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慧嫂

ZX68

中国作家网>>原创>>小说
俊慧嫂
2017年03月13日08: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竺君
一片片翠竹掩映了小村，上湾下湾也就二三十户人家，一百来口人。一条小河流经村口。小村曾经开过染坊，打小的时候，上湾那片荫郁的竹林里，横卧着一个两三人合抱粗的石碾，据说是古时候染坊推磨用的碾子。小村因此叫染房湾。
染房湾的年轻人，和别的地方的年轻人一样，都出息了。靠着南下北上打工挣的钱，在镇上或者县城里买了房，享受城镇化的便利。他们的孩子到了上学年龄，也不在乡中心小学，而是到镇上或者城里上学。于是，老人也跟着去做饭、做家务。原本鼎盛热闹的村落，剩下十来户，三十来口人。
过年回老家，偶尔能看到一些曾经熟悉如今却也陌生的面孔。有的却是彻底记不得了。
偶然想起了俊慧嫂。记忆里，仿佛又听到了她的呵呵呵大笑声。俊慧嫂，是我们村上湾里的人。她的男人叫庆，在乡场上的养路段，也算是公家人吧。按说是人如其名，但是俊慧说不上俊俏，也算不得聪慧。个子倒是蛮高，一双八字脚，走路朝外排，粗眉大眼，爱笑。俊慧给庆生了一儿一女，姐姐叫英，弟弟叫红。英不喜读书，爱和队里的男孩漫山遍野地疯跑着玩。这在民风淳朴的小村里，是会遭到女人们在背后议论和指点的。但是俊慧也不在意，任由她女子去玩，去闹。
养路段在乡场上有几间办公房，每间房用一垛墙前后屋隔开，前面办公，后面吃饭、住宿。遇到乡下赶集，人们总能看到俊慧人坐在门里，身子倚在门框边。人们说，俊慧有些老实。在乡下，说人老实，并不全是褒义，大抵是说这个人有些闷头闷脑，不机灵。见到村里来赶集的老辈子，俊慧马上站起来，拉着到她丈夫的屋里坐坐，或者拿出几根板凳，拖着人在板凳上歇歇。人们又说，俊慧傻人有傻福。
那一年五月端阳前后，麦收时节。俊慧家里来了两个客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不算老，和俊慧差不多。少的，估计是那年长女人的女儿。两个客人和俊慧跟前跟后，帮着收麦子、打场。
小村人没有秘密。谁家来人了，有个什么事情，大家都很关心。就有人问俊慧，这是她家什么人。俊慧说，这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方表姐，好多年没有走动了，现如今带着女儿来帮着过忙。大家看看相貌，倒也有些相像。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从俊慧在乡场上的丈夫庆那里传来了风言风语。人们说，庆和俊慧在闹离婚。对于离婚，乡下人很敏感，也很忌讳，以为不光彩，是万般无奈才能闹出的事体。那么，既然离婚，就得有原因吧。原因就在上半年来他们家帮着麦收的两个女人身上。
那两个女人确实是母女，家住在离小村四五十里的南充底下。那个当妈的，本来就是一个跑脚子，离过婚。在乡下，跑脚子，是对那些不安分守己，喜欢东游西荡的男人女人的蔑称，带有贬义。这个女人和庆早有来往，已经在场上住到一起，只是瞒着村里人。俊慧一开始假装不知道，也不敢声张。五月份，那女人竟然到俊慧家里来了，还帮着收麦子。为了掩人耳目，顾全丈夫脸面，俊慧竟然和这个女人和平共处，对村里人撒谎，说是娘家表姐。
事情往往差强人意。俊慧想把这个事情拖一拖，缓一缓，可是，那个女人和庆却是等不了，他们一门心思，铁了心要结合。于是，纸再也包不住火，老实本分的俊慧嫂不得已承认了丈夫的背叛和自己婚姻的失败。
于是，关于他们家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俊慧再也不到丈夫的乡场养路段屋里去，村子里也听不见她老远就传出的呵呵呵笑声。隔一段时间，人们说，庆和俊慧已经扯了离婚证，又很快和那个女人结了婚，住在乡场上。俊慧人到中年，娘家是没法回了，暂时还住在上湾里。
不久，传出消息，说邻村有个头年死了老婆的男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愿意娶俊慧。人们说，那男人倒也成材，比庆好多了，于是，大家仿佛为俊慧有些庆幸。
那一天，是个晴天，也是俊慧离开家“出嫁”到邻村的日子。一大早，上湾里就闹闹嚷嚷的，似乎有人在骂架。原来是就要离家的俊慧，背着一个包袱，在当门口路上，骂着什么人，有个男人在她前头走着，人们说，那是来接她的新男人。俊慧一改平日的木讷、和善模样，和小村的众多妇人一样，骂骂咧咧，尖刻伶俐了起来。一时那些村野骂人的话在小村上空回荡。那南充底下的女人竟然也不示弱，连连回骂。引得小村众人不由得对她更加嫌恶。
俊慧最后骂道：你个娼妇，我现在把人都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地将就着，要是有个好歹，老子是要回来找你算账的……
大家都明白，俊慧说的是她的丈夫。这次，俊慧净身出户，不但丈夫，连一儿一女都没能带走，都留给了那个女人。人们说，儿女们也知道俊慧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跟着去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还不如跟着在养路段的爸爸，以后的日子还有盼头些。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关键时候，都看得很明白。俊慧骂完这些，然后，跟着她的新男人转过大路，走了。
小村的人都笑了，过后也议论俊慧的呆傻，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着人家，惦记着孩子，仿佛出趟远门，办个交接似的。
以后，大家也就慢慢淡忘这事。只是再回到小村，在路上遇到庆另娶的那个新妇，少年的我，总是远远避开，或者迎面撞见，也从来没有喊过她。再然后，听妈妈讲，俊慧嫂在新家日子也算不错，新男人还算忠厚之人，对她也不赖。听说好像有次得了阑尾炎，新男人还送她到医院，掏钱做了手术，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很照顾她，疼爱她。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俊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