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林梢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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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林梢之二
2017年02月13日09: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真迩
今晚的月光凄冷惨白，秀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讨厌的月光，像极了那晚，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夜晚。
那是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秀秀坐在小巷口前那棵柳树下的石头上。看着天越来越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离开，因为她是在这里惊醒，发现娘不见的。她也不敢大声哭，她怕有坏男人把她带走，娘说过，这世上有很多坏男人。可是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涌出，秀秀紧紧地咬着嘴唇，想把眼泪咽回去。
还好，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怎么注意她。有的人看见了，也只是拿眼瞟一下，木然地走他的路了。秀秀抬头看看头上的月亮，像娘浅浅微笑的脸，月光洒在身上，如同投进了娘温暖的怀抱。天完全黑了，整条街只有对面的燕春楼是亮的，灯火摇曳着，魅惑着秀秀的眼，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模糊……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一双女人的手，牵着秀秀朝那温暖的灯火走去。好香啊！那香味是从娘头发上飘散下来的吗？是娘来了吗？是回家了吗？家，那个有爹疼爱的家吗？是的，爹抱着她，指着家门外望不到边的金色麦浪，自豪地说：“这些都是我们家的，都是秀秀的。咱秀秀一辈子都不会愁呢！”突然，麦浪不见了，地全没了，爹也不见了。
……
妈的！又想啥呢？有什么可想的？秀秀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自己，赶忙收回思绪，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眼泪。
不觉中，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退下那身行头，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身如浮萍漂泊他乡，那个梦中出现无数次的温暖的家，想到再也无法相见的娘，眼角又湿了。
秀秀， 其实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秀秀爹姓李名家福，浓眉阔脸，络腮胡子，虽谈得上英俊潇洒，却是阳刚气十足。家有良田千亩。秀秀娘出自书香门第，温婉美丽，说话做事得体大方。婚后一连得三个儿子，年龄相差不大，调皮聪慧，哥仨关系甚好。然后多年不孕，却在四十岁上得一女儿，乖巧漂亮，夫妻俩自然是欢喜得不行，取名李秀珠，乳名秀秀。三个哥哥也喜欢这个粉团似的的小妹妹，每次下学回来后抢着抱，没事逗她玩。一家人不跋扈，不张扬，日子过得平安祥和。
秀秀三岁那年，夫妻俩人抱着到附近的云化寺祈福。寺庙平日得了老李家不少的香火钱，主持自然是走到山门来迎接。当看到小秀秀时，主持两道寿眉微微蹙了一下。这一细微动作却被李家福看在了眼里。祈福仪式结束后，主持请他们一家在客堂稍作休息。几番客套后，秀秀爹打发秀秀娘抱着孩子先走，然后直接问道：“我家小女可是哪里不对？”
老主持略微踌躇了片刻，笑着说：“出家人不敢打诳语，何况，施主也为小寺捐了不少香火钱。老衲就直说了，早年间，老衲云游时，学过一些相面，学得不算精，话有不当处，望施主海涵。老衲觉得小女的牙生的不好，牙床不正，而眉眼又过于妖娆，恐日后流落他乡，生活无依……”
李家福听不下去了，想着主持不至于胡言乱语，却又不想相信这老和尚的话，起身想走，到了门口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可有解？”
主持尴尬地摇摇头，弯腰打拱道：“老衲学艺不精，学艺不精，阿弥陀佛……”
顿时，李家福只觉得头发蒙，脚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进门后，谁都不搭理，径直进了书房内不出来。吓得秀秀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着急上火地要去请大夫。三日后，书房门大开，李家福突然召集全家老小，郑重宣布遗嘱：死后所有家产都归小女秀秀所有，三个儿子成年后自谋营生，只得房屋一间供居住。
天平瞬间倾斜。秀秀娘不解，又不敢当面表现出来，回房后一再追问，得到的回答是：“我决定的事不得更改！”从此，便再不敢提。三个儿子正值读书年龄，只觉得爹过于偏袒小妹，日后的亲近自然少了许多。
李家福的算盘打得很精，儿子毕竟是儿子，皮实，他又把他们一个个送入学堂，不怕没活路。但是秀秀是女儿身，娇贵，将来真如主持说的那样，可怎么得了？只有把全部家产给她，保她一生平安。李家福怕秀秀出事，找了几个清爽的丫头专门照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晃十年过去了，秀秀很是规矩文静，人出落得水灵灵的，一双凤眼微微上翘，含羞带俏，就是上牙床稍稍凸出，丑也谈不上，反而笑起来还多了几分纯真。也别说，三个儿子也争气，都过得不错。老大在京城谋了个差事，老二在沿海做买卖，老三留洋不回了。三个儿子偶有书信回来，给爹娘报个平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灾难还是降临了。秀秀十五岁那年的秋天，眼看着庄稼要收了，天上突然来了一群蝗虫，没几天，整片地被吃得丁点不剩，随即又一阵风似的飞走了。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哪有活路，纷纷逃难去了。收成没了，佃户都跑了。李家福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死前只念着一句话：“命啊！秀秀！”
李家福死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老本啃着差不多了。秀秀娘想着家里也不好呆了，托人带信给大儿子，准备带着秀秀投奔他。没想到，在半道上，娘俩走散了。
秀秀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位蓄着长长胡须的白衣老者，用手里的拂尘在她面前挥了挥，笑吟吟地对她说：“孩子，跟我来！跟我来！”她就跟着拂尘一路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她清醒过来，就坐在了燕春楼对面的柳树下了。
其实那天，秀秀的娘一回头看不见了秀秀，脸煞白，急得满大街叫：“秀啊！秀啊！”一个温婉的女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一个视自家男人为天的女人，在一瞬间失去了田地，失去了男人，失去了女儿。她的天塌了，她的地陷了。
秀秀娘疯了！她披头散发，成天就在街上叫着：“秀啊！秀啊！……”那声音撕心裂肺，直戳人心。起初客栈老板见她可怜，给点东西她吃。时间久了，人们对这个外乡来的疯婆子开始厌恶，那叫声让人心烦心寒，人见了她都皱着眉躲得远远的。
秀秀娘最终死在腊月的一天清晨，死在城外的树林里。她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她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皮肤白皙，嘴角含笑，估计见到了秀秀爹了吧！官府派人胡乱埋了。可怜的女人啊！

屈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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