两对牛,拉运可以套四辆大车,多了两匹马,尤其有了那大红马驾辕,皮车也可以搞起来了。
到县城去的人,喝了水,冲了凉,直嚷嚷饿,直叫乏。但可以看得出,大家都为能跟队长干这么桩痛快事,生产队一下子多了这么些牲畜,还是很兴奋。
看到这里,王大民就说:“大家都好样的,累了,饿了,先回去吃点,明后两天休息,照记工分,记最高工分,各位想睡睡,想游游,到公社,到县城,走亲戚,给婆姨推磨抱碾子都行。”顿一下又说:“嗯,等皮车整起来了,那驴不用再拉车,只用来拉碾子拉磨,我们男人就再不用干这驴干的活了!”
大家听了,驱走疲乏,一阵欢呼,四散而去。
这边畜牧局的人城内城外看了几趟,也不知王大民他们从哪里走了。领导回到办公室,也没办法。因为当时人家不拿钱要走,为了不惹麻烦,给人家开了条子,没想到那帮人竟钻了这个空子,现在是有口难言,也不好上报,只好等分到那些牲口的生产队来了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要。
第二天,拿到买牛马计划指标票的生产队陆续到县上来拉牛马。有几个队交了指标票,拿到牛马号票,去拉牛马,可是找遍了圈舍,找不到。来问领导,才知道那些牛马已经被人拉走,畜牧局也没办法,要他们自己去找,去解决。
那些有指标,没拉到牲口的队都是东山公社、北山公社偏远大队的,离县城更远,一般到县城办事,今天来,明天抓紧办事,弄不好后天才能回去,得住好几天店。
但是,没得到分配给的牲口,他们不甘心,就想找到这王庄九队,讨个说法,要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东山、北山在县城东北或北部,王庄大队所在的西岗乡在县城西南,离得远,没啥交往,没人熟悉。他们打听清楚方位,跑到城西南看看,离城不远就是戈壁石滩,当中一条铺着厚厚的碎石子的路,向西南方向伸去,偶尔有辆汽车或拖拉机开过,扬起浓重的尘土,等尘土消散,向远处看去,那路上除了白色的气浪,除了刚才开过的车蚂蚁般的黑影,再什么也看不到。看到这里,当场就有两个个队的队长带人返回,去畜牧局退钱,准备回去了,“这个地方哪里去找啊!”
有几个队不想善罢甘休,回到县城,住下来想第二天去找。
第二天,等他们三问两问找到西岗乡已经中午。又渴又饿,再加上天气炎热,想吃饭喝水,这个乡上没饭馆,连口水也讨不到喝。有一个队的人实在受不了,看看时间不早了,这王庄村在哪里,等找到不知又到啥时候了。就也准备原路返回,退钱回去。
剩下两个队,因为也严重缺少畜力,决心找下去。
他们留下来找,等找到人家,喝到水,打听到王庄大队,已到了下午,问问路程,说是离公社还有二十公里地。原来这王庄大队在西岗公社的东南,在从县城到公社的中间,他们走过了。可是现在走回去,怕是天黑也到不了,那个大队又不在路边,天黑了不好找,他们就掏钱在公社附近找户人家住下。
第二天早早吃过饭,他们就往王庄大队走,一路问来,眼看又到了中午才确定他们来到了王庄。可是王庄大队不在公路边,虽到了王庄的地界,但是到大队部还要离开公路走一段。更找不到九队,问了好多人,有人说这里的确是王庄,但是是几队几队,就是不是九队,问九队在哪里,有人不知道,有人给指个地方。可走过去问问,又不是。到大队去,还要离开公路向北走四五公里。
这时又有一个队的人没信心了,不想离开公路,就要顺便回县城。最后只剩一个队的三个人了,他们决心要找到王庄九队,要回分配给他们的牲口。辗转来到王庄大队部,人家都上下午班了。
现在来到了人家的地界,这些人只问九队在哪里怎么走,也不敢说来干啥。
问过大队干部才知道,九队在王庄大队西南,离大队部有十几公里。几个人走出大队部,顺着大队干部指的方向看去,他们又走过了。这九队在大队到公社的路中间,那里有岔路,走起来近,从大队部走反而远了。
往前走走,看看,不要说路远,那冒火的戈壁滩就把他们吓住了。再说了,从这里走到九队,也很迟了,就算你找到了,他好好把牲口给了你,你咋走出来?这些人能把放在县畜牧局圈舍里的牲口拉回自己的队里,保不准他们能干出啥事来。只怕是进得去,出不来,先不说这牲口能不能要上。于是也掉头回去了。
两天已经过去。这两天王大民也没在家里呆,不知去了哪里,只到第三天才回来。
这天大队里开两级干部会,见到王大民大队干部告诉他有人找九队的情况,王大民就知道是咋回事,他们肯定是找不到九队,都灰溜溜回去了。看来他们奈何不了我,这事大半已尘埃落定。
就在王大民暗自得意之时,公社一位副主任带着两位干事来了。见王大民在会场里坐着,一到跟前就说:“好啊,你个王大民,竟然从畜牧局抢牲口,你胆子也太大了。”
大队干部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到莫名其妙,王大民心里有数,只是笑笑说:“说重了,不是抢,那不是都交了钱,畜牧局还开了票呢。不信,我回去给你拿来看看。四头牛,三匹马,我给一千块钱,够了,算清了,畜牧局可能还得给我退。”其他队长听了,都伸出了舌头,“啧,啧,这家伙,你看一下子弄七,我们是一头都不好往回弄。”大队干部也睁大了眼睛,听公社领导说了详细情况,才联想到昨天来找九队的人,也才知道这事严重。公社副主任见大家都不言语,就说:“老王,人家畜牧局把电话打给了主任,公社里很重视,派我来处理,你看咋办吧?”
王大民听说只是畜牧局给公社打电话,也不着急,也不言语。大队主任见他这样,有些急,就对这王大民说:“咋办?送回去吧!”停一下又说:“咋不啃气呢?你倒是出个话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
王大民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事情就这样,牲口是我带人拉回来的,有些的确不是指标内的,人家畜牧局领导也没同意,可钱也是交了的,那只能说是强拉,不能说是抢,对吧?”
副主任严肃地说:“强拉也不行!凡事都要依理而行,不能乱来,你看现在是啥社会!”
王大民说:“现在是新社会,好社会啊!”
副主任说:“知道就好,不要惹麻烦。”
王大民自知刚才多言了,听了副主任的话,嘟囔一句:“反正拉来了。”
公社副主任听后,急了:“照你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王大民说:“我也没说有理,但也不能说我无理,这理还要看咋说。你看,这九队,就那么个条件,人家来找都找不到,七十多户,三百好几口子人,还要缴公粮,统购粮、征购粮,人都拉车拉犁了。”
听到这里,公社副主任说话了:“这是事实,大家都知道,可大家也都有难处,凡事得有个章程吧?得有个程序吧?”
大队干部说:“怎么说,也得处理,也得解决问题。”
听到这里,王大民说话了:“那就让他们来拉吧,谁的谁拉去。”
副主任说:“恐怕没这么简单,至少你得把多拉的牲口送回县畜牧局,这样才好说一些。”
王大民说:“再说吧。”
到这里,副主任也不再说什么,就回公社了。临走时再强调一遍:“王队长啊,你就快送吧。”
大队干部也附和说:“听明白了?快送吧。”
送走了公社副主任,大队干部又讲了一些事就散会了。临出门,还嘱咐王大民:“你快点的,夜长梦多,不要生出什么是非。”
王大民离开大队部,骑上自行车回家了。一路骑,一路想,看来只是畜牧局想通过公社大队压一下。我就不送,看能咋的。
一周过去了,十天过去了,那几个队没找畜牧局,畜牧局也不再拿这事过问公社和大队。
没人再提此事,王大民也不理,甚至安排把分散在社员家的牛马全部送到了饲养场,圈进了生产队的圈里,并派人调那些牲口。
九队人口多,有的是能人壮汉,不几天,就把那些牛马调下来了。牛能拉车拉犁了,尤其那白头牛,特别有灵气,能通人性,调了几天就能使了。犁地回头不用人喊叫动鞭,拉车更是好,路上没啥障碍就走中间,有障碍,它会自动绕过,俨然已成了生产队的头牛。两匹马也在耙和磙子上调下来了。队里还弄起了一辆马车让大红马驾起来。这果然是匹好马,那么大的车,拉起来毫不费力,还总是高昂着头,显得游刃有余。
看到这里,王大民已请匠人着手打造皮车了。这种车载重量是普通大木车的好几倍,走起来平稳,特别适合长途拉运。但弄这车,得木匠、铁匠、皮匠配合。
忙碌了几个月,九队的皮车赶在秋收派上了用场。那大红马驾辕,甚是得力。
九队拉来的牲口都完全投入使用,而且都成了骨干畜力,上面也没人再提起。而且刚入冬县畜牧局还来人送来一张690元收据的正式发票,再退给40块钱,从王大民手里要回了那张730块钱的白头条。
主要是没得到分配给自己牲口的那几个大队、生产队有了前面那经过,不想再纠缠,也就不再找,这边畜牧局也不愿惹麻烦,既然没人找,也就不了了之。只是想到王庄九队,想到这王大民,就头皮发麻,见事情已经过去,干脆把手续办清,尽快了事,免得再生事端。
有了皮车,九队的车队冬天到祁连山岔路河拉煤、到骆驼脖子拉炭就再不用看天气了。因为那山路,有些地方又低又窄,两边是深深的山沟,上下坡很陡,如果下了雪,结上冰,为了安全,一般的牛马车在那路上就不能走了。但九队的大红马驾辕的皮车,什么路都走得稳稳当当。
牛车也一样,上山拉煤的车,一遇到天阴下雨下雪,就得在店里住下来,雨雪不住不能走,有时被困在店里好几天动不了身。为此死人死牲口的事常有发生。九队有了大黑牛、大猛牛,尤其是白头牛,这一切都不在话下了。到了险要路段,不论空车重车,大黑牛、大猛牛自然会稳稳过去。白头牛更稳,它拉过了自驾的车,还要卸下来,一一拉过其它牛拉的车。
每到这时,直看得被困无奈,等待过路的其他地方的人羡慕异常。
有认识的人请九队的人帮忙,九队的人会很自豪很大方的用那白头牛去帮着拉车。不少地方的人都认下了这牛,为此以白头牛打头的车队出了名,白头牛出现在那里,就意味着九队的人来了。
从这一个冬天起,九队每年都要多上山拉几次煤炭,社员们取暖、烧火没再愁过。
修渠、修路、建水库,拉运石料砂料的公差,到公社、县城拉化肥、卖各类统购粮,九队的车队庞大而又整齐,大红马驾辕的皮车早到,白头牛打头的车队后到,没有走不了的路,没有过不去的坎,总是早早完成任务,得意的返回。
可以说当时全县各公社、大队、生产队,不知到王庄九队的人,甚至连西岗乡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人有很多。但有很多人都知道,白头牛打头的车队是王庄九队的,于是九队强行拉牛马,领导拿他没办法的事也传开了。这一来,只要白头牛一出现,走路你得让着,办事你也得麻溜的,生怕惹着。
到粮站卖粮,那可是很挑剔的,晒啊晒,筛啊筛,就为交那么些粮,你得弄好几天。九队自打有了白头牛,而且这白头牛出名,知道了白头牛的来历后,哪里的人,办什么事也不敢再刁难九队的人。
每当卖粮时,只要看到白头牛,粮站的人会认着牛自动找过来,提供方便,而且不论多少,当天下午四点前,不说干湿,也不说好坏,是否筛干净,都得给收了,按最好等级结算了钱,让他们早早回去,怕的是这些人惹是生非。
让王大民最得意的是那次为修西总干被砂石料。
这里是干旱地区,农业灌溉就靠祁连山冰雪融水,其中有一条河,叫梨园河,由此输出的水,浇灌这一带三个县,几十个公社的那些旱地,少雨雪的年份,梨园河来水大减,上下游的公社大队生产队之间争水激烈,经常发生群体持械斗殴的事件,下面的县因为水路太长,又没正经渠道,即使水多,等流入境内,浇到地里,弄不好要花几天时间,他们意见大,有些能浇到黑河水的地方,都要筑搞吧,争着浇黑河水了。
这黑河可是流到外省的,还牵涉到民族关系,浇水情况更复杂。后来,为了解决问题,上面有关部门决定,沿祁连山脚修一条西总干渠。修渠用的水泥、以及水闸等启闭设备,凡需要花钱买的,一律有上级有关部门投资,砂石料则有群众自备。
王大民他们这个县规定,不论这总干渠是否通过所在地界,是否受益,各公社、大队、生产队都要分摊备料任务,按土地面积平摊,限期完成。
修这条渠,将大大影响王庄九队用梨园河水浇灌田地的方便,王大民和所有社员都很不满,但是是上级的要求,这可不同于某个业务部门安排,必须执行。
按说,这戈壁滩上有的就是砂石,可真要备符合要求的砂石料可不容易。你看戈壁滩上乱石嶙峋,走路都能绊倒人,可这石头都是些碎石,乱石,砌渠根本用不上,肯定通不过验收。沙子、石子也只有经常淌水的地方才有,要不就得挖掘戈壁滩用筛子筛。这么大的工程,用量很大,相关县、公社、大队生产队都上,那可热闹了。
九队分到的地段距离很远,任务也大。先下手得便,王大民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任务一下来,王大民立即作出安排,全队齐出动,当天晚上只就这事作安排,并要求各人员当即做好准备。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大民就带着人马出动了,皮车、大木轮车、架子车上除坐了人,还拉了牲口草料,行李。
三种料中,其实石头是作难弄的。按照王大民的设想,所有车辆人员出动,先集中五六天时间拉石头,大木车、架子车住下来,赶车人照顾牲口,那石头拉不够,人家不验收,没验收之前要防止被偷,他们住下来还为看石头。年老体弱,家庭孩子没人照顾的,由皮车当天送回,第二天再拉来。
王大民和社员们心怀不满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只有赶车的人在王大民的一再催促下,用鞭子抽打着拉车的牲口,在戈壁滩上行走。车轱辘撞击着石子,发出嘎吱吱,嘎吱吱的声响。
太阳老高了,王庄九队早湮没在人们的视线中。感觉快到了,正好遇到了一个干河槽,那里似乎有些石头,王大民让停下车,安排好人马,就在这里拾石头,一面拾,一面装车。
这里看上去满眼是石头,可是能用的石头很少,那么多人,拾了半天也没拾到多少,大家心里本来就有怨气,见现在这个样子,就有些泄气,一个个松松垮垮,腰来腿不来,站下屁出来。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王大民看看也没装满几车。为了提振大家的精神,他就让把其他车里的石头全部集中到皮车里,先拉去到指定的地方,立个架子。
大家对这种倒来倒去的活儿不感兴趣,王大民就亲自动手干了起来。见队长亲自动手了,人们也不再说什么,就都有气无力地往皮车里倒石头。
刚好装满了一皮车,王大民就派三个人跟赶皮车的人去送,其他人则继续分布在戈壁滩找石头,拾石头。
过了一阵,皮车倒了石头返回来了。王大民远远看见,发现那车赶得飞快,觉得有些奇怪。发生了什么事,王大民停住了脚步,看着越走越近的皮车,搔着头想着。
还远,赶车的人就喊开了:“队长!队长!”王大民听到了,但不知他是兴奋还是焦急,就招招手,迎了上去。
赶车人也看到了王大民,很快就把车赶到了跟前。
王大民看看车里只有赶车的人,其他三人没有一起来,有些不安,还以为发生了 什么不好的事,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就加快了脚步。
还没到跟前,赶车人站起在车上,抖抖马缰绳,一声“吁”,喝住了奔跑的马,停住了车,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大民跟前说:“发现有石头的地方了!”
王大民听了,知道至少没发生不好的事,有些放心,就说:“有多少?其他人呢?”
赶车人说:“多着哩,我让他们看着,先拾。”
王大民虽然对这不抱什么希望,但已完全放心。其他人拾石头效率不高,也都走了过来。
见人都集中到了一起,王大民就让干皮车的人简单说下情况,原来就在指定九队堆石头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大片用石头砌成的房子,可能是过去搞水里工程的民工住的,现在已经多年废弃不用了,那些石墙虽然倒的倒,塌的塌,可石头还在,大小质料完全符合砌渠需要。
王大民听到这里,心底涌起一阵兴奋,赶忙止住赶车人说话,下令:“就这样了,全部上车,跟皮车走,看这会戈壁滩上人已经很多了,去慢了,怕那些石头被人抢去。”
众人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下子精神振作,拿行李的拿行李,搬柴草的搬柴草,年老体弱的早上了车,很快弄好了一切,接下来各位赶车人赶着车,飞也似跟皮车往前走。
这时戈壁滩上已到处是大小车辆,到处是人,看到这样一个车队疯跑,都停下来观看。
走了好一阵,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些曲曲折折的石墙,本队的三个人正在那里佝腰马趴的忙着。
对了,就是这,那天分活路过,王大民远远看到过这里黑乎乎的一片,因为当时心存不满和抵触,没心思,也没往这上面想。现在看来,有了这些石墙,拆下来,足够完成任务,还不知要少费多少力。
车辆很快就到了那片破败的石房前,看上去虽然一片狼藉,但九队的人却个个幸喜。
到了这里,石头不用找,也不用拾捡,装车就行。
一到跟前,王大民看一下情况,马上作出安排:每辆车根据大小分几个人,有各个赶车人负责,先在平处装车。其中皮车分了二十多人,那可是装的快,运得快。剩下的人,年强力壮,个头高大的,一部分从高处往下拆,一部分跟车去码石头。装车的人在车装满离开后,则拆低处的石头。
眼看到了午后,稍停一阵,让大家吃点带来的馍,喝点带来的水。吃喝过后,王大民说:“也不休息了,下面大家继续抓紧干,争取在天黑之前,完成大部分任务,所有大木车,架子车全部回,只留皮车和少数人,明天就能完成,其他人也不用再到这里来了。另外今天给大家记高工分。”
人们虽然有些累,手也被石头磨得生疼,但听王大民说到这里,还是精神为之一振,积极响应,立刻行动。
太阳快落了,人们车来了装车,车走了拆墙,一个个干得汗流浃背。偷空看看,这边的石墙眼看全部拆了,拆下的石头也大部分拉完了,那边的石头垛也越来越大,有走过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他们提前几天就干上了。
最后一车装上,看看太阳也搁山头了,王大民就说:“现在停工,留下皮车,和我再留五个人,其他人车,拉上草料、行李,赶快回,凡今天来的人,明天休息一天,叫饲养员喂好牲口,今天可使累了。”另外他交待一位副队长,明天只来白头牛、大黑牛、大猛牛三头牛拉的车,除了赶车人,其他人就不来了。
倒了石头后,其他所有的车辆和人员都回去了。皮车也在九队码起的石头垛附近卸了牲口,支了起来。
王大民趁赶皮车的人给马投放草料,其他人缓气的当儿,拖着疲惫的腿测量一下,有了长宽高数据,他又在地上捡个干草棍,划着算了起来,算了一阵,他疲惫的,被太阳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欣慰。
留下来的人就着水吃馍。那水本是开水,放了整整一个白天,现在已经凉了,不过正好,现在天气热,人又渴得厉害,喝凉开水舒服也更解渴。好在这些人还年轻,喝凉开水也没什么大碍。
见其他人吃喝,王大民说了算计的情况:“石墙那边也没几个石头了,可是我们这也差不多够了。”大家听了,也都高兴。接着王大民也开始吃喝了。
累了一天,王大民他们实在困乏,吃跑喝足后,也不说什么,就都挤在皮车里睡了,很快传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不过那声音都消失在空旷的戈壁滩夜空里。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王大民起来,叫醒了赶车人,要他喂马饮马。听到喊叫声,其他人也醒来了,为新一天的活计做准备。
等弄好一切,太阳升起也老高了,正好有工程指挥部的人路过,王大民就走上去,要他们验收石头。这些人看着这场面,一面赞叹他们完成任务快,一面又说他们不负责这事,但可以联系相关的人来验收,如果数量够,质量合格,就算完成任务。
王大民等人只好等着。眼看白头牛等牛拉的三辆车也来了,却不见掌管验收石头的人到来。
午后,来了三四个人,到了跟前,走在头里的人看看那些车辆,再看看王大民几个人,问:“这是你们拉的石头?”
王大民本来就没好气,只淡淡的说:“就是,快量吧,收过了,我们还要回,远着哩。”
那些人就开始在石头垛周围走来走去检查,质量上没看出什么问题,就拿出皮尺量,在一些纸张上记录。过了好久,结果出来了,一百一十六方,而分给九队的任务是一百三十方,还差十四方。
在量方时王大民跟着,那数据跟自己昨晚踏的差不多,应该是一百三十方多。
王大民不高兴了,说:“咋算的,差这么多,我算已经够了。”
测算的人说:“还要扣缝隙。”
王大民听了,更不高兴了,就说:“啥缝隙?”那些人异口同声说:“石头码起来,之间有缝隙,这要除去,不懂吗?”
王大民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忿忿地说:“我懂,我还懂石头砌在渠上也有缝隙。”
其实,这扣除缝隙并没什么规定,就是这些人想从完成任务快的地方扣出一些,用来做人情,你这个队完成这么快,连一支烟也不让,就想走人,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再说了,现在就收了,为一个队这么些石头,还得派几个人昼夜看着。
可是他们碰上了王大民,这也是不好惹的茬。
那些人有些烦,领头的就说:“总之不够,现在还不能收。”
不能收就意味着还得拉。按说九队的这些车到那废弃的石墙跟前拉一趟,也能够七八方,剩下的再在这戈壁滩上找找也能够,可是这缝隙扣来扣去,指不定还没完没了。再说了,这些人一旦离去,即使够数了,哪里去找他们?而交不了差,就得看着,人少了怕还不行,这可有多麻烦。
想到这里,王大民决定再不用拾了,就给他们摊牌,于是说:“这已经够了,刚才上来的领导也说够了,还夸我们完成任务快。现在我这交给你了,我们是西岗公社王庄大队九队的。过天少了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说着挥挥手,指挥本队的人:“任务完成了,验收也完了,套车回家!”
同来的那些人有听过王庄九队的,看看那白头牛,就对带头的说:“你看那白头牛,王庄九队的,就给收了吧。”
带头的听出了王大民话中的意思,又听了这话,也看看那白头牛,就对身边的人说:“开了吧。”
身边有人忙拿出一个本本,记上了正式的数据,并按实际量的数量开了收条。
拿到收条,见那些人走远,王大民就指挥几辆车,来到那石墙处,装上所有剩下的石头,拉上回到了九队,说要用那些石头在队里浇水的沟上砌些水闸。
不论面对的是人还是物,一味忍让,不斗斗就只有受欺的份。
想着,王大民已到了饲养场门口。有了白头牛,大红马等不仅解决了生产上的大问题,替换下驴,少干生产上的活,主要用在拉碾子拉磨上,还给九队挣回了不少面子。这些年了,九队在外面哪里遇过为难事?
不想这些了,还是赶快进去看看。
进了饲养场大门,王大民径直走向驴圈。
这是一个比较窄的圈,以前也是在后墙开个洞,通风,方便垫圈起粪。自从狼进羊圈伤害了羊后,王大民已派人把所有圈道后墙开的洞都堵上了。
堵了洞,圈里通风不畅,气味难闻,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就把圈棚上的柴草搬去,留出一个口子。原本想那狼也就是打打羊的主意,不会上那么高,冒险侵害大牲口,可是结果还是出了事,看来是低估了这畜生。
王大民察看一番,很明显,狼就是从那口子进来的。
细看看,这次被狼吃了的驴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是头各种活都能干的驴,所以王大民还是有些可惜。
想想自己,时不时给老婆推磨、抱碾子的情景,他就更加心疼那头驴了。
王大民是队长,一般农活不干,只发派给其他社员干。他可以给老婆发派些离家近,时间比较自由的活,中途能回家挑挑水,干干家务,所以,在家里,王大民一般家务活也不干。但有一样,他必须干,那就是家里没面了,没米了,老婆一说,他就得推碾子,抱磨棍。自己不说,那六个孩子可是少一顿都不行啊。
在社员使驴问题上,队长也没什么特殊。轮到哪就使哪,什么时候轮到,就什么时候使,那可是板上钉钉。遇到好使的,多磨点,多碾点,十几天以内,差一两天的米面,王大民早起迟睡一次,推一次磨,抱一次碾子就解决问题,如果挨到不好使的驴,老婆忙绿一天,备不上多少米面,那就得天天不是推磨,就得抱碾子。家里孩子多,有的还小,这活老婆是指望不上。
(林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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