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林梢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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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林梢之十七
2017年02月23日10: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真迩
竹心这次接的客人，的确不小，来头不小，年龄更不小。此人内着藏青缎面暗花长衫，外罩藤黄马褂，手持龙头拐杖。进得房间后，环顾四周后，自语道：“姑娘好雅致！”
“竹心给大人请安！大人万福！”竹心不卑不亢。
“不必拘礼。我一向随和，喜好诗词，欣赏才情之人。”说着，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竹心才疏学浅，得大人屈尊移步，倍感荣幸且诚惶诚恐呢！”竹心连忙敬上热茶，“大人请喝茶！这是今年的碧螺春，您看喝得惯不？”
“这些不重要，我只想听姑娘弹奏一曲。”
“大人想听什么？”竹心坐到琴前，低声问道。
“当然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啊！哈哈哈！”邢专员两眼直勾勾看着竹心。
竹心一面抚琴，一面偷瞧这位和父亲仿佛年龄的男人，头发稀少到可以隐约见到油亮的头皮，眼神狡黠。“老奸巨猾、道貌岸然”这两词突然从脑中冒了出来。
邢专员好像心不在音乐声中，他并没有端坐着欣赏高山的雄峻和大江的磅礴，站起身来，走到墙上的书画前故作一一端详，其实是围着竹心上下打量，只见竹心一身白底蓝花的旗袍，长长的秀发很随意地在脑后绾成髻，雪白的手臂随着音乐一起一伏，优雅极了。在邢专员的眼里，竹心如同一青花瓷瓶，高贵淡雅。
“大人，《高山流水》弹完了，您还想听什么？”
“凤——求——凰”邢专员盯着竹心的眼睛，语气中带着戏谑。
竹心的脸腾地红了，心乱了，她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揣着什么心，手指灵活地在琴上划拨着，脑子却在不停地转着，想着该如何应对。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美！”邢专员连连称赞道。
竹心更慌了，她明白，此人话里有话！
“听闻姑娘诗画不错，在下等否有幸亲眼目睹姑娘作画？”
“大人说笑了，能在大人面前献丑，是竹心的福分呢！大人想看什么？”
“嗯，姑娘人淡如菊、清幽如兰，画菊花、兰花都可以！”
“大人抬举了，竹心自认为是一盆水仙！”竹心有意逆反道。
“哦！这个比喻很新鲜，不妨画来看看。”邢专员并不恼。
只见竹心铺纸研墨，寥寥数笔，一盆娇艳欲滴的水仙就成了。
邢专员大喜，望着竹心说道：“妙啊！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竹心心里一惊，这个老头吟的是黄庭坚的诗句，看来，他肚子里是有墨水的。但是，在燕春楼里说这两句诗，总让人感觉有另一层含义在里面。竹心故意不写这两句，提笔想想，在水仙花旁写下两句：“玉骨无尘依白石,冰心有意守寒泉。”
房间里静默了。竹心在等待，在猜测邢专员的反应。
邢专员只是嘿嘿一笑说：“姑娘的确不错，这一手赵体写得飘逸得很哪！姑娘可否陪老夫下一盘棋？”
竹心猜不透他的意思，硬着头皮接着陪下去，因为心绪不宁，屡屡出错，被邢专员步步紧逼，她满脸绯红，正急着怎么解围，突然手被邢专员一把抓住，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那个老男人忘情地说道：“书香墨香人更香。”
竹心吓得抽回手，说：“大人，竹心……”
邢专员摆摆手，示意竹心不要说了，站起身来说：“老夫明日还有公务在身，今天就到这里，劳烦姑娘了！”说完转身离开，出门时，月娘跟着后面问：“邢专员，竹心姑娘伺候得可好？改天再来啊！”
那邢专员只是礼貌地回头笑笑，离开了燕春楼。
月娘忐忑地进了竹心房间，担心地问道：“小祖宗，你没得罪那邢专员吧？他走的时候怎么那表情，笑得我心里瘆得慌。”
“没有啊？我也纳闷呢。”竹心把经过都对月娘说了，但没有提诗句，说了她也听不懂。
两天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来找月娘，文质彬彬地说：“烦请您今晚务必把竹心送到德信路187号。”
谁不知道德信路187号啊，那可是官员的驿馆。月娘大着胆子问：“敢问这位爷贵姓啊？我们竹心姑娘有两不：不出燕春楼，卖艺不卖身。”
“哈哈，这样啊！您这楼生意还真不错呢，关了确实可惜哦！”来人环顾了一下燕春楼，别有用心地说。
月娘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答道：“竹心姑娘保证按时送到！”
“一看您就是明白人。”说完，弯腰打拱道别。
竹心要出楼的消息在燕春楼瞬间传开，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开心的，也有担心的。宝珍第一时间赶到竹心房间，看到竹心在看书，惊讶地问：“妹妹，怎么还坐的住啊？还不赶快想对策，你真的要去啊？听说那邢老头是走一路花一路，专找当地有名的才女。”
“哦？那我要感到荣幸了。”竹心平静地说。
“哎，你没病吧！”宝珍着急了。
竹心突然扑到宝珍怀里，说：“姐姐，我的好姐姐，让我抱抱，我爹娘去世时我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我不会哭了。爹娘走后，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话，弄得生离死别似的。我们现在要想一想，怎么对付那老头，你这要是一去，身子肯定会破，你苦守这些年甘心吗？”
“命运天注定。”竹心从宝珍怀里抽出身子，接着说：“好了，姐姐去忙吧，我要准备一下了。”
竹心下了逐客令，看来是去意已决，宝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起身离开了。
天刚黑，强哥叫了车送竹心。竹心今天特别漂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她最爱的青花旗袍，只是妆容重了一点，她用了以前从不用的腮红和口红，清秀中又多了几分朝气，手里抱着她的琴，款款地从众人的目光中走过，看见宝珍，她微微一笑，将琴递给宝珍，说：“姐姐帮我好生收着。”然后径直上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月娘长吁一口气，她一直担心竹心不愿意呢，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这孩子还是比宝珍她们听话多了。“还看什么啊，准备干活吧，羡慕也没有用，人家多喝几年的墨水就是不一样！”月娘驱散众人。
月娘回房间躺在床上，只见白花花的银子雨点似的往下落呢。就听得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她立马出门，只见竹心直挺挺地躺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安静地出奇，如同睡着了一般。月娘慌了，扑上去：“竹心，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赶快叫大夫啊！”
“死了！”早上来的那个“眼镜”说。
“死了？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会死？是不是你们？”月娘气得指着“眼镜”的鼻子说。
“别瞎说话，我还想问你呢，车子到府门口时，姑娘就已经死在车里，不信，你问车夫。”
车夫支支吾吾地说：“我今天真是晦气，以为能多赚两个呢？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死在我的车上，我不要钱了，算我倒霉，我走了。”车夫说完，拉着车子一溜烟地跑了。
“我们邢专员走过那么多地方，从未有人这么对他，你们等着！”“眼镜”说完也走了。
月娘命人把竹心抬到后院，宝珍冲了出来，她看见竹心面色苍白、口唇紫绀、嘴角有流涎的痕迹，她知道她是吃了断肠草，她趴在竹心身上哭得稀里哗啦：“我的好妹妹，我真糊涂，怎么就不知道你要走这条路呢？”
强哥和几个手下把宝珍拉开了，在清理竹心的房间时，发现桌上有两封信，信上压着钱。一封信是给宝珍的，一封是给月娘的。给月娘的那封里面，详细记录了竹心到燕春楼后，每次接客的时间，赚的钱数，自己的花销以及剩余。最后一句是：月娘，葬父母的钱，我已经全部还清，我不欠你的了。我走了！强哥看了，气得骂道：“妈的，还真是，不怕窑姐不听话，就怕窑姐有文化！这么个死法，这要惹多大的麻烦啊！”
给宝珍的信上，只有两句：竹本无心偏生节，藕虽有孔未染泥。宝珍自言自语道：“妹妹，你才是真正的侠女！”

屈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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