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舞②：升职游戏

顾述毫

不计前嫌（1）

　　作为世界五百强公司，英国UP的招聘广告一通过平面媒体和网络媒体发出去，立刻就有无数封应聘的电子简历飞来，通过网络电子面试的邮件，以每天平均一千余封的速度将行政人事部的邮箱塞得满满当当。

　　张墨借故自己很忙，干脆利索地将邮箱密码告诉叶小荼，“委托”她全权筛选符合条件的应聘人。

　　虽然叶小荼离开招聘岗位一年有余，工作又看似繁杂，但对她而言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三年的招聘主管工作经历让她积累了很多处理求职邮件的经验，基本上点开一封邮件大致看一眼，再配合参考应聘者在网上笔试所得的分数，大约一分钟就能判断出哪些是非常不合适的邮件。

　　这种工作非常耗费时间，也非常耗费精力和眼力，虽然这几天她必须集中精力协助招聘，自己的客户方面也不能放松，以致于上海十方科技集团那边况炜星要的项目计划，她只能在八小时之外加班加点进行。

　　叶小荼按照程序，花了三天时间，经过了最庞杂的初选阶段，终于从数千封邮件中选出了大约三十份左右的简历，准备整理之后交给张墨。

　　按理说，这三十多位候选人都是符合麦克道尔“参照行政人事部经理”的候选要求，不管麦克道尔的眼光有多么挑剔，应该都能够选出比较合适的人，根本不需要她再去库存里面“捞人”。出于HR的老习惯，在退出邮件系统之前，叶小荼又向收件箱里看了一眼。

　　不过十几分钟，邮件里又多了大约数十份简历。

　　叶小荼还是忍不住顺着看了下来，看到第三封的时候，邮件标题上标注的名字让她怔了一怔——苏霓亚（Sonia）应聘贵公司行政人事部专员。

　　苏霓亚，Sonia？

　　叶小荼立刻点开了那封求职邮件，里面的详细信息闪烁着一些她熟悉的字母和职称，“苏霓亚，生于19XX，已婚，毕业于上海XX大学企业管理系，曾任美国JOY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这些信息，几乎可以让她确信，这份简历千真万确是她的前同事兼前上司Sonia发来的。

　　想起苏霓亚，想起美国JOY，叶小荼的胸口略微有一点儿发紧。

　　一年前的那个冬天，就是那个曾经与她情同姐妹、同甘共苦了三年的好同事苏霓亚，在刚刚升职成为她的顶头上司之后，采用了一种并不光彩的方式，刻意给她制造了“不合格”的年终考核成绩，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离开了工作三年之久的美国JOY公司，而她却也因为那次出走，来到了如今的英国UP公司，干出了业绩，得到了职位，甚至还有最重要的，找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命运就是这样充满传奇色彩，当一扇窗关闭，上帝必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如果没有Sonia，决不会有今天的叶小荼。

　　可是，Sonia在美国JOY公司不是正春风得意吗？为什么她会愿意离开那里，放弃人力资源部经理的位置来角逐英国UP公司行政人事部的一个小小人事专员的职位呢？难道仅仅是仰慕英国UP公司的名气？

　　叶小荼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心态，以一种职业的眼光继续看那封邮件。

　　苏霓亚在邮件中陈述的离职理由很简单——寻求个人发展，这是一个在HR眼中普通得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求职诚意的理由。况且，同为外资公司，从“人力资源部经理”到“人事专员”，这个跨度实在算不上是“个人发展”，苏霓亚自己应该很清楚，这是一个十分牵强的理由。作为一个资深HR，她绝对不应该这么写。

顾述毫

不计前嫌（2）

　　叶小荼目光下移，发现苏霓亚在离职时间一栏填写的是“20XX年11月”，到岗时间一栏填写的是“随时”，她在去年年底之前就已经离开了美国JOY公司，目前应该还没有找到工作。

　　她关闭了邮箱，静静地思考了一阵。

　　以苏霓亚的工作经验和个人条件，应聘英国UP公司目前这个“人事专员”的岗位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使与那几十个人相比较，她的竞争力也并不是很弱，大约可以排到前十名之内。

　　但是，企业招聘要的并不是最优秀的人，而是最合适的人。据叶小荼看来，太优秀的人其实未必愿意留在行政人事部这样的位置；而能力不够的人，显然又难以入麦克道尔的法眼。苏霓亚在美国JOY公司做过三年的员工管理，随后又升职做过一年左右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对部门各个模块管理都相当熟悉，业务能力不输沈若琳，目前正处于失业状态，期望值应该不会太高，如果她来英国UP公司，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苏霓亚离开美国JOY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是美国JOY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她自己出了一些什么问题？本着HR尊重应聘者真实简历的精神，这个问题是必须要弄清楚的。

　　叶小荼在手机的通讯录里翻找了一阵，将美国JOY公司当年同事Honey的联系方式翻了出来。

　　在美国JOY，与她关系最铁的人莫过于人力资源部的薪酬主管Honey，自从叶小荼离开美国JOY之后，两人并不常见面，但是逢年过节、彼此生日时，都会互发短信问候。外企人情薄如纸，虽不至于人走茶凉，但是各自的圈子都已完全不同，加上企业比较忌讳员工与已离职的员工交往频密，所以与旧同事能够保持这种联络热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叶小荼与Honey之间还算是不错的朋友。

　　“Honey，你好，我是Yolanda。”

　　那边Honey的声音显得意外而且兴奋，却有意把声音压得比较低：“天呀，是你，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还在上海吗？”

　　叶小荼听得出她在办公室，料想说话不方便，于是说道：“我还在上海，也在金盛附近上班……总之一言难尽，你中午有空和我一起吃顿饭吗？我也好久没见你了，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Honey欣然答应下来：“去哪里？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一家Moonlight吗？”

　　还是那个“蓝色月光”咖啡厅，以前她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可惜的是自从她离开金盛大厦进入东珠大厦，虽然近在咫尺，这一年间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过。

　　叶小荼忍不住微笑起来应道：“好。十二点整，我在那里等你。”

　　一样的“蓝色月光”，经历了一年的时光，门店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叶小荼走进去才发现，咖啡厅里面已经重新装修过，服务生似乎换了一大批，都是面生的小弟小妹，原来那个圆脸的女领班已经换成了一个瓜子脸的女孩。

　　“我们还是老样子，上午事情又多又忙，不好意思，迟到十分钟。”Honey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将拎包放下，“你比我来得早，看来你的新工作比之前自由，一定很不错吧？”

　　面对Honey的询问，叶小荼不禁轻笑起来：“这个倒是被你猜中了，我现在做的是一份Sales的工作呢。”

　　Honey倒也不惊讶，反而说：“原来你在做销售啊，不管怎样都比我们好，”她说到这里，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现在世界性的金融危机有多严重，JOY总部下死命令要在中国区裁员百分之四十，人力资源部现在就只剩下我和Blank两个人了。”

顾述毫

不计前嫌（3）

　　叶小荼正要向她打听Sonia的情况，立即问道：“其他人呢？”

　　一年之前，美国JOY公司的人员结构确实比较臃肿，仅仅一个小小的人力资源部就有六个人，在叶小荼离开的时候，除她这个招聘主管和Sonia这个经理之外，还有培训主管Alice，薪酬主管Honey，绩效主管Rita，员工管理专员Blank和实习生Jerry。

　　Honey向沙发后背靠了靠，一脸无奈地说：“你辞职之后，Sonia让Alice兼管一些招聘工作，去年夏天Alica说辞职结婚，Sonia也没留她，公司情况不景气，开的人比招的人多，这些岗位也不那么忙了，所以之后也没招新人。美国总部下了裁员令，Sonia就把Rita的工作都分给了我，让Rita离职了，还解雇了很多高薪的老员工。但是没过多久，北京那边来人找她谈话，我们后来才知道，Sonia自己也在被裁之列了……现在，是北京行政总监直接领导我和Blank两个人工作，虽然侥幸留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的薪水都降低了好多！我前一阵子都想过是不是该跳槽呢！”

　　“你的意思是，总部先借Sonia的手开了一批人，然后开了她？”叶小荼隐隐觉得，Sonia在美国JOY所遇到的境况对她而言其实非常残酷，在这场世界性经济危机到来之际，大部分外企都在搞“裁员减薪”，而最容易被裁掉的肯定是可替代性比较强，不属于稀缺人才，对企业而言不是那么重要，却又因为种种历史原因拿着高薪的那些人。

　　Honey同情地点了点头：“其实Sonia也挺可怜的，谁会想到公司来这一手。我听说Sonia那时候听到风声，正在努力怀孕，可惜运气不好，在公司的时候没怀上，刚刚被办完了离职手续，没几天就查出怀孕了……”

　　“后来呢？”叶小荼立刻追问。

　　“Sonia和她老公都不是本地人，家里也没有什么背景，两个人在上海奋斗了这么些年才攒够首付买了一套二居的房子，月供好几千块，去年她老公的公司也裁员，两个人当时都失业了，就他们那种情况，现在供楼款都够戗，哪里还有钱养小孩儿呀，”Honey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点儿悲悯的味道，“我听别人说，Sonia瞒着她老公偷偷去医院将小孩儿打掉了，她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还晕倒在医院里了。”

　　叶小荼听到这里，回想起昔日与Sonia共事的情景，只觉得心底有一种沉重的感觉慢慢升腾上来，又回旋下去。尽管Sonia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却还是被更高手段的人利用了，当他们夫妻二人双双失业、“怀孕保职计划”破灭的时候，她忍痛选择了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固然是一种“减负”做法，却不符合天理人伦。即使再冷血的女人，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都是有一种强烈感情的，尤其是在她已经有资格做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的时候，这种感情也许会更加强烈。Sonia又是如此好强的一个人，否则她不会在失去孩子之后哭晕在妇产医院里。

　　Honey的表情也有点儿不好受，接着说：“这种事情，换做是我，我是干不出来的……说什么也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当初怀孕的目的没达到，也不能这么对孩子，大不了大人们自己吃点儿苦受点儿罪吧，不至于非要那样不可呀！”

　　叶小荼斟酌了一下对Honey说：“我今天找你，也想和你谈谈关于Sonia的事情。我们公司最近有招聘意向，我在邮箱里发现了一份Sonia的简历，本来一直以为她还在JOY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Honey听她说完了来龙去脉，看向叶小荼的目光闪闪烁烁，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Yolanda，我想知道，当时Sonia她那么对你，你真的……还愿意给Sonia机会，帮她引荐吗？”

　　叶小荼顽皮地笑了笑，反问说：“你看呢？”

顾述毫

不计前嫌（4）

　　Honey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想，你问这些情况，应该还是想给她一次机会吧，如果你心里还记恨她，根本就不会来找我打听她，对吗？不过，Sonia的性格你也很清楚，有点儿不好相处……平心而论，Sonia的业务能力还是可以的，也对得起JOY当时开给她的薪水，只可惜老板不这么想，非要逼她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Honey对Sonia的评价，与叶小荼心中对Sonia的印象基本相符，大家都是相处了好几年的老同事，谁心里有什么丘壑，基本上也摸得差不多了。Sonia心机深重，对于HR这种职业来说是优点不是缺点，而且这种人往往有一个好处，就是从来不会在表面上和谁撕破脸。想当年，即使在叶小荼被她暗中“黑”了一脚被迫离职之后，Sonia不但假装出一团和气地送她走，还“破例”给她最高额度的离职补偿金，也不去计较叶小荼领不领她这份情；但是，这种人也有一个很令人不敢苟同的特性，就是在出现竞争机会的时候，会毫不顾忌地捍卫自己的利益，排挤旁人。

　　叶小荼现在心里所思考的并不是Sonia的性格缺陷和人品问题，她所考虑的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英国UP公司行政人事部究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Sonia能够顺利进入英国UP公司，凭借她的周旋能力，应该可以搞定沈若琳和张墨，与他们和平共处，也能在行政人事部安身立命。同时，沈若琳不方便做的事情，Sonia一定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做，或许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发挥行政人事部的威力。对于柯志成这样的野心家，Sonia的存在就是一个警示灯。

　　至于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往事，在叶小荼看来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美国JOY公司三年共事以来，Sonia也只对她干过那么一件坏事（虽然现在看起来也许是一件大好事），两人都是从刚出校门的青涩女生开始蜕变，当年也曾经互相帮助过，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Sonia的本质其实并不坏，当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自己的利益，叶小荼完全能够理解她的行为。当然，叶小荼不是没有原则的烂好人，她确实很同情Sonia目前的处境，也可以不计前嫌将Sonia的简历推荐上去，但是，并不等于她会为Sonia当说客，力保她获得一份新工作，在同等的竞争条件下，一切还是需要Sonia自己去争取。

　　叶小荼与Honey一起吃完午餐返回办公室的时候，她在刚刚挑选好的几十份简历上面又叠加了Sonia的一份，然后一起交给了张墨。

顾述毫

柳暗花明（1）

　　麦克道尔每次在上海办事处停留的时间非常有限，因此他十分关注招聘工作的进展，不断地催促询问张墨。

　　鉴于叶小荼的前期工作做得比较细致，张墨几乎没耗费什么力气就完成了二次筛选的任务，他大致整理了一下她交来的初选名单，从中刷掉了一些他认为“不合适”的人选，然后火速将这些资料交给了麦克道尔。

　　麦克道尔得到这些资料，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从中再次刷掉了他认为“不合适”的人选，又将这些资料转回给了张墨，然后告诉他，最后剩下的人选可以进行复试。

　　最终复试的候选人名单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叶小荼手中，全部人选只剩下八名，而苏霓亚的那份简历仍然幸运地保留在其中。这就意味着，Sonia可以参加最后一关的面试了。

　　这个结果，既让叶小荼觉得开心，又觉得有些彷徨。开心是因为这个结果可以说明她的眼光和抉择没有错，Sonia确实是一个符合英国UP公司招聘条件的人；彷徨则是因为她心理上固有的疑虑，或许Sonia会因为得到这份工作而走出生活的临时困境，但是她是否能够顺利通过最后一关呢？最后的决定权在麦克道尔手中，其余的候选人也非常优秀，八分之一的机会对Sonia而言还是比较危险的。

　　无论如何，叶小荼奉命协助行政人事部进行招聘工作的事情，至此可以告一段落。麦克道尔和张墨二人在总部如何应付那八位候选人，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列了。对她而言，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上海十方科技集团的那一笔项目订单。

　　临近下班时分，叶小荼还在埋头修改给上海十方科技集团的项目计划书，况炜星的要求虽然苛刻，但给她的时间倒是很充足，这几天既没有催促她加快速度，也没有给她施加什么压力。

　　叶小荼心里斟酌了好一阵儿，项目投标的标书要到最后才能翻牌，仅仅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有一些具体数据还是无法确定，最好能够再深入地摸一摸另外两家竞争对手美国DOOM公司和SUN公司的底牌，以便在标书上拟定一些既经济又有把握的数据，增加竞标成功的几率。

　　但是，竞标的“底牌”对任何一家公司而言都是绝密情报，以况炜星的精明细致程度，他一定会让那两家公司知道，英国UP公司也会参与最后的竞标，以便给他们施加压力，从而尽力为上海十方科技集团争取到最优厚的项目条件。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博弈是不公平的，但是在买方市场占主导地位的情况下，只要有利可图，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公司参与竞标。

　　叶小荼对着电脑发了几分钟的呆，从名片夹里取出了况炜星的名片，拨通了他的电话。

　　况炜星的声音听起来还比较有精神：“你好。”

　　“况总您好，我是英国UP公司的Yolanda。”叶小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一些，“您下班了吗？”

　　“快了。有事找我？”

　　“是。关于我们公司的那份项目计划书，我已经做完了，我是想找个机会当面向您汇报一下，请您多加指点。”

　　按照叶小荼的设想，况炜星有可能会拒绝，那么就继续软磨硬泡；如果他说“好吧，到我办公室来面谈”，然后再和他约定一个面谈的时间，带着文本去找他。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况炜星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很积极热情地回应说：“指点谈不上，我们可以讨论讨论。如果你今天晚上有空，我们不妨找个地方谈谈。”

顾述毫

柳暗花明（2）

　　叶小荼第一次碰到这种“主动”提出要求面谈的客户，心里暗自高兴，但是高兴之余又觉得有点儿尴尬，虽然说和客户一起吃吃饭、喝喝酒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况炜星毕竟是位男士，而且时间是晚上，要她一个人面对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不太熟悉的男客户，难免有些顾虑。可是，如果她拒绝，一来驳了况炜星的面子，二来显得自己不够大方，对开展业务不利。

　　她迅速地想了一下，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爽快地说道：“行，我请您吃晚饭吧！我们在哪里见面？”

　　况炜星笑了笑说：“我下午刚好来浦东这边办事，现在就在你们大厦附近，如果你有熟悉的地方，不妨推荐一家，我们在那里见面。”

　　“我们大厦附近有一家‘蓝色月光’咖啡厅，很不错。”

　　况炜星很干脆利落地说：“可以。不见不散。”

　　傍晚时分，“蓝色月光”里的客人比下午要略多一些，在悠扬的小夜曲的映衬下，咖啡厅里的气氛显得悠远而迷离。

　　叶小荼快速地整理了一些她估计与况炜星谈话用得着的东西，然后夹着资料包从东珠大厦来到了“蓝色月光”咖啡厅，而况炜星正在喝第二杯咖啡。

　　两人见面寒暄过后，叶小荼准备拿出资料夹进入正题讨论了，况炜星却伸手制止了她：“为公司工作了一整天，你不累吗？现在是八小时之外，关于项目计划的事情还是等到工作时间再谈吧。”

　　叶小荼心里有点儿不爽，暗想今天不是你叫我来谈计划书的吗？你也知道现在是八小时之外啊，那还找我出来干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耽误时间吗？她虽然暗自嘀咕，表面却依然带着微笑说：“工作累当然是累，但是销售这份工作是没有上下班之分的，项目没做完，总觉得不踏实。”

　　况炜星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说：“工作是做不完的。依我看，即使签下了我们公司的订单，你也还会有下一个目标，总会有继续不踏实的时候，”他有些认真地向前凑了凑，“其实，做好销售并不需要太敬业。你们公司的销售冠军，只怕未必是工作表现最积极的吧？”

　　叶小荼想了想，如果论起“工作积极”，在上海办事处朱丽叶和Gary算是工作表现最积极的了，他们俩的销售业绩确实不是冠军。但是，况炜星这个观点虽然看似有点儿道理，其实还是谬论。她想到这里笑着说：“况总这个观点我可不能同意。一个不敬业的人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敬业不一定出成绩，但是不敬业一定出不了成绩。再说，按照UP的制度，如果我不敬业，公司很快就该炒我鱿鱼了！”

　　况炜星摇了摇头，继续注视着她说：“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敬业只在相对公平的环境中起作用，而很多时候事情并不是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你敬业，并不见得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叶小荼并不笨，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而且隐隐在暗示什么，于是试探性地和他开了一句玩笑说：“那么，您的意思是，我在和贵公司打交道的时候，可以开小差做一个‘不敬业’的销售？可是照我看来，这么做的理由似乎只有两个。”

　　“哪两个？”

　　“一，我们公司已经胜券在握；二，我们公司已经提前出局。”叶小荼索性笑眯眯地问，“您说是不是？”

顾述毫

柳暗花明（3）

　　况炜星当然不肯轻易上她的套，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从鼻孔里轻笑了一声。

　　两人一边天南海北地谈着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晚餐，气氛倒也融洽和睦。

　　况炜星始终绝口不谈项目，只和叶小荼东扯西拉地闲聊，比如问她的爱好、喜欢读什么类型的书等等。

　　叶小荼见他毫无谈工作的打算，也就只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地将工作放到一边，换了一副轻松的态度陪他闲聊。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但她能从他的表现中感觉到，况炜星是不讨厌英国UP公司的，否则她根本没有机会和他这样面对面地进行近距离交流，假如花费一晚上时间“陪吃陪聊”就能够和此人建立一份友谊，这个时间就不算浪费，对将来拿下订单也决不会有坏处。

　　两人聊天的间隙，叶小荼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迅速接起电话，很自然地“喂”了一声。

　　话筒里传来一个既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感觉，语气有些迟疑地说：“Yolanda，你好。我是Sonia。”

　　原来是苏霓亚，这个声音对于叶小荼来说确实久违了，难免有些意外的感觉，她停顿了大约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轻轻地握着电话答道：“你好，Sonia。”

　　“Honey昨天和我见过面，听她说……你现在在一家不错的英国公司做销售经理，恭喜你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叶小荼离开美国JOY公司之后曾经换过一次手机号码，Sonia不可能知道的，她既然能将电话打过来，肯定有人提供了叶小荼的联系方式，从Sonia的叙述来看，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Honey。

　　“谢谢。你有事找我吗？”叶小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问她。

　　苏霓亚在电话那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这样的，也许Honey告诉过你，我现在已经不在美国JOY公司了。我们好久不见，想和你见面聊聊，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时间？”

　　叶小荼听到她邀约自己见面，下意识地说：“抱歉，我今晚和客户在一起吃饭，可能没有时间。你如果有事，就在电话里面说吧。”

　　苏霓亚怔了一怔，然后说：“这样啊，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想说的。我听Honey说，你找她打听过我的情况，今天你们公司已经有人通知我面试了。我打电话给你，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这次我能够顺利得到这份工作，我保证以前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小荼将她的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按照苏霓亚以往的性格判断，她主动打电话给她，肯定不是为了向她表示一下感激，顺便表一下决心。真正的原因或许是想来套套近乎，以加大应聘成功的几率，其目的要么是想向她打听一下英国UP公司的“内幕”情况，要么就是想让自己帮她美言几句。

　　于是她回答说：“我只是临时帮忙挑选简历而已，你不用感谢我。”

　　苏霓亚的声音之前本来一直是很响亮干脆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通话中她的嗓音听起来却是如此嘶哑、干瘪，仿佛被抽走了苗心的麦秸秆，给人一种空空的感觉：“Yolanda，假如明天我能够顺利通过面试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做回好朋友……就像三年前，我们刚刚来到上海那时候一样，好吗？”

顾述毫

柳暗花明（4）

　　三年前，正是叶小荼和苏霓亚同时进入美国JOY公司的时候。那时，她们属于同一批进公司的新员工，一起培训，一起进餐，一起开会，一起做拓展，甚至因为毫无心机而一起被人算计过。那是她们人生里程中最艰难的一段，两人曾经是那样亲密无间，然而，就因为苏霓亚的一次升职打破了两人之间原有的平衡，苏霓亚为了保护自己，不惜对她暗中使绊子。

　　三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命运就这样和每一个人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无论苏霓亚现在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至少她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悔意，主动递过了和解的橄榄枝，这对叶小荼来说无疑是个意外事件，但是苏霓亚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必要故作矜持，不去接受人家的一番“好意”——即使不是“好意”，至少目前看不出有“恶意”。

　　因此，叶小荼对着电话爽朗地笑了笑：“当然没问题。祝你GoodLuck。”

　　听见她的笑声，苏霓亚似乎松了一口气，也轻轻地笑了笑说：“希望如你所言，我们还能有缘再做一次同事。”

　　她们这一次通话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叶小荼的情绪变化是遮掩不住的。因此，在她们说话的间隙里，况炜星一边儿悠然地喝茶，一边儿将她偶尔飘进耳朵里的几句话在心底暗自作一番分析。

　　叶小荼一挂断电话，他就问：“你不是做销售的吗，还兼职做人事工作吗？你们外企老板可真会压榨中国人的劳动力。”

　　“我们行政人事部经理请病假了，那边人手不够，我临时帮了几天忙，销售的事情都忙不完，哪有时间做兼职？”

　　况炜星“嗯”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看来你的人气很高嘛，打电话给你的人应该也是约你吃饭聊天？是客户吧。”

　　叶小荼赶紧摇头：“以前的同事。”她想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又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我将来的同事。”

　　况炜星没再说什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将目光凝注在她的脸上，说道：“我知道，你们做销售的时间都很宝贵，本来不该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不过我需要多点时间了解一个人，只有遇到一个可靠的人，我才能信任她推荐给我的产品。这个道理，你应该能理解吧？”

　　叶小荼连连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等待下文。

　　没想到况炜星竟然站了起来，用手势示意服务生过来结账，然后对她说：“你带着项目计划书，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找我，今天耽误你的时间陪我吃晚餐，非常感谢，希望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

　　叶小荼见他说客套话，也就客套地说：“哪里，陪您这样的朋友吃饭聊天，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

　　她本想按照惯例替客户埋单，况炜星举手制止了她，径自拿出几张钞票把账单结了。

　　叶小荼心里又开始打鼓了，客户这种举动并不是一个好的讯号。虽然一顿饭是小事情，如今谁都不会在乎那点儿小钱，但是销售人员和客户一起吃饭，理所当然是由销售人员埋单的，常言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假如客户不肯接受这种惯例，事情似乎就有些棘手。

　　然而，今晚况炜星的种种表现似乎找不到他不喜欢英国UP公司的蛛丝马迹，看样子他的这顿“应酬饭”应该还是吃得比较愉快的。

ZX68

又看了一遍，长篇阅读不易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