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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ongzi

[书意] 如何阅读一本书  [美]莫提默·J·艾德勒 查尔斯·范多伦(连载)

 楼主| 发表于 2020-4-29 13:07:15 | 查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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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5:37:37 | 查看全部
第十六章 如何阅读历史


  “历史”就跟“诗”一样,含有多重意义。为了要让这一章对你有帮助,我们一定要跟你对这两个字达成共识—也就是说我们是如何运用这两个字的。

  首先,就事实而言的历史(history as fact)与就书写记录而言的历史(history as a written record of the tacts)是不同的。显然,在这里我们要用的是后者的概念,因为我们谈的是“阅读”,而事实是无法阅读的。所谓历史书有很多种书写记录的方式。收集特定事件或时期的相关资料,可以称作那个时期或事件的历史。口头采访当事人的口述记录,或是收集这类的口述记录,也可以称作那个事件或那些参与者的历史。另外一些出发点相当不同的作品,像是个人日记或是信件收集,也可以整理成一个时代的历史。历史这两个字可以用在,也真的运用在几乎各种针对某一段时间,或读者感兴趣的事件上所写的读物。

  下面我们所要用到的“历史”这两个字,同时具有更狭义与更广义的含义。所谓更狭义,指的是我们希望限制在针对过去某段时期、某个事件或一连串的事件,来进行基本上属于叙事风格,多少比较正式的描述。这也是“历史”的传统词义,我们毋须为此道歉。就像我们为抒情诗所下的定义一样,我们认为你会同意我们所采用的一般定义,而我们也会将焦点集中在这种一般类型上。

  但是,在更广义的部分,我们比当今许多流行的定义还要广。我们认为,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赞同,但我们还是强调历史的基本是叙事的,所谓的事指的就是“故事”,这两个字能帮助我们理解基本的含意。就算是一堆文状的收集,说的还是“故事”。这些故事可能没有解说—因为历史学家可能没有将这些资料整理成“有意义的”秩序。但不管有没有秩序,其中都隐含着主题。否则,我们认为这样的收集就不能称之为那个时代的历史。

  然而,不论历史学家赞不赞同我们对历史的理念,其实都不重要。我们要讨论的历史书有各种写作形态,至少你可能会想要读其中的一两种。在这一点上我们希望能帮助你使把劲。

  ※ 难以捉摸的史实

  或许你加人过陪审团,倾听过像车祸这类单纯的事件。或许你加人的是高等法院陪审团,必须决定一个人是否杀了另一个人。如果这两件事你都做过,你就会知道要一个人回忆他亲眼见到的事情,将过去重新整理出来有多困难—就是一个小小的单纯事件也不容易。

  法庭所关心的是最近发生的事件与现场目击的证人,而且对证据的要求是很严格的。一个目击者不能假设任何事,不能猜测,不能保证,也不能评估(除非是在非常仔细的情况掌控之下)。当然,他也不可以说谎。

  在所有这些严格规范的证据之下,再加上详细检验之后,身为陪审团的一员,你是否就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你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法律的设定是你不必做到百分之百的确定。因为法律设定陪审团的人心中总是有些怀疑的感觉。实际上,为了审判可以有这样与那样的不同决定,法律虽然允许这些怀疑影响你的判断,但一定要“合理”才行。换句话说,你的怀疑必须强到要让你的良心觉得困扰才行。

  历史学家所关心的是已经发生的事件,而且绝大部分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件。所有事件的目击者都死了,他们所提的证据也不是在庭上提出的—也就是没有受到严格、仔细的规范。这样的证人经常在猜测、推想、估算、设定与假设。我们没法看到他们的脸孔,好推测他们是否在撒谎(就算我们真的能这样判断一个人的话)。他们也没有经过严格检验。没有人能保证他们真的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所以,如果一个人连一件单纯的事都很难确知自己是否明白,就像法庭中的陪审团难下决定一样,那么想知道历史上真正发生了什么事的困难就更可想而知了。一件历史的“事实”—虽然我们感觉很相信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但却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

  当然,某一种历史事实是可以很确定的。1861年4月12日,美国在桑姆特要塞掀起了内战;1865年4月9日,李将军在阿波米脱克斯法庭向格兰特将军投降,结束了内战。每个人都会同意这些日期。虽然不是绝无可能,但总不太可能当时全美国的日历都不正确。

  但是,就算我们确实知道内战是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我们又从中学到了什么?事实上,这些日期确实被质疑着—不是因为所有的日历都错了,而是争论的焦点在这场内战是否应该起于1860年的秋天,林肯当选总统,而结束于李将军投降后五天,林肯被刺为止。另外一些人则声称内战应该开始得更早一点—要比1861年还早个五到十或二十年—还有,我们也知道到1865年美国一些边睡地带仍然继续进行着战争,因此北方的胜利应该推迟到1865年的5月、6月或7月。甚至还有人认为美国的内战直到今天也没有结束—除非哪一天美国的黑人能获得完全的自由与平等,或是南方各州能脱离联邦统治,或是联邦政府可以下达各州的控制权能够确立,并为所有美国人所接受,否则美国的内战就永远称不上结束。

  你可以说,至少我们知道,不论内战是不是从桑姆特之役开始,这场战役确实是发生在1861年4月12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前面提过,这是在特定限制之下的史实。但是为什么会有桑姆特之役?这显然是另一个问题。在那场战役之后,内战是否仍然可以避免呢?如果可以,我们对一个多世纪之前,一个如此这般的春日,所发生的如此这般的战役,还会如此关心吗?如果我们不关心—我们对许多确实发生过,但自己却一无所知的战役都不关心—那么桑姆特之役仍然会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史实吗?

  ※ 历史的理论

  如果非要分类不可的话,我们应该把历史,也就是过去的故事—归类为小说,而非科学—就算不分类,如果能让历史停格在这两类书之中的话,那么通常我们会承认,历史比较接近小说,而非科学。

  这并不是说历史学家在捏造事实,就像诗人或小说家那样。不过,太强调这些作家都是在编造事实,也可能自我麻烦。我们说过,他们在创造一个世界。这个新世界与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并非截然不同—事实上,最好不是—而一个诗人也是人,透过人的感官进行自己的学习。他看事情跟我们没什么两样(虽然角度可能比较美好或有点不同)。他的角色所用的语言也跟我们相同(否则我们没法相信他们)。只有在梦中,人们才会创造真正不同的全新世界—但是就算在最荒谬的梦境中,这些想像的事件与生物也都是来自每天的生活经验,只是用一种奇异而崭新的方法重新组合起来而已。

  当然,一个好的历史学家是不会编造过去的。他认为自己对某些观念、事实,或精准的陈述责无旁贷。不过,有一点不能忘记的是,历史学家一定要编纂一些事情。他不是在许多事件中找出一个共通的模式,就是要套上一个模式。他一定要假设他知道为什么这些历史上的人物会做出这些事。他可能有一套理论或哲学,像是上帝掌管人间的事物一样,编纂出适合他理论的历史。或者,他会放弃任何置身事外或置身其上的模式,强调他只是在如实报导所发生过的事件。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总不免要指出事件发生的原因及行为的动机。你在读历史书时,最基本的认知就是要知道作者在运作的是哪一条路。

  不想采取这个或那个立场,就得假设人们不会故意为某个目的而做一件事,或者就算有目的,也难以察觉—换句话说,历史根本就没有模式可循。

  托尔斯泰对历史就有这样的理论。当然,他不是历史学家,而是小说家。但是许多历史学家也有同样的观点,近代的历史学家更是如此。托尔斯泰认为,造成人类行为的原因太多,又太复杂,而且动机又深深隐藏在潜意识里,因此我们无法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某些事。

  因为关于历史的理论不同,因为历史家的理论会影响到他对历史事件的描述,因此如果我们真的想要了解一个事件或时期的历史,就很有必要多看一些相关的论著。如果我们所感兴趣的事件对我们又有特殊意义的话,就更值得这么做了。或许对每个美国人来说,知道一些有关内战的历史是有特殊意义的。我们仍然生活在那场伟大又悲惨的冲突的余波中,我们生活在这件事所形成的世界中。但是如果我们只是经由一个人的观点,单方面的论断,或是某个现代学院派历史学家来观察的话,是没法完全理解这段历史的。如果有一天,我们打开一本新的美国内战史,看到作者写着:“公正客观的美国内战史—由南方的观点谈起”,那这位作者看起来是很认真的。或许他真的如此,或许这样的公正客观真的可能。无论如何,我们认为每一种历史的写作都必定是从某个观点出发的。为了追求真相,我们必须从更多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才行。

  ※ 历史中的普遍性

  关于一个历史事件,我们不见得总能读到一种以上的书。当我们做不到的时候,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没有那么多机会提出问题,以学习到有关的事实—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并不是阅读历史的惟一理由。可能会有人说,只有专业历史学家,那个写历史的人,才应该严格检验他的资料来源,与其他相反的论点作仔细的核对验证。如果他知道关于这个主题他该知道些什么,他就不会产生误解。我们,身 为历史书的半吊子读者,介于专业历史学家与阅读历史纯粹只是好玩,不负任何责任的外行读者之间。

  让我们用修昔底德(Thucydides)做例子。你可能知道他写过一本有关公元前五世纪末,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史实,这是当时惟一的一本主要的历史书。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查证他作品的对错。那么,我们也能从这样的书中学到什么吗?

  希腊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国家。一场发生在25世纪以前的战争,对今天的我们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每一个参与战事的人都早已长眠,而引发战争的特殊事件也早已不再存在。胜利者到了现在也毫无意义了,失败者也不再有伤痛。那些被征服又失落的城市已化作烟尘。事实上,如果我们停下来想一想,伯罗奔尼撒战争所遗留下来的似乎也就只有修昔底德这本书了。

  但是这样的记录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修昔底德的故事—我们还是觉得用这两个字很好—影响到后来人类的历史。后代的领导者会读修昔底德的书。他们会发现自己的处境仿佛与惨遭分割的希腊城邦的命运一样,他们把自己比作雅典或斯巴达。他们把修昔底德当作借口或辩解的理由,甚至行为模式的指引。结果,就因为修昔底德在公元前5世纪的一些观点,整个世界的历史都逐渐被一点点虽然极为微小,却仍然可以察觉的改变所影响。因此我们阅读修昔底德的历史,不是因为他多么精准地描述出在他写书之前的那个世界,而是因为他对后代发生的事有一定的影响力。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是我们阅读他的书是为了想要了解目前发生的事。

  亚里士多德说:“诗比历史更有哲学性。”他的意思是诗更具一般性,更有普遍影响力。一首好诗不只在当时当地是一首好诗,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好诗。这样的诗对所有人类来说都有意义与力量。历史不像诗那样有普遍性。历史与事件有关,诗却不必如此。但是一本好的历史书仍然是有普遍性的。

  修昔底德说过,他写历史的原因是:希望经由他所观察到的错误,以及他个人受到的灾难与国家所受到的苦楚,将来的人们不会重蹈覆辙。他所描述的人们犯下的错误,不只对他个人或希腊有意义,对整个人类来说更有意义。在二千五百年以前,雅典人与斯巴达人所犯的错误,今天人们仍然同样在犯—或至少是非常接近的错误—修昔底德以降,这样的戏码一再上演。

  如果你阅读历史的观点是设限的,如果你只想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那你就不会从修昔底德,或任何一位好的历史学家手中学到东西。如果你真把修昔底德读通了,你甚至会扔开想要深究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念头。

  历史是由古到今的故事。我们感兴趣的是现在—以及未来。有一部分的未来是由现在来决定的。因此,你可以由历史中学习到未来的事物,甚至由修昔底德这样活在二千年前的人身上学到东西。

  总之,阅读历史的两个要点是:第一,对你感兴趣的事件或时期,尽可能阅读一种以上的历史书。第二,阅读历史时,不只要关心在过去某个时间、地点真正发生了什么事,还要读懂在任何时空之中,尤其是现在,人们为什么会有如此这般行动的原因。

  ※ 阅读历史书要提出的问题

  尽管历史书更接近小说,而非科学,但仍然能像阅读论说性作品一样来阅读,也应该如此阅读。因此,在阅读历史时,我们也要像阅读论说性作品一样,提出基本的问题。因为历史的特性,我们要提出的问题有点不同,所期待的答案也稍微不同。

  第一个问题关心的是,每一本历史书都有一个特殊而且有限定范围的主题。令人惊讶的是,通常读者很容易就看出这样的主题,不过,不见得会仔细到看出作者为自己所设定的范围。一本美国内战的书,固然不是在谈19世纪的世界史,可能也不涉及1860年代的美国西部史。虽然不应该,但它可能还是把当年的教育状况,美国西部拓荒的历史或美国人争取自由的过程都略过不提。因此,如果我们要把历史读好,我们就要弄清楚这本书在谈什么,没有谈到的又是什么。当然,如果我们要批评这本书,我们一定要知道它没谈到的是什么。一位作者不该因为他没有做到他根本就没想做的事情而受到指责。

  根据第二个问题,历史书在说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当然是发生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一般的纲要架构因此决定下来了,用不着我们去搜寻。但是说故事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们一定要知道这位作者是用什么方法来说故事的。他将整本书依照年代、时期或世代区分为不同的章节?还是按照其他的规则定出章节?他是不是在这一章中谈那个时期的经济历史,而在别章中谈战争、宗教运动与文学作品的产生?其中哪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如果我们能找出这些,如果我们能从他的故事章节中发现他最重视的部分,我们就能更了解他。我们可能不同意他对这件事的观点,但我们仍然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

  批评历史有两种方式。我们可以批评—但永远要在我们完全了解书中的意义之后—这本历史书不够逼真。也许我们觉得,人们就是不会像那样行动的。就算历史学家提供出资料来源,就算我们知道这些是相关的事实,我们仍然觉得他误解了史实,他的判断失真,或是他无法掌握人性或人类的事物。譬如,我们对一些老一辈历史学家的作品中没有包括经济事务,就可能会有这种感觉。对另一些书中所描述的一些大公无私,有太多高贵情操的“英雄”人物,我们也会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另一方面,我们会认为—尤其是我们对这方面的主题有特殊研究时—作者误用了资料。我们发现他竟然没有读过我们曾经读过的某本书时,会有点生气的感觉。他对这件事所掌握的知识可能是错误的。在这种状况下,他写的就不是一本好的历史书。我们希望一位历史学家有完备知识。

  第一种批评比较重要。一个好的历史学家要能兼具说故事的人与科学家的能力。他必须像某些目击者或作家说一些事情确实发生过一样,知道一些事情就是可能发生过。

  关于最后一个问题:这与我何干?可能没有任何文学作品能像历史一样影响人类的行为。讽刺文学及乌托邦主义的哲学对人类的影响不大。我们确实希望这个世界更好,但是我们很少会被一些只会挖苦现实,只是区别出理想与现实的差异这类作者的忠告所感动。历史告诉我们人类过去所做的事,也经常引导我们作改变,尝试表现出更好的自我。一般来说,政治家接受历史的训练会比其他的训练还要收获良多。历史会建议一些可行性,因为那是以前的人已经做过的事。既然是做过的事,就可能再做一次—或是可以避免再做。

  因此,“与我何干”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于实务面,也就是你的政治行为面。这也是为什么说要把历史书读好是非常重要的。不幸的是,政治领导人物固然经常根据历史知识来采取行动,但却还不够。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很渺小又危机四伏,每个人都该开始把历史读好才行。

  ※ 如何阅读传记与自传

  传记是一个真人的故事。这种作品一直以来就是有混合的传统,因此也保持着混杂的特性。

  有些传记作者可能会反对这样的说法。不过,一般来说,一本传记是关于生活、历史、男人或女人及一群人的一种叙述。因此,传记也跟历史一样有同样的问题。读者也要问同样的问题—作者的目的是什么?他所谓真实包含哪些条件?—这也是在读任何一本书时都要提出的问题。

  传记有很多种类型。“定案本”(definitive)的传记是对一个人的一生作详尽完整的学术性报告,这个人重要到够得上写这种完结篇的传记。定案本的传记绝不能用来写活着的人。这类型的传记通常是先出现好几本非定案的传记之后,才会写出来。而那些先出的传记当中总会有些不完整之处。在写作这样的传记时,作者要阅读所有的资料及信件,还要查证大批当代的历史。因为这种收集资料的能力,与用来写成一本好书的能力不同,因此“定案本”的传记通常是不太容易阅读的。这是最可惜的一点。一本学术性的书不一定非要呆板难读不可。鲍斯韦尔(Boswell)的《约翰逊传》(Life of Johnson)就是一本伟大的传记,但却精彩绝伦。这确实是一本定案本的传记(虽然之后还出现了其他的约翰逊传记),但是非常独特有趣。

  一本定案本的传记是历史的一部分—这是一个人和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历史,就像从他本人的眼中所看到的一样。应该用读历史的方法来读这种传记。“授权本”(authorized)传记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样的工作通常是由继承人,或是某个重要人物的朋友来负责的。因为他们的写作态度很小心,因此这个人所犯的错,或是达到的成就都会经过润饰。有时候这也会是很好的作品,因为作者的优势—其他作者则不见得—能看到所有相关人士所掌控的资料。当然,授权本的传记不能像定案本的传记那样受到相同的信任。读这种书不能像读一般的历史书一样,读者必须了解作者可能会有偏见—这是作者希望读者能用这样的想法来看书中的主角,这也是他的朋友希望世人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他。

  授权本的传记是一种历史,却是非常不同的历史。我们可以好奇什么样利害关系的人会希望我们去了解某一个人的私生活,但我们不必指望真正了解这个人的私生活真相。在阅读授权本的传记时,这本书通常在告诉我们有关当时的时代背景,人们的生活习惯与态度,以及当时大家接受的行为模式—关于不可接受的行为也同时作了点暗示及推论。如果我们只读了单方面的官方传记,我们不可能真的了解这个人的真实生活,就像我们也不可能指望了解一场战役的真相一样。要得到真相,必须要读所有正式的文件,询问当时在场的人,运用我们的头脑从混乱中理出头绪来。定案本的传记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了,授权本的传记(几乎所有活着的人的传记都属于这一种)还有很多要探索的。

  剩下的是介于定案本与授权本之间的传记。或许我们可以称这种传记是一般的传记。在这种传记中,我们希望作者是正确的,是了解事实的。我们最希望的是能超越另一个时空,看到一个人的真实面貌。人是好奇的动物,尤其是对另一个人特别的好奇。

  这样的书虽然比不上定案本的传记值得信任,却很适合阅读。如果世上没有了艾萨克·沃顿(Izaak Walton)为他的朋友,诗人约翰·多恩(John Donne)与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所写的《传记》(Lives)〔沃顿最著名的作品当然是《钓客清话》(The Compleat Angler)],或是约翰·丁达尔(John Tyndall)为朋友迈克尔·法拉第(Michael Faraday)写的《发明家法拉第》(Faraday the Discoverer),这世界将会逊色不少。

  有些传记是教诲式的,含有道德目的。现在很少人写这类传记了,以前却很普遍。(当然,儿童书中还有这样的传记。)普鲁塔克(Plu-tarch)的《希腊罗马名人传》(Lives of the Noble Grecians and Romans)就是这种传记。普鲁塔克告诉人们有关过去希腊、罗马人的事迹,以帮助当代人也能有同样的高贵情操,并帮助他们避免落入过去的伟人所常犯—或确实犯下的错误。这是一本绝妙的作品。虽然书中有许多关于某个人物的叙述,但我们并不把这本书当作收集资料的传记来读,而是一般生活的读物。书中的主角都是有趣的人物,有好有坏,但绝不会平淡无奇。普鲁塔克自己也了解这一点。他说他原本要写的是另一本书,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他却发现在“让这些人物一个个进出自己的屋子之后”,却是自己受益最多,受到很大的启发。

  此外,普鲁塔克所写的其他的历史作品对后代也有相当的影响力。譬如他指出亚历山大大帝模仿阿喀琉斯的生活形态(他是从荷马的书中学到的),所以后代的许多征服者也模仿普鲁塔克所写的亚历山大大帝的生活方式。

  自传所呈现的又是不同的有趣问题。首先要问的是,是否有人真的写出了一本真实的自传?如果了解别人的生活很困难,那么了解自己的生活就更困难了。当然,所有自传所写的都是还未完结的生活。

  没有人能反驳你的时候,你可能会掩盖事实,或夸大事实,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张扬的秘密,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些幻想,而且不太可能承认这些幻想是错误的。无论如何,虽然不太可能写一本真实的自传,但也不太可能整本书中都是谎言。就像没有人能撒谎撒得天衣无缝,即使作者想要掩盖一些事实,自传还是会告诉我们一些有关作者的真面目。

  一般人都容易认为卢梭的《忏悔录》或同一时期的某部其他作品(约18世纪中叶),是真正称得上自传的开始。这样就忽略了像奥古斯丁的《忏悔录》(Confessions)及蒙田的《散文集》(Essays)。真正的错误还不在这里。事实上,任何人所写的任何主题多少都有点自传的成分。像柏拉图的《理想国》(Republic)、弥尔顿的《失乐园》或歌德的《浮士德》(Faust)中,都有很强烈的个人的影子—只是我们没法一一指认而已。如果我们对人性感兴趣,在合理的限度内,我们在阅读任何一本书的时候,都会张开另一只眼睛,去发现作者个人的影子。

  自传在写得过火时,会陷人所谓“感情谬误"(pathetic fallacy)的状态中,但这用不着过度担心。不过我们要记得,没有任何文字是自己写出来的—我们所阅读到的文字都是由人所组织撰写出来的。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说过一些相似的事,也说过不同的事。但就算他们完全同意彼此的说法,他们也不可能写出同样的一本书,因为他们是不同的人。我们甚至可以发现在阿奎那的作品《神学大全》,这样一部显然一切摊开来的作品中,也有些隐藏起来的东西。

  因此,所谓正式的(formal)自传并不是什么新的文学形式。从来就没有人能让自己完全摆脱自己的作品。蒙田说过:“并不是我在塑造我的作品,而是我的作品在塑造我。一本书与作者是合而为一的,与自我密切相关,也是整体生活的一部分。”他还说:“任何人都能从我的书中认识我,也从我身上认识我的书。”这不只对蒙田如此,惠特曼谈到他的《草叶集))(Leaves of Grass)时说:“这不只是一本书,接触到这本书时,也就是接触到一个生命。”

  在阅读传记与自传时还有其他的重点吗?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提醒。无论这类书,尤其是自传,揭露了多少有关作者的秘密,我们都用不着花上一堆时间来研究作者并未言明的秘密。此外,由于这种书比较更像是文学小说,而不是叙事或哲学的书,是一种很特别的历史书,因此我们还有一点点想提醒大家的地方。当然,你该记得,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的一生,你就该尽可能去阅读你能找到的资料,包括他对自己一生的描述(如果他写过)。阅读传记就像阅读历史,也像阅读历史的原因。对于任何自传都要有一点怀疑心,同时别忘了,在你还不了解一本书之前,不要妄下论断。至于“这本书与我何干?''这个问题,我们只能说:传记,就跟历史一样,可能会导引出某个实际的、良心的行动。传记是有启发性的。那是生命的故事,通常是成功者一生的故事—也可以当作我们生活的指引。

  ※ 如何阅读关于当前的事件

  我们说过,分析阅读的规则适用于任何作品,而不只是书。现在我们要把这个说法作个调整,分析阅读并不是永远都有必要的。我们所阅读的许多东西都用不上分析阅读的努力跟技巧,那也就是我们所谓第三层次的阅读能力。此外,虽然这样的阅读技巧并不一定要运用出来,但是在阅读时,四个基本问题是一定要提出来的。当然,即使当你在面对我们一生当中花费很多时间阅读的报纸、杂志、当代话题之类的书籍时,也一定要提出这些问题来。

  毕竟,历史并没有在一千年或一百年前停顿下来,世界仍在继续运转,男男女女继续写作世上在发生些什么事情,以及事情在如何演变。或许现代的历史没法跟修昔底德的作品媲美,但这是要由后代来评价的。身为一个人及世界的公民,我们有义务去了解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世界。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知道当前确实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们用“确实”这两个字是有用意的。法文是用“确实”(actualites)这两个字代表新闻影片。所谓当前发生的事件(current events),也就是跟“新闻”这两个字很类似。我们要如何获得新闻,又如何知道我们获得的新闻是真实的?

  你会立刻发现我们面对的问题与历史本身的问题是一样的。就像我们无法确定过去的事实一样,我们不能确定我们所获得的是不是事实—我们也无法确定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是事实。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去了解真实的情况。

  如果我们能同时出现在任何地方,收听到地球上所有的对话,看穿所有活着的人的心里,我们就可以确定说我们掌握了当前的真实情况。但是身为人类就有先天的限制,我们只能仰赖他人的报导。所谓记者,就是能掌握一小范围内所发生的事,再将这些事在报纸、杂志或书中报导出来的人。我们的资讯来源就要靠他们了。

  理论上,一位记者,不论是哪一类的记者,都该像一面清澈的玻璃,让真相反映出来—或透射过来。但是人类的头脑不是清澈的玻璃,不是很好的反映材料,而当真相透射过来时,我们的头脑也不是很好的过滤器。它会将自认为不真实的事物排除掉。当然,记者不该报导他认为不真实的事。但是,他也可能会犯错。

  因此,最重要的是,在阅读当前事件的报导时,要知道是谁在写这篇报导。这里所说的并不是要认识那位记者,而是要知道他写作的心态是什么。滤镜式的记者有许多种类型,要了解记者心中戴着什么样的过滤器,我们一定要提出一连串的问题。这一连串的问题与任何一种报导现状的作品都有关。这些问题是:(1)这个作者想要证明什么?(2)他想要说服谁?(3)他具有的特殊知识是什么?(4)他使用的特殊语言是什么?(5)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大体而言,我们可以假设关于当前事件的书,都是想要证明什么事情。通常,这件事情也很容易发现。书衣上通常就会将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写出来了。就算没有出现在封面,也会出现在作者的前言中。

  问过作者想要证明的是什么之后,你就要问作者想要说服的是什么样的人了?这本书是不是写给那些“知道内情的人”(in the know)—你是其中一个吗?那本书是不是写给一小群读过作者的描绘之后能快速采取某种行动的读者,或者,就是为一般人写的?如果你并不属于作者所诉求的对象,可能你就不会有兴趣阅读这样的一本书。

  接下来,你要发现作者假设你拥有哪种特定的知识。这里所说的“知识”含意很广,说成“观念”或“偏见”可能还更适合一些。许多作者只是为了同意他看法的读者而写书。如果你不同意作者的假设,读这样的书只会使你光火而已。

  作者认为你与他一起分享的假设,有时很难察觉出来。巴兹尔·威利(Basil Willey)在《17世纪背景》(The Seventeenth Century Background)一书中说:

  想要知道一个人惯用的假设是极为困难的,所谓‘以教条为事实',在运用形上学的帮助以及长期苦思之后,你会发现教条就是教条,却绝不是事实。他继续说明要找出不同时代的“以教条为事实”的例子很容易,而这也是他在书中想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阅读当代作品时,我们不会有时空的隔阂,因此我们除了要厘清作者心中的过滤器之外,也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才行。

  其次,你要问作者是否使用了什么特殊的语言?在阅读杂志或报纸时,这个问题尤其重要。阅读所有当代历史书的时候也用得上这个问题。特定的字眼会激起我们特定的反应,却不会对一个世纪以后的人发生作用。譬如“共产主义”或“共产党”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应该能掌握相关的反应,或至少知道何时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最后,你要考虑五个间题中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也可能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你所阅读的这位报导作者真的知道事实吗?是否知道被报导的人物私下的思想与决定?他有足够的知识以写出一篇公平客观的报导吗?

  换句话说,我们所强调的是:我们要注意的,不光是一个记者可能会有的偏差。我们最近听到许多“新闻管理”(management of thenews)这样的话题。这样的观念不只对我们这些大众来说非常重要,对那些“知道内情”的记者来说更重要。但是他们未必清楚这一点。一个记者尽管可能抱持着最大的善意,一心想提供读者真实的资料,在一些秘密的行动或协议上仍然可能“知识不足”。他自己可能知道这一点,也可能不知道。当然,如果是后者,对读者来说就非常危险了。

  你会注意到,这里所提的五个问题,其实跟我们说过阅读论说性作品时要提出的问题大同小异。譬如知道作者的特殊用语,就跟与作者达成共识是一样的。对身为现代读者的我们来说,当前事件的著作或与当代有关的作品传达的是特殊的问题,因此我们要用不同的方法来提出这些疑问。

  也许,就阅读这类书而言,整理一堆“规则”还比不上归纳为一句警告。这个警告就是:读者要擦亮眼睛(Caveat lector)!在阅读亚里士多德、但丁或莎士比亚的书时,读者用不着担这种心。而写作当代事件的作者却可能(虽然不见得一定)在希望你用某一种方式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有他自己的利益考虑。就算他不这么想,他的消息来源也会这么想。你要搞清楚他们的利益考虑,阅读任何东西都要小心翼翼。

  ※ 关于文摘的注意事项

  我们谈过在阅读任何一种作品时,都有一种基本的区别—为了获得资讯而阅读,还是为了理解而阅读。其实,作这种区别还有另一种后续作用。那就是,有时候我们必须阅读一些有关理解的资讯—换言之,找出其他人是如何诠释事实的。让我们试着说明如下。

  我们阅读报纸、杂志,甚至广告,主要都是为了获得资讯。这些资料的量太大了,今天已没有人有时间去阅读所有的资讯,顶多阅读一小部分而己。在这类阅读领域中,大众的需要激发了许多优秀的新事业的出现。譬如像《时代》(Time)或《新闻周刊)) (Newsweek),这种新闻杂志,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有难以言喻的功能,因为它们能代替我们阅读新闻,还浓缩成包含最基本要素的资讯。这些杂志新闻写作者基本上都是读者。他们阅读新闻的方法,则已经远远超越一般读者的能力。

  对《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这类出版品来说,也是同样的情况。这样的杂志声称要给读者一种浓缩的形式,让我们将注意力由一般杂志转移到一册塞满资讯的小本杂志上。当然,最好的文章,就像最好的书一样,是不可能经过浓缩而没有遗珠之憾的。譬如像蒙田的散文如果出现在现代的期刊上,变成一篇精华摘要,是绝对没法满足我们的。总之,在这样的情况下,浓缩的惟一功能就是激励我们去阅读原著。至于一般的作品,浓缩是可行的,而且通常要比原著还好。因为一般的文字主要都是与资讯有关的。要编纂《读者文摘》或同类期刊的技巧,最重要的就是阅读的技巧,然后是写作要清晰简单。我们没几个人拥有类似的技巧—就算有时间的话—它为做了我们自己该做的事,将核心的资讯分解开来,然后以比较少的文字传达出主题。

  毕竟,最后我们还是得阅读这些经过摘要的新闻与资讯的期刊。如果我们希望获得资讯,不论摘要已经做得多好,我们还是无法避免阅读这件事。在所有分析的最后一步,也就是阅读摘要这件事情,与杂志编辑以紧凑的方式浓缩原文的工作是一样的。他们已经替我们分担了一些阅读的工作,但不可能完全取代或解决阅读的问题。因此,只有当我们尽心阅读这些摘要,就像他们在之前的尽心阅读以帮助我们作摘要一样,他们的功能对我们才会真正有帮助。

  这其中同时涉及为了增进理解而阅读,以及为了获得资讯而阅读这两件事。显然,越是浓缩过的摘要,筛选得越厉害。如果一千页的作品摘成九百页,这样的问题不大。如果一千页的文字浓缩成十页或甚至一页,那么到底留下来的是些什么东西就是个大向题了。内容被浓缩得越多,我们对浓缩者的特质就更要有所了解。我们在前面所提出的“警告”在这里的作用就更大了。毕竟,在经过专业浓缩过的句子中,读者更要能读出言外之意才行。你没法找回原文,看看是删去了哪些,你必须要从浓缩过的文字中自己去判定。因此,阅读文摘,有时是最困难又自我要求最多的一种阅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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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30 15:38:21 | 查看全部
第十七章 如何阅读科学与数学

  这一章的标题可能会让你误解。我们并不打算给你有关阅读任何一种科学与数学的建议。我们只限定自己讨论两种形式的书:一种是在我们传统中,伟大的科学与数学的经典之作。另一种则是现代科普著作。我们所谈的往往也适用于阅读一些主题深奥又特定的研究论文,但是我们不能帮助你阅读这类文章。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很简单,我们没有资格这么做。

  第二个则是:直到大约19世纪末,主要的科学著作都是给门外汉写的。这些作者—像伽利略、牛顿与达尔文—并不反对他们领域中的专家来阅读,事实上,他们也希望接触到这样的读者。但在那个时代,爱因斯坦所说的“科学的快乐童年时代”,科学专业的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聪明又能阅读的人阅读科学书就跟阅读历史或哲学一样,中间没有艰困与速度的差距,也没有不能克服的障碍。当代的科学著作,并没有明显表示出要忽视一般读者或门外汉。不过大多数现代科学著作并不关心门外汉读者的想法,甚至也不想尝试让这样的读者理解。

  今天,科学论文已经变成专家写给专家看的东西了。就某个严肃的科学主题的沟通中,读者也要有相对的专业知识才行,通常不是这个领域中的读者根本无法阅读这类文章。这样的倾向有明显的好处,这使科学的进步更加快速。专家之间彼此交换专业知识,很快就能互相沟通,达到重点—他们很快便能看出问题所在,并想办法解决。但是付出的代价也很明显。你—也就是我们在本书中所强调的一般水平的读者—就没法阅读这类文章了。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也已经出现在其他的领域中,只是科学的领域更严重一些罢了。今天,哲学家也不再为专业的哲学家以外的读者写作,经济学家只写给经济学家看,甚至连历史学家都开始写专业的论著。而在科学界,专家透过专业论文来作沟通早已是非常重要的方式,比起写给所有读者的那种传统叙事性的写法,这样的方式更方便彼此的意见交流。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的读者该怎么办呢?他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领域中都成为专家。他必须退一步,也就是阅读流行的科普书。其中有些是好书,有些是坏书。但是我们不仅要知道这中间的差别,最重要的是还要能在阅读好书时达到充分的理解。

  ※ 了解科学这一门行业

  科学史是学术领域中发展最快速的一门学科。在过去的几年当中,我们看到这个领域在明显地改变。“严肃的”科学家瞧不起科学历史家,是没多久以前的事。在过去,科学历史家被认为是以研究历史为主,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拓展真正的科学领域。这样的态度可以用萧伯纳的一句名言来作总结:“有能力的人,就去做。没有能力的人,就去教。”

  目前已经很少听到有关这种态度的描述了。科学史这个部门已经变得很重要,卓越的科学家们研究也写出有关科学的历史。其中有个例子就是“牛顿工业"(Newton Industry)。目前,许多国家都针对牛顿的理论及其独特的人格,作密集又大量的研究。最近也出版了六七本相关的书籍。原因是科学家比以前更关心科学这个行业本身了。

  因此,我们毫不迟疑地要推荐你最少要阅读一些伟大的科学经典巨著。事实上,你真的没有借口不阅读这样的书。其中没有一本真的很难读,就算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只要你真的肯努力,也是可以读得通的。

  这是我们给你最有帮助的建议。你要做的就是运用阅读论说性作品的规则,而且要很清楚地知道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这个分析阅读的规则适用于任何论说性的作品,尤其适用于科学与数学的作品。

  换句话说,你是门外汉,你阅读科学经典著作并不是为了要成为现代专业领域的专家。相反地,你阅读这些书只是为了了解科学的历史与哲学。事实上,这也是一个门外汉对科学应有的责任。只有当你注意到伟大的科学家想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时—注意到问题的本身及问题的背景—你的责任才算结束了。

  要跟上科学发展的脚步,找出事实、假定、原理与证据之间的相互关联,就是参与了人类理性的活动,而那可能是人类最成功的领域。也许,光这一点就能印证有关科学历史研究的价值了。此外,这样的研究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消除一些对科学的谬误。最重要的是,那是与教育的根本相关的脑力活动,也是从苏格拉底到我们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中心的目标,也就是透过怀疑的训练,而释放出一个自由开放的心灵。

  ※ 阅读科学经典名著的建议

  所谓科学作品,就是在某个研究领域中,经过实验或自然观察得来的结果,所写成的研究报告或结论。叙述科学的问题总要尽量描述出正确的现象,找出不同现象之间的互动关系。

  伟大的科学作品,尽管最初的假设不免个人偏见,但不会有夸大或宣传。你要注意作者最初的假设,放在心上,然后把他的假设与经过论证之后的结论作个区别。一个越“客观”的科学作者,越会明白地要求你接受这个、接受那个假设。科学的客观不在于没有最初的偏见,而在于坦白承认。

  在科学作品中,主要的词汇通常都是一些不常见的或科技的用语。这些用语很容易找出来,你也可以经由这些用语找到主旨。主旨通常都是很一般性的。科学不是编年史,科学家跟历史学家刚好相反,他们要摆脱时间与地点的限制。他要说的是一般的现象,事物变化的一般规则。

  在阅读科学作品时,似乎有两个主要的难题。一个是有关论述的问题。科学基本上是归纳法,基本的论述也就是经由研究查证,建立出来的一个通则—可能是经由实验所创造出来的一个案例,也可能是长期观察所收集到的一连串案例。还有另外一些论述是运用演绎法来推论的。这样的论述是借着其他已经证明过的理论,再推论出来的。在讲求证据这一点上,科学与哲学其实差异不大。不过归纳法是科学的特质。

  会出现第一个困难的原因是:为了了解科学中归纳法的论点,你就必须了解科学家引以为理论基础的证据。不幸的是,那是很难做到的事。除了手中那本书之外,你仍然一无所知。如果这本书不能启发一个人时,读者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自己亲身体验以获得必要的特殊经验。他可能要亲眼看到实验的过程,或是去观察与操作书中所提到的相同的实验仪器。他也可能要去博物馆观察标本与模型。

  任何人想要了解科学的历史,除了阅读经典作品外,还要能自己做实验,以熟悉书中所谈到的关系重大的实验。经典实验就跟经典作品一样,如果你能亲眼目睹,亲自动手做出伟大科学家所形容的实验,那也是他获得内心洞察力的来源,那么对于这本科学经典巨著,你就会有更深人的理解。

  这并不是说你一定要依序完成所有的实验才能开始阅读这本书。以拉瓦锡(Lavoisier)的《化学原理》(Elements of Chemistry)为例,这本书出版于1789年,到目前已不再被认为是化学界有用的教科书了,一个高中生如果想要通过化学考试,也绝不会笨到来读这本书。不过在当时他所提出来的方法仍是革命性的,他所构思的化学元素大体上我们仍然沿用至今。因此阅读这本书的重点是:你用不着读完所有的细节才能获得启发。譬如他的前言便强调了科学方法的重要,便深具启发性。拉瓦锡说:

  任何自然科学的分支都要包含三个部分:在这个科学主题中的连续事实,呈现这些事实的想法,以及表达这些事实的语言……因为想法是由语言来保留与沟通的,如果我们没法改进科学的本身,就没法促进科学语言的进步。换个角度来看也一样,我们不可能只改进科学的语言或术语,却不改进科学的本身。这正是拉瓦锡所做的事。他借着改进化学的语言以推展化学,就像牛顿在一个世纪以前将物理的语言系统化、条理化,以促进物理的进步—你可能还记得,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发展出微积分学。

  提到微积分使我们想到在阅读科学作品时的第二个困难,那就是数学的问题。

  ※ 面对数学的问题

  很多人都很怕数学,认为自己完全无法阅读这样的书。没有人能确定这是什么原因。一些心理学家认为这就像是“符号盲" (Symbleblindness)无法放下对实体的依赖,转而理解在控制之下的符号转换。或许这有点道理,但文字也转换,转换得多少比较更不受控制,甚至也许更难以理解。还有一些人认为问题出在数学的教学上。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倒要松口气,因为近来有许多研究已经投注在如何把数学教好这个问题上了。

  其中的部分原因是没有人告诉我们,或是没有早点告诉我们,好让我们深人了解:数学其实是一种语言,我们可以像学习自己的语言一样学习它。在学习自己的语言时,我们要学两次:第一次是学习如何说话,第二次是学习如何阅读。幸运的是,数学只需要学一次,因为它完全是书写的语言。

  我们在前面说过,学习新的书写语言,牵涉到基础阅读的问题。当我们在小学第一次接受阅读指导时,我们的问题在要学习认出每一页中出现的特定符号,还要记得这些符号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后来变成阅读高手的人,偶尔还是要用基础阅读来阅读。譬如我们看到一个不认得的字时,还是得去翻字典。如果我们被一个句子的句法搞昏头时,也得从基础的层次来解决。只有当我们解决了这些问题时,我们的阅读能力才能更上层楼。

  数学既然是一种语言,那就拥有自己的字汇、文法与句法(Syntax),初学者一定要学会这些东西。特定的符号或符号之间的关系要记下来。因为数学的语言与我们常用的语言不同,问题也会不同,但从理论上来说,不会难过我们学习英文、法文或德文。事实上,从基础阅读的层次来看,可能还要简单一点。

  任何一种语言都是一种沟通的媒介,借着语言人们能彼此了解共同的主题。一般日常谈话的主题不外是关于情绪上的事情或人际关系。其实,如果是两个不同的人,对于那样的主题彼此未必能完全沟通。但是不同的两个人,撇开情绪性的话题,却可以共同理解与他们无关的第三种事件,像电路、等腰三角形或三段论法。原因是当我们的话题牵涉到情绪时,我们很难理解一些言外之意。数学却能让我们避免这样的问题。只要能适当地运用数学的共识、主旨与等式,就不会有情绪上言外之意的问题。

  除此之外,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至少没有早一点告诉我们,数学是如何优美、如何满足智力的一门学问。如果任何人愿意费点力气来读数学,要领略数学之美永远不嫌晚。你可以从欧几里得开始,他的《几何原理》是所有这类作品中最清晰也最优美的作品。

  让我们以《几何原理》第一册的前五个命题来作说明。(如果你手边有这本书,你该打开来看看。)基本几何学的命题有两种:(1)有关作图问题的叙述。(2)有关几何图形与各相关部分之间的关系的定理。作图的问题必须着手去做,定理的问题就得去证明。在欧几里得作图问题的结尾部分,通常会有Q. E. F. (Quod erat faciendum)的字样,意思是“作图完毕”,而在定理的结尾,你会看到Q. E. D. (Quod eratdemonstrandum)的字样,意思是“证明完毕,,。

  《几何原理》第一册的前三个命题的问题,都是与作图有关的。为什么呢?一个答案是这些作图是为了要证明定理用的。在前四个命题中,我们看不出来,到了第五个,就是定理的部分,我们就可以看出来了。譬如等腰三角形(一个三角形有两个相等的边)的两底角相等,这就需要运用上“命题三”,一条短线取自一条长线的道理。而“命题三”又跟“命题二”的作图有关,“命题二”则跟“命题一”的作图有关,所以为了要证明“命题五”,就必须要先作三个图。

  我们也可以从另外一个目的来看作图的问题。作图很明显地与公设(postulate)相似,两者都声称几何的运作是可以执行出来的。在公设的案例中,这个可能性是假定(assumed)出来的。在命题的案例中,那是要证明(proved)出来的。当然,要这样证明,需要用到公设。因此,举例来说,我们可能会疑惑是否真的有“定义二0”中所定义的等边三角形这回事。但是我们用不着为这些数学物件是否存在而困扰,至少我们可以看到“命题一”所说的:基于有这些直线与圆的假定,自然可以导引出有像等边三角形这样东西的存在了。

  我们再回到“命题五”,有关等腰三角形的内角相同的定理。要达到这个结论,牵涉前面许多命题与公设,并且必须证明本身的命题。这样就可以看出,如果某件事为真(也就是我们有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假设),并且如果其他某些附加条件也成立(定义、公设与前面其他的命题),那么另一件事(也就是结论)亦为真。命题所重视的是“若……则”这样的关系。命题要确定的不是假设是否为真,也不是结论是否为真—除非假设为真的时候。而除非命题得到证明,否则我们就无法确认假设和结论的关系是否为真。命题所证明的,纯粹是这种关系是否为真。别无其他。

  说这样的东西是优美的,有夸大其词吗?我们并不这么认为。我们在这里所谈的只是针对一个真正有范围限制的问题.作出真正逻辑的解释。在解释的清晰与问题范围有限制的特质之中,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在一般的谈话中,就算是非常好的哲学家在讨论,也没法将问题如此这般说得一清二楚。而在哲学问题中,即使用上逻辑的概念,也很难像这样清晰地解说出来。

  关于前面所列举的“命题五”的论点,与最简单的三段论法之间的差异性,我们再作些说明。所谓三段论法就是:

  所有的动物终有一死;

  所有的人都是动物;

  因此,所有的人终有一死。

  这个推论也确实适用于某些事。我们可以把它想成是数学上的推论。假定有动物及人这些东西,再假设动物是会死的。那就可以导引出像前面所说三角形那样确切的结论了。但这里的问题是动物和人是确切存在的,我们是就一些真实存在的东西来假设一些事情。我们一定得用数学上用不着的方法,来检验我们的假设。欧几里得的命题就不担心这一点。他并不在意到底有没有等腰三角形这回事。他说的是,如果有等腰三角形,如果如此定义,那一定可以导引出两个底角相同的结论。你真的用不着怀疑这件事—永远不必。

  ※ 掌握科学作品中的数学问题

  关于欧几里得的话题已经有点离题了。我们所关心的是在科学作品中有相当多的数学问题,而这也是一个主要的阅读障碍。关于这一点有几件事要说明如下。

  第一,你至少可以把一些比你想像的基础程度的数学读得更明白。我们已经建议你从欧几里得开始,我们确定你只要花几个晚上把《几何原理》读好,就能克服对数学的恐惧心理。读完欧几里得之后,你可以进一步,看看其他经典级的希腊数学大师的作品—阿基米德(Archimedes) ,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尼科马科斯(Nicomachus)。这些书并不真的很难,而且你可以跳着略读。

  这就带人了我们要说的第二个重点。如果你阅读数学书的企图是要了解数学本身,当然你要读数学,从头读到尾—手上还要拿枝笔,这会比阅读任何其他的书还需要在书页空白处写些笔记。但是你的企图可能并非如此,而是只想读一本有数学在内的科学书,这样跳着略读反而是比较聪明的。

  以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为例,书中包含了很多命题,有作图问题与定理。但你用不着真的每一个都仔细地去读,尤其第一次从头看一遍的时候更是如此。先看定理的说明,再看看结论,掌握一下这是如何证明出来的。读读引理(lemmas)及系理(corollaries)的说明,再读所谓旁注(scholiums)(基本上这是讨论命题与整个问题之间的关系)。这么做了之后,你会看到整本书的全貌,也会发现牛顿是如何架构这个系统的—哪个先哪个后,各个部分又如何密切呼应起来。用这样的方法读这本书,觉得困难就不要看图表(许多读者是这么做的),只挑你感兴趣的内容来看,但要确定没错过牛顿所强调的重点。其中一个重点出现在第三卷的结尾,名称是“宇宙系统”,牛顿称之为一般的旁注,不但总结了前人的重点,也提出了一个物理学上几乎所有后人都会思考的伟大问题。

  牛顿的《光学》(Optics)也是另一部伟大的科学经典作品,你应该也试着读一下。其实书中谈到的数学部分不多,但你一开始看时可能不这么认为,因为书中到处都是图表。其实这些图表只是用来说明牛顿的实验:让阳光穿过一个小洞,射进一个黑暗的房间,用棱镜截取光线,下面放一张白纸,就可以看到光线中各种不同的颜色呈现在纸上。你自己就可以很简单地重复这样的实验,这是做起来很好玩的事,因为色彩很美丽,而且描绘得一清二楚。除了有关这个实验的形容,你还会想读一下有关不同定理或命题的说明,以及三卷书中每卷结尾部分的讨论,牛顿在这里会对他的发现作个总结,并指出其意义。第三卷的结尾尤其出名,在这里牛顿对科学这个行业作了一些说明,很值得一读。

  科学作品中经常会包括数学,主要因为我们前面说过数学精确、清晰与范围限定的特质。有时候你能读懂一些东西,却用不着深人数学的领域,像牛顿的书就是个例子。奇怪的是,就算数学对你来说可怕得不得了,但是一点也没有数学有时造成的麻烦还可能更大呢!譬如在伽利略的《两种新科学》中,这是物质能量与运动的名作,对现代读者来说特别困难,因为基本上这不是数学的书,而是以对话形式来进行的。对话的形式被诸如柏拉图的大师运用在舞台或哲学讨论上,非常适合,运用在科学的讨论上就不太适合了。因此要明白伽利略到底谈的是什么其实是很困难的。不过如果你试着读一下,你会发现他在谈一些革新的创见。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科学经典作品都用上了数学,或是一定要用数学。像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的作品就没有数学。你可以很容易读完这本书,发现希波克拉底的医学观点—预防胜于治疗的艺术。不幸的是,现代已经不流行这样的想法。威廉·哈维讨论血液循环的问题,或是威廉·吉伯特讨论磁场的问题,都与数学无关。只要你记住,你的责任不是成为这个主题的专家,而是要去了解相关的问题,在阅读时就会轻松许多。

  ※ 关于科普书的重点

  从某一方面而言,关于阅读科普书,我们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要说了。就定义上来说,这些书—不论是书或文章—都是为广泛的大众而写的,而不只是为专家写的。因此,如果你已经读了一些科学的经典名作,这类流行书对你来说就毫无问题了。这是因为这些书虽然与科学有关,但一般来说,读者都已经避免了阅读原创性科学巨著的两个难题。第一,他们只谈论一点相关的实验内容(他们只报告出实验的结果)。第二,内容只包括一点数学(除非是以数学为主的畅销书)。

  科普文章通常比科普书要容易阅读,不过也并非永远如此。有时候这样的文章很好—像《科学美国人》(Scientific American)月刊或更专业的《科学》(Science)周刊。当然,无论这些刊物有多好,编辑有多仔细多负责任,都还是会出现上一章结尾时所谈到的问题。在阅读这些文章时,我们就得靠记者为我们过滤资讯了。如果他们是好的记者,我们就很幸运。如果不是,我们就一无所获。

  阅读科普书绝对比阅读故事书要困难得多。就算是一篇三页没有实验报告,没有图表,也没有数学方程式需要读者去计算的有关DNA的文章,阅读的时候如果你不全神贯注,就是没法理解。因此,在阅读这种作品时所需要的主动性比其他的书还要多。要确认主题。要发现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要与作者达成共识。要找出主旨与论述。在评估或衡量意义之前,要能完全了解这本书才行。现在这些规则对你来说应该都很熟悉了。但是在这里运用起来更有作用。

  短文通常都是在传递资讯,你阅读的时候用不着太多主动的思考。你要做的只是去了解,明白作者所说的话,除此之外大多数情况就用不着花太大的力气了。至于阅读另外一些很出色的畅销书,像怀特海的《数学人门》(Introduction to Mathematics)、林肯·巴内特(LincolnBarnett)的《宇宙和爱因斯坦博士》、巴瑞·康孟纳(Barry Commoner)的《封闭的循环》(The Closing Circle)等等,需要的则比较多了。康孟纳的书更是如此,他所谈的主题—环保危机—对现代的我们来说都很感兴趣又很重要。他的书写得很密实,需要一直保持注意力。整本书就是一个暗示,仔细的读者不该忽略才对。虽然这不是实用的作品,不是我们在第十三章中所谈到的作品,但是书中的结论对我们的生活有重大影响。书中的主题—环保危机—谈的就是这个。环保问题是我们的问题,如果出现了危机,我们就不得不注意。就算作者没有说明—事实上他说了—我们还是身处在危机中。在面对危机时,(通常)会出现特定的反应,或是停止某种反应。因此康孟纳的书虽然基本上是理论性的,但已经超越了理论,进人实用的领域。

  这并不是说康孟纳的书特别重要,而怀特海或巴内特的书不重要。《宇宙和爱因斯坦博士》写出来之后,像这样一本为一般读者所写,研究原子的历史的理论书,让大家警觉到以刚发明不久的原子弹为主要代表、但不是全部代表的原子物理本质上的严重危机。因此,理论性的书一样会带来实际的结果。就算现代人不注意逐渐逼近的原子或核战争,阅读这类书仍然有实际的需要。因为原子或核物理是我们这个年代最伟大的成就,为我们带来许多美好的承诺,同样也带来许多重大危机。一个有知识、而且有心的读者应该尽可能阅读有关这方面的书籍。

  在怀特海的《数学人门》中,是另一个有点不同的重要讯息。数学是现代几个重要的神秘事物之一。或许,也是最有指标性的一个,在我们社会中占有像古代宗教所占有的地位。如果我们想要了解我们存活的这个年代,我们就该了解一下数学是什么,数学家是如何运用数学,如何思考的。怀特海的作品虽然没有深人讨论这个议题,但对数学的原理却有卓越的见解。如果这本书对你没有其他的作用,至少也对细心的读者显示了数学家并不是魔术师,而是个普通的人。这样的发现,对一个想要超越一时一地的思想与经验,想要扩大自己领域的读者来说尤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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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 08:18:34 | 查看全部
第十八章 如何阅读哲学书
  小孩常会问些伟大的问题:“为什么会有人类?”、“猫为什么会那样做?”、“这世界最初名叫什么?”、“上帝创造世界的理由是什么?”这些话从孩子的口中冒出来,就算不是智慧,至少也是在寻找智慧。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哲学来自怀疑。那必然是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的疑问,只是大多数人的疑惑也就止于孩提时代。

  孩子是天生的发问者。并不是因为他提出的问题很多,而是那些问题的特质,使他与成人有所区别。成人并没有失去好奇心,好奇心似乎是人类的天生特质,但是他们的好奇心在性质上有了转化。他们想要知道事情是否如此,而非为什么如此。但是孩子的问题并不限于百科全书中能解答的问题。

  从托儿所到大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使孩子的问题消失了?或是使孩子变成一个比较呆板的成人,对于事实的真相不再好奇?我们的头脑不再被好问题所刺激,也就不能理解与欣赏最好的答案的价值。要知道答案其实很容易。但是要发展出不断追根究底的心态,提出真正有深度的问题—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为什么孩子天生就有的心态,我们却要努力去发展呢?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不知是什么原因,成人便失去了孩提时代原本就有的好奇心。或许是因为学校教育使头脑僵化了—死背的学习负荷是主因,尽管其中有大部分或许是必要的。另一个更可能的原因是父母的错。就算有答案,我们也常告诉孩子说没有答案,或是要他们不要再问问题了。碰到那些看来回答不了的问题时,我们觉得困窘,便想用这样的方法掩盖我们的不自在。所有这些都在打击一个孩子的好奇心。他可能会以为问问题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人类的好问从来没有被扼杀过,但却很快地降格为大部分大学生所提的问题—他们就像接下来要变成的成人一样,只会问一些资讯而已。

  对这个问题我们没有解决方案,当然也不会自以为是,认为我们能告诉你如何回答孩子们所提出来的深刻问题。但是我们要提醒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最伟大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深刻问题,正是孩子们所提出的问题。能够保留孩子看世界的眼光,又能成熟地了解到保留这些问题的意义,确实是非常稀有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也才可能对我们的思想有重大的贡献。

  我们并不一定要像孩子般地思考,才能了解存在的问题。孩子们其实并不了解,也没法了解这样的问题—就算真有人能了解的话。但是我们一定要能够用赤子之心来看世界,怀疑孩子们怀疑的问题,间他们提出的问题。成人复杂的生活阻碍了寻找真理的途径。伟大的哲学家总能厘清生活中的复杂,看出简单的差别—只要经由他们说明过,原先困难无比的事就变得很简单了。如果我们要学习他们,提问题的时候就一定也要有孩子气的单纯—而回答时却成熟而睿智。

  ※ 哲学家提出的问题

  这些哲学家所提出的“孩子气的单纯”问题,到底是些什么问题?我们写下来的时候,这些问题看起来并不简单,因为要回答起来是很困难的。不过,由于这些问题都很根本也很基础,所以乍听之下很简单。

  下面就拿“有”或“存在”这样的问题作例子:存在与不存在的区别在哪里?所有存在事物的共同点是什么?每一种存在事物的特质是什么?事物存在的方法是否各有不同—各有不同的存在形式?是否某些事物只存在心中,或只为了心灵而存在?而存在于心灵之外的其他事物,是否都为我们所知,或是否可知?是否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是具体的,或是在具体物质之外仍然存在着某些事物?是否所有的事都会改变,还是有什么事是永恒不变的?是否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必要?还是我们该说:目前存在的事物不见得从来都存在?是否可能存在的领域要大于实际存在的领域?

  一个哲学家想要探索存在的特质与存在的领域时,这些就是他们会提出来的典型问题。因为是问题,并不难说明或理解,但要回答,却难上加难—事实上困难到即使是近代的哲学家,也无法作出满意的解答。

  哲学家会提的另一组问题不是存在,而是跟改变或形成有关。根据我们的经验,我们会毫不迟疑地指出某些事物是存在的,但是我们也会说所有这些事物都是会改变的。它们存在过,却又消失了。当它们存在时,大多数都会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其中有许多包括了质与量上的改变:它们会变大或变小,变重或变轻,或是像成熟的苹果与过老的牛排,颜色会有改变。

  改变所牵涉到的是什么呢?在每一个改变的过程中,是否有什么坚持不变的东西?以及这个坚持不变的东西是否有哪些方面还是要遭逢改变?当你在学习以前不懂的东西时,你因为获得了知识而在某方面有了改变,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同一个人。否则,你不可能说因为学习而有所改变了。是否所有的改变都是如此?譬如对于生死这样巨大的改变—也就是存在的来临与消失—是否也是如此?还是只对一些不太重要的改变,像某个地区内的活动、成长或某种质地上的变动来说,才如此?不同的改变到底有多少种?是否所有的改变都有同样的基本要素或条件?是否所有这些因素或条件都会产生作用?我们说造成改变的原因是什么意思呢?在改变中是否有不同的原因呢?造成改变—或变化的原因,跟造成存在的原因是相同的吗?

  哲学家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从注意事物的存在到注意事物的转变,并试着将存在与改变的关系建立起来。再强调一次,这些问题并不难说明及理解,但要回答得清楚又完整却极不容易。从上面两个例子中,你都可以看出来,他们对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抱持着一种多么孩子气的单纯心态。

  很遗憾,我们没有多余的篇幅继续深人探讨所有这些问题。我们只能列举一些哲学家提出并想要解答的问题。那些伺题不只关于存在或改变,也包括必然性与偶然性,物质与非物质,自然与非自然,自由与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 ,人类心智的力量与人类知识的本质及范围,以及自由意志的问题。

  就我们用来区别理论与实用领域的词义而言,以上这些问题都是属于思辩性或理论性的问题。但是你知道,哲学并不只限于理论性的问题而已。

  以善与恶为例。孩子特别关心好跟坏之间的差别,如果他们弄错了,可能还会挨打。但是直到我们成人之后,对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也不会停止关心。在善与恶之间,是否有普遍被认可的区别?无论在任何情况中,是否某些事永远是好的,某些事永远是坏的?或是就像哈姆雷特引用蒙田的话:“没有所谓好跟坏,端看你怎么去想它。”

  当然,善与恶跟对与错并不相同。这两组词句所谈的似乎是两种不同的事。尤其是,就算我们会觉得凡是对的事情就是善的,但我们可能不觉得凡是错的事情就一定是恶的。那么,要如何才能清楚地区分呢?

  “善”是重要的哲学字眼,也是我们日常生活重要的字眼。想要说明善的意义,是一件棘手的事。在你弄清楚以前,你已经深陷哲学的迷思中了。有许多事是善的,或像我们常用的说法,有许多善行。能将这些善行整理出条理来吗?是不是有些善行比另一些更重要?是否有些善行要依赖另一些善行来完成?在某些情况中,是否两种善行会互相抵触,你必须选择一种善行,而放弃另一种?

  同样的,我们没有篇幅再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只能在这个实用领域中再列举一些其他问题。有些问题不只是善与恶、对与错或是善行的等级,同时是义务与责任,美德与罪行,幸福与人生的目标,人际关系与社会互动之中的公理及正义,礼仪与个人的关系,美好的社会与公平的政府与合理的经济,战争与和平等问题。

  我们所讨论的两种问题,区分出两种主要不同的哲学领域。第一组,关于存在与变化的问题,与这个世界上存在与发生的事有关。这类问题在哲学领域中属于理论或思辩型的部分。第二组,关于善与恶,好与坏的问题,和我们应该做或探寻的事有关,我们称这是隶属于哲学中实用的部分,更正确来说该是规范(normative)的哲学。一本教你做些什么事的书,像烹饪书,或是教你如何做某件事,像驾驶手册,用不着争论你该不该做个好厨师或好驾驶,他们假设你有意愿要学某件事或做某件事,只要教你如何凭着努力做成功而已。相对的,哲学规范的书基本上关心的是所有人都应该追求的目标—像过好生活,或组织一个好社会—与烹饪书或驾驶手册不同的是,他们就应该运用什么方法来达成目的的这一点上,却仅仅只会提供一些最普遍的共识。

  哲学家提出来的问题,也有助于哲学两大领域中次分类的区分。如果思辩或理论型的哲学主要在探讨存在的问题,那就属于形上学。如果问题与变化有关—关于特质与种类的演变,变化的条件与原因—就是属于自然哲学的。如果主要探讨的是知识的问题—关于我们的认知,人类知识的起因、范围与限制,确定与不确定的问题—那就属于认识论(epistemology)的部分,也称作知识论。就理论与规范哲学的区分而言,如果是关于如何过好生活,个人行为中善与恶的标准,这都与伦理学有关,也就是理论哲学的领域;如果是关于良好的社会,个人与群体之间的行为问题,则是政治学或政治哲学的范畴,也就是规范哲学的领域。

  ※ 现代哲学与传承

  为了说明简要,让我们把世上存在及发生了什么事,或人类该做该追求的问题当作“第一顺位问题”。我们要认知这样的问题。然后是“第二顺位问题”:关于我们在第一顺位问题中的知识,我们在回答第一顺位问题时的思考模式,我们如何用语言将思想表达出来等问题。

  区别出第一顺位与第二顺位问题是有帮助的。因为那会帮助我们理解近年来的哲学界发生了什么变化。当前主要的专业哲学家不再相信第一顺位的问题是哲学家可以解决的问题。目前大多数专业哲学家将心力投注在第二顺位的问题上,经常提出来的是如何用言语表达思想的问题。

  往好处想,细部挑剔些总没什么坏处。问题在于今天大家几乎全然放弃了第一顺位的疑问,也就是对门外汉读者来说最可能感兴趣的那些问题。事实上,今天的哲学,就像当前的科学或数学一样,已经不再为门外汉写作了。第二顺位的问题,几乎可以顾名思义,都是些诉求比较窄的问题,而专业的哲学家,就像科学家一样,他们惟一关心的只有其他专家的意见。

  这使得现代哲学作品对一个非哲学家来说格外难读—就像科学书对非科学家来说一样的困难。只要是关于第二顺位的哲学作品,我们都无法指导你如何去阅读。不过,还是有一些你可以读的哲学作品,我们相信也是你该读的书。这些作品提出的问题是我们所说的第一顺位问题。毫无意外的,这些书主要也是为门外汉而写的,而不是专业哲学家写给专业同行看的。

  上溯至1930年或稍晚一点,哲学书是为一般读者而写作的。哲学家希望同行会读他们的书,但也希望一般有知识的读者也能读。因为他们所提的问题,想要回答的问题都是与一般人切身相关的,因此他们认为一般人也该知道他们的思想。

  从柏拉图以降,所有哲学经典巨著,都是从这个观点来写作的。一般门外汉的读者也都能接受这样的书,只要你愿意,你就能读这些书。我们在这一章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鼓励你这么做。

  ※ 哲学的方法

  至少就提出与回答第一顺位问题的哲学而言,了解哲学方法的立足点是很重要的。假设你是一个哲学家,你对我们刚才提的那些孩子气的单纯问题感到很头痛—像任何事物存在的特质,或是改变的特质与成因等问题。那你该怎么做?

  如果你的问题是科学的,你会知道要如何回答。你该进行某种特定的研究,或许是发展一种实验,以检验你的回答,或是广泛地观察各种现象以求证。如果你的问题是关于历史的,你会知道也要做一些研究,当然是不同的研究。但是要找出普遍存在的特质,却没有实验方法可循。而要找出改变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改变,既没有特殊的现象可供你观察,更没有文献记载可以寻找阅读。你惟一能做的是思考问题本身,简单来说,哲学就是一种思考,别无他物。

  当然,你并不是在茫然空想。真正好的哲学并不是“纯”思维—脱离现实经验的思考。观念是不能任意拼凑的。回答哲学问题,有严格的检验,以确认答案是否合乎逻辑。但这样的检验纯粹是来自一般的经验—你身而为人就有的经验,而不是哲学家才有的经验。你透过人类共同经验而对“改变”这种现象的了解,并不比任何人差—有关你的一切,都是会改变的。只要改变的经验持续下去,你就可以像个伟大的哲学家一样,思考有关改变的特质与起因。而他们之所以与你不同,就在他们的思想极为缜密:他们能整理出所有可能问到的最尖锐的问题,然后再仔细清楚地找出答案来。他们用什么方法找出答案来呢?不是观察探索,也不是寻找比一般人更多的经验,而是比一般人更深刻地思考这个问题。

  了解这一点还不够。我们还要知道哲学家所提出来与回答的问题,并非全部都是真正哲学的问题。他们自己没法随时觉察到这一点,因而在这一点上的疏忽或错误,常会让洞察力不足的读者倍增困扰。要避免这样的困难,读者必须有能力把哲学家所处理真正哲学性的问题,和他们可能处理,但事实上应该留给后来科学家来寻找答案的其他问题作一区别。哲学家看不出这样的问题可以经由科学研究来解决的时候,就会被误导—当然,在他写作的那个年代,他很可能料想不到有这一天。

  其中一个例子是古代哲学家常会问天体(celestrial bodies)与地体(terrestrial bodies)之间的关系。因为没有望远镜的帮助,在他们看来,天体的改变移动只是位置的移动,从没有像动物或植物一样诞生与消失的问题,而且也不会改变尺寸或性质。因为天体只有一种改变的方式—位置的移动—而地体的改变却是不同的方式,古人便下结论说组成天体的成分必然是不同的。他们没有臆测到,他们也不可能臆测到,在望远镜发明之后,我们会知道天体的可变性远超过我们一般经验所知。因此,过去认为应该由哲学家回答的问题,其实该留到后来由科学家来探索。这样的调查研究是从伽利略用望远镜发现木星的卫星开始的,这引发了后来开普勒(Kepler)发表革命性的宣言:天体的性质与地球上的物体完全一样。而这又成了后来牛顿天体机械理论的基础,在物理宇宙中,各运动定律皆可适用。

  整体来说,除了这些可能会产生的困扰之外,缺乏科学知识的缺点并不影响到哲学经典作品的本身。原因是当我们在阅读一本哲学书时,所感兴趣的是哲学的问题,而不是科学或历史的问题。在这里我们要冒着重复的风险再说一次,我们要强调的是,要回答哲学的问题,除了思考以外,别无他法。如果我们能建造一架望远镜或显微镜,来检验所谓存在的特质,我们当然该这么做,但是不可能有这种工具的。

  我们并不想造成只有哲学家才会犯我们所说的错误的印象。假设有一位科学家为人类该过什么样的生活而困扰。这是个规范哲学的问题,除了思考以外没有别的回答方法。但是科学家可能不了解这一点,而认为某种实验或研究能给他答案。他可能会去问一千个人他们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然后他的答案便是根据这些回答而来的。但是,显然他的答案是毫无意义哟,就像亚里士多德对天体的思考一样是离题的。

  ※ 哲学的风格

  虽然哲学的方法只有一种,但是在西方传统中,伟大的哲学家们至少采用过五种论述的风格。研究或阅读哲学的人应该能区别出其间的不同之处,以及各种风格的优劣。

  (1)哲学对话:第一种哲学的论说形式,虽然并不是很有效,但首次出现在柏拉图的《对话录)) (Dialogues)中。这种风格是对话的,甚至口语的,一群人跟苏格拉底讨论一些主题(或是后来一些对话讨论中,是和一个名叫“雅典陌生人”"[the Athenian Stranger]的人来进行的)。通常在一阵忙乱的探索讨论之后,苏格拉底会开始提出一连串的问题,然后针对主题加以说明。在柏拉图这样的大师手中,这样的风格是启发性的,的确能引领读者自己去发现事情。这样的风格再加上苏格拉底的故事的高度戏剧性—或是说高度的喜剧性—就变得极有力量。

  柏拉图却一声不响地做到了。怀特海有一次强调,全部西方哲学,不过是“柏拉图的注脚”。后来的希腊人自己也说:“无论我想到什么,都会碰到柏拉图的影子。”无论如何,不要误会了这些说法。柏拉图自己显然并没有哲学系统或教条—若不是没有教条,我们也没法单纯地保持对话,提出问题。因为柏拉图,以及在他之前的苏格拉底,已经把后来的哲学家认为该讨论的所有重要问题,几乎都整理、提问过了。

  (2)哲学论文或散文: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最好的学生,他在柏拉图门下学习了二十年。据说他也写了对话录,却完全没有遗留下来。所遗留下来的是一些针对不同的主题,异常难懂的散文或论文。亚里士多德无疑是个头脑清晰的思想家,但是所存留的作品如此艰涩,让许多学习者认为这些原来只是演讲或书本的笔记—不是他自己的笔记,就是听到大师演讲的学生记录下来的。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无论如何,亚里士多德的文章是一种哲学的新风格。

  亚里士多德的论文所谈论的主题,所运用的各种不同的叙述方式,都表现出他的研究发现,也有助于后来几个世纪中建立起哲学的分科与方法。关于他的作品,一开始是一些所谓很普及的作品—大部分是对话录,传到今天只剩下一些残缺不全的资料。再来是文献的收集,我们知道其中最重要的是希腊158个城邦的个别宪法。其中只有雅典的宪法存留下来,那是1890年从一卷纸莎草资料中发现的。最后是他主要的论文,像《物理学》、《形上学》(Metaphysics)、《伦理学》、《政治学》与《诗学》。这些都是纯粹的哲学作品,是一些理论或规范。其中有一本《灵魂论》(On the Soul)则是混合了哲学理论与早期的科学研究。其他一些诸如生物论文的作品,则是自然历史中主要的科学著作。

  虽然从哲学的观点来看,康德受到柏拉图的影响很大,但是他采用了亚里士多德的论说方法。与亚里士多德不同的是,康德的作品是精致的艺术。他的书中会先谈到主要问题,然后有条不紊地从方方面面完整地讨论主题,最后,或是顺便再讨论一些特殊的问题。也许,康德与亚里士多德作品的清楚明白,立足于他们处理一个主题的秩序上。我们可以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哲学论述的开头、发展与结尾。同时,尤其是在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中,我们会看到他提出观点与反对立场。因此,从某个角度来看,论文的形式与对话的形式差不多。但是在康德或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中都不再有戏剧化的表现手法,不再像柏拉图是由立场与观点的冲突来表达论说,而是由哲学家直接叙述自己的观点。

  (3)面对异议:中世纪发展的哲学风格,以圣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为极致,兼有前述两者的风貌。我们说过,哲学中不断提到的问题大部分是柏拉图提出的;我们应该也谈到,苏格拉底在对话过程中问的是那种小孩子才会问的简单又深刻的向题。而亚里士多德,我们也说过,他会指出其他哲学家的不同意见,并作出回应。

  阿奎那的风格,结合了提出问题与面对异议的两种形态。《神学大全》分成几个部分:论文、问题与决议。所有文章的形式都相同。先是提出问题,然后是呈现对立面(错误)的回答,然后演绎一些支持这个错误回答的论述,然后先以权威性的经文(通常摘自《圣经》)来反驳这些论述,最后,阿奎那提出自己的回答或解决方案。开头一句话一定是:“我回答如下”,陈述他自己的观点之后,针对每一个错误回答的论述作出回应。

  对一个头脑清晰的人来说,这样整齐有序的形式是十分吸引人的。但这并不是托马斯式的哲学中最重要的一点。在阿奎那的作品中,最重要的是,他能明确指陈各种冲突,将不同的观点都说明出来,然后再面对所有不同的意见,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从对立与冲突中,让真理逐渐浮现,这是中世纪非常盛行的想法。在阿奎那的时代,哲学家接受这样的方式,事实上是因为他们随时要准备当众,或在公开的论争中为自己的观点作辩护—这些场合通常群聚着学生和其他利害相关的人。中世纪的文化多半以口述方式流传,部分原因可能是当时书籍很少,又很难获得。一个主张要被接受,被当作是真理,就要能接受公开讨论的测试。哲学家不再是孤独的思考者,而是要在智力的市场上(苏格拉底可能会这么说),接受对手的挑战。因此,《神学大全》中便渗透了这种辩论与讨论的精神。

  (4)哲学系统化:在17世纪,第四种哲学论说形式又发展出来了。这是两位著名的哲学家,笛卡尔与斯宾诺莎所发展出来的。他们着迷于数学如何组织出一个人对自然的知识,因此他们想用类似数学组织的方式,将哲学本身整理出来。

  笛卡尔是伟大的数学家,虽然某些观点可能是错的,也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哲学家。基本上,他尝试要做的是为哲学披上数学的外衣—给哲学一些确定的架构组织,就像二千年前,欧几里得为几何学所作的努力。在这方面,笛卡尔并不算完全成功,但是他主张思想要清楚又独立,对照着当时混乱的知识氛围,其影响在相当程度上是不言自明的。他也写一些多少有点传统风格的哲学论文,其中包括一些他对反对意见的回应。

  斯宾诺莎将这样的概念发展到更深的层次。他的《伦理学》(Ethics)是用严格的数学方式来表现的,其中有命题、证明、系理、引理、旁注等等。然而,关于形上学或伦理道德的问题,用数学的方法来解析不能让人十分满意,数学的方法还是比较适合几何或其他的数学问题,而不适合用在哲学问题上。当你阅读斯宾诺莎的时候,可以像你在阅读牛顿的时候那样略过很多地方,在阅读康德或亚里士多德时,你什么也不能略过,因为他们的理论是一直连续下来的。读柏拉图时也不能省略,你漏掉一点就像看一幕戏或读一首诗时,错过了其中一部分,这样整个作品就不完整了。

  或许,我们可以说,遣字用句并没有绝对的规则。问题是,像斯宾诺莎这样用数学的方法来写哲学的作品,是否能达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就像伽利略一样,用对话的形式来写科学作品,是否能产生令人满意的科学作品?事实上,这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无法与他们想要沟通的对象作沟通,看起来,这很可能在于他们所选择的沟通形式。

  (5)格言形式:还有另一种哲学论说形式值得一提,只不过没有前面四种那么重要。这就是格言的形式,是由尼采在他的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Thus Spake Zarathustra)中所采用的,一些现代的法国哲学家也运用这样的方式。上个世纪这样的风格之所以受到欢迎,可能是因为西方的读者对东方的哲学作品特别感兴趣,而那些作品就多是用格言的形式写作的。这样的形式可能也来自帕斯卡尔的《沉思录》(Pensees)。当然,帕斯卡尔并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就以这样简短如谜的句子面世,但是在他想要以文章形式写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去世了。

  用格言的形式来解说哲学,最大的好处在于有启发性。这会给读者一个印象,就像在这些简短的句子中还有言外之意,他必须自己运用思考来理解—他要能够自己找出各种陈述之间的关联,以及不同论辩的立足点。同样地,这样的形式也有很大的缺点,因为这样的形式完全没法论说。作者就像个撞了就跑的司机,他碰触到一个主题,谈到有关的真理与洞见,然后就跑到另一个主题上,却并没有为自己所说的话作适当的辩解。因此,格言的形式对喜欢诗词的人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但对严肃的哲学家来说却是很头痛的,因为他们希望能跟随着作者的思想,对他作出评论。

  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中,没有其他重要的哲学形式了。(像卢克莱修的《物性论》[On the Nature of Things]并不是特例,这本书原是以韵文写作,但是风格发展下去,跟其他的哲学论文又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读到的一般都是翻译成散文的版本。)也就是说,所有伟大的哲学作品都不出这五种写作形式,当然,有时哲学家会尝试一种以上的写作方式。不论过去或现在,哲学论文或散文都可能是最普遍的形式,从最高超最困难的作品,像康德的书,到最普遍的哲学论文都包括在其中。对话形式是出了名的难写,而几何形式是既难读又难写。格言形式对哲学家来说是绝对不能满意的。而托马斯形式则是现代较少采用的一种方式。或许这也是现代读者不喜欢的一种方式,只是很可惜这样的方式却有很多的好处。

  ※ 阅读哲学的提示

  到目前为止,读者应该很清楚在阅读任何哲学作品时,最重要的就是要发现问题,或是找到书中想要回答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详细说明出来了,也可能隐藏在其中。不管是哪一种,你都要试着找出来。

  作者会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完全受他的中心思想与原则的控制。在这一方面作者可能也会说明出来,但不一定每本书都如此。我们前面已经引述过巴兹尔·威利的话,要找出作者隐藏起来、并未言明的假设,是多么困难—也多么重要的—事情。这适用于每一种作品。运用在哲学书上尤其有力。

  伟大的哲学作品不至于不诚实地隐藏起他们的假设,或是提出含混不清的定义或假定。一位哲学家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能比其他的作者解说得更淋漓尽致。此外,伟大的哲学家在他的作品背后,都有自己特定的中心思想与原则。你可以很容易就看出他是否清楚地写在你读的那本书里。但是他也可能不这么做,保留起来在下一本书里再说明白。也可能他永远都不会明讲,但是在每本书里都有点到。

  这样的中心思想的原则,很难举例说明。我们所举出的例子可能会引起哲学家的抗议,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为自己的选择作辩解。然而,我们可以指出柏拉图一个中心思想的原则是什么—他认为,有关哲学主题的对话,可能是人类所有活动中最重要的一个活动。在柏拉图的各种对话中,几乎看不到他明讲这种观点—只有《自辩篇》(Apology)中苏格拉底讲过没有反省的生活是不值得活下去的生活,以及柏拉图在《第七封信》(Seventh Letter)中提到过。重点是,柏拉图在许多其他地方都提到这样的观点,虽然使用的字数不多。譬如在《诡辩篇》(Protagoras)中,诡辩者罗普罗泰格拉斯不愿意继续跟苏格拉底谈话时,旁边的听众就表现出很不满意的样子。另一个例子是在《理想国》第一卷,克法洛斯刚好有事要办,便离去了。虽然并没有详尽的说明,但柏拉图想要说的似乎是:一个人不论是为了任何理由而拒绝参与追求真理,都是人性最深沉的背叛。但是,就像我们强调过的,一般人并不会把这一点当作柏拉图的一个“观念”,因为在他的作品中,几乎从没有明白地讨论过这一点。

  我们可以在亚里士多德中找到其他的例子。在阅读亚里士多德的书时,一开始就要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在他所有作品中,所讨论的问题都是彼此相关的。他在《工具论》(Organon)中详细说明的逻辑基本原则,在《物理学》中却是他的假设。其次,由于部分原因归之于这些论文都是未完成的工作,因此他中心思想的原则也就没法到处都很清楚地说明出来。《伦理学》谈到很多事:幸福、习惯、美德、喜悦等等—可以写上一长串。但是只有最细心的读者才能看出他所领悟的原则是什么。这个领悟就是幸福是善的完整(whole of the good),而不是最高的(highest)善,因为如果是那样,那就只有一种善了。认知到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幸福并不是在追求自我完美或自我改进的善,虽然这些在一些部分的善中是最高的。幸福,如亚里士多德所言,是一个完整生命的品质。他所说的“完整”不只是从一时的观点来看,也是从整体生命的所有角度来看的。因而我们现在或许可以说,一个幸福的人,是具现了生命的完整,而且一生都保持这种完整的人。这一点几乎影响到《伦理学》中所有其它想法与观点的中心思想,但是在书中却并没有怎么明白说明。

  再举个例子。康德的成熟思想通常被认为是批判的哲学。他自己将“批判主义”与“教条主义”作了比较,把过去许多哲学家归类为后者。他所谓的“教条主义”,就是认为只要凭着思考,用不着考虑本身的局限性,人类的知性就可以掌握最重要的真理。照康德的看法,人类的第一要务就是要严格地检查并评估心智的资源与力量。因此,人类心智的局限就是康德中心思想的原则,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位哲学家这样说过。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这个概念被清楚地解说出来了。但是在康德主要的美学著作《批判力批判(Critique o f Judgment)中,却没有说明出来,而只是假设如此。然而,不管怎么说,在那本书里,这还是他的中心思想原则。

  关于由哲学作品中找出中心思想的原则,我们能说的就是这些,因为我们不确定能否告诉你如何找到这样的中心思想。有时候那需要花上许多年的时间,阅读很多书,然后又重新阅读过,才能找到。对一个思虑周详的好读者来说,这是一个理想的目标,毕竟,你要记得,如果你想要了解你的作者,这还是你必需要做的事。尽管要找出中心思想的原则很困难,但是我们仍然不主张你走捷径,去阅读一些关于哲学家生活或观察点的书。你自己找到的原则,会比其他人的观点还更有价值。

  一旦你找到作者中心思想的原则后,你就会想要看作者怎能将这样的概念在整本书中贯彻到底。遗憾的是,哲学家们,就算是最好的哲学家,通常也做不到这一点。爱默生说过,一贯性“是小智小慧的骗人伎俩"(hobgoblin of little minds)。虽然我们也该记住这个非常轻松的说法,但也不该忘了,哲学家前后不一致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哲学家前后说法不一,你就要判断他所说的两个想法中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在前面说的原则,还是最后没有从原则中导引出来的结论?或许你会决定两者都不可信。

  阅读哲学作品有些特点,这些特点和哲学与科学的差异有关。我们这里所谈的哲学只是理论性作品,如形上学的论述或关于自然哲学的书。

  哲学问题是要去解说事物的本质,而不像科学作品要的是描述事物的本质。哲学所询问的不只是现象之间的联系,更要追寻潜藏在其中的最终原因与条件。要回答这些问题,只有清楚的论述与分析,才能让我们感到满意。

  因此,读者最要花力气的就是作者的词义与基本主旨。虽然哲学家跟科学家一样,有一些专门的技术用语,但他们表达思想的词句通常来自日常用语,只是用在很特殊的意义上。读者需要特别注意这一点。如果他不能克服自己,总是想将一个熟悉的字看作一般意义的想法,最后他会让整本书变成胡说八道又毫无意义。

  哲学讨论的基本词义就像科学作品一样,当然是抽象的。其实,任何具有共通性的知识,除了抽象的词义外,无从表达。抽象并没什么特别难的。我们每天都在运用,也在各谈话中运用这些抽象词义。不过,似乎很多人都为“抽象”或“具体”的用词而感到困扰。

  每当你一般性地谈到什么事情,你就使用抽象的字眼。你经由感官察觉到的永远是具体与个别的,而你脑中所想的永远是抽象又普遍的。要了解一个“抽象的字眼”,就要掌握这个字眼所表达的概念。所谓你对某件事“有了概念”,也就是你对自己具体经验到的某些事情的普遍性层面有了了解。你不能看到,碰触到,甚或想像到这里所谓的普遍性层面。如果你做得到,那么感官与思想就毫无差别了。人们总想想像出是什么概念在困扰他们,最后却会对所有抽象的东西感到绝望。

  在阅读科学作品时,归纳性的论证是读者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在哲学作品中也是一样,你一定要很注意哲学家的原则。这很可能是一些他希望你跟他一起接受的假设,也可能是一些他所谓的自明之理。假设的本身没有问题。但就算你有自己相反的假设,也不妨看看他的假设会如何导引下去。假装相信一些其实你并不相信的事,是很好的心智训练。当你越清楚自己的偏见时,你就越不会误判别人的偏见了。

  另外有一种原则可能会引起困扰。哲学作品几乎没有不陈述一些作者认为不证自明的主旨。这种主旨都直接来自经验,而不是由其他主旨证明而来。

  要记住的是,我们前面已经提过不只一次,这些来自哲学本身的经验,与科学家的特殊经验不同,是人类共同的经验。哲学家并没有在实验室中工作,也不做田野研究调查。因此要了解并测验一位哲学家的主要原则,你用不着借重经由方法调查而获得的特殊经验,这种额外的助力。他诉求的是你自己的普通常识,以及对你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日常观察。

  换句话说,你在阅读哲学书时要用的方法,就跟作者在写作时用的方法是一样的。哲学家在面对问题时,除了思考以外,什么也不能做。读者在面对一本哲学书时,除了阅读以外,什么也不能做—那也就是说,要运用你的思考。除了思考本身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帮助。

  这种存在于读者与一本书之间的必要的孤独,是我们在长篇大论讨论分析阅读时,一开始就想像到的。因此你可以知道,为什么我们在叙述并说明阅读的规则、认为这些规则用在哲学书上的时候,会比其他书来得更适用。

  ※ 厘清你的思绪

  一本好的哲学理论的书,就像是好的科学论文,不会有滔滔雄辩或宣传八股的文字。你用不着担心作者的“人格”问题,也不必探究他的社会或经济背景。不过,找一些周详探讨过这个问题的其他伟大的哲学家的作品来读,对你来说会有很实际的帮助。在思想的历史上,这些哲学家彼此之间已经进行了长久的对话。在你确认自己能明白其中任何一人在说些什么之前,最好能仔细倾听。

  哲学家彼此意见往往不合这一点,不应该是你的困扰。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如果这些不同的意见一直存在,可能就指出一个没有解决,或不能解决的大问题。知道真正的奥秘所在是件好事。第二,哲学家意见合不合其实并不重要,你的责任只是要厘清自己的思路。就哲学家透过他们的作品而进行的长程对话,你一定要能判断什么成立,什么不成立才行。如果你把一本哲学书读懂了—意思是也读懂了其他讨论相同主题的书—你就可以有评论的立场了。

  的确,哲学问题的最大特色就在每个人必须为自己回答这些间题。采用别人的观点并没有解决这些问题,只是在逃避问题而已。你的回答一定要很实在,而且还要有理论根据。总之,这跟科学研究不同,你无法依据专家的证词来回答。

  原因是,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比其他任何人所提的问题都简单而重要。孩子除外。

  ※ 关于神学的重点

  神学有两种类型,自然神学(natural theology)与教义神学(dogmatic theoloev)。自然神学是哲学的一支,也是形而上学的最后一部分。譬如你提出一个问题,因果关系是否永无止境?每件事是否都有起因?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你可能会陷入一种永无止境的循环当中。因此,你可能要设定某个不因任何事物而发生的原始起因的别称。亚里士多德称这种没有起因的原因是“不动的原动者”(unmoved mover)。你可以另外命名—甚至可以说那不过是上帝的别称—但是重点在,你要透过不需要外力支援的—自然进行的—思考,达成这番认知。

  教义神学与哲学则不同,因为教义神学的首要原则就是某个宗教的教徒所信奉的经文。教义神学永远依赖教义与宣扬教义的宗教权威人士。

  如果你没有这样的信仰,也不属于某个教派,想要把教义神学的书读好,你就得拿出读数学的精神来读。但是你得永远记住,在有关信仰的文章中,信仰不是一种假设。对有信仰的人来说,那是一种确定的知识,而不是一种实验性的观点。

  今天许多读者了解这一点似乎很困难。一般来说,在面对教义神学的书时,他们会犯一两个错。第一个错是拒绝接受—即使是暂时的接受—作者首要原则的经文。结果,读者一直跟这些首要原则挣扎,根本注意不到书的本身。第二个错是认为,既然整本书的首要原则是教义的,依据这些教义而来的论述,这些教义所支持的推论,以及所导引出来的结论,都必然也都是属于教义的。当然,如果我们接受某些原则,立足于这些原则的推论也能令人信服,那么我们就必须接受这样所得出的结论—至少在那些原则的范围内如此。但是如果推论是有问题的,那么原来再可以接受的首要原则,也会导出无效的结论。

  谈到这里,你该明白一个没有信仰的读者要阅读神学书时有多困难了。在阅读这样的书时,他要做的就是接受首要原则是成立的,然后用阅读任何一本好的论说性作品都该有的精神来阅读。至于一个有信仰的读者在阅读与自己信仰有关的书籍时,要面对的则是另一些困难了。这些问题并不只限于阅读神学才出现。

  ※ 如何阅读“经书”

  有一种很有趣的书,一种阅读方式,是我们还没提到的。我们用“经书"(canonical)来称呼这种书,如果传统一点,我们可能会称作“圣"(sacred)或“神书”(holy)。但是今天这样的称呼除了在某些这类书上还用得着之外,已经不适用于所有这类书籍了。

  一个最基本的例子就是《圣经》。这本书不是被当作文学作品来读,而是被当作神的话语来读。

  经书的范围不只这些明显的例子。任何一个机构—教会、政党或社会—在其他的功能之外,如果(1)有教育的功能,(2)有一套要教育的课本(a body of doctrine to teach),(3)有一群虔诚又顺服的成员,那么属于这类组织的成员在阅读的时候都会必恭必敬。他们不会—也不能—质疑这些对他们而言就是“经书”的书籍的权威与正确的阅读方法。信仰使得这些信徒根本不会发现“神圣的”经书中的错误,更别提要找出其中道理不通的地方。

  正统的犹太人是以这样的态度来阅读《旧约》的。基督徒则是这样阅读《新约》。回教徒是这样读《古兰经》。马克思主义信徒则是这样阅读马克思或列宁的作品,有时看政治气候的转变,也会这样读斯大林的作品。弗洛伊德心理学的信徒就是这样读弗洛伊德的。美国的陆军军官是这样读步兵手册的。你自己也可以想出更多的例子。

  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就算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在阅读某些必须要当作经典的作品时,也是抱着这种心态来读的。一位准律师为了通过律师考试,一定要用虔敬的心来阅读某些特定的教材,才能在考试中赢得高分。对医生或其他专业人士来说也都是如此。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还在学生时代时,我们都会依照教授的说法,“虔诚地”阅读教科书。(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教授都会把跟他唱反调的学生判为不及格!)

  这种阅读的特质,我们或许可以用“正统”两个字来概括。这两个字几乎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在英文中,“正统”(orthodox)原始的字根来自希腊文,意思是“正确观点”。这类作品是一本或惟一的一本正确的读物,阅读任何其他的作品都会带来危机,从考试失去高分到灵魂遭天谴都有可能。这样的特质是有义务性的。一个忠诚的读者在阅读经书时,有义务要从中找到意义,并能从其他的“事实”中举证其真实性。如果他自己不能这么做,他就有义务去找能做到的人。这个人可能是牧师或祭司,或是党派中的上级指导者,或是他的教授。在任何状况中,他都必须接受对方提供给他的解决之道。他的阅读基本上是没有自由可言的。相对地,他也会获得阅读其他书所没有的一种满足感当作回报。

  其实我们该停止了。阅读《圣经》的问题—如果你相信那是神的话语—是阅读领域中最困难的一个问题。有关如何阅读《圣经》的书,加起来比所有其他指导阅读的书的总和还多。所谓上帝的话语,是人类所能阅读的作品中最困难的一种,而如果你真的相信那是上帝的话语,对你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种。信徒阅读这本书要付出的努力和难度成正比。至少在欧洲的传统中,《圣经》是一本有多重意义的书。在所有的书籍中,那不只是读者最广泛,同时也是被最仔细地阅读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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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 08:19:02 | 查看全部
第十九 章如何阅读社会科学

  社会科学的观念与术语几乎渗透了所有我们今天在阅读的作品中。

  譬如像现代的新闻记者,不再限定自己只报导事实。只有在报纸头版出现,简短的“谁—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发生—何时何地发生”新闻提要,才是以事实为主。一般来说,记者都会将事实加上诠释、评论、分析,再成为新闻报导。这些诠释与评论都是来自社会科学的观念与术语。

  这些观念与术语也影响到当代许多书籍与文章,甚至可以用社会评论来作一个归类。我们也看到许多文学作品是以这类的主题来写作的:种族问题、犯罪、执法、贫穷、教育、福利、战争与和平、好政府与坏政府。这类文学作品便是向社会科学借用了思想意识与语言。

  社会科学作品并不只限定于非小说类。仍然有一大批重要的当代作家所写的是社会科学的小说。他们的目标是创立一个人造的社会模型,能够让我们在科技的发展之下,检验出社会受到的影响。在小说、戏剧、故事、电影、电视中,对社会的权力组织、各种财富与所有权、财富的分配都作了淋漓尽致的描绘、谴责与赞扬。这些作品被认为有社会意义,或是包含了“重要的讯息”。在这同时,他们取得也散播了社会科学的元素。

  此外,无论是任何社会、经济或政治的问题,几乎全都有专家在作研究。这些专家不是自己作研究,就是由直接面对这些问题的官方单位邀请来做。在社会科学专家的协助下,这些问题有系统地阐释出来,并要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社会科学的成长与普及,最重要的因素是在高中与大专教育中引进了社会科学。事实上,选修社会科学课程的学生,远比选修传统文学或语言课程的学生还要多很多。而选修社会科学的学生也远超过选修“纯”科学的学生。

  ※ 什么是社会科学?

  我们在谈论社会科学时,好像是在谈一个完全独立的学科。事实上并非如此。

  究竟社会科学是什么呢?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出答案,就是去看看大学中将哪些学科与训练课程安排在这样的科系之下。社会科学的部门中通常包括了人类学、经济学、政治学与社会学。为什么没有包括法律、教育、商业、社会服务与公共行政呢?所有这些学科也都是运用社会科学的概念与方法才发展出来的啊?对于这个问题,最常见的回答是:后面这些学科的目的,在于训练大学校园以外的专业工作者,而前面所提的那些学科却是比较专注于追求人类社会的系统知识,通常是在大学校园中进行的。

  目前各个大学都有建立跨科系的研究中心或机构的趋势。这些研究中心超越传统社会科学与专业科系的界限,同时针对许多理论与方法的研究,其中包括了统计学、人口学、选举学(关于选举与投票的科学)、政策与决策制定、人事训练管理、公共行政、人类生态学,以及其他等等。这些中心产生的研究与报告,往往结合了十多种以上的专业。光是要辨认这许多种专业努力的结果就已经够复杂了,更别提还要判断这些发现与结论是否成立。

  那么心理学呢?一些划分严格的社会科学家会将心理学排除在社会科学之外,因为他们认为心理学所谈的是个人的特质问题,而社会科学关心的却是文化、制度与环境因素。一些区分比较没那么严格的学者,则认为生理心理学应该归类为生物科学,而不论是正常或变态心理学则该隶属于社会科学,因为个人与社会整体是不可分割的。

  附带一提的是,在现在的社会科学课程中,心理学是最受学生欢迎的一门课。如果全国统计起来,选修心理学的学生可能比任何其他课系的学生都要多。有关心理学的著作,从最专业到最普遍的都出版了许多。

  那么行为科学呢?他们在社会科学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依照原始的用法,行为科学中包括了社会学、人类学、行为生物学、经济学、地理学、法律、心理学、精神病学与政治科学。行为科学特别强调对可观察、可测量的行为作系统化的研究,以获得可被证实的发现。近年来,行为科学几乎跟社会科学变成同义词了,但许多讲究传统的人反对这样的用法。

  最后要谈的是,历史呢?大家都知道,社会科学引用历史的研究,是为了取得资料,并为他们的推论作例证。然而,虽然历史在叙述特殊事件与人物时,在知识的架构上勉强称得上科学,但是就历史本身对人类行为与发展模式及规则所提供的系统知识而言,却称不上科学。

  那么,我们能给社会科学下个定义吗?我们认为可以,至少就这一章的目的来说可以。诸如人类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的学科,都是组成社会科学的核心,几乎所有的社会科学家都会将这些学科归纳进来。此外,我们相信大部分社会科学家应该会认为,即使不是全部,但大部分有关法律、教育、公共行政的作品,及一部分商业、社会服务的作品,再加上大量的心理学作品,也都适合社会科学的定义。我们推测这样的定义虽然并不精密,但你可以明白接下来我们要说的了。

  ※ 阅读社会科学的容易处

  绝大部分社会科学看起来都像是非常容易阅读的作品。这些作品的内容通常取材自读者所熟悉的经验—在这方面,社会科学就跟诗与哲学一样—论说的方式也经常是叙述式的,这对读过小说与历史的读者来说都很熟悉。

  此外,我们都已经很熟悉社会科学的术语,而且经常在使用。诸如文化(比较文化、反文化、次文化)、集团、疏离、地位、输入/输出、下层结构、伦理、行为、共识等很多这样的术语,几乎是现代人交谈与阅读时经常会出现的字眼。

  想想“社会”,这是一个多么变色龙的词,前面不知可以加上多少形容词,但它总是在表达一种人民群居生活,而非离群索居的广阔定义。我们听到过失序的社会、不健全的社会、沉默的社会、贪婪的社会、富裕的社会……,我们可以从英文字典中第一个字母找起,最后找到“发酵的”(zymotic)社会这样的形容词—这是指持续动荡的社会,就跟我们所处的社会一样。

  我们还可以把“社会”看作是形容词,同样有许多熟悉的意义。像社会力量、社会压力、社会承诺,当然还有无所不在的社会问题。在阅读或写作社会科学时,最后一种是特别容易出现的题材。我们敢打赌,如果不是在最近几周,也是在最近的几个月内,你总可能读过,甚至写过有关“政治、经济与社会问题”的文章。当你阅读或写作时,你可能很清楚政治与经济问题所代表的意义,但是你,或是作者所说的社会问题,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社会学家在写作时所用的术语及隐喻,加上字里行间充满深刻的情感,让我们误以为这是很容易阅读的。书中所引用的资料对读者来说是很熟悉的,的确,那是他们天天读到或听到的字眼。此外,读者的态度与感觉也都跟着这些问题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哲学问题所谈论的也是我们一般知道的事情,但是通常我们不会“投人”哲学问题中。不过对于社会科学所讨论的问题,我们都会有很强烈的意见。

  ※ 阅读社会科学的困难处

  说来矛盾,我们前面所说的让社会科学看来很容易阅读的因素,却也是让社会科学不容易阅读的因素。譬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最后一个因素—你身为一个读者,要对作者的观点投人一些看法。许多读者担心,如果承认自己与作者意见不合,而且客观地质疑自己阅读的作品,是一种对自己投人不忠的行为。但是,只要你是用分析阅读来阅读,这样的态度是必要的。我们所谈的阅读规则中已经指出了这样的态度,至少在做大纲架构及诠释作品的规则中指出过。如果你要回答阅读任何作品都该提出的头两个问题,你一定要先检查一下你自己的意见是什么。如果你拒绝倾听一位作者所说的话,你就无法了解这本书了。

  社会科学中熟悉的术语及观点,同时也造成了理解上的障碍。许多社会科学家自己很清楚这个问题。他们非常反对在一般新闻报导或其他类型的写作中,任意引用社会科学的术语及观点。譬如国民生产总值(GNP Gross National Product)这个概念,在严肃的经济作品中,这个概念有特定限制的用法。但是,一些社会科学家说,许多记者及专栏作者让这个概念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他们用得太浮滥,却完全不知道真正的意义是什么。显然,如果在你阅读的作品中,作者将一个自己都不太清楚的词句当作是关键字,那你一定也会跟着摸不着头脑的。

  让我们把这个观点再说明清楚一点。我们要先把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物理、化学等—区分出来。我们已经知道,科学作品(指的是后面那种“科学”)的作者会把假设与证明说得十分清楚,同时也确定读者很容易与他达成共识,并找到书中的主旨。因为在阅读任何论说性作品时,与作者达成共识并找到主旨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科学家的作法等于是帮你做了这部分的工作。不过你还是会发现用数学形式表现的作品很难阅读,如果你没法牢牢掌握住论述、实验,以及对结论的观察基础,你会发现很难对这本书下评论—也就是回答“这是真实的吗?”“这本书与我何干?”的问题。然而,有一点很重要的是,阅读科学作品要比阅读任何其他论说性作品都来得容易。

  换句话说,自然科学的作者必须做的是“把他的用语规定出来”—这也就是说,他告诉你,在他的论述中有哪些基本的词义,而他会如何运用。这样的说明通常会出现在书的一开头,可能是解释、假设、公理等等。既然说明用语是这个领域中的特质,因此有人说它们像是一种游戏,或是有“游戏的架构”。说明用语就像是一种游戏规则。如果你想打扑克牌,你不会争论三张相同的牌,是否比两对的牌要厉害之类的游戏规则。如果你要玩桥牌,你也不会为皇后可以吃杰克(同一种花色),或是最高的王牌可以吃任何一张牌(在定约桥牌中)这样的规则而与人争辩。同样地,在阅读自然科学的作品时,你也不会与作者争辩他的使用规则。你接受这些规则,开始阅读。

  直到最近,在自然科学中已经很普遍的用语说明,在社会科学中却仍然不太普遍。其中一个理由是,社会科学并不能数学化,另一个理由是在社会或行为科学中,要说明用语比较困难。为一个圆或等腰三角形下定义是一回事,而为经济萧条或心理健康下定义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一个社会科学家想要为这样的词义下定义,他的读者也会想质疑他的用法是否正确。结果,社会科学家只好在整本书中为自己的词义挣扎不已—他的挣扎也带给读者阅读上的困难。

  阅读社会科学作品最困难的地方在于:事实上,在这个领域中的作品是混杂的,而不是纯粹的论说性作品。我们已经知道历史是如何混杂了虚构与科学,以及我们阅读时要如何把这件事谨记在心。对于这种混杂,我们已经很熟悉,也有大量的相关经验。但在社会科学的状况却完全不同。太多社会科学的作品混杂了科学、哲学与历史,甚至为了加强效果,通常还会带点虚构的色彩。

  如果社会科学只有一种混杂法,我们也会很熟悉,因为历史就是如此。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在社会科学中,每一本书的混杂方式都不同,读者在阅读时必须先确定他在阅读的书中混杂了哪些因素。这些因素可能在同一本书中就有所变动,也可能在不同的书中有所变动。要区分清楚这一切,并不容易。

  你还记得分析阅读的第一个步骤是回答这个问题:这是本什么样的书?如果是小说,这个问题相当容易回答。如果是科学或哲学作品,也不难。就算是形式混杂的历史,一般来说读者也会知道自己在读的是历史。但是组成社会科学的不同要素—有时是这种,有时是那种,有时又是另一种模式—使我们在阅读任何有关社会科学的作品时,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这就跟要给社会科学下定义是同样困难的事。

  不过,分析阅读的读者还是得想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不只是他要做的第一件工作,也是最重要的工作。如果他能够说出他所阅读的这本书是由哪些要素组成的,他就能更进一步理解这本书了。

  要将一本社会科学的书列出纲要架构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要与作者达成共识,就像我们所说的,这可是极为困难的事。原因就在于作者无法将自己的用语规则说明清楚。不过,还是可以对关键字有些概括性的了解。从词义看到主旨与论述,如果是本好书,这些仍然都不是问题。但是最后一个问题:这与我何干?就需要读者有点自制力了。这时,我们前面提过的一种情况就可能发生—读者可能会说:“我找不出作者的缺点,但是我就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当然,这是因为读者对作者的企图与结论已经有偏见了。

  ※ 阅读社会科学作品

  在这一章里,我们说过很多次“社会科学作品”,却没说过“社会科学书”。这是因为在阅读社会科学时,关于一个主题通常要读好几本书,而不会只读一本书。这不只是因为社会科学是个新领域,只有少数经典作品,还因为我们在阅读社会科学时,主要的着眼点在一个特殊的事件或问题上,而非一个特殊的作者或一本书。譬如我们对强制执行法感兴趣,我们会同时读上好几本相关的书。或许我们关心的是种族、教育、税收与地方政府的问题,这也是同样的状况。基本上,在这些领域中,并没有什么权威的著作,因此我们必须读很多本相关的书。而社会科学家本身也有一个现象,就是为了要能跟得上时代,他们必须不断地推陈出新,重新修订他们的作品,新作品取代旧作品,过时的论述也不断被淘汰了。

  在某个程度上说,如我们所看到的,哲学也会发生同样的状况。要完全了解一位哲学家,你应该阅读这位哲学家自己在阅读的书,以及影响他的其他哲学家的书。在某种程度上,历史也是如此。我们提到过,如果你想要发现过去的事实,你最好多读几本书,而不是只读一本书。不过在这些情况中,你找到一本主要的、权威的著作的可能,是相当大的。社会科学中却并非如此,因此在阅读这类书时更需要同时阅读许多相关书籍了。

  分析阅读的规则并不适用于就一个主题同时阅读很多本书的情况。分析阅读适用于阅读个别的书籍。当然,如果你想要善用这些规则,就要仔细地研究观察。接下来要介绍的新的阅读规则,则需要我们通过第三层次的阅读(分析阅读),才能进人这第四层次的阅读(主题阅读)。我们现在就准备要讨论第四层次的阅读。因为社会科学作品有这样的特质,所以必须要用这样的阅读。

  指出这一点,就可以说明为什么我们会把社会科学的问题放在本书第三篇的最后来讨论。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整理我们的讨论。一开始我们谈的是如何阅读实用性作品,这与其他的阅读完全不同,因为读者有特定的义务,也就是如果他同意作者的观点,就要采取行动。然后我们讨论小说与诗,提出和阅读论说性作品不同的问题。最后,我们讨论的是三种理论性的论说作品—科学与数学、哲学、社会科学。社会科学放在最后,是因为这样的书需要用上主题阅读。因此这一章可说是第三篇的结尾,也是第四篇的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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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 08:19:27 | 查看全部
第二十章 阅读的第四个层次:主题阅读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仔细谈过关于就同一个主题阅读两三本书的问题。我们在前面提到过,在讨论某个特定的主题时,牵涉到的往往不只是一本书。我们也一再非正式地提醒过,甚至其他领域中相关的作者与书籍,都与这个特定的主题有关。在作主题阅读时,第一个要求就是知道:对一个特定的问题来说,所牵涉的绝对不是一本书而已。第二个要求则是:要知道就总的来说,应该读的是哪些书?第二个要求比第一个要求还难做到。

  我们在检验这个句子:“与同一个主题相关两本以上的书”时,困难就出现了。我们所说的“同一个主题”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个主题是单一的历史时期或事件,就很清楚了,但是在其他的领域中,就很难作这样清楚的区分。《飘》与《战争与和平》都是关于伟大战争的小说—但是,两者相似之处也止于此了。司汤达的《帕玛修道院》(The Charterhouse of Parma)谈的拿破仑战争,也是托尔斯泰作品中谈的战争。但是这两本书当然都不是在谈这场战争,也不是与一般战争有关的书。在这两个故事中,战争只是提供了一个环境或背景,故事的本身所谈的是人类的生存与挣扎,战争不过是作者想吸引读者注意的手法。我们可能会了解有关这场战役的一些事情—事实上,托尔斯泰就说过,从司汤达所描述的滑铁卢之役中,他学到很多有关这场战役的事—但是如果我们的主题是要研究战争,就用不着拿这些小说来读了。

  你可能料到小说有这种情况。因为作品的特性,小说沟通问题的方法跟论说性作品不同。但是,论说性作品也有同样的问题。

  譬如说你对“爱”这个概念很感兴趣,想要阅读相关的读物。因为关于爱的作品很广泛,你要整理出一个相关书目来阅读是有点困难的。假设你向专家求教,到一个完备的图书馆中寻找书目,还对照一位优秀学者所写的论文,终于把书目弄出来了。再假设你进一步舍弃诗人和小说家谈的这个主题,只想从论说性的作品中找答案(在后面我们会说明为什么这样的做法是明智的)。现在你开始依照书目来阅读这些书了。你发现什么?

  即使只是匆匆的浏览,你也会找到一大堆相关的资料。人类的行为,几乎没有任何一种行为没有被称作是爱的行为—只是称呼的方式不同而已。而且爱并不只限于人类。如果你进一步往下阅读,你会发现宇宙中的万事万物皆有爱。也就是说,任何存在的事物都可能爱与被爱—或二者兼而有之。

  石头是爱,因为它是地球的中心。火焰会上扬,是因为爱的功能。铁刀会吸引磁铁,被形容为爱的结果。有些书专门研究变形虫、草履虫、蜗牛、蚂蚁的爱情生活。更别提一些较高等的动物,它们会爱它们的主人,也会彼此相爱。谈到人类的爱,我们发现作者谈到也写到他们对男人们、女人们、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孩子、他们自己、人类、金钱、艺术、家庭生活、原则、原因、职业或专业、冒险、安全、想法、乡村生活、爱的本身、牛排或美酒之爱。在某些教材中,天体的运转被认为是受到爱的启发。而天使与魔鬼的不同就在爱的品质不同。至于上帝,当然是要来爱人的。

  面对如此庞大的相关资料,我们要如何决定我们要研究的主题是什么呢?我们能确定这中间只有一个单一的主题吗?当一个人说:“我爱起司。”另一个人说“我爱橄榄球。”而第三个人说“我爱人类”时,他们三个人所用的同样一个爱字,代表着同样的意义吗?毕竟,起司是可以吃的,橄榄球或人类是不能吃的。一个人可以玩橄榄球,却不能玩起司或其他的人。而不论“我爱人类”是什么意思,这个爱都与起司或橄榄球之爱不同。但是这三个人用的都是同样一个爱字。在这其中是否有深刻的理由?一些无法立即浮现的理由?就像这个问题本身的困难,在我们找到答案之前,我们能说我们已经确认了“同一个主题”吗?

  面对如此的混乱,你可能会决定把范围缩小到人类的爱上—人与人之间的爱,同性爱或异性爱,同年之爱或忘年之爱等等。其中的规则又跟我们前面说的三种爱法不同了。但是就算你只读了一小部分与主题相关的书,你仍然会找到一堆的相关资料。譬如你会发现某些作者说:爱只是一种占有的欲望,通常是性的欲望,也就是说,爱只是一种所有动物在面对异性时会产生的吸引力。但是你也会发现另一个作者所谈的爱是不包含占有的欲望,而是一种慈善。如果说占有的欲望总是暗示着想要为自己追求好东西,而慈善却暗示着要为别人追求好东西。那么占有的欲望与慈善之间,是否有相通之处?

  至少在占有的欲望与慈善之间,分享着一种共同的倾向,那就是渴望某种非常抽象的东西。但是你对这个主题的研究很快又让你发现:某些作者主张的爱是心灵的,而非肉欲的。这些作者认为爱是知性的行为,而非感性的行为。换句话说,知道某个人是值得仰慕的,总会引发渴望之心,不论是前面所说的哪一种渴望都行。这类作者并不否认有这样的渴望,但他们不承认那就是爱。

  让我们假设—事实上,我们认为可以做得到—在这么多有关人类之爱的构想中,你能找出一些共通的意义。就算是这样,你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再想想看,在人际之间,爱所表现出来的方式其实是截然不同的。男女之间的爱在恋爱期间、结婚之后、二十多岁时、七十多岁时都相同吗?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爱与对孩子的爱相同吗?当孩子长大时,母亲对他们的爱就改变了吗?一个兄弟对姊妹的爱,跟他对父亲的爱是一样的吗?一个孩子长大之后,对父母的爱会改变吗?男人对女人的爱—无论是妻子或其他的女人—跟他对朋友的爱是相同的吗?他和不同朋友之间的关系—像是某人跟他一起打保龄球,某人是一起工作的伙伴,某人是知性的伙伴等—是否各有不同?“爱情”与“友情”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其中牵涉到的情绪(如果这是它们被命名的原因)不同,才有不同的名称吗?两个不同年纪的人也能做朋友吗?两个在财富与知识水平上有明显差距的人,也能做朋友吗?女人之间真的有友谊吗?兄弟姊妹,或哥哥弟弟、姊姊妹妹之间真的能成为朋友吗?如果你向人借钱,或是借钱给人,你们之间的友谊能保持下去吗?如果不能·,为什么?一个男孩子能爱上自己的老师吗?而这个老师是男是女,会不会造成什么样的差别?如果真的有像人一样的机器人,人类会爱他们吗?如果我们在火星或其他星球上发现了有智慧的生物,我们会爱他们吗?我们会不会爱上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像是电影明星或总统?如果我们觉得恨某个人,那是否其实是一种爱的表现?

  你只不过读了一小部分有关爱的论说性作品,这些问题就会浮现在你脑海中,其实还有更多其他的问题会出现。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说到重点了。在做主题阅读时,会出现一种很矛盾的现象。虽然这个层次的阅读被定义为就同一个主题,阅读两种以上的书,意思也是指在阅读开始之前,这个主题就已经被确认了,但是换个角度来说,这个主题也是跟着阅读走的,而不是事前就能定出来的。以爱这个例子来说,在你决定自己要读些什么之前,你可能已经读了好几百本相关的著作了。等你都读完之后,你会发现有一半的书其实跟主题根本无关。

  ※ 在主题阅读中,检视阅读所扮演的角色

  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阅读的层次是渐进累积的。较高层次的阅读中也包括了前面的,或较低层次的阅读。在主题阅读中,我们就要说明这一点。

  你可能还记得,在解说检视阅读与分析阅读的关系时,我们指出在检视阅读中的两个步骤—第一个是浏览,第二个是粗浅地阅读—也就是分析阅读的前两个步骤。浏览能帮助你准备做分析阅读的第一个步骤:你能确定自己在读的是什么主题,能说明这是什么样的书,并拟出大纲架构。粗浅的阅读对分析阅读的第一步骤也有帮助。基本上这是进人第二步骤的准备动作。在第二个步骤中,你要能够与作者达成共识,说明他的主旨,跟随他的论述,才能够诠释整本书的内容。

  同样的,检视阅读与分析阅读也可以当作是进人主题阅读的前置作业或准备动作。事实上,在这个阶段,检视阅读已经是读者在阅读时主要的工具或手段了。

  举例来说,你有上百本的参考书目,看起来全是与爱有关的主题。如果你全部用分析阅读来阅读,你不只会很清楚你在研究的主题是什么—主题阅读中的“同一主题”—你还会知道你所阅读的书中,那些跟主题无关,是你不需要的书。但是要用分析阅读将一百本书读完,.会花上你十年的时间。就算你能全心投注在这个研究上,仍然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再加上我们前面谈过的主题阅读中会出现的矛盾问题,显然必要有一些捷径。

  这个捷径是要靠你的检视阅读技巧来建立的。你收集好书目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检视书单上所有的书。在做检视阅读之前,绝不要用分析阅读来阅读。检视阅读不会让你明白有关主题的所有错综复杂的内容,或是作者所有的洞察力,但却具有两种基本的功能。第一,它会让你对自己想要研究的主题有个清晰的概念,这样接下来你针对某几本书做分析阅读时,会大有助益。其次,它会简化你的书目到一个合理的程度。

  对学生,尤其是研究生来说,我们很难想到还有比这更管用的方式。只要他们肯照着做,一定会有帮助。根据我们的经验,在研究生程度的学生中,确实有些人能做到主动的阅读与分析阅读。这对他们来说还不够,他们或许不是完美的读者,但是至少他们知道要如何掌握一本书的重点,能明确地说出书中的要点,并把这些观点纳人他们研究主题的一部分。但是他们的努力有一大半是浪费掉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比别人读得快一点。他们阅读每一本书或每一篇文章都花上同样的时间与努力,结果他们该花精神好好阅读的书却没有读好,倒把时间花在那些不太值得注意的书上了。

  能够熟练检视阅读的读者,不但能在心中将书籍分类,而且能对内容有一个粗浅的了解。他也会用非常短的时间就发现,这本书谈的内容对他研究的主题到底重不重要。这时他可能还不清楚哪些资料才是最重要的—这可能要等到读下本书的时候才能发现。但是有两件事至少他已经知道其中之一。那就是他不是发现这本书必须回头再读一次,以获得启发,便是知道不论这本书多有趣又多丰富,却毫无启发性,因此不值得重新再读。

  这个忠告通常会被忽略是有原因的。我们说过,在分析阅读中,技巧熟练的阅读者可以同时用上许多技巧,而初学者却必须把步骤分开来。同样的,主题阅读的准备工作—先检视书目上所有的书,在开始做分析阅读之前先检视一遍—可以在做分析阅读时一并进行。但我们不相信任何读者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技巧再熟练也不行。这也是许多年轻研究生所犯的毛病。他们自以为两个步骤可以融合为一个,结果阅读任何书都用同样的速度,对某些特殊的作品来说不是太快就是太慢,但无论如何,对他们阅读的大部分书来说,这样的方法都是不对的。

  一旦你检视过,确定某些书跟你研究的主题相关后,你就可以开始做主题阅读了。要注意的是,我们并没有像你以为的说:“开始做分析阅读”。当然,你需要研读每一本书,再组合起跟你主题相关的资料,你在做分析阅读时就已经学会了这些技巧。但是绝不要忘了,分析阅读的技巧只适用于单一的作品,主要的目标是要了解这本书。而我们会看到,主题阅读的目标却大不相同。

  ※ 主题阅读的五个步骤

  现在我们准备好要说明如何做主题阅读了。我们的假设是:你已经检视了相当多的书,你至少对其中一些书在谈些什么有点概念了,而且你也有想要研究的主题了。接下来你该怎么办?

  在主题阅读中一共有五个步骤。这些步骤我们不该称之为规则—虽然也许我们会—因为只要漏掉其中一个步骤,主题阅读就会变得很困难,甚至读不下去了。我们会简略地介绍一下这些步骤的顺序,不过这些步骤彼此之间还是可以互相取代的。·

  主题阅读步骤一:找到相关的章节。当然,我们假设你已经学会分析阅读了,如果你愿意,你能把所有相关的书都看透彻了。但是你可能会把阅读单本的书放在第一顺位,而把自己的主题放在其次。事实上,这个顺序应该颠倒过来,在主题阅读中,你及你关心的主题才是基本的重点,而不是你阅读的书。

  在你已经确定哪些书是相关的之后,主题阅读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把这些书整体检视阅读一遍。你的目标是找出书中与你的主题极为相关的章节。你选择的书不太可能全本都与你的主题或问题相关。就算是如此,也一定是少数,你应该很快地把这本书读完。你不该忘了,你的阅读是别有用心的—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要解决自己的问题才阅读—而不是为了这本书本身的目的而阅读。

  看起来,这个步骤似乎与前面所说的,为了发现这本书是否与你主题相关的检视阅读当同一件事来进行。许多状况的确可以这么做。但是如果你认为永远都可以这么做的话,可能就不太聪明了。记住,第一步的检视阅读是要集中焦点在你要进一步做主题阅读的主题上。我们说过,除非你已经检阅过书单上大部分的书,否则你无法完全理解这个问题。因此,在确认哪些是相关的书籍的同时,还要确认哪些是相关的章节,其实是很危险的做法。除非你的技巧已经很熟练,而且对你要研究的主题已经很清楚了,否则你最好是将两部分分开来做。

  在主题阅读中,能够把你所阅读的第一批书,与你后来针对这个主题阅读的许多本书的差别区分出来,是很重要的事。对后来的这些书来说,你可能对自己的主题已经有了很清楚的概念,这时就可以把两种检视阅读合并在一起。但是在一开始时,却要明显地区分出来,否则你在找相关章节时会犯下严重的错误,到后来要更正这些错误时又要花上很多的时间与精力。

  总之,要记得你最主要的工作不是理解整本书的内容,而是找出这本书对你的主题有什么帮助,而这可能与作者本身的写作目的相去甚远。在这个阶段的过程中,这并不重要。作者可能是在无意之间帮你解决了问题。我们已经说过,在主题阅读中,是书在服务你,而不是你在服务书。因此,主题阅读是最主动的一种阅读法。当然,分析阅读也需要主动的阅读方式。但是你在分析阅读一本书时,你就像是把书当作主人,供他使唤。而你在做主题阅读时,却一定要做书的主人。

  因此,在与作者达成共识这一点上,这个阶段有不同的做法。

  主题阅读步骤二:带引作者与你达成共识。在诠释阅读中(分析阅读的第二步骤),第一个规则是要你与作者达成共识,也就是要能找出关键字,发现他是如何使用这些字的。但是现在你面对的是许多不同的作者,他们不可能每个人都使用同样的字眼,或相同的共识。在这时候就是要由你来建立起共识,带引你的作者们与你达成共识,而不是你跟着他们走。

  在主题阅读中,这可能是最困难的一个步骤。真正的困难在于要强迫作者使用你的语言,而不是使用他的语言。这跟我们一般的阅读习惯都不相同。我们也指出过很多次,我们假设:我们想要用分析阅读来阅读的作者,是比我们优秀的人。尤其如果这是一本伟大的著作时,就更可能如此。无论我们在了解他的过程中花了多少力气,我们都会倾向于接受他的词义与他安排的主题结构。但在主题阅读中,如果我们接受任何一位作者所提出来的词汇(terminology),我们很快就会迷失。我们可能会了解他的书,却无法了解别人的书。我们也很难找到与自己感兴趣的主题的资料。

  我们不只要能够坚决拒绝接受任何一位作者的词汇,还得愿意面对可能没有任何一位作者的词汇对我们来说是有用的事实。换句话说,我们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我们的词汇刚好与任何一位书目上的作者相同时,只是一种巧合。事实上,这样的巧合还满麻烦的。因为如果我们使用了某一位作者的一个或一组词义,我们就可能继续引用他书中其他的词义,而这只会带给我们麻烦,没有其他的帮助。

  简单来说,主题阅读是一种大量的翻译工作。我们并不是将一种语言翻成另一种语言,像法语翻成英语,但是我们要将一种共通的词汇加诸在许多作者身上,无论他们所使用的是不是相同的语言,或是不是关心我们想解决的问题,是否创造了理想的词汇供我们使用。

  这就是说,在进行主题阅读时,我们要建立一组词汇,首先帮助我们了解所有的作者,而不是其中一两个作者;其次帮助我们解决我们的问题。这一点认识会带我们进人第三个步骤。

  主题阅读步骤三:厘清问题。诠释阅读的第二个规则是要我们找出作者的关键句子。然后从中逐步了解作者的主旨。主旨是由词义组成的,在主题阅读中,当然我们也要做同样的工作。但是因为这时是由我们自己来建立词汇,因此,我们也得建立起一组不偏不倚的主旨。最好的方法是先列出一些可以把我们的问题说得比较明白的问题,然后让那些作者来回答这些问题。

  这也是很困难的工作,这些问题必须要以某种形式,某种秩序来说明,以帮助我们解决我们提出的问题,同时这些问题也要是大多数作者都能回答的问题。难就难在我们认为是问题的地方,作者也许并不认为是问题。他们对我们认定的主题可能有相当不同的看法。

  事实上,有时候我们必须接受作者可能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了。在这样的状况中,我们必须要将他视为是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或是尚未作出决定。但是就算他并没有很清楚地讨论这个问题,有时我们也可以在他书中找到间接的回答。我们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如果他考虑到这个问题的话,那就会如何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这里需要一点自我约束。我们不能把思想强加在作者脑海中,也不能把话语放进他们的口中。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依赖他们对这个问题的解说。如果我们真的能靠其中任何一位作者来解释这个问题,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问题要解决。

  我们说过要把问题照秩序排列出来,好帮助我们在研究时使用。当然,这个秩序是跟主题有关的,不过还是有一般的方向可循。第一个问题通常跟我们在研究的概念或现象的存在或特质有关。如果一位作者说这种现象的确存在,或这种概念有一种特质,那么对于他的书我们就要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了。这个问题可能跟这个现象是如何被发现,或这个概念是如何表现出来的有关。最后一部分的问题则是与回答前面问题所产生的影响有关。

  我们不该期望所有的作者都用同一种方法来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们就又没有问题要解决了。那个问题会被一致的意见解决了。正因为每个作者都不相同,因此我们要再面对主题阅读的下一个步骤。

  主题阅读步骤四:界定议题。如果一个问题很清楚,如果我们也确定各个作者会用不同的方式来回答—不论赞成或反对—那么这个议题就被定义出来了。这是介于用这种方法回答问题的作者,和用另外一种(可能是相反的)方法来回答问题的作者之间的议题。

  如果检验过后,所有的作者提供的答案只有正反两面的意见,那么这个问题算是简单的问题。通常,对一个问题会有超过两种以上的答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找出不同意见彼此之间的关联,再根据作者的观点来作分类。

  当两个作者对同一个问题有相当的了解,所作的回答却完全相反或矛盾时,这才是一个真正有参与的议题。但是这样的现象并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经常发生。通常,答案之不同固然来自于各人对这个主题有不同的观点,但也有很多情况是来自于对问题本身的认知不同。所以在做主题阅读的读者,要尽可能地确保议题是大家所共同参与的。有时候这会迫使他在列出问题的时候,小心不采取任何一位作者明白采用的方法。

  我们要处理的问题,可能会出现很多种不同的议题,不过通常都可以分门别类。譬如像考虑到某种概念的特质的问题,就会出现一堆相关的议题。许多议题绕着一组相互关联密切的问题打转,就会形成这个主题的争议。这样的争议可能很复杂,这时主题阅读的读者就要将所有争议的前后关系整理清楚—尽管没有任何作者做这件事。厘清争议,同时将相关议题整理出来之后,我们便要进入主题阅读的最后一个步骤。

  主题阅读步骤五:分析讨论。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检验过作品,找出相关的章节,设定了一个不偏不倚的共识,适用于所有被检视过的作者,再设定出一整套的问题,其中大部分都能在作者的说明中找到答案。然后就不同的答案界定并安排出议题。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前面四个步骤与分析阅读的前两组规则是互相辉映的。这些规则应用在任何一本书中,都会要我们回答一个问题:这本书在说些什么?是如何说明的?在主题阅读中,对于与我们的问题相关的讨论,我们也要回答类似的问题。在只阅读一本书的分析阅读中,剩下还有两个问题要回答:这是真实的吗?这与我何干?而在主题阅读中,我们对于讨论也要准备回答同样的问题。

  让我们假设起头的那个阅读问题并不单纯,是个几世纪以来与许多思考者纷争不已的长久问题,许多人家不同意,并且会继续不同意的问题。在这个假设中,我们要认知的是,身为主题阅读的读者,我们的责任不只是要自己回答这些问题—这些问题是我们仔细整理出来,以便易于说明主题的本身与讨论的内容。有关这类问题的真理并不容易发现。如果我们期望真理就存在某一组问题的答案之中,那可能太轻率了。就算能找到答案,也是在一些相互矛盾的答案的冲突中找到令人信服的证据,而且有支持自己的确切理由。

  因此,就可以发现的真理而言,就我们可以找到的问题答案而言,与其说是立足于任何一组主旨或主张上,不如说是立足于顺序清楚的讨论的本身。因此,为了要让我们的头脑接受这样的真相—也让别人接受—我们要多做一点工作,不只是问问题与回答问题而已。我们要依照特定的顺序来提问题,也要能够辨认为什么是这个顺序。我们必须说明这些问题的不同答案,并说明原因。我们也一定要能够从我们检视过的书中找出支持我们把答案如此分类的根据。只有当我们做到这一切时,我们才能号称针对我们问题的讨论作了分析,也才能号称真正了解了问题。

  事实上,我们所做的可能超过这些。对一个问题完整地分析过后,将来其他人对同一个问题要作研究时,我们的分析讨论就会提供他一个很好的研究基础。那会清除一些障碍,理出一条路,让一个原创性的思考者能突破困境。如果没有这个分析的工作,就没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这个问题的各个层面就无法显现出来。

  ※ 客观的必要性

  要完整地分析一个问题或某个主题,得指出这个讨论中的主要议题,或是一些基本的知性反对立场。这并不是说在所有的讨论中,反对的意见总是占主导的。相反,同意或反对的意见总是互相并存的。也就是说,在大多数的议题中,正反两面的意见总是有几个,甚至许多作者在支持。在一个争议性的立场上,我们很少看到一个孤零零的支持者或反对者。

  人类对任何领域某种事物的特质达成一致的观点,都建立一种假设,意味着他们共同拥有的意见代表着真理。而不同的观点则会建立起另一个相反的假设—无论你是否参与,这些争论中的观点可能没有一个是完全真实的。当然,在这些冲突的观点中,也可能有一个是完全真实的,而其他的则是虚假的。不过也可能双方面都只是表达了整体真理的一小部分。除了一些单调或孤立的争论之外(就我们在这里所读的问题,不太可能有这种形式的讨论),很可能正反双方的意见都是错的,一如所有的人可能都同意了一种错误的观点。而另一些没有表达出来的观点才可能是真实的,或接近真实的。

  换句话说,主题阅读的目的,并不是给阅读过程中发展出来的问题提供最终答案,也不是给这个计划开始时候的问题提供最终解答。当我们要给这样的主题阅读写一份读者报告的时候,这个道理特别清楚。如果这份报告就任何所界定并分析过的重要议题,想要主张或证明某一种观点的真实或虚假,都会太过教条,失去对话的意义。如果这么做,主题阅读就不再是主题阅读,而只是讨论过程中的另一个声音,失去了疏离与客观性。

  我们要说的,并不是我们认为对人类关心的重要议题多一个声音无足轻重。我们要说的是我们在追求理解的过程中,可以而且应该多贡献一种不同的形式。而这样的形式必须是绝对客观又公正的。主题阅读所追求的这种特质,可以用这句话来作总结:“辩证的客观。”

  简单来说,主题阅读就是要能面面俱到,而自己并不预设立场。当然,这是个严格的理想,一般人是没法做到的。而绝对的客观也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事。他可能可以做到不预设立场,毫无偏见地呈现出任何观点,对不同的意见也保持中立。但是采取中立比面面俱到要容易多了。在这一方面,主题阅读的读者注定会失败的。一个议题有各种不同的观点,不可能巨细靡遗地全都列出来。虽然如此,读者还是要努力一试。

  虽然我们说保持中立要比面面俱到容易一些,但还是没那么容易。主题阅读的读者必须抗拒一些诱惑,厘清自己的思绪。对于某些冲突性的观点避免作出明白的真伪判断,并不能保证就能做到完全的公正客观。偏见可能会以各种微妙的方式进人你的脑海中—可能是总结论述的方式,可能是因为强调与忽略的比重,可能是某个问题的语气或评论的色彩,甚至可能因为对某些关键问题的不同答案的排列顺序。

  要避免这样的危险,谨慎的主题阅读的读者可以采取一个明显的手段,尽量多加利用。那就是他要不断回头参阅诸多作者的原文,重新再阅读相关的章节。并且,当他要让更多的人能应用他的研究结果时,他必须照原作者的原文来引用他的观点或论述。虽然看起来有点矛盾,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前面所说的,在分析问题时必须先建立一套中立的词汇。这样的中立语言还是必要的,而且在总结一个作者的论述时,一定要用这套中立的语言,而不是作者的语言。但是伴随着总结,一定要有仔细引用的作者原文,以免对文意有所扭曲,这样阅读者才能自己判断你对作者所作的诠释是否正确。

  主题阅读的读者必须能够坚决地避免这个问题,才不会偏离公正客观的立场。要达到这样的理想,必须要能不偏不倚地在各种相对立的问题中保持平衡,放下一切偏见,反省自己是否有过与不及的倾向。在最后的分析中,一份主题阅读的书面报告是否达到对话形式的客观,虽然也可以由读者来判断,但只有写这份报告的人才真正明白自己是否达到这些要求。

  ※ 主题阅读的练习实例:进步论

  举个例子可以说明主题阅读是如何运作的。让我们以进步这个概念做例子。我们并不是随便找的这个例子。对这个问题我们做了相当多的研究。否则这个例子对你来说不会很有用。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这个重要的历史与哲学问题。第一个步骤是列出与研究主题相关的章节—也就是列出书目(最后出现的书单超过450本)。要完成这项工作,我们运用了一连串的检视阅读。针对许多书籍、文章与相关著作,做了许多次的检视阅读。对于讨论“进步”这个概念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过程。同样的,对其他的重大研究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过程。许多最后被判定为相关的资料多少都是无意间发现的,或至少也是经过合理的猜测才找到的。许多近代的书籍都以“进步”为书名,因此要开始寻找资料并不困难。但是其他的书并没有标明进步这两个字,尤其是一些古书,内容虽然相关,却并没有运用这个词句。

  我们也读了一些小说或诗,但最后决定以论说性的作品为主。我们早说过,在主题阅读中,要包括小说、戏剧与诗是很困难的,原因有很多个。第一,故事的精髓在情节,而非对某个议题所秉持的立场。其次,就算是最能言善道的角色也很少对某个议题清楚表达出立场—譬如托马斯·曼的《魔山》(Magic Mountain)中,斯坦布林尼就对进步发表过一些见解—我们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作者本人的观点。是作者在利用他的角色对这个议题作出反讽?还是他想要你看到这个观点的愚蠢,而非睿智?一般来说,要将小说作者的观点列人议题的某一方时,需要作很多很广泛的努力。要花的努力很多,得到的结果却可能是半信半疑的,因此通常最好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

  可以检验进步这个概念的其他许多作品,一如常见的情况,显得一片混乱。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前面说过,就是要建立起一套中立的语言。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工作,下面的例子可以帮助我们说明这是如何进行的。

  所谓“进步”一词,不同的作者有许多不同的用法。这些不同的用法,大部分显示的只是意义的轻重不同,因而可以用分析的方法来处理。但是有些作者也用这个词来指出历史上某种特定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不是改善的变化。既然大多数作者都用“进步”来指出历史上某种为了促进人类朝向更美好生活的变化,并且既然往更改善的状态的变化是这个概念的基础,那么同样的字眼就不能适用于两种相反的概念了。因此,本例我们取大多数人的用法,那些主张历史上“非关改善的进展”(non meliorative advance)的作者,就只好划为少数派了。我们这么说的目的是,在讨论这些少数作者的观点时,就算他们自己运用了“进步”这样的字眼,我们也不能将他们纳入“进步”的概念中。

  我们前面说过,主题阅读的第三步是厘清问题。在“进步”的例子中,我们对这个问题一开始的直觉,经过检验之后,证明是正确的。第一个要问的问题,也是各个作者被认为提供各种不同答案的问题,是“历史上真的有‘进步'这回事吗?”说历史的演变整体是朝向改善人类的生存条件,的确是事实吗?基本上,对这个问题有三种不同的回答:(1)是;(2)否;(3)不知道。然而,回答“是”可以用许多不同的方式来表达,回答“否”也有好几种说法,而说“不知道”也至少有三种方式。

  对这个基本问题所产生的各式各样相互牵连的答案,构成我们所谓关于进步的一般性争议。所谓一般性,是因为我们研究的每个作者,只要对这个主题有话要说,就会在这个主题所界定的各个议题上选边站。但是对于进步还有一种特殊的争论,参与这种议题的,都是一些主张进步论的作者—这些作者主张进步确实发生。身为进步论的作者,他们全都强调进步是一种历史的事实,而所有的议题都应该和进步的本质或特质相关。这里的议题其实只有三种,只是个别讨论起来都很复杂。这三个议题我们可以用问题的形式来说明:(1)进步是必要的?还是要取决于其他事件?(2)进步会一直无止境地持续下去?还是会走到终点或高原期而消失?(3)进步是人类的天性,还是养成的习惯—来自人类动物的本能,或只是外在环境的影响?

  最后,就进步发生的面向而言,还有一些次要议题,不过,这些议题仍然只限于在主张进步论的作者之间。有六个面向是某些作者认为会发生,另外有些作者虽然多少会反对其中一两个的发生,但不会全部反 对(因为他们在定义上就是肯定进步发生的作者)。这六个面向是:(1)知识的进步;(2)技术的进步;(3)经济的进步;(4)政治的进步;(5)道德的进步;(6)艺术的进步。关于最后一项有些特殊的争议。因为在我们的观点里,没有一位作者坚信在这个面向中真的有进步,甚至有些作者否认这个面向有进步。

  我们列举出“进步”的分析架构,只是要让你明白,在这个主题中包含了多少的议题,与对这些讨论的分析—换句话说,这也是主题阅读的第四及第五个步骤。主题阅读的读者必须做类似的工作才行,当然,他用不着非得就自己的研究写一本厚厚的书不可。

  ※ 如何应用主题工具书

  如果你仔细阅读过本章,你会注意到,虽然我们花了不少时间谈这件事,但我们并没有解决主题阅读中的矛盾问题。这个矛盾可以说明如下:除非你知道要读些什么书,你没法使用主题阅读。但是除非你能做主题阅读,否则你不知道该读些什么书。换句话说,这可以算是主题阅读中的根本问题。也就是说,如果你不知道从何开始,你就没法做主题阅读。就算你对如何开始有粗浅的概念,你花在寻找相关书籍与篇章的时间,远超过其他步骤所需时间的总和。

  当然,至少理论上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个矛盾的问题。理论上来说,你可以对我们传统中的主要经典作品有一番完整的认识,对每本书所讨论的各种观念都有相当的认知。如果你是这样的人,就根本用不着任何人帮忙,我们在主题阅读上也没法再多教给你什么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算你本身没有这样的知识,你还是可以找有这种知识的人帮忙。但你要认清一点,就算你能找到这样的人,他的建议最后对你来说,在帮助的同时,几乎也都会变成障碍。如果那个主题正好是他做过特殊研究的,对他来说就很难只告诉你哪些章节是重要相关的,而不告诉你该如何读这些书—而这一点很可能就造成你的阻碍。但是如果他并没有针对这个主题做过特殊的研究,他知道的也许还没有你多—尽管你们双方都觉得应该比你多。

  因此,你需要的是一本工具书,能告诉你在广泛的资料当中,到哪里去找与你感兴趣的主题相关的章节,而用不着花时间教你如何读这些章节—也就是对这些章节的意义与影响不抱持偏见。譬如,主题工具书(Syntopicon)就是这样的一种工具。出版于1940年,名为《西方世界的经典名著))(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的这套书,包含了三千种话题或主题,就每一个讨论到的主题,你可以按照页码找到相关的参考资料。某些参考资料长达多页,某些则只是几段关键文字。你用不着花太多时间,只需取出其中的某本书,动手翻阅便行了。

  当然,主题工具书有一个主要的缺点。这仍然是一套书目的索引(尽管是很大的一套),至于这套书没有包含的其他作品里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你要的东西,则只有一些粗略的指引。不过,不管你要做哪一类主题阅读,这套书至少总能帮助你知道从何处着手。同时,在这整套名著中的书,不论是关于哪个主题,也都是你真的想要阅读的书。因此,主题工具书能帮助成熟的学者,或刚开始研究特定问题的初学者节省许多基本的研究工具,能让他很快进人重点,开始做独立的思考。因为他已经知道前人的思想是什么了。

  主题工具书对这种研究型的读者很有帮助,而且对初学者更有助益。主题工具书能从三方面帮助刚开始做研究的人:启动阅读,建议阅读.指导阅读。

  在启动阅读方面,主题工具书能帮助我们在面对传统经典作品时,克服最初的困难。这些作品都有点吸引力,我们都很想读这些书,但往往做不到。我们听到很多建议,要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来阅读这样的书,而且有不同的阅读进度,从简单的作品开始读,再进展到困难的作品。但是所有这类阅读计划都是要读完整本书,或是至少要读完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就一般的经验来说,这样的解决方案很少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对于这类经典巨著,使用主题阅读再加上主题工具书的帮助,就会产生完全不同的解决方案。主题工具书可以帮读者就他们感兴趣的主题,启动他对一些经典著作的阅读—在这些主题上,先阅读来自大量不同作者的一些比较短的章节。这可以帮助我们在读完这些经典著作之前,先读进去。

  使用主题阅读来阅读经典名著,再加上主题工具书的帮助,还能提供我们许多建议。读者一开始阅读是对某个主题特别感兴趣,但是会逐渐激发出对其他主题的兴趣。而一旦你开始研究某位作者,就很难不去探索他的上下文。就在你明白过来之前,这本书你已经读了一大半了。

  最后,主题阅读加上主题工具书,还能从三种不同的方向指导关系。事实上,这是这个层次的阅读最有利的地方。

  第一,读者阅读的章节所涉及的主题,能够给他一个诠释这些章节的方向。但这并不是告诉他这些章节是什么意思,因为一个章节可能从好几个或许多个方向与主题相关。而读者的责任就是要找出这个章节与主题真正相关的地方在哪里。要学习这一点,需要拥有很重要的阅读技巧。

  第二,针对同一个主题,从许多不同的作者与书籍中收集出来的章节,能帮助读者强化对各个章节的诠释能力。有时候我们从同一本书中依照顺序来阅读的章节,以及挑出来比对阅读的章节,相互对照之下可以让我们更了解其中的含意。有时候从不同书中摘出来的章节是互相冲突的,但是当你读到彼此冲突的论点时,就会更明白其中的意义了。有时候从一个作者的书中摘出来的章节,由另一个作者的书的某个章节作补充或评论,实际上可以帮助读者对第二位作者有更多的了解。

  第三,如果主题阅读运用在许多不同的主题上,当你发现同一个章节被主题工具书引述在许多不同主题之下的时候,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指导阅读的效果。随着读者针对不同的主题要对这些章节进行多少不同的诠释,他会发现这些章节含有丰富的意义。这种多重诠释的技巧,不只是阅读技巧中的基本练习,同时也会训练我们的头脑面对任何含义丰富的章节时,能习惯性地作出适当的调整。

  因为我们相信,对想做这个层次的阅读的读者来说,无论他是资深的学者或初学者,主题工具书都很有帮助,因此我们称这一阅读层次为主题阅读。我们希望读者能原谅我们一点点的自我耽溺。为了回报您的宽容,我们要指出很重要的一点。主题阅读可以说有两种,一种是单独使用的主题阅读,一种是与主题工具一起并用。后一种可以当作是构成前一种阅读计划的一部分,一开始由这里着手,是最聪明的做法。而前一种主题阅读所应用的范围要比后一种广义许多。

  ※ 构成主题阅读的原则

  有些人说主题阅读(就上述广义的定义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们说在一个作者身上强加一套语言,即使是最“中立”的一套词汇(就算真有这回事的话),也是错的。作者本身的词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为阅读一本书时绝不能“脱离上下文”,而且将一组词汇转成另一种解释总是很危险的,因为文字并不像数学符号那么容易控制。此外,反对者认为主题阅读牵涉的作者太广,时空不同,基本的风格与性质也不 同,而主题阅读就像是将他们都聚在同一个时空,彼此一起讨论—这完全扭曲了事实的真相。每位作者都有自己的天地,虽然同一位作者在不同时空所写的作品之间可能有些联系(他们提醒说即使这样也很危险),但是在这位作者与另一位作者之间却没有明显的联系。最后, 他们坚持,作者所讨论的主题比不上讨论的方法重要。他们说风格代表一个人,如果我们忽略作者是如何谈一件事,却只顾他谈的是什么事,结果只会两头落空,什么也没了解到。

  当然,我们对所有这些指控都不同意,我们要依序回答这些指控。让我们一次谈一个。

  第一,是关于词汇的问题。否认一个概念可以用不同的词汇来说明,就像否认一种语言可以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当然,这样的否认是刻意制造出来的。譬如最近我们阅读《古兰经》的一个新译本,前言一开始便说要翻译《古兰经》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因为译者接着又解释他是如何完成的,所以我们只能假设他的意思是:要翻译这样一本被众人视为神圣的典籍,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我们也同意。不过困难并不代表做不到。

  事实上,所谓作者本身的词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说法,其实只是在说要将一种说法翻译成另一种说法是非常困难的。这一点我们也同意。但是,同样的,困难并非不可能做到。

  其次,谈到作者各自区隔与独立的特性。这就像说有一天亚里士多德走进我们办公室(当然穿着长袍),身边跟着一位又懂现代英语又懂古希腊语的翻译,而我们却无法听懂他讲什么,他也无法听懂我们讲什么一样。我们不相信有这回事。毫无疑问,亚里士多德对他看到的许多事一定觉得很讶异,但我们确信在十分钟之内,只要我们想,我们就能跟他一起讨论某个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对于一些特定的概念一定会发生困难,但是只要我们能够发现,就能解决。

  如果这是可行的(我们不认为任何人会否认),那么让一本书经由翻译—也就是主题阅读的读者—与另一本书的作者“谈话”,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当然,这需要很谨慎,而且你要把双方的语言—也就是两本书的内容—了解得越透彻越好。这些问题并非不能克服,如果你觉得无法克服只是在自欺欺人。

  最后,谈到风格的问题。我们认为,这就像是说人与人之间无法作理性的沟通,而只能作情绪上的沟通—就像你跟宠物沟通的层次。如果你用很愤怒的腔调对你的狗说:“我爱你!”它会吓得缩成一团,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谁能说:人与人之间的语言沟通,除了语气与姿势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说话的语气是很重要的—尤其当沟通的主要内容是情绪关系的时候;而当我们只能听(或者看?)的时候,肢体语言中可能就有些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但是人类的沟通,不只这些东西。如果你问一个人出口在哪里?他告诉你沿着B走廊就会看到。这时他用的是什么语气并不重要。他可能对也可能错,可能说实话也可能撒谎,但是重点在你沿着B走廊走,很快就能找到出口了。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照着做了,这跟他如何说这句话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要相信翻译是可行的(因为人类一直在做这件事),书与书之间就能彼此对谈(因为人类也一直在这么做)。只要愿意这么做,人与人之间也有理性客观的沟通能力(因为我们能彼此互相学习),所以我们相信主题阅读是可行的。

  ※ 主题阅读精华摘要

  我们已经谈完主题阅读了。让我们将这个层次的阅读的每个步骤列举出来。

  我们说过,在主题阅读中有两个阶段。一个是准备阶段,另一个是主题阅读本身。让我们复习一下这些不同的步骤:

  一、 观察研究范围:主题阅读的准备阶段

  (1) 针对你要研究的主题,设计一份试验性的书目。你可以参考图书馆目录、专家的建议与书中的书目索引。

  (2) 浏览这份书目上所有的书,确定哪些与你的主题相关,并就你的主题建立起清楚的概念。

  二、 主题阅读:阅读所有第一阶段收集到的书籍

  (1) 浏览所有在第一阶段被认定与你主题相关的书,找出最相关的章节。

  (2) 根据主题创造出一套中立的词汇,带引作者与你达成共识—无论作者是否实际用到这些词汇,所有的作者,或至少绝大部分的作者都可以用这套词汇来诠释。

  (3) 建立一个中立的主旨,列出一连串的问题—无论作者是否明白谈过这些问题,所有的作者,或者至少大多数的作者都要能解读为针对这些问题提供了他们的回答。

  (4) 界定主要及次要的议题。然后将作者针对各个问题的不同意见整理陈列在各个议题之旁。你要记住,各个作者之间或之中,不见得一定存在着某个议题。有时候,你需要针对一些不是作者主要关心范围的事情,把他的观点解读,才能建构出这种议题。

  (5) 分析这些讨论。这得把问题和议题按顺序排列,以求突显主题。比较有共通性的议题,要放在比较没有共通性的议题之前。各个议题之间的关系也要清楚地界定出来。注意:理想上,要一直保持对话式的疏离与客观。要做到这一点,每当你要解读某个作家对一个议题的观点时,必须从他自己的文章中引一段话来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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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2 10:20:11 | 查看全部
第二十一章 阅读与心智的成长
  我们已经完成了在本书一开始时就提出的内容大要。我们已经说明清楚,良好的阅读基础在于主动的阅读。阅读时越主动,就读得越好。

  所谓主动的阅读,也就是能提出问题来。我们也指出在阅读任何一本书时该提出什么样的问题,以及不同种类的书必须怎样以不同的方式回答这些问题。

  我们也区分并讨论了阅读的四种层次,并说明这四个层次是累积渐进的,前面或较低层次的内容包含在后面较高层次的阅读里。接着,我们刻意强调后面较高层次的阅读,而比较不强调前面较低层次的阅读。因此,我们特别强调分析阅读与主题阅读。因为对大多数的读者来说,分析阅读可能是最不熟悉的一种阅读方式,我们特别花了很长的篇幅来讨论,定出规则,并说明应用的方法。不过分析阅读中的所有规则,只要照最后一章所说的略加调整,就同样适用于接下来的主题阅读。

  我们完成我们的工作了,但是你可能还没有完成你的工作。我们用不着再提醒你,这是一本实用性的书,或是阅读这种书的读者有什么特殊的义务。我们认为,如果读者阅读了一本实用的书,并接受作者的观点,认同他的建议是适当又有效的,那么读者一定要照着这样的建议行事。你可能不接受我们所支持的主要目标—也就是你应该有能力读得更透彻—也不同意我们建议达到目标的方法—也就是检视阅读、分析阅读与主题阅读的规则。(但如果是这样,你可能也读不到这一页了。)不过如果你接受这个目标,也同意这些方法是适当的,那你就一定要以自己以前可能从没有经历过的方式来努力阅读了。

  这就是你的工作与义务。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我们想应该可以。这个工作主要的责任在你—你要做这所有的事(同时也获得所有的利益)。不过有几件关于目标与手段的事情还没谈到。现在就让我们先谈谈后者吧!

  ※ 好书能给我们什么帮助

  “手段"(means)这两个字可以解释成两种意义。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将手段当作是阅读的规则,也就是使你变成一个更好的阅读者的方法。但是手段也可以解释为你所阅读的东西。空有方法却没有可以运用的材料,就和空有材料却没有可以运用的方法一样是毫无用处的。

  以“手段”的后一种意思来说,未来提升你阅读能力的手段其实是你将阅读的那些书。我们说过,这套阅读方法适用于任何一本,以及任何一种你所阅读的书—无论是小说还是非小说,想像文学还是论说性作品,实用性还是理论性。但是事实上,起码就我们在探讨分析阅读与主题阅读过程中所显示的这套方法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书。原因是有些书根本用不上这样的阅读。

  我们在前面已经提过这一点了,但我们想要再提一遍,因为这与你马上要做的工作有关。.如果你的阅读目的是想变成一个更好的阅读者,你就不能摸到任何书或文章都读。如果你所读的书都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就没法提升自己的阅读能力。你必须能操纵超越你能力的书,或像我们所说的,阅读超越你头脑的书。只有那样的书能帮助你的思想增长_除非你能增长心智,否则你学不到东西。

  因此,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不只要能读得好,还要有能力分辨出哪些书能帮助你增进阅读能力。一本消遣或娱乐性的书可能会给你带来一时的欢愉,但是除了享乐之外,你也不可能再期待其他的收获了。我们并不是反对娱乐性的作品,我们要强调的是这类书无法让你增进阅读的技巧。只是报导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实,却没法让你增进对这些事实的理解的书,也是同样的道理。为了讯息而阅读,就跟为了娱乐阅读一样,没法帮助你心智的成长。也许看起来你会以为是有所成长,但那只是因为你脑袋里多了一些你没读这本书之前所没有的讯息而已。然而,你的心智基本上跟过去没什么两样,只是阅读数量改变了,技巧却毫无进步。

  我们说过很多次,一个好的读者也是自我要求很高的读者。他在阅读时很主动,努力不懈。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另外一些观念。你想要用来练习阅读技巧,尤其是分析阅读技巧的书,一定要对你也有所要求。这些书一定要看起来是超越你的能力才行。你大可不必担心真的如此,只要你能运用我们所说的阅读技巧,没有一本书能逃开你的掌握。当然,这并不是说所有的技巧可以一下子像变魔术一样让你达到目标。无论你多么努力,总会有些书是跑在你前面的。事实上,这些书就是你要找的书,因为它们能让你变成一个更有技巧的读者。

  有些读者会有错误的观念,以为那些书—对读者的阅读技巧不断提出挑战的书籍—都是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中的书。结果一般人都相信,对大多数读者来说,只有科学作品,或是哲学作品才是这种书。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已经说过,伟大的科学作品比一些非科学的书籍还要容易阅读,因为这些科学作者很仔细地想要跟你达成共识,帮你找出关键主旨,同时还把论述说明清楚。在文学作品中,找不到这样的帮助,所以长期来说,那些书才是要求最多,最难读的书。譬如从许多方面来说,荷马的书就比牛顿的书难读—尽管你在第一次读的时候,可能对荷马的体会较多。荷马之所以难读,是因为他所处理的主题是很难写好的东西。

  我们在这里所谈的困难,跟阅读一本烂书所谈的困难是不同的。阅读一本烂书也是很困难的事,因为那样的书会抵消你为分析阅读所作的努力,每当你认为能掌握到什么的时候又会溜走。事实上,一本烂书根本不值得你花时间去努力,甚至根本不值得作这样的尝试。你努力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读一本好书,却会让你的努力有所回报。最好的书对你的回馈也最多。当然,这样的回馈分成两种:第一,当你成功地阅读了一本难读的好书之后,你的阅读技巧必然增进了。第二—长期来说这一点更重要—一本好书能教你了解这个世界以及你自己。你不只更懂得如何读得更好,还更懂得生命。你变得更有智慧,而不只是更有知识—像只提供讯息的书所形成的那样。你会成为一位智者,对人类生命中永恒的真理有更深刻的体认。

  毕竟,人间有许多问题是没有解决方案的。一些人与人之间,或人与非人世界之间的关系,谁也不能下定论。这不光在科学与哲学的领域中是如此,因为关于自然与其定律,存在与演变,谁都还没有,也永远不可能达到最终的理解,就是在一些我们熟悉的日常事物,诸如男人与女人,父母与孩子,或上帝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都如此。这事你不能想太多,也想不好。伟大的经典就是在帮助你把这些问题想得更清楚一点,因为这些书的作者都是比一般人思想更深刻的人。

  ※ 书的金字塔

  西方传统所写出的几百万册的书籍中,百分之九十九都对你的阅读技巧毫无帮助。这似乎是个令人困恼的事实,不过连这个百分比也似乎高估了。但是,想想有这么多数量的书籍,这样的估算还是没错。有许多书只能当作娱乐消遣或接收资讯用。娱乐的方式有很多种,有趣的资讯也不胜枚举,但是你别想从中学习到任何重要的东西。事实上,你根本用不着对这些书做分析阅读。扫描一下便够了。

  第二种类型的书籍是可以让你学习的书—学习如何阅读,如何生活。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或万分之一的书籍合乎这样的标准。这些书是作者的精心杰作,所谈论的也是人类永远感兴趣,又有特殊洞察力的主题。这些书可能不会超过几千本,对读者的要求却很严苛,值得做一次分析阅读—一次。如果你的技巧很熟练了,好好地阅读过一次,你就能获得所有要获得的主要概念了。你把这本书读过一遍,便可以放回架上。你知道你用不着再读一遍,但你可能要常常翻阅,找出一些特定的重点,或是重新复习一下一些想法或片段。(你在这类书中的空白处所做的一些笔记,对你会特别有帮助。)

  你怎么知道不用再读那本书了呢?因为你在阅读时,你的心智反应已经与书中的经验合而为一了。这样的书会增长你的心智,增进你的理解力。就在你的心智成长,理解力增加之后,你了解到—这是多少有点神秘的经验—这本书对你以后的心智成长不会再有帮助了。你知道你已经掌握这本书的精髓了。你将精华完全吸收了。你很感激这本书对你的贡献,但你知道它能付出的仅止于此了。

  在几千本这样的书里,还有更少的一些书—很可能不到一百种—却是你读得再通,也不可能尽其究竟。你要如何分辨哪些书是属于这一类的呢?这又是有点神秘的事了,不过当你尽最大的努力用分析阅读读完一本书,把书放回架上的时候,你心中会有点疑惑,好像还有什么你没弄清楚的事。我们说“疑惑”,是因为在这个阶段可能仅只是这种状态。如果你确知你错过了什么,身为分析阅读者,就有义务立刻重新打开书来,厘清自己的问题是什么。事实上,你没法一下子指出问题在哪里,但你知道在哪里。你会发现自己忘不了这本书,一直想着这本书的内容,以及自己的反应。最后,你又重看一次。然后非常特殊的事就发生了。

  如果这本书是属于前面我们所说第二种类型的书,重读的时候,你会发现书中的内容好像比你记忆中的少了许多。当然,原因是在这个阶段中你的心智成长了许多。你的头脑充实了,理解力也增进了。书籍本身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你自己。这样的重读,无疑是让人失望的。

  但是如果这本书是属于更高层次的书—只占浩瀚书海一小部分的书—你在重读时会发现这本书好像与你一起成长了。你会在其中看到新的事物—一套套全新的事物—那是你以前没看到的东西。你以前对这本书的理解并不是没有价值(假设你第一次就读得很仔细了),真理还是真理,只是过去是某一种面貌,现在却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一本书怎么会跟你一起成长呢?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一本书只要写完出版了,就不会改变了。只是你到这时才会开始明白,你最初阅读这本书的时候,这本书的层次就远超过你,现在你重读时仍然超过你,未来很可能也一直超过你。因为这是一本真正的好书—我们可说是伟大的书—所以可以适应不同层次的需要。你先前读过的时候感到心智上的成长,并不是虚假的。那本书的确提升了你。但是现在,就算你已经变得更有智慧也更有知识,这样的书还是能提升你,而且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显然并没有很多书能为我们做到这一点。我们评估这样的书应该少于一百本。但对任何一个特定的读者来说,数目还会更少。人类除了心智力量的不同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不同。他们的品味不同,同一件事对这个人的意义就大过对另一个人。你对牛顿可能就从没有对莎士比亚的那种感觉,这或许是因为你能把牛顿的书读得很好,所以用不着再读一遍,或许是因为数学系统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你能亲近的领域。如果你喜欢数学—像达尔文就是个例子—牛顿跟其他少数的几本书对你来说就是伟大的作品,而不是莎士比亚。

  我们并不希望很权威地告诉你,哪些书对你来说是伟大的作品。不过在我们的第一个附录中,我们还是列了一些清单,因为根据我们的经验,这些书对许多读者来说都是很有价值的书。我们的重点是,你该自己去找出对你有特殊价值的书来。这样的书能教你很多关于阅读与生命的事情。这样的书你会想一读再读。这也是会帮助你不断成长的书。

  ※ 生命与心智的成长

  有一种很古老的测验—上一个世纪很流行的测验—目的在于帮你找出对你最有意义的书目。测验是这样进行的:如果你被警告将在一个无人荒岛度过余生,或至少很长的一段时间,而假设你有时间作一些准备,可以带一些实际有用的物品到岛上,还能带十本书去,你会选哪十本?

  试着列这样一份书单是很有指导性的,这倒不只是因为可以帮助你发现自己最想一读再读的书是哪些。事实上,和另外一件事比起来,这一点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那件事就是:当你想像自己被隔绝在一个没有娱乐、没有资讯、没有可以理解的一般事物的世界时,比较起来你是否会对自己了解得更多一点?记住,岛上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更没有图书馆,只有你跟十本书。

  你开始想的时候,会觉得这样想像的情况有点稀奇古怪,不太真实。当真如此吗?我们不这么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跟被放逐到荒岛上的人没什么两样。我们面对的都是同样的挑战—如何找出内在的资源,过更美好的人类生活的挑战。

  人类的心智有很奇怪的一点,主要是这一点划分了我们心智与身体的截然不同。我们的身体是有限制的,心智却没有限制。其中一个迹象是,在力量与技巧上,身体不能无限制地成长。人们到了30岁左右,身体状况就达到了巅峰,随着时间的变化,身体的状况只有越来越恶化,而我们的头脑却能无限地成长与发展下去。我们的心智不会因为到了某个年纪死就停止成长,只有当大脑失去活力,僵化了,才会失去了增加技巧与理解力的力量。

  这是人类最明显的特质,也是万物之灵与其他动物最主要不同之处。其他的动物似乎发展到某个层次之后,便不再有心智上的发展。但是人类独有的特质,却也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心智就跟肌肉一样,如果不常运用就会萎缩。心智的萎缩就是在惩罚我们不经常动脑。这是个可怕的惩罚,因为证据显示,心智萎缩也可能要人的命。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法说明为什么许多工作忙碌的人一旦退休之后就会立刻死亡。他们活着是因为工作对他们的心智上有所要求,那是一种人为的支撑力量,也就是外界的力量。一旦外界要求的力量消失之后,他们又没有内在的心智活动,他们便停止了思考,死亡也跟着来了。

  电视、收音机及其他天天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娱乐或资讯,也都是些人为的支撑物。它们会让我们觉得自己在动脑,因为我们要对外界的刺激作出反应。但是这些外界刺激我们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像药品一样,一旦习惯了之后,需要的量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这些力量就只剩下一点点,甚或毫无作用了。这时,如果我们没有内在的生命力量,我们的智力、品德与心灵就会停止成长。当我们停止成长时,也就迈向了死亡。

  好的阅读,也就是主动的阅读,不只是对阅读本身有用,也不只是对我们的工作或事业有帮助,更能帮助我们的心智保持活力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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