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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如果“大洋马”的爹不死,那么甜婶会是村里最幸福的女人。她从来都不用上工,也许在她关于生活的概念里,只有相夫教女、一日三餐。据说“大洋马”他爹心甘情愿她这样,这或许是她作为端庄女人所应该独享的专利。甜婶总是将头发利索地挽到脑后,簪出一个油亮而精致的发髻,皮肤白嫩,看起来要比村里那些每天汗珠子摔八瓣的婆娘们水灵的多。
她贤淑的举止与秀丽的眉眼常惹来“长相思”带有嫉妒的羡慕:“论起来,咱村还是雨晴她娘有福,不用干农活也不用费口舌,天天养在屋里,瞧那脸皮儿,一掐一包水儿。”
四德憨憨地凑过去:“嫂子,啥时侯你也给俺介绍个一掐一包水的,俺也不用她下地干活。”
“去,一边待着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这样的娘们能跟你吗?”“长相思”朝地上吐口唾沫。
“哈哈!”引起乘凉的乡亲一通哄笑。我坐在娘旁边,任她给我扇着蚊子。在听到他们说道甜婶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总觉甜婶是个好女人,不应该生活在别人的舌头底下的。我去找“大洋马”玩的时候,她常给我零食吃,一把葵花子或是一捧红枣,她好脾气地微笑着,目光里流露出温婉、慈爱与善意,让我觉得她很可亲。
“大洋马”却一点都没遗传她娘的半点秀气,跟她爹长得一样壮实。我俩常结伴去挖兔子菜。“来这儿呀!”我喊着,但她看到我选中坡地上的野菜并不多,她宁愿再多转几道沟沿,也会把那片就近的野菜留给我。“你先挖吧,我腿长,多转悠会儿没事。”“大洋马”说。
有时头顶会传来喜鹊的欢叫,我俩就扔了篮子,追在后面跑。“掉下来啦!掉下来啦!”当发现我们的喊叫只是徒劳,喜鹊们并没有被我们的喊叫惊落,我俩自嘲地坐在坡地上哈哈大笑。
自从“大洋马”她爹去后,她弟弟刚学会爬,田婶就上坡干活了。没人看孩子,每天出工前,她娘只好把八个月大的儿子用一根带子栓在窗棂上,任他无助地张着小手哭嚎,哭够了就噙着自己的手指偎着窗棂睡去。娘说:孩子怎么带着怎么长。如今,这个被我爹他们救了的长命孩子一岁多了。
我从爹口里知道“大洋马”她们一家生活的艰难,也知道她喂养的那十几只兔子在她们家庭收入中的分量,所以如果看她挖的野菜不满篮子,我就会把自己篮里的菜匀出一些捧到她的菜篮里。而后,把几块坷垃放在篮底,用手把篮子上面的野菜抓得松散些,看起来很满的样子。我很轻松地说:就算俺娘发现了我的伎俩她也不会打我,因为家里还有爹,还有哥呢,他们到沟堑上大手一划拉,就能捋好多野菜呢!
我边说边比划,有些纳闷她没有搭话。我回过头来,发现“大洋马”并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
可是,自从俺娘跟爹为了她弟弟的事吵架后,我渐渐对甜婶、“大洋马”敌意了许多。不再跟她一起去挖野菜了,就算上学途中路遇也不跟她说话,叫她‘大洋马’也觉得心安理得。我更没想到,以后发生的事会导致这种敌意的升级。
星期天早上,爹走到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歉疚:“国栋,钱是人挣的。爹当时也没办法,那是一条命啊!咱以后再慢慢攒。”
娘打断了他的话:“攒?那是一捧土啊?说捧就能捧来?那可是全家人从牙缝里挤的!为了答谢媒婆,这些日子,我都没舍得给秀秀吃个鸭蛋。”娘很气愤。
“好了,别再吵了!”哥制止道:“我都长大成人了,你们就别为我操心了。再说水柳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底细,就算我爹不动那钱,离彩礼钱还差得远呢!”
娘不无担心地问:“水柳倒是明事理的姑娘,我就害怕她爹不同意。”
“她要是真心跟我,是会跟我一条心的。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年龄又不算大,还怕打光棍不成?”哥充满自信。
我看到爹长长舒了口气,似乎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担,轻松地拾掇起家什准备上工。
梧桐树上窸窣一阵响,“喳、喳”那对喜鹊正引吭高歌,引领着小喜鹊展翅试翼。
“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小鹊都初飞了。”娘喃喃着走进屋。
“哥,为什么村里人都那么喜欢喜鹊?很多人都逮别的鸟吃,怎么就不逮喜鹊?”我很好奇。
“仰鸣则阴,俯鸣则雨,人闻其声则喜。”哥这样说完,看我迷惑地眨眼睛,情不自禁地笑了。然后很认真地回答:“我想这出于一种精神慰藉吧!是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向往,也是对自然界某种生灵的敬畏与崇拜。人活着总得有希望。希望是灯火,能指引给我们前进的方向。秀秀,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哦,我知道了!”听到最后我蓦地想起一人,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般彻悟:“水柳姐就是你的希望,你的灯火,是吧?”我边跑边喊。
“别喊!”哥追上来。娘走了出来:“别没大没小的,秀秀小你一旬呢!快上工去吧。你爹都走了有时候了!”
“快去吧!说不定你的希望就在门口等你呢!”我笑着,躲到娘身后得意地眉飞色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