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白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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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白头霜
来源:工人日报
蒋曼 2017-11-06
霜降有时，降霜的日子却没有准头，说不清哪一天，只知道日子近了，近了。总有人有所期待地盼望，隐秘地，焦急地盼，不知道是盼它早早的来，还是来过后早早离开。
万物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逃不掉，躲不开，索性就豁出去，看白头霜封冻世界，看青丝成雪，迅速而安静地衰老，看月光冻成大珠小珠落玉盘。
家乡是西南小城，温和潮润，草木的凋零少了干脆的决裂。秋已不成规模，冬天自然无法用冰雪做注解。雪不是这些丘陵、山原冬天必然的约定。雪是意外，是猝不及防的惊喜，是额外的馈赠，或者还是奖励，是冬的袍泽从北方无意扫来的偶然。一场雪就是一段欢快而独特的记忆，甚或就串起人一辈子清晰而浪漫的诗篇。
然而，白头霜是等得到的。真正的冬天对我来说，是从白头霜降下的日子开始算起。照例像平常的日子，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打一个哈欠，居然就看见了自己热气袅袅的哈气。寒气从门外推得人一个趔趄，人缩手缩脚地出门转一圈。硬梆梆的土地，硬梆梆的自己，手指和脚尖也变得粒粒清楚——清楚的寒。这才恍然大悟：霜来了。
周遭一看，果然是白茫茫的山脊，白茫茫的瓦背，在熹微的晨光中，厚的、薄的，一层模糊的寒。于是跺着脚，扯着嗓子朝屋里喊：起床了，下霜了。听的人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没头没脑地朝外面跑，一年的白头霜，总要看个清楚，认个明白：青菜叶上的细细白珠，暖手一摸，就乖乖化成水，露出更青的叶面；碎瓦片上用手写个字，霜就退去，像得了个令牌；用脚踢踢衰草丛，霜就飞花碎玉般地散开：霜真是好脾气。霜是雪孩童时的样子，轻快，俏皮，干干净净的稚气，日光一来，霜就跑了。
但菜园的菜和果树上的果却突然获得了魔力，断了苦涩和平淡，汁水饱满，果甜菜香。乡下人忙着砍翻地里的青菜、白菜、油菜，赶一个大早进城，绿沁沁的菜配上红彤彤的指尖，边整理边叫卖：“打霜菜，打霜菜，新鲜，好吃。”城里的人总是疑惑地看看天，看看街道：“下霜了吗？哪里呀？”卖菜的像霜一样好脾气：“城里没霜，乡下霜大得很。”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看，霜冻的。”
城里没有霜，霜太轻，太羞涩，霜在城外打个转身就走了。青菜买好，霜早已化去，可人人都在说：瞧，这是打霜的菜呀。广柑树上，橘子树上的果，都红得不耐烦了，可爷爷总说：“等一等，等白头霜来了才真正好吃。”孩子们天天在树边转，等得气呼呼的：“霜不来，这果就一直不熟吗？”爷爷笑着：“哪有不打霜的道理，热过，凉过，暖过，冷过，日子才能顺顺当当地过下去。”是呀，四季分明的地方，有时候就得认这个死理。
白头霜来了，家里就该生火堆了。秋天闲时挖好的树根在屋檐下吹得透干，连上面的泥土都干脆得窸窸窣窣地落下。从灶房里取一撮火，扯一把细柴，慢慢地喂火，一直喂到噼里啪啦的火长成壮年。把树根往火上一放，老树根开始生出火的芽，火的叶，火的花，缭绕而上的暖。
清晨有了白头霜，屋里屋外烘堆火，才是慵懒而舒适的冬天。
等不来雪的地方，就等着白头霜来，也是一样的粉妆素裹世界，虽然像幻梦一样的短暂。这样的轻霜薄寒，只冻过皮肉，刚到骨头，就倏地逃开，顺便带走不肯落下的树叶，不肯老去的枯草，收拾出干干爽爽的世界。
白头霜过完一场又一场，就这样一层层冷着到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