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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9 19: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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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天黑下来了。社区的空气像停止了流动,汽车喇叭声走进了库房,行人交谈声渗进了房门,树上的鸟儿在慢声细语一边交流着什么,一边寻找晚上歇息的地儿。
李清打开灯,喊紫荆起来吃晚饭。
紫荆揉揉红肿的眼睛,看着愈发消瘦的李清,这几年的生活艰辛,像过电影一般,一齐涌上心头……
1990年末,矿上开始推行内部承包制,大大小小的基层单位多少有了经营自主权,大钱小钱的花项、报销的机会多了起来,有的区队长手握一点实权,连早上吃饭也定点,并让店主单独记好,以便月底一块出据证明,拿回单位当活动经费报销。渐渐地,饭店的生意日渐萧条,门可罗雀,而一些上早班的矿工,有的前一天也在面包房、火烧铺提前购买了合口味的食品,带到班上吃。同时,上级部门对职工班中餐的检查、抽查严格而细致,催促井下每个区队都不得不派专人,给职工送去班中餐、热水,大多是两个干火烧、半块香肠,有时也是两个肉火烧附带一块咸菜。工人们对饭店的蒸包、火烧、稀饭,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兴趣。
承包制的扩展和机制的活泛,也促使个人经营的早餐点如雨后春笋般兴旺起来。自家的煤柴房搞经营,没有租金,没有税费,没有管理费,从家里扯上电源,从家里拿出电饼铛、电饭煲,利用现成的手艺,准备饭食,味道纯正,成本低廉,方便快捷,自然价格也有商议的余地,这一下把多种经营网点的饭店挤兑得不轻快,几个经营不好、本来客户就少、隐蔽在单身宿舍旮旮旯旯的饮食网点只好被迫下马,另寻他路,,从业人员也列入了分流的计划。
就在这时,多种经营公司领导转产的计划逐步实施,考虑上马橡胶制品加工厂业已成熟,主要制作矿下通风用风筒、隔爆水袋等。消息一传出,又经过在矿上考核办公室工作的本家老四的证实,处于下岗分流阶段的紫荆第一个报了名。
紫荆想,一个家庭,光靠一个采掘工的工资可不行,采掘工上班,一个班就是十几个小时,四块石头夹块肉,在矿下生存已经不易,绝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天天为生计太过操劳,太劳心神。
终究上马的是新生产业,标准不好掌握,工序不好把握,员工业务生疏,付出了一定的时间、产品代价。熟悉一段时间后,紫荆她们才基本适应了要求,熟练了程序。工资虽然不能按时发放,但多多少少有点经济填补,也证明,两个人共同经营一个家,比一个人撑起这片天,要轻松一些。
紫荆干活本分,工作精细,加上她为人和善,几乎每个月下来,她的工资都排在橡胶制品加工厂员工收入前列,确实为这个家减轻了负担,不久,紫荆干上了班长兼质检员,有时为了整改姐妹们手中不合格的水袋,紫荆要帮忙陪着干,验收合格入了库,才回家,这早已过了饭时。
有过煤矿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家里有采掘工的日子不好过。过去没有组建家庭时,采掘工上班前、下班后,到食堂合口味不合口味地填肚子凑合一顿,几个朋友聚聚又是一顿,冷冷热热一顿,糊糊弄弄一顿,过一天是一天。可当组建了家庭,生活的担子就得分挑起来了。
李清上早班,紫荆总是和他一块起床,在李清洗涮的时间,她也就备好了早餐。热汤热饭吃得心里暖和,下矿井了心里也会有个家的概念,进而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紫荆总也这样想。
伺候大人上了班,不待片刻的回笼觉,女儿李睿惠又到了上学时间,看看人家都是长辈给带孩子,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可想而知……
还好,转眼间,女儿已经上中学了。
每当这时,每当自己的母爱在女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的时候,每当看到年龄相仿的子女陪伴父母在广场闲逛说笑自如的时候,每当看到电视剧里一家人其乐融融聚会的时候,每当听到年老的爸妈在路上训斥孩子的时候,紫荆还是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固执己见的父亲,一种想哭的感受,时不时袭上心头。
人生难得有缘相聚,更是“百年修得同船渡”,有幸成为一家人;不管爱与不爱,来世很难再聚,何必那么计较,不让进家门呢?
自己选择的路子自己走,是孬是好不埋怨,理想不理想不觉苦,自作自受也好,逆来顺受也罢,自己认了!还不行吗?紫荆经常扪心自问,但又找不到答案。
不管咋地,不能亏欠父母的。紫荆想。
赶上去特产店买回点牛肉、粉皮和新鲜水果,紫荆不愿意也不想去揭开家庭关系的那块疮疤,只好送到二姐家,让二姐以自己的身份转交给父亲。办妥事情的二姐一个回话,让紫荆总也热泪盈眶,高兴好一阵子。
1999年春天,不同往常。不知道是煤矿出于看者无意栽者有心,还是像弥留之际的人一样要“回光返照”,矿里矿外宿舍区的许多空地都种植了多个品种的花树。樱花、紫叶李、玉兰、紫荆花、石榴树,填满了社区过去不曾注意和光顾的空档,估计这个春天一定会百花齐放了。紫荆所住的三楼前有块空地,本家老四在大学时就喜欢校园里的紫荆树,笑脸胖嘟嘟的,开花红艳艳的,为此专门找人种植了一棵大点高点的紫荆花树。
到了这个秋天,真的是不同寻常了。一份矿井政策性破产的文件批复下来,整个矿山沸腾了。像是一件盼望久了的希望如约而至,又像对一项重大改革鼓噪之后的风平浪静,职工们、领导层们几乎都懂得:七天半月的牢骚膨胀期过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改制的鼓声紧密地敲着,每个员工的命运都面临一次新的抉择,只有那些改革者们胸有成竹,一幅登高望远的姿态,远瞩高瞻的气度,静静地观察着这场近在眼前的战争。对他们来讲,到了年龄忙着办退休的,拿了补偿金走人的,准备停薪留职静观事态发展的,托关系走门路调整岗位的,虽然有了“人民币信封”投入但产出结果却不尽人意的……一切的一切,似乎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顺理成章。像一泓湖水,微风吹过之后出现波纹又恢复平静,各人都寻找到了个人的出路,开启了新的征程。
邻居时姨的儿子李利,这次从机关上精简下来,到运搬工区从事了“发迹地”行当——维修工,实现了人生意义上的“本态归根”。但他不情愿安于现状,决定走出去闯一闯,虽然与先前已去内蒙古煤矿的哥们联系上了,可又担心母亲没人照看。正在愁闷之际,紫荆听说了缘由,就跟李利说,你要放心,就交给我吧。于是,打那,买菜、聊天、照顾生活、陪着看病的事情,都落在了紫荆身上。
好像是找到了一份伺候父母的寄托,紫荆把时姨当亲人,有事没事就往家里坐坐聊聊。一开始,好多邻居、老乡,都感到不理解,认为紫荆放着自己的父母不去尽孝,不踏入父母家半步,却有精力照顾别人家的孤老妈妈。
有一次,时姨得了感冒,连着在矿上的医院输液好几天都不见好转,紫荆天天陪着,开药输液,跑前跑后,比亲闺女还亲,着实感动了邻居、赢得了老乡的谅解。
紫荆不图什么,拿别人的妈妈当成自己的妈妈,而不去看自己的妈妈,肯定有她的难言之处。该不是那个徐老怪不让孩子回家吧。乡邻们议论着。
李利每次回来,带回当地一些干果,会以感激之心送给紫荆一些,推脱不掉,紫荆只好再买些土特产让他带着去内蒙古的矿上。不去亏欠别人,这是紫荆做人的准则。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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