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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17年03月13日10:12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随新
“明天是儿子四周年的忌日吧!”一个老妇人在一种明快的艰涩感中抽出了这句话。
“嗯!”五十来岁的丈夫答了一声,将看着妻子的目光投向了桌子,看着她忙来忙去,拿上了刚刚做好的饭菜。
“不知为何今天蓦地就想起那孩子了。”她转身离开,又不知所措地拖着那个痉挛了的双腿走了过来,双眼依旧紧紧盯着眼前的事物。
丈夫没有再搭话,时光悉悉索索逃离的声音渐渐遁去,一种沉默的幕角探着头,渐次侵染了那些平静淡然的时光。
窗外,风似乎在以另一种航向顺着这些旧时光中的沉默,他透过那个相框般的玻璃窗将思绪投向了远处,那里,他所能隐约看到的那里,似乎瞬间变形了,那是一个变形了的世界——那些昏黄的时光似乎在那个随风舞动的叶子上蹦跳着不愿离去,丝带般的尘粒在弥散着,像是一只小手在寻着可以触摸的支点,渐渐地,那些混沌中的物质变成了一个小孩的模样,跑开了。远处,阳光如受到了惊吓一般,只留下了那些青灰色的云块在泛着古老气息的院落里投下了点迹斑驳的暗影。
妻子走进厨房之后指着橱柜站了一会又走了出来,她右手端着一碟他最喜欢的饭菜,左手在用力的按着胸腔,在尽力按压着病痛的折磨,走过来的时候天空突然放晴了,阳光像是受到了启示一般,从那些叠着的云层之中透过脸颊来了,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妻子,看着她的脚下突然出现的一层明亮,那似乎是一直镶嵌在她的生命中的光亮,在某一刻突然放光。
就在那一刻。
“今天去地里面看见豆角已经长的挺长的了。你看!”她忍着心口的微微痛感坐在了丈夫的侧面,拿起筷子夹起了豆角,示意丈夫。
“没长大!”他转眼看了一下,语气冷淡地说着。
“是!哦!没!没长大吗!这样了,长大了。”
“你看!都结籽了,长大了。”她翻转着又夹起来了一个从侧面切开的豆角示意丈夫。
丈夫又一次没有回答上面的话语,而是看着桌子上面的一个香炉,看着香燃烧过后留在那张淡黄色桌子上的灰点,时光又在退缩着,那些灰迹突然被一阵风将它刮走了,他循着那些足迹,看着她从妻子的身旁划了过去,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院子之中了,这次他看到儿子突然出现在了那些影子里面了,那是最最真切的一幕,他身穿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前的一片片白条纹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刺眼,而他的下身依然套着那件极不协调的黑色裤子,如他往常一千次所见,他看他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低头看着地下,耳边的头发长的似乎遮住了耳朵。他显得十分惊讶,不是那种以为儿子突然留存于世的惊讶,而是觉得儿子现在应该在学校上课,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现在也不是中午该休息的时间!而且他在周内一般是不会回家的,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回来。现在是高三的时候,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门口啊!
“今天是星期几?”丈夫突然开口问着旁边的妻子。
“你问这个干吗?”妻子看着双眼呆滞地看着窗外的丈夫,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今天星期五了!”丈夫没有等妻子走过去看在桌子旁边的日历的时候首先说出了。
“不,今天星期四!”他似乎隐约听见妻子在那里显得有点无力的答语。
儿子星期四回来了,那是四年前的夏天。
他看着儿子肩上搭着一个浅黄色的书包踏着脚步在门口边徘徊着,似乎在探头看着什么,眼中倏忽闪过一些不安的躁动,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有一种逃离的叛逆感在蔓延着。
他看到在这个不适的时刻突然归家的儿子了。
他用疲惫但依然显得严肃的眼神紧紧盯视着在外的儿子,看着他耷拉着头从门口走了进来。
“为什么突然回家了?放假了!”他的心中夹杂着一种喜悦和担忧的复杂。
“我~~~我不想念了~”儿子吞吞吐吐地说着。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褪到岁月边缘处的感觉突然之间侵袭了他的全身,那似乎是他在某一刻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两鬓的白发。
一改往常,他没有气愤地抓起儿子,而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话语说着。
“不想念了!”儿子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一种抗拒的语气答着。随着一切的流走,他们的时光似乎已经不再了,变成如烛光般逝去的不再。
看着他在那边沉下去的身影,他隐隐感受到了那种无奈的绝望。
“还有不多几天就要考试了,为什么现在不念了。现在说这样的话。”
“我早说过了。”
“没什么希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儿子的关系显得紧张脆弱,那似乎是一种无法调和的远离,而现在,这种背离的方向似乎隐约在转向这对父子的同一侧。
“没走怎么会知道没有希望,你看,我有希望吗?”
之后的一个小时时间里他们没有任何的话语,他坐在他的身后,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依然像一个强壮的青年人一样用摩托车将自己送往学校。一路,他只是看着那些重重叠叠的路蜿蜒徘徊着,看着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看着那些稚嫩的幼苗似乎在成长。看着他们的阴影投射在地下,慢慢挪移着。感受着在身后的儿子,他紧紧抓着自己被汗水湿透了的衣服,感觉到他似乎也在长大。
“儿子星期四回来的。”妻子说着。“星期四回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吃着豆角。”她的泪水从那被岁月划伤的眼角处沁了出来。
他神情恍惚地转过脸来,看着妻子,看着妻子身后的那片天。相框后面的那些铅灰色的云朵如死了一般溶解到了空间之中,其中出现了一条融融状的白色条纹。
那条线似乎在渐渐变得粗大起来。
“儿子星期四回来,这是你们两个最喜欢吃的东西了。”妻子的嘴唇一直在那里抖动着,打着颤一直在重复着,他伸过手去紧紧攥着她的右手。
不一会,妻子似乎恢复到了往常,推就了那碟菜一下,也将头转向了一边。
他站起身来,走向了侧屋里,坐在了床头,那里是他每天正对着远处的大山的位置。他看着眼前似乎静止不动的一切,感觉到一种压抑的闷热和空白感紧逼而来,而远处那个粗白的线条也已渐渐成型。
“吃点东西吧!看来要下雨了。”妻子依旧捂着胸口,单手将那些他未动一口的饭菜端了上来。
“嗯,看来像是要下雨了。”他看了妻子一眼,想要说什么可是又突然止住了。
妻子抬起头来,像是一个受到了呵护的孩子一般低着头吃起了饭来。
他依然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显得苍老的时光,看着妻子两鬓被白霜渐次染上的头发。
“今天就将那些东西全部烧掉吧!”
吃饭的妻子突然之间变了脸色,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他。
“烧掉就烧掉吧!”
“不!不能烧掉。”妻子歇斯底里地改口道。“绝对不能烧掉。”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提到儿子的那一刻妻子的那种恍惚状态。
他看着眼前晕倒的妻子和漂浮在水面上的儿子,那嘈杂的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被浸到了水里了。他漠然地看着几个身穿黄色潜水服的人在那里忙乱地操作着一切,马达滴滴答答的撕裂声线在他的耳边晃来晃去。他随着岸上人的目光向前踏去,可是身边突然伸出来了一只手将他死死地拉住了,他没有感受到他的面孔,甚至觉得连他的存在都是虚无的,可是那种力量对于那一刻的他却显得如此强大,他的脚步被死死制止,只能看着那个黑色橡皮艇上面的几个人在做木偶戏一般地挥动着各种手势。
回忆着,连那个葬礼,是什么样子的都不记得了,那似乎是轻风拂动下的一场白色帷幕的飘荡,又似乎是墨色洗涤过的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哪里了,现在的自己只能感受到妻子在那一刻的呜咽声。在那个白色厅堂里面来往的人几乎是带着什么离开的。
一个黑色的东西被那条渐渐拉动着的线条所抛起,抛入到了他的眼中,那样一种粗暴的线影似乎在他的内心激起了一阵阵的恐惧。
“或许当时是我的错,我不该劝那孩子一定要去学校。”妻子自责地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唯一可以相依的她,之后摹地低下了头。
“雨快要来了吧!”他指了指远处,却不是道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几遍。
“嗯!我一会要把搭在院子里的衣服收回来。”妻子用右手的筷子指了指院落,之后还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食物。
“吃完没雨的话咱们去医院吧!”他低着头说着,夹了一口菜放到了碗里。
“不了!一直这样也没处管!”妻子不经心地回绝了丈夫。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妻子哀怨地看着沉默在身旁的丈夫说着。
“没啥!不是好好的吗!”
“不可能!我在每次发作之后都能明明白白的数清家里到底缺少了那些东西。”“还有你手上的淤青。”
“给你说过我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碰的。”丈夫措辞强硬地回着。
“连累你了!”妻子站了起来,端起所剩的东西走了出去。
他尾随着她离去的身影,一直将目光投向了外面。
儿子离去之后他彻底地失眠了,整夜整夜的。他坐在床头时不时会听着在梦中叫喊着的妻子,看着她被扭曲了的狰狞面孔,他几次抱着在桌子角旁边的妻子,怕被磕伤,可是几次还是被摔到了远处。
他站了起来,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在窗外的妻子,她也停驻了下来,向他投来了意识哀怨的眼神,他匆匆掠过她,低头走了出去。
“这样的天气你是准备去哪里?你没看见远处的暴雨就要来了吗?”妻子向走到门口的丈夫说着。
“我准备……”他思虑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儿子的墓地我整理过了。”妻子将手中的衣服抱在胸前,走进屋。
“这几天天气闷热,看来像是有雨的样子。”
“嗯!”妻子答道。“对了,你将院子里的那盆花挪进来吧!”
他走了出去,将手伸到花盆边缘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树枝折断的剧烈声,他没有在意,转身走了进去。在门口的位置转身又看了看外面。
一切还是静地出奇。
“妈!我回来了。”似乎只有儿子的声音一直回荡在那个地方。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真要下雨了。
“女儿说是再过两个月会回来一趟。”妻子停下了手中的活,将那个相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洗了一下,然后打开了。
“给你打电话了?”
“嗯!说是再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的。”妻子说着。
“嗯!”
他似乎有点累了,向后退了几步,瘫坐在了沙发之上。看着妻子在一张张翻看着手中的照片,脸上时不时露出一点点笑容。
“还记得那一次吗?就是这张照片上的,当时姐弟俩差点给海风吹走了。当时小颖一把把那孩子抓住了。”
“当时他俩几岁来着?”丈夫问着。
“一个三岁,一个一岁。”妻子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照片。
白线扭曲的身姿张的越来越大,匍匐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安静地看着,看着她扫荡般的卷起了眼前的一切,时不时夹杂着一声声人群的惨叫,他似乎变得坦然,也没有以此来打搅坐在那边的妻子,难得的沉静下来的妻子,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像是一个孩子一般地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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