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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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
2017年02月23日09: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郭亚军
　　进入腊月后，日子过得快了起来。
　　日头好像从东屋后面的酸梨树梢尖升起后，没有几柱香的功夫也就又从西屋的瓦脊后面跌下去了，快得像抢青苗的骡子，拉都拉不住。
　　张卫民老汉喝完一罐茶后，从门后的铁皮簸箕里用小铁铲了些炭渣封了烤箱炉子的火。抬腿要上炕的时候蹦出个极响的屁来，吓得炕脚卧着的猫箭一般跳下了炕沿，飞快地夺门而出。
　　张卫民老汉一条腿的膝盖才跪在炕沿上，自己也被急蹿而奔的猫吓了一跳。张卫民另一条腿还立在地上，当看清穿门而出后立在院里花园矮墙上的猫后，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怂货就那些胆子？”
　　猫弓着身子，“喵呜”了一声后，抬起一只黄里带着白毛的前爪用舌头细细地舔着，丝毫没有理会张卫民刚才的奚落。
　　张卫民骂罢猫后，立着的另一条腿也跪在炕沿上，两只脚后跟相互一蹬，一双布鞋就跌落在炕沿下的瓷砖地上了。炕上靠里面山墙的一侧，躺着一个炕柜，炕柜已经旧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老大儿子几次提出要把这旧炕柜扔了，在张卫民以绝食为由的条件下才保留了下来，可这乌黑斑驳的柜子在装修一新的屋子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这间新盖的屋子不大，相连着的一间是厨房，这两间一排砖混结构的瓦房，占居着院子的西侧。主房靠北，是前面镶着通透玻璃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带着两间卧室，住着老大儿子两口子，二楼两间卧室带着半截平台，两个女孙子合住一间，另一间是花房兼女孙子的书房。东面保持着原先张卫民盖的两间土木结构的瓦房，中间用木板隔成两半，一半放置粮食，一半放置农具和杂物。向南的一面，没盖任何房子，一面砖砌的围墙，中间立着威武阔气的大门。大门采用的龙脊挑檐，门廓两侧的砖墩外表瓷砖贴面，团簇的牡丹图案下面是两只脸面相对的狮子图案。
　　张卫民从炕柜里翻出一件藏蓝色的长裤，把腿上穿着的咖色休闲裤换了下来，休闲裤的大腿面上两片乌黑，一条裤腿脚的边沿被鞋后跟踩得卷了起来。这条藏蓝色的长裤，还是老伴八月自己裁剪做的，足足有十个年头了，除了过年走访亲戚，或者赴宴参加红白事情外，张卫民是从来舍不得穿的。
　　换好裤子后的张卫民，用右手掌蹭了蹭鼓起来的腮帮子，还好！早上刮的胡子还算干净着。然后绷着上嘴唇，用指甲揪了一下两个鼻孔里露出来的鼻毛，又习惯性地把手在大腿面上蹭了蹭。这个习惯被老伴八月嘟囔了三十几年了，只在大儿媳妇和两个孙女的唠叨中改掉了用手擤鼻涕的动作。那个用手擤完鼻涕后顺便往鞋底上一抹的习惯，让大儿媳妇确实唠叨了好几年，最后还是两个小孙女帮他纠正了过来，小孙女们老是给她爷的上衣口袋里提前装好卫生纸，也老是检查她爷的指甲缝里是否有黑垢甲……
　　张卫民又摸了摸夹克上衣的口袋，然后用手掌往里按了按。出了屋子的时候顺手拉上了门。下了台阶后在院子里猛地剁了一下脚，剁着脚的同时，张口就骂在花园矮墙上蹲着的虎斑猫：“呔球！我把你个怂货。”
　　老猫“哇呜”了一声，就蹿上了东面的屋檐，歪着头看着院子里的张卫民，张卫民也看着上了瓦房的虎斑猫，呲了一下嘴给自己说：“嘿！我也是个怂货，要不是个怂货还用得跟做贼一样？”
　　还好，小二楼正屋里的电视剧演得正火热，张卫民幸庆自己当初坚持不住在楼里，还是瓦房住着舒坦，生火煮茶烧炕都方便，海绵床垫的床睡着简直受罪。当初的这个决定惹得大儿子“唉！”了一声就算妥协了。
　　今天早上村东头新庄里的老二儿子一家去岳父家帮忙宰猪羊，说是要三天后回来，家里只有老伴八月一个人看家。这样张卫民就可以骑着老二的电动车，带着老伴八月去镇里发廊烫个头，顺便也给自己看一下牙齿，然后悄悄地回来在老二家待到掌灯。
　　老二儿子的院子是新宅基地上建的，院子比老大儿子占的老宅基地小一点，但小二楼建得很洋气，清一色白瓷砖贴面。各房间里不见一件原来的老家具，再说当初分家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家具来分给两个儿子。从第一个媳妇娶进门后，再供女儿霞霞上卫校，给老二儿子又娶媳妇，虽然那个年月彩礼不是很贵，但也让土里刨食的张卫民和八月脱了几层皮。
　　虽然成了家的两个儿子各自在外搞装修的搞装修，搞土建的搞土建。2005年以后工价高了后也都攒了些钱给自己盖房，但分家前落下的矛盾却如战争一样久久不能平息。八月嘴碎爱唠叨，大儿媳妇兰英泼辣刁蛮，由于连生两胎女儿后嫌看了婆婆的脸色，死活不和婆婆一起生活。老二媳妇李婷嫌公公不讲卫生，随口吐痰后用脚在地上擦，所以经常不上桌在一起吃饭。两个老人又没有单独的地方搬出去住，几场骂战下来后，在村主任和儿子舅舅的主持下分了家，张卫民归老大儿子一家住，老伴八月和老二儿子在一起生活，当时张卫民也和老伴争过嘴，扇过老伴一个嘴巴，老伴八月也唾过张卫民一眼窝的唾沫，还在张卫民的锅底脸上抓出了三道血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送着日落西山，两个儿子也相互不来往，妯娌们更是见面躲着走。
　　以前两个儿子外出打工挣钱，回家后谁也不上交各自的收入，更是不扯钱的话。只是各自的孩子穿着新买来的衣服院子里相互炫耀。开春的化肥和中药材苗子都没人做主出钱安顿，好像这个家里的一切营生和自己毫无关系。只有各自给张卫民和八月称二斤春尖茶叶，有时候还多出几斤糕点，糕点在放置在老屋的炕桌上后，老大儿子的两个女儿和老二儿子的儿子，三个孙子孙女就像小兽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糕点瓜分得只剩一撮芝麻……
　　张卫民压低帽檐，咳嗽一声，快步地朝村东头走着。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身后，村子里新铺的水泥路面，鞋底磕在上面“咔哒”乱响，张卫民想起了家里的虎斑老猫，学着老猫走路的样子，尽量不让出一点动静，想到老猫，又情不自禁地骂了声“呸！把你个怂货”
　　快落山的太阳把张卫民的脸照得像涂了一层猪血。老二儿子家的厨房顶上悠悠地冒着淡淡的炊烟，张卫民仿佛嗅到了烫面油饼子特有的香味，灶堂前面烧火的八月肯定也是脸红得像当初刚娶进门时的一样。
　　老二儿子家院墙外面忽然闪出一只寻食的母鸡，张卫民又打雷似地放了个响屁，惊得母鸡扑棱了一下翅膀闪了个三步远。
　　张卫民也被突然出现的母鸡吓了个膝盖弯一软，朝着惊慌未定的母鸡吐了一口痰，骂了声：“我把你个怂货！”……
　　2017年2月22日·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