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夜风狂雨骤,吹落了梧桐树上的喜鹊窝。看着喜鹊们无助地在狂风中盘旋,娘心疼地在屋里团团转却又一筹莫展。天终于放晴了。被雨水洗练过的天空湛蓝而空灵,喜鹊们却不见了踪影。天地间静悄悄的,连麻雀都不再聒噪,像是所有的生命体都隐匿了一样。
中午,我掰着窝头蘸蟹黄吃得正香,邻居走进来跟爹说:‘铁公鸡’家的土墙塌了。”爹闻听忙让哥吃完午饭过去帮忙。
就在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了喧闹声,紧接着纷乱的脚步伴着几声叫喊呼啸而过。爹忙放下饭碗:“我过去看看。”我紧跟了出去。
“铁公鸡”家的断墙边,聚拢了好多看热闹的村民。有的还一手端了饭碗,边往嘴里扒拉着秫秫米饭边踮起脚尖看。“老王头”很是理直气壮:“大家伙评评理。我四十多了,就没见这么做事的。你说你垒墙就垒墙吧,却一下把墙基挪进俺家一巴掌。这都做了多年的邻居了,是做的人事吗?”
“铁公鸡”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要不这墙你来垒,俺不管了!”
老王头的胖老婆哆嗦着一身囊肉,一蹦三尺高,双手拍得屁股啪啪作响:“‘铁公鸡’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论理吗?你家墙倒了你让俺垒啊?别想好事了。有本事你敞着豁口这么过日子,谁再垒谁就是孙子。还想垒进俺天井里,你赚便宜赚疯了!本想让孩子过来帮忙呢,呸!甭想!我摊你做邻居是瞎了眼了。”
爹忙过去劝阻:“都别吵吵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郑板桥不是说嘛,让他几尺又何妨?”他拉了“铁公鸡”一把:“兄弟,你就依着原先的墙基垒,我让国栋过来给你添把手。说什么远亲也不如近邻啊!”
“铁公鸡”瞅了他一眼,背着手回家了。
老王头见爹没有因急于攀亲而有失公允,便不再做声。爹挥一下手:“大伙都回去吧!地里还有很多活呢,这可是给自己干的。到时候看人家收粮食可别眼红!”人群遂散。
放暑假了,我到水柳家到她小妹妹玩。她矮我一级,正跟她的三姐用一个茶缸子爆燎豆呢。她们用小铲翻炒着,边喊着一则谜语:破切碗,爆燎豆。爆了仨,蹦了俩,剩下一个喂匹马。
我在一旁等得口水泛滥。好容易等她们把破茶缸端下来,一看好多是炒糊的。但我们谁也不介意,咯嘣咯嘣吃得特香。
晚上,我还在梦里吃燎豆呢,忽然听到爹喊:“国栋,快出去救火啊!”我惊得扑棱一下坐起来。听见爹与哥急急奔出去,我跑到娘屋里,油灯的火苗噗噗窜着,娘却慌慌地在炕沿下摸索了好久,才穿上鞋子。
街上的锣声敲得人心惊肉跳。我生平第一次在夜里听到锣声。听娘说村里不出现大事,一般是不敲锣的。街上的叫喊声、水桶的碰撞声连成一片,人们脚步纷沓,充满了惊慌、焦虑与匆忙。
娘抓起家里仅剩的一只水桶,掀开瓮盖,用直抖的手往里面舀水。舀满后,提着就往外跑。我紧跟着。
娘回头喊我:“秀秀,你在家吧。”可我执意跟了出去。
大火是从“铁公鸡”家着起来的。红色的火舌从屋顶窜出来,像穿着红袍的恶魔,它挥舞着双手,呼呼咆哮,屋子里仿佛点燃了一囤豆粒,被烧得毕毕剥剥作响。
“铁公鸡”在火舌面前捶胸顿足,完全丧失了扑救的意识。周围的村民来回奔跑着,用尽力气做着救火接力。娘刚把水桶提到火屋前,哥就一把提起,忽地一声泼到火苗上,我看到火苗战栗了一下,又作舞起来,似乎是在向救火的村民挑衅。
老王头一家人居然也在奔跑着救火,他们一桶一桶地往“前沿阵地”上送着水。前些天因垒墙而起的矛盾在大火面前一下子土崩瓦解。慌乱中,老王头的脚可能是崴伤了,但他仍瘸着腿往火屋前送水。
火苗呼呼窜着,点燃了屋前的洋槐树。树叶被热风卷得直打哆嗦,转眼就被火舌吞没了。我吓得紧缩着脖子,站在老王头家的屋角下不敢挪窝。惊慌中,我看到梯子搭到火屋的屋脊上,哥噌噌地爬上去。水柳在下边喊叫他也没有收脚。四德把一桶水递上去,哥接过来朝着火头猛泼。又一个梯子竖上来,更多的人加入了救火队伍。自家瓮里的水舀干了,就到村东的河里去挑……火势眼见的变小。就在这时,哥在提一桶水时身子一晃,像只老鹰一样从梯子上跌落下来。
“哥啊!”我大喊一声,突然喉咙发紧,再也喊不出一点声音,眼前似乎有很多金星在闪烁,明晃晃的,继而把我拽进无边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