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4:18:18
我们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相爱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204次 我们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相爱”
有两种电影:一种时刻提醒你,这是电影;另一种淡淡地告诉你,这是生活。《春意暂迟》是后一种。
监狱里,阿兰正在办出狱手续。看不出他多大岁数,也许40,也许50,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到了这里。他带着在牢里做工赚的875欧元,出狱,投奔他妈妈。两个人每天做饭、吃饭、喂狗,那种亲人之间的怨恨时不时流露一点:他嫌她做的饭难吃;她听新闻,他就放大音乐声。他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不够他搬出去另住,她时刻提醒他:你不是住在你家。好多次,终于成功地激怒了他,他差点抬手打她。
终于知道了,她得的是癌症,活不了多久了,她吃药,做化疗,为的都是这。她没挣扎着活下去,她在报纸上找到了她要的消息;瑞士有一家机构,可以帮助绝症患者实施安乐死。她填了一份表格,他看见了这份表格。时间到了,他送她去了瑞士,一间小木屋里,一个满脸微笑的女人服侍她喝下一杯药水。药性发作前,母亲哭了:“我爱你。”儿子抱着她:“我也爱你。”殡葬车拉走了她,他在野花丛中坐了一会儿,主题曲出来了,然后就这么完了。
没有表情。自始至终,母子俩都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些表情。没有笑、凝视、难过、痛苦,都没有。甚至眼睛里也没有表情,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不浮现在脸上就必然浮现在灵魂深处,不露出海面就必然在海水里深藏的那种表情。他们就是单纯地没有表情,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的企图,瞳孔里也并不裸露一生,两个人都像木雕或泥塑,除了几次哭泣。有表情的都是外人——老年男邻居,安乐死机构的工作人员。
那是最动人之处——我们没有表情的生活,我们和最亲近的人的那种面无表情的相处。有些亲人之间,是有表情的;有些电影里的亲人之间,也是有表情的,但大多数人的生活里没有表情。我们已经默认了,我们不需要表达,我们也不会表达——不是技能上的不会,而是心理上的不会。表情让人尴尬,表情让人腻烦,表情需要气力,表情是投降,表情是向春天迈出了一步。一旦习惯了没有表情,有表情就让人惊骇,让人不适应,我们就是那么毫无表情地相处着,停在冬春交界的僵局里。表情是给外人看的,即便那老年男邻居和善于微笑的安乐死机构的女员工,在亲人跟前,也未必是有表情的。
就是这种没有表情打动了我。在我看来,它的主题不是安乐死,不是亲人间的沟通不畅,而是生活里的毫无表情。史蒂芬·布塞没打算对这种毫无表情做出批判,也没打算做出救赎,就是给我们展示这种毫无表情。
那个情节因此显得非常奇特:母亲为了让离家的儿子回家,故意让家里的大黑狗吃坏了肚子,儿子于是回来帮黑狗喂药。这段情节就是表情,尽管他们用毫无表情来表演。
无论是电影里还是现实中的死亡、天灾人祸,其实都不能改变那种毫无表情。我们面无表情地相爱,一生都沉溺在某种僵局里。
电影里,安乐死机构的员工问老太太:“您是否度过了美好的人生?”
“不知道,但这是我的人生。”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4:19:22
钱穆的中学读书事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89次 重读国学大师钱穆先生的著作《师友杂忆》,记其中学读书事,越读越感慨。20世纪初,钱穆就读于常州府中学堂。他记录的几则师生逸事,恰可体现彼时的学风,即:讲规则,有错必究;重个性,全面发展,不拘一格。
先说这有错必究。有一次考画图,题目为“知更鸟,一树枝,三鸟同栖”。钱穆画了一长条,表示树枝;长条上画了三个圆圈,表示三鸟;每个圆圈上部各加两个墨点,表示每一鸟之双目,墨点既圆且大。同学们看见这张考卷,都说鸟的两只大眼睛极像图画科杨老师,正好被杨老师听到。杨老师极为震怒,因此给钱穆打了零下二厘的分数,比零分还低。还有一次,舍监陈士辛老师来查房。按规矩,每夜上自修课两小时,课毕开放寝室,定时熄灯,自此不许作声。当时钱穆正与一个同学在帐内对床互语,陈士辛老师说:“想说话可到舍监室跟我谈。”钱穆遂披衣起床,尾随陈老师下楼。起初陈士辛老师并未发觉,走进舍监室才发现后面有人。问其原因,钱穆答:“按您说的到这里来跟您谈话。”老师大怒,斥其速去睡觉。年终的操行评分,钱穆仅得25分。该时代尊师重教,不管是有意无意,拿老师开玩笑总归要受到惩戒,钱穆对此并无怨言。
再说不拘一格。现今教育有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之区别。都说前者好,但真正运作起来,往往后者更有效,其实还是录取指挥棒的原因。
钱穆讲,文史大家吕思勉给他们教历史、地理两门课程。吕思勉上地理课,必带一本上海商务印书馆所印的《中国大地图》。先将各页拆开,讲一省,择取一图,在小黑板上画一“十”字形,然后绘出此省之边界线,说明其所处位置,再在界内绘出山脉及河流湖泽,讲明自然地理后,再加注都市城镇关卡及交通道路等。一次考试,出了四道题,每题25分。钱穆尤其喜欢有关吉林省长白山地势军情的第三题,一时兴起,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不料考试时间已过,整张试卷仅答一题。吕思勉在阅卷时,在卷后加了许多批语,写完一张,又写了一张。这些考卷本不发给学生,只批分数,因此不需加批语。而吕思勉手握一支铅笔奋笔疾书,写字太久,铅笔需再削,为省事,他用小刀将铅笔劈成两半,将中间的铅条抽出,不断地写下去。最后不知其批语写了多少,也不知其所批何语,而钱穆仅凭这一道题就得了75分。可见是学生的答卷触动了老师,而老师也因这种触动给学生打了高分。今日西方国家的学校授课,不注重死记硬背,从小学即考问世界观与价值观,动辄要回答有关世界和平的问题,以便形成健康的人生底色和品格。
还有一例可以佐证。钱穆有一位徐姓数学老师,性格怪异,人称“徐疯子”。有一次月考,这位徐老师出了四道题,其中一题为:1-()-()-()-()……等于多少。钱穆思考了半天,忽然想到《庄子·天下篇》中有“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之语,遂将答案写为“0……1”,徐老师认为这个答案正确。他跟学生们说:“试试你们的聪明而已,答不中也没什么关系。”能把哲学问题转化成数学问题来考学生,并对答案持开放态度,这样的老师如今还有几人?
钱穆还回忆,当时学校里设有“游艺班”,分为多组,学生们可自由选择。钱穆家七房桥有世袭乐户丁家班,专为族中的喜庆宴会唱昆曲助兴。钱穆自幼耳濡目染,颇有兴趣,于是选修昆曲。笛、笙、箫、唢呐、三弦、二胡、鼓、板等各种乐器,生、旦、净、丑等各种角色,钱穆均有涉猎。他还专习生角,唱《长生殿》剧中的郭子仪,举手投足皆像模像样。吹箫尤其成为钱穆生平一大乐事,他每感孤寂时,便以箫自娱,其声呜咽沉静,如同身处他境,神思悄然游荡在天地之间。
钱穆少年读书的往事至今已经100多年,想今日之功利,念彼时之性情,岂不让人痛心?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4:20:00
天才横溢,触手成春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99次 俞大维先生对我来说,始终是个传奇。天下之人居中者多,真聪明的少,真愚笨的也少,俞大维是聪明的代表。印象中,凡属人精者,都该学习理工科,学文科的难免大脑有问题。我女儿高中分文理班,选择了文科,闷闷不乐好多天。为什么?因为在大家的潜意识中,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才去学文科。
过去,出国留学很不容易,通常是富家子弟才能享受。曾见过这样的记载,袁世凯死后,优待条件中有一条,袁氏子弟每年可以保证有两个出国名额。事实上,出国的富家子弟未必肯用功读书,公子哥有父母罩着,在国内是玩,出了国还是玩。所以傅斯年先生曾发出过感叹,说留学欧美的学生中,只有陈寅恪和俞大维是真正的读书种子。
陈寅恪的博学众所周知,会太多外语,记忆力像电脑。多少年来,我一直很留心,想弄明白与他齐名的俞大维,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知道得越多,越想不明白,想找到原因,结果更加糊涂。据说俞大维90岁时,摔了一跤,为检验自己的脑袋有没有变坏,便找了本微积分的书出来做题目,很快答案出来,完全正确。
在学理工科的人眼里,能做几道微积分题,算不上多大能耐。俞大维是名副其实的弹道专家,这是非常专业的学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现如今那些吃香喝辣的工程院院士,顶着专家头衔,拿着政府津贴。但俞大维最不满意的,就是人家称他为弹道专家。他一生有太多强项,故事一个接一个,区区弹道小事,何足挂齿。
俞大维生于1897年,比陈寅恪小7岁,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们是表兄弟,陈的母亲是俞的姑妈,唯一的嫡亲姑妈。在国外,先在美国哈佛大学,后来又在德国柏林大学,他们连续同学7年。这期间,年轻一些的俞大维把持不住,抵挡不了美色诱惑,与一位德国小姐相恋,珠胎暗结,弄得不堪收拾。最后是陈寅恪帮着出主意,将私生子交给自己的妹妹陈新午抚养。未婚的陈新午是俞大维的表姐,后来成了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
俞大维的本行不是理科,是文科,这让我很意外。出国前,古文庭训家学,学过德文,学过英文,学过逻辑学。19岁考入交通大学,学了半年电机,因肺病休学,跟着表哥曾昭权学习微积分,这位表哥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毕业生。学了不久,又考进上海圣约翰大学,直升三年级,学习哲学。
俞大维的本行,竟是很深奥的哲学,那年头,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哲学为何物。
俞大维在哈佛攻读的还是哲学,他又一次表现出聪明人的特质,12门功课全优,到哈佛两个月,已尽通数理逻辑学。吴宓眼里“当时最新颖而为时趋之部门”哲学,在俞大维手上完全是小菜一碟。只花了3年时间,他便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成就,当时哈佛的哲学处于黄金时期,在学界的地位非常高。
这以后因为成绩优秀,俞大维拿到了哈佛的奖学金,又去柏林大学深造。他继续学习哲学,学习数学,学习梵文,学习物理,还旁听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罗家伦对他十分佩服,用“天才横溢,触手成春”来形容他,意思是说,像俞大维这么绝顶聪明的人,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俞大维当年的志向是想当个通才,西方显然并不缺乏这样的大师,譬如达·芬奇,譬如莱布尼茨,譬如罗素,既通文,又通理,哲学、历史、数学、物理,无所不能,没有一样不精。在德国期间,俞大维还研究过音乐,学制乐谱,存心要让别人惊叹他的不可思议。
不过,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俞大维身逢乱世,在一个战乱不断的年代,他的发展注定要受到种种限制。为了报效祖国,他成了一名弹道专家,成为国民政府制造兵器方面的领军人物。1933年,他担任了兵工署署长兼任兵器教官,是陆军中将。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军队中,最高的军衔也只是上将。
很多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书呆子,一个无党派人士,一个与黄埔军人毫无瓜葛的俞大维,会一直被国民党政府所重用,被蒋委员长视为不可多得的心腹。实际上,俞大维不只是弹道专家,他将啥都能干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除了分管兵器制造,他后来还当过“交通部长”,在国民党政权中,这一直是个肥差。
俞大维是国民党政权中,担任“国防部长”时间最长的一位,前前后后共干了11年。我一直为他感到可惜,明明是个天才,干的活儿却与天才并无太大的关系。身陷官场的沼泽地,无论多厉害的英雄好汉,所能干的买卖,也就那么一回事。更何况,他是标准的文人书生,国民党大势已去,退守台湾,一直叫嚣要反攻大陆,他再聪明,再兢兢业业,当“国防部长”,总觉得有点不靠谱。
俞大维被人津津乐道的冒险故事,是在“国防部长”任上,曾多次身先士卒,飞入大陆领空侦察。那时候他已60岁高龄,有一次,距大陆战机只有5公里,这是非常近的距离。此举是想为台湾军方鼓气,可万一让大陆发现,那就真“杯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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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7 14:21:14
惟卿第一能知我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101次 1920年,蔡元培遭逢妻子黄仲玉病逝。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日常事务繁多,出于工作和家庭的需要,不得不考虑续娶。他提出的条件是:一、具备相当的文化素质;二、年龄略大;三、熟谙英文而能成为研究助手。这时,一位名叫周峻的女孩子走进了他的生活。周峻是蔡元培先生在上海成立的爱国女校的一位学生。这位学生对蔡元培先生一直抱有一种敬佩与热爱的情感,她一直到33岁还没有结婚,和蔡元培相差22岁。
1923年7月10日,55岁的蔡元培和33岁的周峻在苏州留园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这次的婚礼完全是现代文明式的,蔡元培到周峻下榻的宾馆迎接周峻,之后两人一起到苏州留园拍摄了结婚照片。当时的蔡元培西装革履,周峻身披白色的婚纱。婚后不久,蔡元培和周峻携子女威廉、柏龄赴欧洲学习。
周峻在相夫教子之余,攻读西洋美术课程。她把对蔡元培的爱倾注在她的作品《蔡元培半身像》中,蔡元培则在上面题诗一首:“我相迁流每刹那,随人写照各殊科。惟卿第一能知我,留取心痕永不磨。”
1940年3月5日,也就是离周峻50岁生日还差两天的时候,蔡元培在香港因病逝世。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4:22:19
回忆梁左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109次 一个人没了,说什么也是多余的,记着也好,忘记也好,都是活人看重,逝者已经远去,再见面大概也早忘了这一世的事。
这一世梁左是个作家,写了很多字,大部分是让人高兴的,也留下了一些对人对事的看法,这些文字是厚道的,其中闪动着他的为人。关于他的作品,最好让读者自己体味,无论如何那是他写给他们看的。在这里,我更想多谈一谈他这个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很多,现在一想他,还能看到他生前的模样:忧心忡忡、急匆匆地低头走过来,抬起头时眼镜遮住了半张脸,十分疲惫的样子,欲言又止。
我和梁左是1992年认识的。当时,宋丹丹要拍喜剧电影,找我写剧本,我心里没底,想拉上一个“垫背”的。这之前听过梁左写的相声,觉得好,我所不及,就找他弟梁天要了他的电话,打过去相邀。
听这人的名字,以为是个张扬外向的瘦子,左嘛。见了面发现是个胖胖的好好先生,和梁天一样的小眼睛,隐在度数很深、有放大效果的眼镜后面,见人便带三分笑,说起话来字斟句酌,很在乎对方的反应,个别咬字上有点大舌头。没话的时候很安静,眼睛看着地,似乎怕被人注意,有些讪讪的。后来翻看他从前的照片,看到这副表情从小就挂在他脸上,几乎每一张照片上,只要他在笑,眼睛就是朝下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仅从这表情看,这人似乎很害羞,很谨慎,对这个世界充满紧张感,是个自闭的人。
后来成了朋友,接触多了,也见过他喜不自禁、高谈阔论和吃饱喝足的样子,还是觉得他是第一印象里给人的感觉。他爱热闹,见生人又拘谨,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他老要问都有谁呀,听说是不认识的人请,其中还有不认识的,他就犹豫,犹豫再三后说:“我就不去了吧。”这犹豫中有别人都在花天酒地自己却在家单吃的不甘心,也有拒绝别人时赔的小心。
听说都是朋友,就欢天喜地地答应,但还要反复摆架子:“你们都想我,好好,那我就受累去一趟。”到了地方又挑座位又挑菜,有时还挑服务员的理儿,譬如小姐端着蹄髈上来,说“您的肉来了”,他就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的肉’呀?应该说‘您要的肉来了’。”后来大家养成了习惯,请他吃饭先说这么一套:“大家想您,没您不热闹,您就受累跑一趟。”初次见面的人会觉得他这人、我们这帮和他在一起的人都虚头巴脑的,次数多了,知道是图个好玩,也跟着说。
梁左好吃,鸡汤翅、砂锅鱼头、炖老母鸡是他的最爱。没人请就自己掏钱“做个小东”。遇到这几样东西,他都要吃两轮,先跟大家吃一气,待大家放下筷子,他就要了毛巾,摘眼镜擦汗,让服务员添了汤端到他跟前来,仔细拣着,一根骨头不落地搁嘴里过一遍,然后灌汤。他在平谷插过队,经常跟人形容什么叫素、寡、肚子饱了嘴没饱。平谷是“京东肉饼”的发源地,京东肉饼也是他念念不忘、一说起来就垂涎三尺的美食。后来英达说,看来梁左是对的,吃什么都该点双份儿。
梁左是写喜剧的,读书的口味偏于历史掌故,我和他经常交换书看,他推荐给我的大都是这一类。我有一套《文史资料》,他一直想据为己有,我不答应,他就五本五本借着看,直到他去世还有几本在他的书架上。老看这些书使他的谈吐和打扮都老气横秋,一次他的脚得了丹毒,穿着便宜的呢大衣、拄着拐棍出来吃饭,我说他:“你可真像《人民日报》副总编。”我愿意和他一起出去,女孩见了都说,我们俩跟两代人似的。梁左嘲笑我的一个主题就是我认为自己还年轻,他说人老了的特征不在保守而在维新。他还爱说:“我是一直没好看过,王老师年轻的时候好看过,现在就老忘不了,还以为自己好看。”说完狂笑,然后戛然而止,抬头望天,愣在那里,再看人,已一脸正经。他大笑时就是这样,稍纵即收,好像自己先怯了,又好像冥冥中被一个声音喝住。
梁左十分羡慕我的睡眠,他的睡眠是运动的,每天往后推两个小时,从黑夜推到白天,再一步步推回来。最拧巴的时间是晚饭当口,挣扎着吃几口就要回家眯一觉,醒来已是深夜。群众反映他经常一个人后半夜去各种酒吧独逛。为了调整回来,他一直吃安眠药,时而奏效,时而起反作用。有一阵子他把睡眠调整到夜里十一二点了,能连续睡五六个小时,他十分欣慰,比什么都幸福似的对我感叹:“还是白天好,街上都是人,商店也都开门,想去哪儿都行。”那几天他比任何时候都紧张,一到天黑就做睡前准备,也不打牌也不多聊,迪厅酒吧的门都不敢看,生怕兴奋了。过了几天,我看他又坐得住了,还张罗通宵牌局,问他,他说又改早晨睡了。后来他家楼上装修,他又添了一个毛病,睡觉时开着电视或录音机。
我一般只在晚饭时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是关了铃声在睡觉,接了他就说在赶剧本。一年四季他大都是一个人在家,人民日报社前那条摊贩街没拆之前,还见他孤零零出来买东西回家吃。我跟他说剧本是写不完的,钱是挣不完的。他说是是,他是早晚要写小说的。他在潘家园市场买了本新中国成立初期一个小知识分子的日记,他准备根据这个日记写一部长篇,那里面有很多肺腑之言,掌握得当,能改变一代人的认识。他还有一个小说构思,跟《红楼梦》和红学家有关,听他讲已经很乖谬了,写出来一定是超讽刺。这两部小说都是一听想法就对,也适合他发挥,写出来就能占一席之地的。我劝他:“写吧,相声你也祸害了,情景喜剧你也是头牌,该往我们小说里搅和搅和了。”他美滋滋地说:“真的,全瞧我啦?”他对虚荣有一种孩子似的喜爱,拍《临时家庭》,投资方非要他做导演,一劝他就去了。听蔡明说,他在现场就爱听人家管他叫导演,一听就绷不住,闭着嘴张着俩鼻孔偷着乐。
大概是导完《临时家庭》之后,他说要写小说了。闲了半年,每天愁眉苦脸,昨天一万字了,今天只剩下三百字。我让他用刘震云那法子,先往下趟,最后一块儿改,像他这么弄,一个自然段就能改一年。他说道理他明白,可是做不到。他那不是写小说,是改笔路子,在我看那甚至是改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写剧本和写小说是两种活法,一个直通欢场,一个自断尘缘。他坚持了很久,又接戏了。一天他说:“没办法,得过日子,反正这俩小说在我脑子里,丢不了。”
他说他有忧郁症,自己查书吃“百忧解”。他说他跟我还是不一样,有些事我早看开了,在他那儿就是大逆不道。他说:“你相信有天堂吗?上帝呢?”他说他也想通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他说有人给他算命,只要活过43岁,还有43年寿命,这后43年别提多可心了,想要什么都有。他说太好了,从来没这么好过,以后不玩了。
现在知道,最后一夜,他在三里屯酒吧街转了两小时;10点左右给一个在云南的朋友打过电话,说他父亲丧事的事;之后去了一个朋友的酒吧,想跟人聊天,可是所有的人都在聊,他没能参加进去;凌晨4点去了“佰金瀚”桑拿,有朋友看见他脸上盖着小毛巾在桑拿室里睡着了,于是叫醒了他;上午10点邻居看见他拎着买的熟食回家,这之后没人再见过他。他的通话记录显示,在傍晚6点左右有打出去的电话,一个照顾过他的剧务在同一时间给他打进一个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准备热点东西吃。
法医鉴定他是当晚10点至凌晨两点之间去世的,胃内无食物。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说他很安详,面带微笑。桌上的录音机正循环播放着民乐改编的《梁祝》。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4:23:26
妻子与儿子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94次 一个可以救活的病人,被送到医院,老公泪流满面地说:“大夫,我们不看了,我们回家。”相信我,他并不是不爱他的妻子,只是他真的再也拿不出多一分的救命钱了。
一个已经脑死亡的患者,静静地躺在那里。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号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救他的人,可能根本就和病人不认识——他其实是某个国企的领导。病人只要撑过了7天,就不算事故直接致死,他就能减免些许相关责任……
我是一名医生。我说的故事里充满了悲喜剧,其中的演员就是身边的你我他。看得多了,也就能从悲剧中看出生命的脆弱、社会的不公,历练坚强的人格;从悲剧中看出命运的安排,苦中作乐,感悟人生。人有病,天知否?
早年在骨科轮转,有个患者让我终生难忘。
一个安徽来的女人,老公在我们这里打工,开拖拉机。
她每天都会在家门口等丈夫回家。那天,如往常一般,老公在乡间小路上开着拖拉机,带着几岁大的儿子,迎着夕阳回来了。离家很近了,他几乎已经看清了老婆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拖拉机失控了,直直地冲向老婆。他可以打方向盘让车翻下路基,但儿子就坐在身边,翻车极有可能伤到小孩子……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老公选择把儿子推下车,然后就撞上了老婆。
母亲和老婆落水后先救哪一个?这看似是个用来搞笑的老问题,但当一个人需要真实地面对这样的选择时,我们只能感叹命运是何等残酷。
老婆伤得很厉害,骨盆、双下肢都有骨折。皮肤自腰部起向下剥脱至小腿,就像一条带血的连裤袜。我和主任一起去清创,把皮缝了上去,给双腿都打了牵引,然后将下半身从肚脐到小腿全部加压包扎。女人有些胖,彼时还有月经和腹泻,创面也一直有液体渗出,下身经常是各种颜色流了一大摊。每次换药,至少需要两个医生合作,用上两包烧伤敷料、一槽纱布、十几卷绷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常常刚换好,病人就又拉肚子了,我们只好重新来过。
病人家很穷,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帮他们省钱,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在这个患者身上。日子一天天过去,感觉她已经脱离了危险,皮瓣也基本上没有坏死,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当地医院了,心里暖洋洋的,特别有成就感。
就在所有人都很乐观的时候,她老公却放弃治疗了——他实在是借不到钱了。出院的那一天,他找来担架,让人把老婆抬了出去。他哭得撕心裂肺,认为是自己害死了老婆。我心里也特别难过,付出了很多心血,却觉得再不能多帮助些什么。
此后很久,我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位丈夫当时能否做出更好的选择?我不太能想明白,但我们其他人是否做得足够好呢?作为医生,我清楚:我们的医疗保障体系缺乏普遍的覆盖;我们的医保系统自付额比例过高,以致削弱了保障功能;我们的大多数医疗服务机构因不公不私而导致职责和社会功能不清;我们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医疗服务第三方购买者;我们的政府要么对医疗服务投资不足,要么不知道如何运用其购买力以引导医疗机构承担合理的社会责任……如此种种,使得这些离去的妻子们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依然可能会有。
有本书把社会人等分为多个层次,在下层民众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底层”。其实在社会中,没有人是隐形的,只是我们没有用心去关注,或者是刻意回避了他们的存在。而我是一个医生,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去忽视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4:24:10
造险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83次 听说潘天寿先生给学生上课时做示范表演,他在纸上画了一根弧形的长线,然后宣布下课,接着就自己走了。学生围上来观看,不明白这根线为何物。等到下次上课,潘先生在线的旁边点缀了些花草,学生忽地明白了,这根长线是块大石头。然后潘先生做讲解,说先画这根充满画面的长线,是要造一险境,还说绘画造常境容易,造险境难。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7:47:23
刀功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199次 当年“健乐园”还在时,父亲的刀功是没话说的。
一般而言,谈吃之人喜言材料、火候与调味,很少研究刀。当年我们“健乐园”的大厨曾先生说,“味味有根,本无调理”,味要“入”而不能“调”,能入才是真,调,就是假了。材料、火候与调味,在烹煮时自是有其天地玄黄,发为文字也饱藏余韵,但刀功,实是一门易学难精、永无止境的庖膳功课。
刀功虽然被视为雕虫小技,但自古也有其承传。基本上,以用刀的顺序来说,厨刀有阳刀与阴刀之分,阳刀宰杀活的禽畜,而阴刀则分割已宰杀完毕的食材;接着又有生刀与熟刀之别,生刀切上砧而未煮之物,熟刀则分剖已熟之菜。
以今日的科学来看,这些区别实乃以卫生条件为出发点,熟生不分最易传播细菌,古人不明所以,只以鬼祟言之。
生熟刀中若再细分,其用途又有文刀与武刀,文刀或称批刀,料理无骨肉与蔬果;武刀则又称斩刀,专门对付带骨或特硬之物,现今家常多备一柄文武刀,前批后斩,利索痛快,唯无法处理大型对象,是为一憾。另有专家用的马头刀、三尖刀等,今已少见,暂且按下不表。
一柄良刀未必能造就一位良厨,但一位良厨则定有一柄宝刀。
刀会认生,故在厨中,绝无借刀之事,轻则大小方圆不匀,花丁不碎,重则断指伤人。诸多恐怖的传说在厨中绘声绘影,刀的形象似乎趋向恶邪一端。其实父亲说:“刀本无心,是用者多心而已。”
一柄好刀,包括材质与设计。刀不宜纯钢,需入以其他金属,如钨,否则锋易钝缺。刀柄与刀身的比例因人而异,重量亦因用途与臂力不同而不同,但要能与手掌曲线契合,稍重为佳。
常人切割,能够整齐利落就算及格,但作为厨师,什么材料用什么样的刀功,却要花些时间琢磨。不过三五年也可出师,但真正要得到其中精髓,非用一生来追寻,其中还要有名师指点,方可完全。
当年在“健乐园”,二厨赵胖子的刀法可算一流,他身宽体胖,臂力惊人,使一柄沉甸甸的马头刀,刀腰沾着一抹乌沉的油渍,大骨之类在他手中往往一锤定音,无可置喙,再细小的葱头姜丝,也在他肥糯糯的指掌间灿然生华,在刀功里颇有“通幽”之致,但他自言刀功不及父亲,并非谦让。
父亲用刀不疾不徐,但准确无比,手中食物愈切愈小,可还是一丝不苟,直到最后一刀,但这只是入门而已。一般烹饪多是下锅前即切剁完毕,但有些菜肴须一体入锅,待煲熟后才行分割,这种菜最见刀功。如一刀沥鱼脊,只用一划,即将整条鱼骨连鱼头取出,既不折断,也不留刺;又如分全鸡,一坛乌骨鸡要在席上半分钟内分割完毕,坛小鸡肥,要能顷刻间肉骨截然,汤水不出,要靠点真功夫。
父亲用刀,除了讲究力通腕指、气贯刃尖与专心致志等泛论之外,对于一把刀的发挥,也有过人之处。如一般人较少用到的后尖,甚至柄梢,父亲都能开发出其中的奥妙,在许多重要场合派上用场。如前述“一刀沥鱼脊”,厉害的就是刀后尖的运用,料理时后分前挑,一刀两式,一明一暗,不知其中巧手者真是叹为观止。又譬如杀鳗,多数厨子用摔昏法,有时鱼未死而脑已碎,血汁一浊,肉质即有变酸硬之虞;但父亲的功夫就在刀柄,往鱼的两眼间轻轻一顿,再大的鱼也立刻翻眼昏厥,再反手一挥,皮骨开矣。
自“健乐园”风流云散之后,父亲绝少下厨,现已茹素多年,每天但抄读陶诗、《心经》而已。倒是赵胖子南下自立门户,在高雄闯出了一些名堂。前年赵胖子七十大寿,亲披围裙做了几样,自言是晚年的心境神味,父亲因病不能前往,命我送对联一副:“心犹未死杯中物;春不能朱镜里颜。”赵胖子对着龙飞凤舞的字句饮尽三大杯,流下泪来。
那回饭后,赵胖子微醺之际说出了父亲刀艺的来由,颇有传奇色彩。父亲少年从军,一直从事文职工作。来台后,他购置了一辆二手脚踏车,经常在营区附近的老王处修理。这老王不知何许人也,因为来台时遗失了身份证,一直被怀疑是匪谍,谋职无门,只靠修车为业。一年春节,父亲写春联,因为多写了两副,无处悬挂,遂转赠给老王。老王感动之余,竟说要“切个菜给父亲瞧瞧”,硬拉着父亲到他的厨房——其实只是个属违章建筑的矮棚——取刀一柄,砧一张,红白萝卜、冬笋各一枚,夹心肉一方,二话不说,开始动手。
那天黄昏,据赵胖子回忆,父亲失神落魄地回到营区,本来两人约好要去吃涮羊肉,但父亲推说头痛不去。第二天,伙房的老杨神秘兮兮地到处对人说,刘少尉真是深藏不露,几下就把全营的菜都切好,刀法之奇,他干伙房几十年也还没这本领呢!
早年曾听父亲自论刀法,说有三大奥妙,一是意在刀先,要有灵感才好切菜;二是马步需稳,如此方能施展;三是听声辨位,断定材料的内部结构才好施力。初听之际,以为父亲是武侠小说看得走火入魔了,但亲自下厨时才渐渐体会出话中之理。我求学台中之时,经常在一家香港烧腊店中用餐,那香港老板刀工极好,叉烧肉片薄如信纸。我暗中观察其用刀,发现他以左手持刀,右手拿菜、找钱之时,左手不忘用刀背轻轻在砧板上敲出一种节奏,这是一种不让灵感“跑调”的方法,而他切菜,双膝微屈,两足不丁不八。愈细的刀功,双胯越开,父亲说这是沉气于踵,使力浮于锋线的刀法,市井之中,自有奇人,这是不消说的。
中年以后,父亲更执着于钻研刀功,此时他最得意的是发现了均匀吐纳与刀功的关系,他常对友朋推广,说既可切好菜,又可健身,但一般人常闻言大笑,为此父亲受到不少打击,从此便自己默默“练功”,不再对任何人提起。尤其后来事业失败,这门绝技也就无疾而终了。
晚年父亲不再提刀,只写书法,字中一派圆润祥和,甚至近于绵软,不像是杀生无数的人所写。有一回,父亲掷笔浩叹:“我的刀法从字中来,还是要回到字里去。”我仔细回忆父亲用刀,并揣摩了他的书法,这才了解父亲用刀的技艺,“老王”可能是个神灵启蒙,而真正的老师,恐怕就是那些人生的风霜,与积迭成篓的唐碑晋帖吧!
父亲病后,我们极少闲谈,沉默反而成为我们之间相互习惯的一种语言。
有一次我偶尔说起他用刀之神,希望能唤起他对往日美好的记忆,但父亲只平淡地说:“若非我困于刀功,可能早就是大厨了,刀功刀功,终究还是个功!”我明白父亲的不甘,当时在“健乐园”,父亲似乎只能切菜,我猜他有更多的想法,但都被他那独步当世的绝艺所埋没了,如果没有这项绝艺……无怪乎他发展出各种玄虚的刀功理论,其实都是一种情感的转移而已。
回想这些年,父亲教我写字,却不督促我勤练;教我弈棋,却不鼓励我晋段;教我厨艺,却不准我拜师……让我在每件事上,都是一个初入门庭的半吊子,一个略知一二的旁观者。他写给我的一幅字是“君子不器”,那时秋夜已深,父亲望向庭中那株佝偻老树,月明星稀,风动鳞甲,久久不能言语。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7:47:44
我看多了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207次 在苏格兰旅行,走来走去,磕头碰脑的,好像碰到的总是古堡。古堡有的临海,有的有护城河,有的花木扶疏,有的有美丽的陈列品……反正,一天里面,你总会走进五六栋古堡。
我对古堡不是太有兴趣,虽然黑羽的乌鸦昂首走在如茵的绿草地上也算赏心悦目,而古老厚重的石材建筑,其设计之高雅、施工之精巧绝伦,都颇令人发思古之幽情,然而古堡在我记忆中,好像只是专供故事中的幽灵出没的。
但其中有栋古堡却因为有其娓娓情节,令我难忘。
那天,隔着远远的草原,我们又看到一栋古堡,导游慢条斯理地说起一段因缘:
“这古堡200多年前就倾圮了,然后就一直荒在那里,这样过了100多年,有个子孙发愿,要把古堡于原地原样重建起来。
麻烦的是,找来的那位建筑师太年轻,(其实所有的建筑师都太年轻,有谁老过100岁呢?)没有人见过那栋100多年前就倒了的优美古堡长什么样子。那个时代又没有照相机,只听老祖父说过,他们曾听他们的老祖父说过,那是一栋富丽堂皇的古堡。当时主事的这位建筑师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很幸运的,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居然有一栋古堡巍然矗立在那里,建筑师觉得这栋古堡是天造地设就该配这片岩岬和草原的。他乍然惊醒,立刻把草图画下来,并且着手照图施工。每天,他把老石材一块一块地重新堆砌上去,咦,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堡主的子孙不知怎么又找到了原来的古堡设计图。看过之后,大吃一惊,原来建筑师梦见的古堡跟原来的古堡一模一样。”
导游的话,我平常未必全信,但此刻,我宁愿选择相信。我认为建筑师梦见古堡,未必是古堡有灵,自己跑到大师的梦里来显灵显圣;而是因为大师既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古堡这种“生物”——我称它们为生物并不荒唐——它们真的是天长地久、有情有思地长在那里的呢!而且就算跌倒了也还可以重新爬起来——他也见多了,就算没有1000栋,也会有500栋吧!积年累月,古堡跟周边的环境大概会怎样互生互动、筋勾肉连、气韵相融、眼神交电,必有一定脉络可循。建筑师只不过是“日有所归纳”,故“夜有所梦”,他不过是跟200多年前的另一位建筑师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有人以为人在年少时应多积累实际的生命体验,此话也对,却未必尽然。人生还有同样重要的事,例如看地图,不妨视作实际徒步旅行的前置作业。背《九九表》,比实际去排列土豆要有效率。更何况,有些事是想体验也体验不到的,例如男人永远不能亲自体会怀孕和生产之苦楚,毒品则一次也别去亲身体验才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死亡,虽人人有机会体验,但体验完了也就没了。这些事,应该都只从阅读经验里去“窃取”就好了。聪明人是能从别人的吉凶里学会趋避之道的。不单是自己个人的人生起落,整个民族的前路其实都要靠“看多了”或“听多了”的老练来应对。“我看多了!”以前是中老年人才有资格说的话,但如今资讯发达,要阅读,比以前方便千倍,这让这一代的年轻人可以毫不惭愧地说:“我看多了!”
或者,传说中古老的华夏文明,一度也像苏格兰那栋荒圮的古堡,身在春去秋来的荒烟蔓草中,想要重建光荣,恐怕只有靠多读书、多阅世了。相信,总有一天,那美好强大的中华魂魄会因而翩然入我梦来,我们会在古旧的地基和蓝图上,重新垒起拔地而起、足以承继传统的优美云厦。
为生歌唱
发表于 2015-1-27 17:48:04
青草和少年时间:2013-12-13 作者:未详 点击:129次 老家在渭北台地边缘,地肥,随便撒一把种子下去,地里便长满了庄稼。
油菜、小麦、玉米、棉花、芝麻、萝卜、苜蓿,记忆里,老家一年四季是由植物的荣枯描画的。
那个时候,只有架在皂角树树杈上的大喇叭是亢奋的,革命的音符布满了天空。
大人们忙自己的事情,就剩下孩子和草。
夏天是少年的。
壕沟、河渠、地头,到处长满了野草。一把镰刀映现在空中,少年用井水滋润磨刀石,有时也吐口唾沫,一下下磨利刀刃。思量差不多了,便学大人,把刀刃搁在食指上比试一番,眯眼瞅瞅,设想它触碰在草儿腰身上的情景:我会利索地收拾了它们。
天刚亮,我和小伙伴背起背篓出发了。
露珠濡湿布鞋,地里静悄悄的,草儿好像在等我们似的昂起脖颈,在微风中摇摆不已。对草,我们心里是有区分的。有的草会引人怜悯,轻轻攥在手里,温柔地一割,它们便温顺地躺在手掌里,往背篓里丢的时候,也不用操心,它们轻盈地飘落,好像回到了故乡。有的就让人生出蹂躏的欲望,一把抓住头颅,一刀砍下去,它们不服气,在倒下去的同时喷出黏人的汁液,把它们扔进背篓是要费一些力气的,听到落进背篓的声响才放心。
毛毛草让人喜欢,要是地里全是它们晃动的脑袋就好了。
草看着可爱,刈割后也还活着,直到被晒成细小的一缕,还是活着的。在我心里,草最坚韧,直到被粉碎机吐出来,它们仍然活着,喂进军马肚子里,它们就把生命变成了奔驰的力量。
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田野干净,连一张糖纸都见不着。四周皆绿,杨树的绿贴在蓝天上,宛如新鲜的补丁。看不见虫子,却被它们细微的排泄物击中,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挪动屁股,图的是树阴的庇护。
最无奈的是坐在椿树下,白白胖胖的“臭大姐”从脸前飞过,熏得人作呕,若落到手上、脖子上,用肥皂使劲洗,两天后熏人呕吐的味道方能散去。“臭大姐”的花纹、气味、样子,无一不令人厌恶。当椿树上落满“臭大姐”,椿树也不美了。
风吹过,少年心里什么也不想。红旗、标语、高挂着的毛主席画像,让他有些紧张和害怕。世界尚未打开,坐在关中平原腹地,他被连绵的秦岭包围了。什么能让少年兴奋呢——天上偶尔飞过一架飞机,机尾拉出一串长长的“云彩”;深夜,火车轮子触碰铁轨,发出激越的声响;浑浊、奔涌,永不驯服的渭河。
太阳落山,背篓里装满了青草。
把草晾晒在家门口,人走过,脚踩;牲口经过,践踏;太阳晒过,两三天后便剩下枯萎的一撮,贴在地面,令人心生怜悯。过几天,将晒干的草拢成堆,码放在旮旯里。一个暑假积攒下来,装了高高一车。用绳子捆扎好,几个小伙伴各自拉起架子车,朝太阳露头的地方奔去。
下坡时路陡,我们把车把仰起来,使车的尾部贴地,负重的车子才会缓缓下行。肩膀扛在车把上,感受车子的颠簸,草的重量传到身上,让人不敢轻视。待到塬下,一身轻松,和风吹过,被汗水打湿的衣裳很快就干了。
沿着河渠一路飞奔,树高蝉欢,清凉的河水发出欢悦的声音。我们不说话,只是发出各种叫声,呃呃——嗬嗬——哈哈——呜呜——呀呀——
到了杨陵军马场,草被巨大的粉碎机吞没,旋即变成碎末,世界充满青草的味道。想象它们进入骏马的腹中,生出无穷的力,马儿奔驰在祖国的原野上,践踏更茂盛的青草、土地和敌人,心里便生出一丝骄傲。
一个夏天的辛劳,换作崭新的7块钱。又可以读书了,妈妈。
少年把钱揣进裤兜,面向天空,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