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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迟子建的8部写作心法

发表于 2023-10-12 09:20:09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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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意写作指南
文:迟子建

01
一个作家能否走到底,拼的是精神世界的韧性、广度和深度。
(1)热爱自然
我出身的家庭清贫,但充满暖意;我出生之地文化底蕴不深厚,但大自然却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给予我遐想的空间;大自然亲切的触摸使我渐渐对文字有了兴趣。我写作的动力往往来自于它们给我的感动。
比如满月之夜的月光照着山林,你站在户外,看着远山蓝幽幽的剪影,感受着如丝绸般光滑涌动的月光,内心会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这时候你就特别想用文字去表达这种情感。
(2)生活观
我热爱世俗生活,安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淡,朴素,但不潦草。如果因为写作就活得潦草,那是傻瓜。写小说是蛮有情调的事,如果一个作家的生活过得无滋无味,那么写出来的东西也必然是乏味的。
我热爱生活,热爱生活的人,对生活中的好与不好,都会拥抱,都能接受,这使得你的艺术神经,始终处于敏感状态。
(3)精神观念
一个作家能否走到底,拼的不是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占有什么样的素材,而是精神世界的韧性、广度和深度。
一个作家除了尊重史实,还要建构你自己的精神世界,没有一颗沧桑而温暖的心去揣摩和贴近人物,他们又怎么复活得起来呢。
作家要善于取材,更要善于掌握“火候”,这个火候,需要作家有全面素养,比如看待历史的广度、看待现实的深度、对美的追求等。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个作家精神上的孤寂,他们对待艺术独立的姿态,身上有一股不怕被潮流忽略和遗忘的勇气,这样能使每一次的出发都是独特的。

02
掌握写作技巧,对写作帮助很大。

故事讲得精彩,又不让人看到痕迹,这是最迷人的写作境界了。实践起来有多么难!但掌握一定的写作技巧,对于写作的帮助很大。
(1)选择合适的框架
作家就像淘金工,没有“技”,没有艺术的“慧眼和慧心”,怎么去建构小说?
但这个“技”,应该是水到渠成的,而不是刻意为之。没有技术,等于演员失去了舞台,谁能在空中表演呢?可是仅仅有舞台,没有灵魂人物,这个舞台也是死寂的。
每部作品,都有多种表达方式,作家要做的,是选择其中最恰当的适合你这个素材的方式构建小说,这也是技术。
比如一开始,我会先习惯把时间确定下来,把一年四季安顿好才感觉妥帖的,这之后就开始在空间上大做文章了。
(2)语言的成色
一部小说的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语言的成色。小说语言如果没有个性,缺乏表现力,就成了“说明文”,不管故事多么新奇,小说的魅力将大打折扣。如今有些小说尽管故事不错,但是语言粗糙平淡,缺乏光彩,你就喜欢不起来。
我喜欢用比喻,但不是所有的比喻都是“像”和“仿佛”。好的比喻能给小说提气增色。但比喻的前提一定要贴切,不落俗套,这就需要作家在比附联想时,既要天马行空,又不能信马由缰。
“朴素的情感,朴素的语言,都是好语言、好作品生成的最基础条件。”
(3)打破思维的惯性
一个作家,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批评家。在写作三十多年后,打破艺术思维中惯性的东西,非常重要。在这个过程中,哪怕会有批评的声音,或者是丧失一小部分读者,都是值得的。

03
素材来源于生活。
作家只要以小说形式观照现实,这个现实一定就变成了“小说的现实”,就是你说的在小说里呈现作家理解的“真实”。
小说涌动着的,是五味杂陈的生活之流。无论“残酷之后”,还是“温暖之后”,都比不上一颗越来越沧桑的心,更能感知岁月的力量。
小说无论涉及到哪个层面,都是人间,都是生活,都是苦与乐。一个作家写人性永远是不错的,因为人性是最复杂的。
写作要往深邃处、混沌处走,要往人性的复杂性上去挖掘。尤其是其中的“混沌处”,像是包含了很多内容的。

04
理想的写作状态,是写作时背后有光。

初学写作时,我可以利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一夜不睡,写出个万字短篇,那时体力充沛。而现在即便是写一个短篇,至少也要花掉十天八天的时间。
在写作上,我是个不知疲惫的旅人,节拍不快不慢,匀速前进,这比较符合我的性格,而这也是中年之后写作的最佳速率。
理想的写作状态,就是你在写作时,即便在黑夜,也感觉背后有光。
三十年来,写作特别不在状态的时候极少,因为我不会在不在状态时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而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写作是没有缺憾的。即便正在写作状态中,作品也依然不是完美的。

05
写作的人不会孤独。
常有人问我,你一个人到了老年怎么办?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我不知该怎样跟别人说,其实我一直有陪着说话的,那就是文学。
写作的人不会孤独,你周围有那么多笔下的人物陪着你呢。笔走在纸上的沙沙声,键盘被敲击的哒哒声,都是我听到的话。岁岁年年,从不止息。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写作会是万众瞩目的事业,它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默默的伴侣。
如果碰到瓶颈期,也没什么不好。瓶颈是妖娆的障碍啊,能从它颈下爬出来,必定会脱胎换骨的。作家假如有勇气面对有难度的写作的话,就不要怕遭受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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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0:26 | 查看全部
06
作品需要苦难也需要诗意。

如果说诗意是艺术的话,那么小说家当然不能放弃对诗意的追求。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我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在作品中回避苦难;我也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在作品中放弃诗意。
苦难中的诗意,在我眼里是文学的王冠。
没有描写苦难,诗意怎会呈现?温暖也是一样,没有冷作为底衬,没有用笔化解寒凉,它从何而来?如果作品一味地展览苦难,却没有希望的微光闪烁,这样的苦难就是真的苦难了,而如果苦难里有柔软的光影浮动,苦难就不是深渊,它会散发着湿漉漉的动人的光泽。
所以我很喜欢弘一法师临终手书的“悲欣交集”,它道出了人生的真相,也道出了艺术的真谛。
我的体悟,就是我们不要把个人的痛苦放大。一定要想到众生的这种苦难,那么你的作品会获得一种升华、一种沉淀。
从文学意义上、艺术意义上,这种沉淀就是一种艺术上的飞翔,这是特别重要的。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历练,很多东西在一个瞬间把你唤醒,才能和艺术融合。

07
细节是一部作品的灵魂。

如果说小说是一条河的话,那么细节就是涓涓细流。好的细节能够让作品闪光,也能让笔舒展灵动。
小说,说穿了是靠一个一个的细节来构建的,而没有生活的原声底色,细节不生动,没有立体感,作品也就失去了生机。至于我的秘诀,这个实在难谈,每个作家都有自己观察生活的独家秘笈。


08
作家要有质朴的感情。

对于文学,我觉得应持有朴素的情感,而真实(生活和艺术的双重真实)是朴素的最不可或缺的条件;抒情的底色也是我一再强调的朴素,否则抒情就不会真挚,成为无病呻吟的哼唧。多年来人们对抒情的理解有误区,以为“啊”就是抒情了。真正的抒情是有力的白描。
其次,作品要有气韵。
生活是变幻莫测的,朴素的情感能使文学中的生活焕发出某种诗意,能使作家保持着一颗平常心和永不褪色的童心,而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一个作家最应具备的素质。
我想一个作家的感情是质朴的,他的写作才会浮现质朴的风貌。不是由于你写了土壤,你就质朴了;也不会因为你写了旧上海,你就不是质朴的。说到底,一个作家的气质,决定了他作品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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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1:03 | 查看全部
作品欣赏 | 迟子建散文

枕边的夜莺


我喜欢躺着读书,这个习惯的养成已有二十多年了,从枕边掠过的书,自然是少不了的。

十七八岁,我读师专的时候,开始了真正的读书。每到寒暑假,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躺在故乡的火炕上看书。至于读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读书的氛围却历历在目。

夏天时,闻够了墨香,我会敞开窗子,嗅花圃搅起的一波一波的香气;冬天时,窗外的北风吹得窗纸刷拉拉响,我便把书页也翻得刷拉拉响。疲倦的时候,我会撇下书,趴在窗台看风景。窗外的田园被雪花装点得一片洁白,像是老天铺下来的一张纸。

如果说枕头是花托的话,那么书籍就是花瓣。花托只有一个,花瓣却是层层叠叠的。

每一本看过的书,都是一片谢了的花瓣。有的花瓣可以当作标本,作为永久的珍藏;有的则因着庸常,随着风雨化作泥了。

这二十多年来,不管我的读书趣味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有一类书始终横在我的枕畔,就像一个永不破碎的梦,那就是古诗词。夜晚,读几首喜欢的诗词,就像吃了可口的夜宵,入睡时心里暖暖的。

我最喜欢的词人,是辛弃疾。一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让我对他的词永生爱意,《稼轩集》便是百读不厌的了。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陆游、苏轼、李清照、李煜、纳兰性德、温庭筠、黄庭坚、范仲淹,也都令我喜爱。有的时候,读到动心处,我会忍不住低声吟诵出来,好像不经过如此“咀嚼”,就愧对了这甘美至极的“食粮”似的。

我父亲最推崇的诗人,就是曹植了。因为爱极了他的《洛神赋》,我一出生,父亲就把“子建”的名字给了我。长大成人后,我不止一次读过《洛神赋》,总觉得它的辞藻过于华丽,浓艳得有点让人眼晕。直到前几年,我的个人生活遭遇变故,再读《洛神赋》,读出了一种朴素而凄清的美!洛水上的神仙宓妃,惊鸿一现,顷刻间就化作烟波了。“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恨人神之道殊兮”,这才是曹植最想表达的。他以短短一曲《洛神赋》,写出了爱情的短暂、圣洁、美好,写出了世事的无常。我真的没有想到,曹植在诗中所描述的一切,正是我此刻的感悟,原来父亲早就知道,幻影才是永恒的啊!所以现在读《洛神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中国的古典诗词,意境优美,禅意深厚,能够开启心智。当你愤慨于生活中种种的不公,却又无可奈何时,读一读黄庭坚的“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你就会获得解脱。而当你意志消沉、黯然神伤时,读一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你就会觉得所有的不快都是过眼云烟。

这些伟大的诗人,之所以能写出流传千古的词句,在于他们有着对黑暗永不妥协的精神。他们高洁的灵魂,使个人的不幸得到了升华。杜甫评价李白时,曾满怀怜惜和愤懑地写道:“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而这是那个时代大多数诗人坎坷命运的真实写照!个人的生死,在他们眼里,不过草芥,所以他们的诗词才有着大悲悯、大哀愁,这也是我深深喜爱他们的原因。

无论是读书还是写作,我们都在经历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喧嚣时刻。能够保持一份清醒和独立,在读书中去伪求真,去芜存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枕畔,也曾有过名声显赫却难以卒读的书,但它们很快就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能够留下的,是鲁迅,是《红楼梦》,是《牡丹亭》《聊斋志异》,是雨果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等等等等,这些人的书和作品可以一读再读。它们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旧,它们是日出,每一次出现都是夺目的。

我常想,我枕边的一册册古诗词,就是一只只夜莺,它们栖息在书林中,婉转地歌唱。它们清新、湿润,宛如上天撒向尘世的一场宜人的夜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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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1:21 | 查看全部
我的世界下雪了



我之所以喜欢回到故乡,就是因为在这儿,我的眼睛、心灵与双足都有理想的漫步之处。从我的居室到达我所描述的风景点,只需三五分钟。我通常选择黄昏的时候去散步。去的时候是由北向南,或走堤坝,或沿着河岸行走。如果在堤坝上行走,就会遇见赶着羊群归家的老汉,那些羊在堤坝的慢坡上边走边啃噬青草,仍是不忍归栏的样子。

我还常看见一个放鸭归来的老婆婆,她那一群黑鸭子,是由两只大白鹅领路的。大白鹅高昂着脖子,很骄傲地走在最前面,而那众多的黑鸭子,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

比之堤坝,我更喜欢沿着河岸漫步,我喜欢河水中那漫卷的夕照。夕阳最美的落脚点,就是河面了。进入水中的夕阳比夕阳本身还要辉煌。当然,水中还有山峦和河柳的投影。让人觉得水面就是一幅画,点染着画面的,有夕阳、树木、云朵和微风。微风是通过水波来渲染画面的,微风吹皱了河水,那些涌起的水波就顺势将河面的夕阳、云朵和树木的投影给揉碎了,使水面的色彩在瞬间剥离,有了立体感,看上去像是一幅现代派的名画。

我爱看这样的画面,所以如果没有微风相助,水面波澜不兴的话,我会弯腰捡起几颗鹅卵石,投向河面,这时水中的画就会骤然发生改变,我会坐在河滩上,安安静静地看上一刻。当然,我不敢坐久,不是怕河滩阴森的凉气侵蚀我,而是那些蚊子会络绎不绝地飞来,围着我嗡嗡地叫,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血当它们的晚餐。

在书房写作累了,只需抬眼一望,山峦就映入眼帘了。都说青山悦目,其实沉积了冬雪的白山也是悦目的。白山看上去有如一只只来自天庭的白象。当然,从窗口还可以尽情地观察飞来飞去的云。云不仅形态变幻快,它的色彩也是多变的。刚才看着还是铅灰的一团浓云,它飘着飘着,就分裂成几片船形的云了,而且色彩也变得莹白了。如果天空是一张白纸的话,云彩就是泼向这里的墨了。这墨有时浓重,有时浅淡,可见云彩在作画的时候是富有探索精神的。无论冬夏,如果月色撩人,我会关掉卧室的灯,将窗帘拉开,躺在床上赏月。月光透过窗棂漫进屋子,将床照得泛出暖融融的白光,沐浴着月光的我就有在云中漫步的曼妙的感觉。在刚刚过去的中秋节里,我就是躺在床上赏月的。

那天浓云密布,白天的时候,先是落了一些冷冷的雨,午后开始,初冬的第一场小雪悄然降临了。看着雪花如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我以为晚上的月亮一定是不得见了。
八点多,云层薄了,在云中滚来滚去的月亮会在刹那间一露真容。

九点多,由西南而飞向东北方向的庞大云层就像百万大军一样越过银河,绝大部分消失了踪影,月亮完满地现身了。也许是经过了白天雨与雪的洗礼,它明净清澈极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它,沐浴着它那丝绸一样的光芒,感觉好时光在轻轻地敲着我的额头,心里有一种极其温存和幸福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又一批云彩出现了,不过那是一片极薄的云,它们似乎是专为月亮准备的彩衣,因为它们簇拥着月亮的时候,月亮用它的芳心,将白云照得泛出彩色的光晕,彩云一团连着一团地出现,此时的月亮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蜜橙,让人觉得它荡漾出的清辉,是洋溢着浓郁的甜香气的。

午夜时分,云彩全然不见了,走到中天的明月就像掉入了一池湖水中,那天空竟比白日的晴空看上去还要碧蓝。这样一轮经历了风雨和霜雪的中秋月,实在是难得一遇。看过了这样一轮月亮,那个夜晚的梦中就都是光明了。

我还记得2015年正月初二那一天,我和爱人应邀到城西的弟弟家去吃饭,我们没有乘车从城里走,而是上了堤坝,绕着小城步行而去。

那天下着雪,落雪的天气通常是比较温暖的,好像雪花用它柔弱的身体抵挡了寒流。堤坝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我们俩,手挽着手,踏着雪无言地走着。山峦在雪中看上去模模糊糊的,而堤坝下的河流,也已隐遁了踪迹,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了。河岸的柳树和青杨,在飞雪中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天与地显得如此的苍茫,又如此的亲切。走着走着,我忽然落下了眼泪,明明知道过年落泪是不吉祥的,可我不能自持,那种无与伦比的美好滋生了我的伤感情绪。

三个月后,爱人别我而去,那年的冬天再回到故乡时,走在白雪茫茫的堤坝上的,就只是我一人了。那时我恍然明白,那天我为何会流泪,因为天与地都在暗示我,那美好的情感将别你而去,你将被这亘古的苍凉永远环绕着!

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我的目光和心灵都有可栖息的地方,我的笔也有最动情的触点。所以我仍然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的落日,喜欢看风中的落叶,喜欢看水中的山峦。我不惧怕苍老,因为我愿意青丝变成白发的时候,月光会与我的发丝相融为一体。让月光分不清它是月光呢还是白发;让我分不清生长在我头上的,是白发呢还是月光。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有关大雪的梦。我独自来到了一个白雪纷飞的地方,到处是房屋,但道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有的只是空中漫卷的雪花。雪花拍打我的脸,那么的凉爽,那么的滋润,那么的亲切。梦醒之时,窗外正是沉沉暗夜,我回忆起一年之中,不论什么季节,我都要做关于雪花的梦,哪怕窗外是一派鸟语花香。看来环绕着我的,注定是一个清凉而又忧伤、浪漫而又寒冷的世界。我心有所动,迫切地想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伸手去开床头的灯,没有打亮它,想必夜晚时停电了;我便打开手机,借着它微弱的光亮,抓起一支笔,在一张打字纸上把那句最能表达我思想和情感的话写了出来,然后又回到床上,继续我的梦。

那句话是:我的世界下雪了。是的,我的世界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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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1:40 | 查看全部
听海的心



十一年前,在爱尔兰的都柏林海湾,我遇见了一对特殊的看海人。

那该是一对母子吧?

一个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个穿黑袍的老妪,从一辆破烂不堪的轿车上下来,缓缓走向海滩。中年男人弯着腰,耷拉着脑袋,步态疲沓;老妪则努力昂着头,将身体拔得直直的,缓缓而行,一副庄严的姿态。

待他们走到近前,我发现老妪原来是盲人!

海上波涛翻卷,鸥鸟盘旋,老妪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可她伫立海边,与海水咫尺之遥,双手抱拳,像个虔诚的教徒,祈祷似地望着大海。扶着她的男人,不时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她也不时回应着什么。

从他们驾驶的汽车和衣着来看,他们是生活中穷苦的人。但大自然从来都不摈弃贫者,它会向所有爱它的人敞开怀抱。

在我眼里,一个人的身体里埋藏着好几盏灯,照亮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手,都是看不见的灯。眼睛是视觉之灯,耳朵是听觉之灯,鼻子是嗅觉之灯,舌头是味觉之灯,而手是触觉之灯。当一盏灯熄灭的时候,另外的灯将会变得异常明亮!站在海边的老妪,她的视觉之灯熄灭了,但依赖听觉,她依然能听到大海的呼吸;依赖嗅觉,她仍能闻到大海的气息;而她只要弯下腰来,掬一捧海滩的沙子,就能知道大海怎样淘洗了岁月,她的触觉之灯也依然是明媚的!

我相信那个老妪感受到的大海,在那个静谧的午后,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烈,因为她有一颗沧桑的听海的心!

看来世上没有什么事物,能够阻隔人与大自然最天然的亲近感。

我热爱大自然,因为自童年起,它就像摇篮一样,与我紧紧相拥。

在故乡的冬天,雪花靠着寒流,一开就是一冬!雪花落在树上,树就成了花树了;雪花落在林地上,红脑门的山雀就充当画师,在雪地留下妖娆的图画了; 而雪花落在屋顶上,屋顶就戴上一顶白绒帽了!

在大雪纷飞的时令,我们喜欢偎在火炉旁,听老人们讲神话故事。故事中的人,是人又是物;而故事中的物,是物又是人!在故事中,一个僧人走在夕阳里,突然就化做彩云了; 而一条明澈的溪水,是一颗幽怨的少女灵魂化成的。山川草木和人,生死转换,难解难分!听过这样的故事,我往往不敢睡觉,怕一觉醒来,自己成了一棵树,或是一条河。虽然树能招来美丽的鸟儿,河流里有色彩绚丽的鱼,但我更爱家人,更爱我家中院子的狗!

当春风折断了雪花的翅膀,冰封了一冬的河流就开了!雪化了,这样的神话故事也就结束了。人们不必居于屋内,用故事打发长冬了。大家奔向森林,采集一切可食之物,野菜野果,木耳蘑菇,甚至花朵。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在用脚翻阅大自然的日历时,认知了自然。我们知道采花时怎样避开马蜂的袭击,又不扫它的兴;知道去河岸采臭李子时,怎样用镰刀头敲击铁桶,会赶走贪吃的熊;知道在遭遇蛇时,怎样把它甩开;知道从山里归来时,万一身上被蜱虫附着,怎样用烧红的烟头把它们烫跑。

我们在掌握这些知识的同时,也从山林里带回一些疑问。蚂蚁为什么喜欢暴雨前聚堆儿?猫头鹰的眼睛在夜晚为什么会发光?蜻蜓为什么紫白红黄都有?露珠为什么怕太阳?蓝铃花为什么喜欢开在路旁?因为听了太多的的神话故事,我们的问题也有另类的:吊在杨树枝条下的红蜘蛛,是不是谁死后幻化成的一颗心?被啄木鸟吃掉的虫子,会转世成一棵草吗?灵芝是月亮栽下的吗?人参是英俊少年化成的吗?那些满口脏话的人间混蛋,都是吃腐肉的乌鸦变成的吧?而所有的好心人,前世都是白桦树吧,因为这种树,多么像蜡烛啊!

我们带着这些疑问去问大人,大人们答不出来的,就留待漫漫长冬时,他们讲故事时发挥了。他们会说,哦,你不是问灵芝是不是月亮栽的吗?告诉你吧,就是月亮干的!月亮种灵芝,本想给自己在人间镶块镜子,可是灵芝到了大地,见很多人为疾病所困,甘愿化成药材啦!我们渐渐知道,原来神话故事,是人编撰的呀。人的大脑多么的奇妙,它没有南瓜大,却比海天广阔!

长大以后,当我从书本中学到了有关自然的知识后,知道自己童年起建立的那个世界,是非科学的,但我一点也不沮丧。因为那个神话世界,朴素天然,温暖人心!所以我写作以后,在描绘大自然时,常有拟人的笔法。

大自然是我的另一颗心脏,当我的心在俗世感到疲惫时,它总会给我动力。

热爱大自然的人,一定会记得雷切尔·卡森的名字,她的不朽之作《寂静的春天》,是这位伟大女性,满怀悲悯地敲给这个越来越物质化的世界的晚钟,她是环境保护的先驱者和实践者。她的《惊奇之心》,像一座魔法小屋,吸引你走进,不忍离去。雷切尔·卡森曾说,假使她对仙女有影响力,她希望上帝赐给每个孩子以惊奇之心,而且终其一生都无法摧毁,能够永远有效对抗以后岁月中的倦怠和幻灭,摆脱一切虚伪的表象,不至于远离我们内心的源泉。

是啊,如果我们对大自然没有怀抱一颗“惊奇之心”,我们身体埋藏的“灯”,就不会闪亮,这世界就不会诞生那么多优秀的童话,我们在冬夜的炉火旁,也就没有听神话故事的美好时光了。其实对大自然的“惊奇之心”,不仅孩子应该有,成人也应该有,因为它能持久地生发心灵的彩虹,环绕我们黯淡的人生。

雷切尔·卡森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半个世纪了,但她的作品带来的潮汐,一直回荡在我们耳畔,让我们能够静下心来,看一眼头顶的月亮,让我们能够满怀柔情,把一颗清晨的露珠当花朵来看待。看到她用朴素纯净的文字勾勒的那片缅因州的海,我蓦然想起了在都柏林海湾相遇的那位看海的盲人老妪,这两个不同时空、不同地域的观海者,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我心中,她们同样的清癯、内敛,同样的骄傲和高贵!

雷切尔·卡森是大自然的修士,把芬芳采集,播撒世人。所以她的音容失明于这个世界了,但她作品的光辉,从未落入黑暗之中。

我们在捧读她著作的时候,依然能够感受到,她那颗勃勃跳动的听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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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1:54 | 查看全部
女人的手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一般来说,女人的手都比男人的要小巧、纤细、绵软和细腻。不是常常有人用“纤纤素手”、“十指尖尖如细笋”来形容女人的手吗?

旧时代女人的手真正是派上了用场。纺织、缝补、浆洗、扯着细长的麻绳纳鞋底、擦锅抹灶、给公婆端尿盆、为外出打工的男人打点行装、洗尿布等等,真是不一而足。当然也有耽于刺绣、抚琴而歌、拈扇捕蝶的小姐的手,但那不是大多数女人的手的命运,所以也就略去不计了。

女人的手虽然备受辛劳,但很奇怪它们总是保持着女性的手应有的本色,灵巧而充满光泽。看许多古代的仕女图,画得最美的不是眼睛和嘴,而是那一双双安然垂在胸前的手。它们光滑美丽,像玉一般荧荧泛光。几百年过后,再看那画中的女人,只感觉那手充满灵性地又要动起来,仿佛又要去挑油灯的灯花,又要撩开竹帘看一眼她屋里的男人,又要到河边去窸窸窣窣淘米一样。

女人的手是经久不衰的。

现在的女人不必那么辛苦了。但是她们照例要下厨房,要照顾小孩子。她们仍然要洗衣、淘米、切菜、站在煤气灶前将葱花撒到沸油中爆响。若是她们有好心情,她们还要编织毛衣、裁剪、布置居室等等。她们用手使屋子一尘不染,连窗台上莳弄的花卉的叶片也纤尘不染,家里的空气真正是透明的。女人在忙碌这些的时候就丢掉了一些时光,她们的额头和眼角会悄悄起了皱纹,发丝的光泽不似往昔,但她们的手却仍然有别于男人,即使粗糙也是一种秀气的粗糙。

于是我便想,女人的手为什么不容易老呢?我想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由于它们经常接触蔬菜水果、花卉植物和水的缘故。女人们在切菜的时候,柿子那猩红的汁液流了出来、芹菜的浓绿的汁液也流了出来、黄瓜的清香汁液横溢而出、土豆乳色的汁液也在刀起刀落之间漫出。它们无一例外地流到了女人的手上,以丰富的营养滋养着它们,使它们新鲜明丽。女人的手在莳弄花卉和长绿植物时必然也要沾染它们的香气和灵气,这种气韵是男人所不能获得的。女人大都爱水,米浆、洗衣水的每一次浸泡都使得手获得一次极好的滋润。

我这样说,并不是鼓励女人都下厨房。可是不下厨房的女人有味道吗?

女人的手不容易老的另一个原因,我猜想是因为眼泪的滋养。女人爱哭,很少有人会任泪自流到脖颈衣襟而不管不顾,也很少有人会像古典小说中的女人一样拈着手帕擦泪,女人哭起来大多是“鼻涕一把泪一把”,手也就适时而来,一把一把地在脸颊擦个不停。眼泪是一个人的精华,它只有在人极度悲伤和高兴的时候才夺眶而出,它对女人的手的滋养肯定不同凡响。泪水在手的表皮上慢慢地透过毛细血孔浸透在人手的内部,这时悲哀也就随之化解,青春和希望的力量在渐渐回升,女人的手经过泪水的洗礼变得更加有活力。

以上我所揣测的两点,最好不要被医学专家看到,不然便免不了要深究我犯了如何如何的常识错误,我可不想唇红齿白地对簿公堂。何况,我对一些常识性知识的千年不变总是深怀恐惧和疑虑。

不去说它了。

忘了哪一年在一本书上看到,女人在临终前比男人喜欢伸出手来,她们总想抓住什么。她们那时已经丧失了呼唤的能力,她们表达自己最后的心愿时便伸出了手,也许因为手是她们一生使用了最多的语言,于是她们把最后的激情留给了手来表达。

我现在是这样一个女人,我用手来写作,也用它来洗衣、铺床、切蔬菜瓜果、包饺子、腌制小菜、刷马桶。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把双手陷在他的头发间,抚弄他的发丝。如果我年事已高很不幸地在临终前像大多数女人一样伸出了手,但愿我苍老的手能哆哆嗦嗦地抓住我深爱的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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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2:12 | 查看全部
那个唱着说话的地方在哪儿



我的童年,是在大兴安岭的山野中度过的。由于地广人稀,我认识的动植物比人要多。老人们说故事的时候,动植物常常是人的化身,所以我从小就把它们当人看。我会跟猫狗说话,跟樟子松和百合花说话,跟春天的飞鸟和秋日的蘑菇说话。我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写本童话,把我跟它们说过的话写出来。

那时在我眼里,世界就是我们的村庄!这个世界的美好是短暂的,春天一闪即逝,冬天无比漫长。我被寒流鞭笞的日子,远比闻花香的日子多得多。而这个世界的故事是说不完的,夜晚偎在火炉旁,老人们总有传奇故事可讲,那些神仙鬼怪故事,令我无限惊奇和遐想。

春天往农田运粪肥,夏天铲地拉犁杖,秋天起土豆,冬季拉烧柴,这些是我童年做过的季节性的大活。小活就多得数不过来了,劈柴挑水,喂猪喂鸡,洗衣做饭,晒干菜糊窗缝,擦屋子扫院子叠被子,等等等等。

做这些看似枯燥的活儿时,也有浪漫的事情发生。比如夏季铲地,在野地采酸木浆解渴时,顺便会采一把野花,回家栽在罐头瓶里,照亮我们的居室。劈柴的时候,我不止一次从松木柈子里劈出肥美的白虫子,这时我会眼疾手快捉住它,喂给鸡吃,鸡再看你时,眼神都是温柔的了!拉犁杖的时候呢,犁铧往往把土里的蚯蚓给掘出来了,在后面扶犁杖的父亲见了,会把蚯蚓拣起,放进盛着土的铁皮盒里,这是上佳的鱼饵。

我们家有一杆鱼竿就放在地头的草丛中,随用随取。田地旁的水泡子是死水,钓上的鱼有土腥味,但我们有办法征服它,我们把鱼剁碎了,炸鱼酱吃!大酱雄赳赳的咸香气,将腥味这个捣蛋鬼收编了,鱼酱鲜香可口,上了餐桌,总会被我们一扫而光!而拉烧柴的时候呢,总能在雪地看见奔跑的雪兔,要是逮着它们,家里的灶房会飘出炖肉的香气不说,我们还有漂亮的兔毛围巾可戴了!

当然,最美妙的活计,是采山。夏季采都柿和水葡萄时,逢着粒大饱满、果实甘甜的,我总要先填到自己肚子里,吃得心满意足了,再填充带去的容器。都柿可以酿酒,吃多了会醉。有一年我跟人采都柿,挎着都柿桶回村时,摇摇晃晃的——不是桶太沉了,而是我吃醉了。被果实醉晕的感觉真好,那时大地成了天空,而我成了一朵云。

当然,我们的童年,也有忧伤,也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有离愁。那时有老人的人家,几乎家家院子都备下一口棺材。月光幽幽的晚上,我经过这样的棺材前时,就会头皮发麻。最恐怖的是那些英年早逝的人,他们未备棺材,这时寂静的山村,就会回荡起打棺材的声音,那种声音听起来像鬼在叫。而所有的棺材,总是带着我们熟悉的人,去了山上的墓园,不再回来。这让我自小就知道,原来生命在某一年不是四季,而是永无尽头的冬天。进了这样的冬天,就是与春天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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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2:31 | 查看全部
燃烧的月亮



太阳是不大懂得养生的,只要它出来,永远圆圆的脸,没心没肺地笑。它笑得适度时,花儿开得繁盛,庄稼长势喜人,人们是不厌弃它的;而有的时候它热情过分了,弄得天下大旱,农人们就会嫌它不体恤人,加它身上几声骂。看来过于光明了,也是不好。月亮呢,它修行有道,该圆满时圆满着,该亏的时候则亏。它的圆满,总是由大亏小亏换来的。所以亏并不一定是坏事,它往往是为着灿烂时刻而养精蓄锐。

在故乡的夜晚,一本书,一杯自制的五味子果汁,就会给我带来踏实的睡眠。可是到了月圆的日子,情况就大不一样。穿窗而过的月光,会拿出主子的做派,进了屋后,招呼也不打,赤条条的,仰面躺在我身旁空下来的那个位置。它躺得并不安分,跳动着,闪烁着,一会儿伸出手抚抚我的睫毛,将几缕月光送入我的眼底;一会儿又揉揉我的鼻子,将月华的芳菲再送进来。被月光这样撩拨着,我只能睡睡醒醒了。

月光和月光是不一样的。春天的月光,似乎也带着股绿意,有一种说不出的嫩;夏日的月光呢,饱满,丰腴,好像你抓上一把,它就能在指尖凝结成膏脂;秋天的月光,一派洗尽铅华的气质,安详恬淡,如古琴的琴音,悠远,清寂;冬天的月光虽然薄而白,但它落到雪地后,情形就不一样了,雪地上的月光新鲜明媚得像刚印刷出来的年画。所以冬日赏月,要立在窗前。看着月光停泊在雪地后焕发出的奇异光芒,你会想,原来雪和月光,是这世上最好的神仙眷侣啊。相比较,冬春之交的月光,就没什么特别动人之处了。雪将化未化,草将出未出,此时的月光,也给人犹疑之感,瑟瑟缩缩的。

春天,一个满月的日子,又是周末,故乡的亲人们聚在一起,做了几道风味独特的菜,大家快活地喝酒聊天。晚饭后,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微醺的缘故,未及望月,我就熄灯睡了。大约凌晨三点来钟的样子吧,我被渴醒了。床畔的小书桌上,通常放着一杯白开水。室内似明非明,我起身取水杯的时候,发现杯壁上晃动着迎春枝条般的鹅黄光影。心想月光大约太喜欢玻璃杯了,在它身上作起了画。喝过那杯被月光点化过的水,无比畅快。回床的一瞬,我有意无意地望了一下窗外,立时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天哪,月亮怎么掉到树丛中了?我见过的明月,不是东升时蓬勃跳跃在山顶上的,就是夜半时高高吊在中天的,我还从没见过栖息在林中的月亮。那团月亮也许因为走了一夜,被磨蚀得不那么明亮了,看上去毛茸茸的,更像一盏挂在树梢的灯。那些还未发芽的树,原本一派萧瑟之气,可是掖在林间的月亮,把它们映照得流光溢彩,好像树木一夜之间回春了。

看过了这样的月亮,我再回到床上时,又怎能不被美给惊着呢!虽然我接着睡了,可是往往眯上二三十分钟的样子,又惦记着什么似的,醒来了。只要睁开眼,朦胧中会望一眼窗外——啊,月亮还在林间,只不过更低了些。再睡,再醒来,再望,也不知循环往复了多少次,月亮终于沉在林地上,由灯的形态,变幻成篝火了。这是那一夜的月亮,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第二天彻底醒过来时,天已大亮。窗外的山,哪还有满月时的胜景。消尽了白雪而又没有返青的树,看上去是那么的单调。虽然寻不见月亮的踪迹,但我知道它因为昨夜那一场热烈的燃烧,留下了缺口,不知去哪儿疗伤去了。因为它燃烧得太忘我了,动了元气,所以不管怎么调理,此后的半个月,它将一点点地亏下去。待它枯槁成弯弯的月牙儿,才会真正复苏,把亏的地方,再一点点地盈满。它圆满后,不会因为一次次地亏过,而就不燃烧了。因为月亮懂得,没有燃烧,就不会有灰烬;而灰烬,是生命必不可少的养料。

我怎么能想到,在印象中最不好的赏月时节,却看见了上天把月亮抛在凡尘的情景呢。在那个时刻,那团月亮无疑成了千家万户共同拥有的一盏灯。假使我彻头彻尾醒着,这样的风景即使入了眼,也不会摄人心魄。正因为我所看到的一切在黎明与黑夜之间,在半梦半醒之间,那团月亮,才美得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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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3:09 | 查看全部
春天是一点点化开的



立春的那天,我在电视中看到,杭州西子湖畔的梅花开了。粉红的、雪白的梅花,在我眼里就是一颗颗爆竹,噼啪噼啪地引爆了春天。我想这时节的杭州,是不愁夜晚没有星星可看了,因为老天把最美的那条银河,送到人间天堂了。

而我这里,北纬五十度的地方,立春之时,却还是零下三十度的严寒。早晨,迎接我的是一夜寒流和冷月,凝结在玻璃窗上的霜花。想必霜花也知道节气变化了吧,这天的霜花不似往日的,总是树的形态。立春的霜花团团簇簇的,很有点花园的气象。你能从中看出喇叭形的百合花来,也能看出重瓣的玫瑰和单瓣的矢车菊来。不要以为这样的花儿,一定是银白色的,一旦太阳从山峦中升起来,印着霜花的玻璃窗,就像魔镜一样,散发出奇诡的光辉了。初升的太阳先是把一抹嫣红投给它,接着,嫣红变成橘黄,霜花仿佛被蜜浸透了,让人怀疑蜜蜂看上了这片霜花,把它们辛勤的酿造,撒向这里了。再后来,太阳升得高了,橘黄变成了鹅黄,霜花的颜色就一层层地淡下去、浅下去,成了雪白了,它们离凋零的时辰也就不远了。因为霜花的神经,最怕阳光温暖的触角了。

虽然季节的时针已指向春天了,可在北方,霜花却还像与主子有了感情的家奴似的,赶也赶不走。什么时候打发了它们,大地才会复苏。四月初,屋顶的积雪开始消融,屋檐在白昼滴水了,霜花终于熬不住了,撒脚走了。它这一去也不是不回头,逢到寒夜,它又来了。不过来地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闪闪烁烁地隐现在窗子的边缘,看上去像是一树枝叶稀疏的梅。四月底,屋顶的雪化净了,林间的积雪也逐渐消融的时候,霜花才彻底丢了魂儿。

在大兴安岭,最早的春色出现在向阳山坡。嫩绿的草芽像绣花针一样顶破丰厚的腐殖土,要以它的妙手,给大地绣出生机时,背阴山坡往往还有残雪呢。这样的残雪,还妄想着做冬的巢穴。然而随着冰河乍裂,达子香花开了,背阴山坡也绿意盈盈了,残雪也就没脸再赖着了。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是透着清香的树、烂漫的山花和飞起飞落的鸟儿。那蜿蜒在林间的一道道春水,被暖风吹拂得起了鱼苗似的波痕。投在水面的阳光,便也跟着起了波痕,好像阳光在水面打起蝴蝶结了。

我爱这迟来的春天。因为这样的春天不是依节气而来的,它是靠着自身顽强的拼争,逐渐摆脱冰雪的桎梏,曲曲折折地接近温暖,苦熬出来的。也就是说,极北的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它从三月化到四月甚至五月,沉着果敢,心无旁骛,直到把冰与雪,安葬到泥土深处,然后让它们的精魂,又化作自己根芽萌发的雨露。
春天在一点一点化开的过程中,一天天的羽翼丰满起来了。待它可以展翅高飞的时候,解冻后的大地,又怎能不做了春天的天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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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2 09:23:33 | 查看全部
听时光飞舞


去年中秋节我若拥有霓裳羽衣就好了,我也许会在清幽的丽江古城里,被千年以前的帝王之魂引入九霄轻歌曼舞。因为在那个月夜,我看见了千年前的古泉依然淙淙流淌。千年前的古乐依然在雪山脚下回旋。在一个烛光摇曳、微风轻拂的时刻,我的双眼突然蒙上了泪水。因为我听见了时光飞舞的声音,在这种声音中,已逝世纪的宫殿、回廊、车马、银器、帝王,身着丝绸高绾发髻的女人纷至沓来。我触摸到了先人们跳动的脉搏。

到达丽江时已是黄昏,从车上便遥遥望见了屹立于古城北的玉龙雪山。它巍峨挺拔,山顶终年被积雪覆盖,至今尚未被人类征服。我对人类从未征服过的山总是心生无限的崇敬,因为它瓦解了人类自以为战无不胜的意志,让人类明白挑战是有权限的。它的主峰“扇子陡”海拔5596米,绝大多数时间被云雾缭绕,难得“开脸”,使无数企望一睹它芳容的人怅怅而归。

丽江是世界闻名的赏月景点,我们有意在中秋节的那天赶到那里。这座老城始建于宋末元初,是纳西族居民的聚居地。这里没有汽车,没有噪声,连骑自行车的人都少见,人们走在石板上没有焦虑和匆忙,有的只是从容和安详,我在细雨中沿着泉水漫步,听着高跟鞋打石板路的清脆的回响,有种梦回唐朝的感觉。

天色已晚,空中仍然云雾涌动,我们对月亮的出现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一行人便去四方街听洞经音乐。这是主人特地为我们举办的一场音乐会。在此之前,我对这种音乐几乎一无所知。我们走进一座极其古朴的矮小的木屋,面积不过一百平米,屋子的椽未着油漆,透出本色,给人一种十分温暖、亲切的感觉。主人已经有备在先了,赏乐者矮矮的小木椅前横置着杏黄色的长条凳,上面用碟子装着果品点心,最使我惬意的是座下那遍铺着的碧绿的松针松软舒适,散发着一股植物特有的芬芳。主人说,只有贵客来临,他们才用松针铺地。

我们落座不久,演奏古乐的老人们就带着乐器一一入场了。他们都在花甲之年,有的甚至已经七八十岁了。他们胡须完全花白了。他们的演奏有三大特点,一是演奏的是纯粹的古乐,二是演奏者以老人居绝大多数,三是他们使用几件我国其它地方均已失传的民间乐器:四弦弹拨乐器“速古笃”(胡拨)、曲项琵琶及双簧竹管乐器“波伯”(芦管)。

老人们坐在黑色木椅上,手扶乐器,明亮的灯光将他们脸上的皱纹明显地照映出来,但他们一致拥有不惧沧桑的平和表情。演奏台与看台没有界限,我坐在第一排,与他们近在咫尺。

演奏终于要开始了。屋子里的灯光突然消失了,我们陷在黑暗中。一种慑人心魄的寂静中忽然有划燃火柴的“嚓——”的声响,一簇黄色的火苗鲜润活泼地诞生了,它被一双老人的手护卫着,勃勃地靠近台中央神龛上的一支蜡烛,蜡烛亲切地接受了火光的热吻,欣然散发出柔和恬淡的光辉。在这片黎明般飞旋的烛光中,“”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突然如骤雨袭来,接着是一声开阔悠长的锣声响起又落下,音乐如长河流水一般汹涌而来。那一瞬间,我犹如回到了远古的洪荒年代,看到了篝火、奔跑的野兽、茂密的丛林和苍凉的黄昏。随着音乐越来越走向细腻、典雅和舒缓,时光也迅速向前移动,我来到了汉朝的石桥,河对面店铺林立、画坊遍布,空气中洋溢着好闻的墨香气,文人学士饮酒作赋。这是《八卦》曲,它以一种无法言传的魅力把我带入遥不可及的旧时光中。我专注地看着已逾八旬的赵应仙老先生,他双目微合,手操大胡,烛光将他的白发和那缕花白的胡子染成金黄色,仿佛要将他燃烧。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轻轻嚅动,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他在咀嚼音乐还是逝去的青春?

洞经音乐是一种道教音乐,当然也有人认为它融入了佛教的精神。研究者对于它如何流入偏远的云南丽江地区看法不一,有人认为它来自京城,也有人认为来自南京,还有人认为它来自四川乐山。旱路由司马相如治西夷时传入,水路大抵是由大渡河至宜宾,然后再入金沙江。不管它来源何处,这种典型的汉族音乐最后落脚于雪山脚下的纳西族人的居住地,由他们继承和发展下来。

欣赏完《八卦》,跟着奏响的是《山坡羊》、《十供养》、《到夏来》、《浪淘沙》、《清河老人》等曲目。在这过程中,我的思绪一直朝着古代翻涌。主人悄悄地送上来一盅盅美酒,然后又是一碗碗雪茶。雪茶是一种生长在玉龙山雪线附近的阴湿岩石和苔地上的地衣类植物,形似松针,体色银白,味先苦后甘,清香沁人。这种别致的茶和如临仙境的音乐使我对现实产生了一种虚幻感,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我在我又是谁。我所能感觉到的是音乐带来遥远的时光,我看过许多反映汉唐时期生活的电影和电视剧,也读过许多汉唐时期文人墨客的文章,也曾见过这个时期留下的石窑和陈列在博物馆中的文物,可它们从未把我真正带入过去,我没有听到那个时代的呼吸声,是洞经音乐终于叩开了我的心扉,轻而易举就让我在古城中领略了千年以前的流水和斜阳。

演奏的间隙,我悄悄抽身来到屋外的方形场院。仰望天空,我不由惊呆了:月亮竟然饱满地出现了,先前的阴霾突然不见了,月光莹莹地照着屋子的飞檐,仿佛人间的美好事物都要相约于一天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不是清幽的洞经之声吸引了月亮吗?月亮在聆听这来自大地的丝竹之声。我垂下头又向前望去,使我更为吃惊的情景出现了,对面木屋的窗子敞开着,有五六颗白森森的人头探出来,他们挤靠在一起,头上裹着孝布,也在聆听洞经音乐。看来这家死了人,他们正在守灵,却经不住音乐的诱惑。我想像有一个已故人也在倾听音乐,死亡顿时变得平和而富有诗意了。我就是在那一瞬间渴望着拥有霓裳羽衣,因为我突然顿悟有多少逝去的灵魂就在我身边浮游,比如那个曾创作了《紫薇八卦舞》乐曲的风流皇帝唐玄宗,我一直为他的爱情故事所感动,也许他的灵魂就在月下的古城徘徊。我三十岁了,身材还称得上窈窕,虽然我没有杨贵妃的美貌,但我自信霓裳羽衣加身后,再将秀发高绾,月色中也一样清丽动人。我那样装扮后,我所仰慕的灵魂也许就会引我飞入重霄,让我在银河中舞蹈,在月光中沐浴。

洞经音乐是多么优雅、纯洁而高贵。我甚至觉得玉龙雪山之所以如此俊美,是由于终年听古乐的结果。这样的山注定是不可征服的。我是多么庆幸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在中秋节,能看到一轮真正无瑕的月亮,能够在一个晚上走过一千多年的历程。时光和月光一齐在古乐中飞舞,老人们的面容在我面前渐渐模糊起来,因为那屋外的泉水已经悄悄流入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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