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希望的微笑
爸爸是个严肃的人,不苟言笑,整天面无表情,用时下时髦的话说就是面瘫。
在我的印象里,他几乎不笑,他为数不多的照片里也是神情淡漠。
可在他第一次见到八个月大的重孙女时竟然难得的面露微笑。
而且最为难得的是,他顺从的配合我照了一张现在看来诸多瑕疵,却表情生动的照片。
爸爸这一生很不容易。
1950年,他十四岁,奶奶病逝,爷爷嗜赌如命,整天长在牌局上,家里什么事都不管,还把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干净换成赌资。他一个半大孩子既要当妈又要当爹地照顾四个最大九岁,最小只有四岁的妹妹。他到处给人做短工,也无法养活四张嗷嗷待哺的嘴,没办法他只能去讨饭。这样磕磕绊绊过了半年,一天他又出去讨饭,直到月亮升上半空才回到家,当他把讨来的饭热好拿到桌上时,发现最小的妹妹已经昏迷。
漆黑的夜里,冷风肆虐,他抱着小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去找大夫,可没到药店,风就把小妹妹的身躯吹凉,把他的心吹碎。这个死在爸爸怀里的小妹妹成了爸爸一生的痛。他很内疚,觉得是他的错,要是他早回来妹妹就不会那么小就离开人世。
渐渐妹妹们长大了,他因为当民工时聪明伶俐吃苦耐劳被留在来源水利局,成了一名拿铁饭碗的工人,家也在他辛苦操持下逐渐有了当初奶奶活着时的模样。
可是,命运再一次给了他重重一击。
1962年,爷爷在生产队喂马,又因为只顾着赌钱,没有及时发现有匹马生病造成马死亡,生产队让他赔550元钱。当时爸爸只挣33.9元,550元对他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即使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一年半。一方面钱难筹集,一方面爷爷寻死觅活。听妈妈说,爸爸那段时间几乎是彻夜不眠,即使睡着了也会喊着“钱钱钱”的醒来。巨大的压力使他险些患上精神病。
好不容易在工友的帮助下把钱还完,又面临着三个妹妹的嫁妆。期间我的哥哥又得了一种怪病,一哭就昏厥。
那些日子,他就像走在漆黑的山洞里,看不到一丝光亮,脚下坎坷崎岖,未来一片渺茫,但,他从没放弃,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一走就是半生。
直到他四十岁那年我出生,他调到离家很近的管道公司,工资大幅度提高,爷爷也金盆洗手,家里一切才算安定了下来,虽然生活条件依然不如人意,不过好在妻贤子孝,兄友妹恭,虽然仍然有摩擦,有挫折,有困难,但一家人生活的和和睦睦,平和安静。
只是苦难让他的心境发生改变的同时,容貌跟着也发生了改变,一张脸每天都是乌云密布,看什么都不顺眼。
妈妈去世后,他迅速衰老。紧抿的双唇,长长的眼袋,下垂的眼角,更难见其它表情。
直到,2015年8月,他孙子带着自己的女儿从省城回来。他抱起小美女的那刻,我看到一缕阳光突破重围,从浓密的乌云下跳出来,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光柱。紧接着,金色的光柱接二连三地破冰而出,形成一个耀眼光环,在光环的照耀下,乌云烟消云散,笑容回到他的脸上。我知道,那一刻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于是,我拿起手机抢下了这弥足珍贵的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