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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意] “老实作家”刘庆邦:《盲井》原著作者,四十年书写煤矿

发表于 2020-4-14 09:02:31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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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中国新闻周刊 2020-03-25 07:49:53

        2012年,作家刘庆邦接到一个电话,是矿上的亲戚打来的,那位亲戚的儿子掐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原来,亲戚的儿子在读高中时,因为压力精神失常,不能继续读书,亲戚就给儿子娶了媳妇,结婚一段时间就抱了孙子。孙子出生后,家人的爱都转移到孙子身上,再加上儿媳因为家里没答应买房要离家出走,儿子受到刺激,精神崩溃升级,一时失控把自己的儿子掐死了。

        悲剧引发了创作的欲望。刘庆邦以此为原型,创作了长篇小说《家长》。小说里的家长有个最普通的名字,母亲叫王国慧。儿子也有个最普通的名字,叫何新成。这是一桩发生在普通家庭的日常悲剧。刘庆邦不怕读者对号入座,相反,如果能从中有所反思,他欢迎每一个家长到小说里找找自己的影子。

        此前,刘庆邦一直专注于煤矿和农村题材,他擅长以紧凑的节奏和强烈的情节展开文化与社会批判,《家长》是刘庆邦再度涉猎城市题材的尝试,此前他写过一系列关于城市保姆的短篇。《家长》是他迄今篇幅最长的小说,围绕着教育问题,农转非、计划生育、下海经商、“性解放”、教育产业化,曾经熟悉的社会潮流被一一呈现。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写作,来承载历史与时代,在社会性的背景下考察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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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03:44 | 查看全部
日常生活的燃料

        刘庆邦一直关注教育问题。作为家长,他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女也做了家长。儿子小时候数学不好,刘庆邦付出了很多心血,也有很多体会。他的微信朋友圈从开通以后就很少发言,寥寥几条分享,一半是关于家庭教育。

        写长篇,刘庆邦习惯先找到原型。他曾说过,“我写长篇都是往后看,是一种回忆的状态。有的时候,甚至得等小说中主要原型人物去世以后动手。盖棺定论,对人能看得稍稍清楚,人物才能在脑子里活起来。”起初他未考虑写教育题材,直到亲戚的那通电话,原型自己找上了门。

        找到了原型的抓手,刘庆邦还需要从生活里发掘更多的肌理。他回家探亲时,找两个当中学老师的侄子,聊老师和家长的一些交往,当代学校的状况,同时他调动了自己当家长的亲身体验和生活积累。

        一次刘庆邦参加家长会,老师点名批评他的儿子,平日性格温和的他跟老师当场辩驳,“不能把什么不好的事都推到成绩不好的孩子身上。” 这件事他到现在印象还很深,其他家长都很吃惊,家长会上,家长一般都“很乖”。刘庆邦把这个场景写到了小说里。

        对于应试教育,刘庆邦认为这和中国几千年“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文化有关,人人虽然都觉得应试教育有问题,但每个家长、老师、学生其实都是应试教育的合谋。家长的焦虑是一方面,教育产业化也催生了不好的风气,《家长》里写到一个老师,下海破产后,通过熟人介绍回去当老师,通过办辅导班还债。

        刘庆邦认为除了智力教育,应该对孩子进行情感教育、人格教育,包括意志力教育。回忆起来,母亲是他这方面最好的老师,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教会了他诚实和勤劳,他觉得,这两个品德,够他受用一生。

        他自我评价是个“泪窝子浅”的人,情感脆弱,见不得人受苦。朋友徐迅记得一件事,刘庆邦在路上看见一头骡子,心疼牲畜艰辛,竟上前跟骡子说话。作家中,刘庆邦喜欢沈从文,觉得沈从文的小说饱含感情,跟自己的心性相合。他认为,好小说情感要饱满,但不是乱写,“用思想整理过的感情,才是深刻的感情。”

        《家长》写得悠闲却透着张力,日常生活的表面下藏着一股劲。虽写王国慧抚育儿子何新成的故事,前面却用了整整一章扯些闲篇。从王国慧的病,与母亲、妯娌、村里的傻女人的相处,几个侧面就把王国慧肯吃苦、爱要强的性情立住了。小说开篇还写了王国慧平生最大的憾事,因为母亲阻拦,她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遗憾和个性驱使着王国慧不断向上,并把这种压力转嫁到后代身上,压力在一个个事件中积累,最终酿成悲剧。

        推着刘庆邦小说往前走的那股劲儿,按照作家王安忆在给学生上课时的说法,是一种“逻辑动力”。“情节按逻辑的动力向前推动。前一个逻辑推动后一个逻辑,一直把小说推向高潮。”不合逻辑的事儿他一般不写。他喜欢曹雪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他的小说里,人们的日常生活、情感方式、文化心理都有逻辑可循。

        王安忆也打比方,莫言像道家,刘庆邦是儒家,前者把现实变形,扭曲,而刘庆邦的写作,则一直稳稳地在伦理的运行中开展。正因如此,刘庆邦被人说“写得老实”。

        生活里,刘庆邦给人的印象是认真、沉着、靠得住。徐迅是刘庆邦在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的同事,两人一起做评奖的工作,刘庆邦强调评奖的纪律,要大家注意保密。就连坐在一块玩牌,刘庆邦看出他在玩闹,也会轻言慢语地规劝,“打牌要认真,打牌都不认真怎么行呢。”

        除了“写得老实”,他的小说还透着辛辣,刘庆邦的很多小说反思国民的劣根性。成为作家之前,他当了19年农民,又在矿上生活过九年,下过井、拉过煤,对底层民众的甘苦、欲望、对社会迅速转型时期剧烈的冲突非常熟稔。这些都是生活赋予他的写作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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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04:39 | 查看全部
到城里去

        刘庆邦出生于河南农村。他是67届初中生,赶上“文革”学校停课,他跟着红卫兵全国大串联,跑遍了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心跑野了,不甘心待在农村,一直想摆脱农民身份。他跟开封下来的知青交谈,心里暗暗比较自己和别人谁看的小说多。城乡意识冲突中,农民矛盾又复杂的身份自觉,在刘庆邦塑造的很多人物身上都有体现。

        很多学生回乡后就彻底成了农民,刘庆邦却没放弃读写。母亲不识字,但很尊重他写作,夜晚会把唯一一盏煤油灯让给他。没什么书报借鉴,他从模仿县里广播站播的批判稿起步,照葫芦画瓢,为了让稿子顺利被采用,特地在自己名字前强调“贫农社员”。

        升学路泡汤后,想要从农村走出来很难,刘庆邦应征当兵,可父亲当过国民党军官,一政审就把他刷下来了。1970年煤矿招工,刘庆邦最早得到消息,买了一盒烟,给支书递一支,给大队长递一支,跟他们说情,获得了去新密煤矿的机会。

        矿上成立宣传队,他是负责人,后来宣传队解散了,他不甘心重新当工人,总想找点额外的事干,就开始写小说。第一篇作品《棉纱白生生》写煤矿上一个老矿工,“文革”期间刊物停办,写出来就压箱底了,六年后才拿出来投稿。现在看来,刘庆邦觉得那篇小说写得像好人好事,水平不高,好在“是从熟悉的生活开始写,没有胡编乱造,开始就有原型”。

        在煤矿,刘庆邦吃上了商品粮,拿了工资,成了公家人,完成了从乡下到城市的跨跃。他是当代中国社会迅速城市化与大迁徙中的一员。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迁徙规模与转型速度,给每个人心灵造成冲击,打上很深的烙印。

        煤矿是城乡结合部。刘庆邦解释,煤矿多数是在山区或者离农村很近,地下挖煤,井上种庄稼。矿区里面好像一个小社会。幼儿园、学校、商场,城市里有的差不多煤矿里边都有。一个农民矿工到煤矿,千方百计想转成正式工,一下子就从农民之身变成了工人之身,从农业户口变成非农业户口。

        他以农村人去煤矿工作为背景,写过很多主人公努力跨越城乡、阶层藩篱的故事。《红煤》写的是一个农村小伙从打工青年到不法煤窑主的进城奋斗与变异史,而新作《家长》里从农村进城的王国慧逼着儿子求学上进,也可以看成是农村女性在城市谋求出路的历程。刘庆邦尊重他们的奋斗精神,也通过他们,揭示了底层劳动者在城市化、工业化进程中承担的心灵重负与沉痛代价。

       1978年,刘庆邦调到北京一家煤矿工人杂志当编辑,住在9平方米的小屋里,在厨房的灶台上写作。为了挤出写作的时间,他养成了早早入睡、早上四点起床写作的习惯,写完当天的内容再去上班。第一本长篇《断层》就是这么写成的。为了锻炼自己写作的意志力,他甚至会坚持在大年初一早上起来写作。

        如今,刘庆邦已经在北京生活四十年有余,每年他还会回到老家和矿上转转,那里有他的很多亲戚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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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05:40 | 查看全部
四十年书写煤矿

        徐迅对刘庆邦的印象是很能喝酒,刘庆邦的酒量是在矿下锻炼出来的。矿下是男人的世界,矿工的生活贫乏又艰辛,谈论女人和喝酒是为数不多的消遣。在井下,刘庆邦经历过各种事故。一次本该他下矿,工友有事找他换班,结果那天下井的工友遇到瓦斯爆炸。所幸人救了回来。他在煤矿工作期间,最大的一次事故是因为煤层着火造成井下缺氧,八十个人就活活闷死了。一台台棺材摆在矿务局,不敢通知家属,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段生活使刘庆邦对矿工产生了亲密的、生死与共的感情,一说写矿工,脑子里立刻就有很多形象活跃起来。许多中国作家都曾写过煤矿题材或是从煤矿走出来的,耳熟能详的有写《人民的名义》的周梅森,还有陈建功和谭谈,但没有一个人像刘庆邦这样持续地书写煤矿。

        80年代,刘庆邦创作了关于煤矿的第一部长篇《断层》。当时正值改革文学热潮,《断层》中的人物和故事展现的对现代化的热切追求,可以看到时代话语的痕迹。那时,刘庆邦工作的煤矿杂志名字叫《他们特别能战斗》,后来杂志改名叫《中国煤炭报》。他当记者跑遍了全国的大小煤矿,提高了眼界,也拉开距离,回望反思矿工的生活。

        90年代初,刘庆邦在《中国煤炭报》副刊部做主任时,煤矿上诞生了一种残忍的作案手法,作案人把受害人拐骗到矿下杀害,伪装成矿难事故,并以死难者家属的身份向矿上讹诈赔偿。被诱骗的对象,俗称“猪仔”。“杀猪仔”在全国各地的黑煤窑中一度猖獗,几近“产业”。辽西发生“杀猪仔”大案时,刘庆邦所在的报纸去了两位记者,写了五千字的长篇通讯发在报纸上。刘庆邦觉得震撼,就以此为素材写了中篇《神木》,小说被导演李杨改编成电影《盲井》,获得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至今仍被影迷视为经典。

1        996年,平顶山煤矿发生重大煤气爆炸,84名矿工遇难。刘庆邦背着小挎包奔赴现场,“矿工家属都很年轻,孩子都很小,一次一次哭倒了,昏过去。一昏过去就打吊针,然后醒过来又再哭,再抢救,有好多好多的细节都让人受不了。” 回来后刘庆邦写了纪实文学《生命悲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甚至一度变成了煤矿安全生产的教材,有矿工给他送锦旗。

        有一次,有个矿工家属正在等被困在井下的父亲,见刘庆邦是记者,问他:“如果我爸真出不来,我能不能顶替他参加工作?”刘庆邦感到这话里深深的悲哀,却无法写进报道,于是把这件事写成小说。2005年前后,国内的矿难到达高峰。小说《红煤》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写就,反思欲望对人性的扭曲。

        除了采访矿难事故,刘庆邦还去非常落后的小煤窑。越是简陋的小煤窑,适合进入文学的东西越多。听说河北孟县还有小煤窑用骡子拉煤,他对人和动物的关系很感兴趣,跑去住了半个月,回来就写了几篇小说。而现代化程度越高,关于人的事儿就越少。

        近些年随着机械化采煤的普及,过去的放炮、打眼、支护这样落后的方式被抛弃了,煤矿事故率也减少了很多,如何书写新的煤炭题材是要重新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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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25:55 | 查看全部
刘庆邦:短篇小说 从现实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

  我觉得写短篇小说要有短篇小说的精神。这种精神我认为一是对纯粹文学艺术的不懈追求;二是和文学商品化的顽强对抗。
  
  经常接触一些文学刊物的编辑,他们说现在好的短篇特别少,要发稿了,总是找不到够水平的精彩作品。短篇小说是一种更接近诗性和神性的文体,它藏不得拙,遮不住丑,掺不了假,考验的是作家的真功夫。特别是目前在小说批量生产的情况下,短篇小说显得更加珍贵。短篇小说的存在,证明着小说文学性的存在。莫言也说过,现在应该是短篇小说的时代。可现在写短篇小说的却越来越少,写长篇大套的却很多,用他们的话叫“扬长避短”。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合适,容易造成误会。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长篇和短篇各有千秋,谁都代替不了谁,好比瀑布代替不了大海,大海也代替不了瀑布。
  
  短篇小说一个重要的特点,在于它的极端虚构性。主要写的是尚未发生但有可能发生的故事
  
  短篇小说是一种独特的文体,有着独特的选材取向、独特的肌理和结构方法。长篇小说那么一大块东西,我们从上面取下一块,当成短篇小说用行不行呢?我的看法是不行,性质不同,狼皮是贴不到羊身上的。短篇小说一个重要的特点,在于它的虚构性,极端虚构性。它是在现实故事结束的地方开始小说意义上的故事,是在看似无文处作文。它主要写的不是已经发生的故事,而是尚未发生但有可能发生的故事,是创造的一个新世界。汪曾祺评价林斤澜的短篇小说,说“无话则长,有话则短”,就是这个意思。短篇小说在现实生活中,只取那么一点点东西,这一点点东西,我称之为光点,或短篇小说的种子。以光点照亮现实,用种子生发小说。种子是世间万物生生不息、传宗接代的东西,有了种子的传递,世界才延续下去。我喜欢种子这个词,它就给人以饱满、圆润、美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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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26:08 | 查看全部
有可能生长成一篇短篇小说的根本性因素,这是我给种子下的定义。种子有了,小说就有了出发点和落脚点。短篇小说生长于心,用心灵的土壤培育过,心灵的雨露滋润过,心灵的阳光照耀过,才有可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生长成一篇美好的小说。种子饱满,情绪就饱满。我自己对这样写出来的小说也挺喜欢,一看就想看完。我的小说不是发表了就完了,我还会看,常常看得自己眼湿。
  
  有人说短篇小说是生命之缘,可遇而不可求。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求,只有求,不断地求,才有可能遇到它。否则就有可能失去相遇的机会。以前我在报社工作,经常去矿上走,有的朋友知道我业余时间写小说,主动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不拒绝朋友的好意,但事情再稀奇,再古怪,里面如果没有短篇小说的种子,一切都是瞎搭。再说了,小说写的是日常烟火,家常冷暖,越是离奇的东西越构不成小说。
  
  短篇小说的种子可能是一个细节,一种思想;也可能是一句话,一种氛围。有一段生活,曾打动过我们,让我们难以忘怀,隐隐觉得里面有短篇小说的因素,却迟迟不能动手写。出现这种情况,可能就是没有找到种子所在。等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了种子在哪里,会感觉豁然开朗,好了,小说可以动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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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26:25 | 查看全部
没有思想参与的感情是肤浅的感情,只有思想之美和情感之美相融合,感情才是厚重的、有质量的感情
  
  我认为小说的主要功能不是讲道理的,是讲故事的,是表达情感的,是审美的。但小说又是理性的果实,需要思想的引导和思想的提升。没有思想参与的感情是肤浅的感情,只有思想之美和情感之美相融合,感情才是厚重的、有质量的感情。
  
  我们写小说的过程,就是处理和现实关系的过程。不管我们和现实的关系如何,我们的写作仍离不开现实生活。如同人的梦离不开人的生命,树的影子离不开站立的树木,我们的想象也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基础。现实是作家的根本处境,也是作家不可摆脱的命运。然而光怪陆离的现实生活也有着相当强的诱惑力和纠缠力,它们仿佛一再拦在我们面前,说写我吧,写我吧,我是很时髦的,很刺激的,很有卖点的,写了我,保你不会吃亏。如果我们稍不清醒,就有可能被缠上,掉进它们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有人说,现实生活太丰富了,太精彩了,作家用不着虚构和想象,直接把现实生活拿过来就成小说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我们的创作和现实的关系是一种利用和被利用、纠缠和反纠缠、摆脱和反摆脱的关系,是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我们对现实照搬不行,追赶不行,紧逼也不行。不管现实生活怎么样,照搬过来都不符合小说艺术上的要求。我们要把生活经过消化,沉淀,变成一种回忆状态,以便用心灵化、诗意化、哲理化的眼光对现实生活进行观照,使其上升到美学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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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26:40 | 查看全部
方法再多也要从生活中、记忆中取得种子,然后全力加以培养,使之生长壮大起来
  
  我们听到多种关于短篇小说的写法,有建筑法、控制法、平衡法、编织法等,比较多的一种说法是说短篇小说要用减法来写。这种说法有针对性,有一定道理。把好多情节、人物、细节等,往短篇小说的口袋里装,撑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间,于是产生了减法说。我不太认同这种说法,觉得这是一种机械的、生硬的、武断的说法,起码不是那么准确。我认为短篇小说应该用生长法来写。生长法是道法自然,也是投入自己的生命,从生活中、记忆中只取一点点种子,然后全力加以培养,使之生长壮大起来。或者说一开始只是一个细胞,在生长的过程中,细胞不断裂变,不断增多,不断组合,最后就生成了新的生命。
  
  我比较笨,写短篇小说下的多是笨功夫。比如一篇小说写到要紧处,觉得有一个好细节才撑得起来。我甚至用字数来筹划,此处要写够一千字,或两千字,小说才会饱满,充分,然而有时遇到了困难,写不动了。这怎么办?这时我决不偷懒,决不绕着走,而是咬着牙奋力想象。想象力是我们创作的主要生产力,任何作品的创作都离不开想象力的发挥。而人的想象力通常不是一种显力,是一种潜力,需要我们像在矿井下打巷道一样奋力开拓,想象的潜力才能挖掘出来。我写短篇小说《鞋》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我坐在桌前,坚持着,劳动着,想象着,灵感突然爆发,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细节。这样坚持的效果给人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回忆起来,我的不少小说的神来之笔都是来自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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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4 09:27:58 | 查看全部
玩泥巴

刘庆邦
载于《中国煤炭报》2017年8月23日太阳石


        小时候在老家农村,我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在草丛里逮蚂蚱,整天在野地里疯跑,就是没什么玩具可玩。真的,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玩过什么玩具。是的,祖父曾让我玩过他的长胡子,我想揪下一根他都不让,那算什么玩具呢。还有,我玩过母亲的劳动模范奖章,奖章金灿灿的,沉甸甸的,的确可以玩一玩,可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似的玩过一两次,奖章就不见了。大姐二姐怀疑我拿奖章到游乡的货郎担子那里换了糖豆儿,至今我还为奖章丢失的事背着黑锅。
        手里总得抓挠点什么,没玩具可怎么办呢,土生土长的我,只能就地取材,玩一玩土垃和泥巴。
先说玩土垃。这里必须解释一下,我们那里所说的土垃指的是碎土、细土,不是垃圾。一段时间不下雨,村东的官路经车碾、人踩,土垃就起来了。土垃又松又软,深及脚面,一踩噗嗤噗嗤乱冒。土垃很细,细得成了面面儿,像用丝底细罗罗过的面粉一样。土垃几乎是流质的,抓一把土垃在手里,土垃像水一样从指缝儿里流了出来。好了,这时的土垃可以玩了。我们玩土垃的办法多是“蒸白馍”。我和堂哥把土垃聚拢到一起,装进堂哥从家里拿来的一只搪瓷碗里,土垃装得堆尖一碗,快速往地上一扣,把住碗底往上一抽,一个“白馍”就蒸好了。“白馍”又大又圆,表面光滑,真像一个刚出锅的白面蒸馍呢!当我们把“白馍”蒸出一排时,一辆牛车踢踏踢踏过来了,我们赶紧给牛车让路,眼睁睁看着牛蹄子把白生生的“白馍”踏得粉碎。这没关系,反正“蒸白馍”的材料多得是,我们接着蒸就是了。“白馍”又蒸出了七八个,堂哥说可以吃了,你吃吧。我知道白馍好吃,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平常是吃不到的,我们用土垃蒸的白馍是假的,不能吃。我说我不饿,让堂哥先吃。堂哥秉持“要得好,大让小”的意思,坚持让我先吃。见我不吃,他就从一个“白馍”上抓了一把,往我嘴边送。我一扭脸,他就把土垃喂到我脖子上了。他请我吃“白馍”,我也请他吃“白馍”,于是我俩就打起土垃仗来,打得你来我往,尘土飞扬。到头来,我俩头上、脸上、耳朵里、鼻洼子上、眼皮子上都是土,成了彻头彻尾的土孩子。
        再说玩泥巴。玩泥巴和玩土垃一样,都是有条件的。玩土垃的条件是干旱,玩泥巴的条件是下雨。我们那里的土地是黏土地,泥巴被称为黄胶泥,雨水一浸泡,随手一挖就是一块好泥巴。把泥巴团巴团巴,搓巴搓巴,捏什么,像什么。
        我和堂哥玩泥巴时,常做的一种游戏叫摔哇呜。摔哇呜的办法,是把一块泥巴捏成小盆形,然后托底拿起小盆,底朝上,口朝下,奋力向我家门前一块废弃的础石平面上摔去。由于速度的作用和兜在小盆里的空气被压缩的作用,小盆摔在石头平面的瞬间,盆底会翻卷开来,爆出一个洞。爆洞的同时,发出哇地一声响,摔哇呜宣告成功,哇呜也因此而得名。我和堂哥摔哇呜,是要进行比赛的。规则是,谁把哇呜摔响,对谁进行奖励;摔不响的呢,要给予处罚。奖品不是别的,只是一块泥巴。这块泥巴要从受罚者的手上出,罚品也是一块泥巴。不是获胜者的哇呜底部破了一个洞嘛,那么,摔不响的哇呜的失败者,就得从自己所有的泥巴原料上取下一块,拍成圆的薄片,把人家的哇呜炸开的洞给补上。总体算下来,我和堂哥的比赛不分胜负,我给他补过洞,他也给我补过洞,算是互补共赢吧。
        除了男孩子玩泥巴,我的大姐、二姐、妹妹和那些女孩子也玩泥巴。女孩子玩泥巴和男孩子不同,男孩子玩泥巴,总愿意把完整的东西弄出洞来,整出声来,有一定的破坏性。女孩子似乎天生就有家庭观念,她们的游戏也带有建设性。她们拿泥巴垒房子,捏猪圈,盖鸡窝,塑小鸡、小狗、小猫、小兔等。她们塑造一只大狗,后面必跟着两只小狗。她们塑造一只母鸡,母鸡屁股后面必添上几个鸡蛋。她们塑造一个剃光头的男人,紧接着就会塑造一个留剪发头的女人,安排男人和女人结婚,生娃娃。
        我不爱看女孩子玩泥巴,觉得她们玩得太琐细了,不如我们男孩子大开大合,玩得痛快。我玩泥巴还有另外两种玩法,一是甩流球,二是甩老豆虫。我找来一根柔韧性强、弹性好的荆条,剥去荆条的皮,把荆条捋得光溜溜的。把泥巴团成圆球,像穿算盘珠子一样一个个穿在荆条的梢头,攥得紧贴在荆条上,然后奋力甩荆条,把穿在荆条梢头的三两个泥巴圆球甩出去。这种玩法叫甩流球,把流球甩得像流星一样,甩到很远的地方。在荆条梢头穿一节泥巴条甩呢,名堂就换成了甩老豆虫。老豆虫吃得圆滚滚的,不长翅膀,只会在庄稼地里爬,不会在天上飞。但泥巴做成的老豆虫就不一样了,被甩上天空之后,它像扎了翅膀一样,飞得嗖嗖的,比燕子飞得都快。有一次我正要甩老豆虫时,听见一只老斑鸠在桐树枝头咕咕叫,我把子弹一样的老豆虫瞄准老斑鸠,却对老斑鸠说:老斑鸠,你叫得很好听,我赏你一只老豆虫吃吧。说着,把“老豆虫”朝老斑鸠甩去。“老豆虫”噼哩啪啦穿过桐树叶,差点击中了老斑鸠。老斑鸠一看形势不妙,惊得一半叫声咽在喉咙里,赶紧飞走了。
        长大到城里参加工作后,我再也没有玩过泥巴。一个童年与泥巴相伴的游子,真想再玩一玩泥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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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4 09:29:11 | 查看全部
读过刘庆邦的作品,感觉有一种别样的情怀,渗透在他朴实的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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