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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巧姨 > vXJ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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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利峰 2018年05月18日08:48 T@P~A)>yo
阴历的年三十下午, 村道里到处都是闲人,打工回来的放假回来的探亲回来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闲聊着。家家户户都搭起了油锅,或者是煎或者是炸或者是红烧,热油遇凉物所特有的那种刺啦声从这里那里窜出,刺激着耳膜。中午才过,就有性子着急的人挂起大红的灯笼贴上喜气的春联,迎合着《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曲子把新年好的气氛满天空里弥散开来。电视机里面各个频道各路记者以各种形式渲染着全国各地过年的热闹与祥和。……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仍然祛除不了我内心里的那一点点拘谨局促、伤感怜惜。西邻居的老太太与她的六个子女分锅吃饭,东邻居在不停地责骂黑心的包工头克扣工钱;老人们抱怨养老金还没有发到位,年轻人咒骂世事的不公。整修一新的村道污水横流,设施齐全的文化广场垃圾满地。这样子为什么就与过年的氛围,就与电视机里面的欢天喜地格格不入呢?正当我坐在家门口以一个领导的身份思考着的时候,拄着病躯拖着一根棍子孤独游走的恶婆娘到了我跟前,她问我:“老师,你说人死了还会不会托生?我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她,头脑里迅速掠过祥林嫂的影子:不会吧,说人死了还会托生,那是封建迷信。”“喔,那就太遗憾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她满脸失望地低着头,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西方,”我怕她听不懂,“不,是外国人说,一辈子行善积德的人死了会升到天堂里。”“那还不是托生啊!”托生,托生,我咀嚼着,如何给她能说得明白些,她却撇下我,拖着她的棍子走去了。看着可怜孤苦形单影只的她,我心里边真不是个滋味:这就是我的巧姨吗?这就是还曾经喂养过我几天奶的巧姨吗? :a2[d1
我打记事起,就管她叫巧姨。可是自我弄明白应该把什么样亲戚关系的女子叫姨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间,都没有弄明白巧姨跟我家的关系。可能是父母准确无误地说过,因为巧姨的卑微我很快就遗忘了;抑或是父母的回答语焉不详。我以为,巧姨让我记住她的是,我叫她巧姨,我妈说我小时候吃过巧姨的奶。然而,巧姨,这几年,成了我们村方圆几十里的名人,是我和父母姊妹聊天中不可避免的一个话题。 (7!pc
村道中谈天说地聊八卦打麻将推牌九不是我的爱好,我起身独自踱向村外的一条小径。想起来父母话家常兄弟姐妹聊闲天时候说起来的巧姨,加上我的一个个碎片见识,就串联成巧姨简单的人生轨迹。 XHKLl?-
巧姨年轻时其实是很能干的一个女人,可惜啊,只是嫁错了人。所以她这一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她大姑和她大。她大姑给她做媒,她大贪图人家大户人家的钱财。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她被一顶花轿抬成了人家的女人。自然,这个时候时的巧姨还只是一个生性好强、泼辣能干的小媳妇。自然,这个时候,还没有我这个生命。自然,这些事都是我后来听我大我妈说的。 7CF>cpw
巧姨嫁的男人是个典型的好人。在关中方言里“好人”这个词有些贬意在里面,意思是指那些身体健康,头脑简单的人。只不过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巧姨再有怨气还是拧不过世俗的。她嫁给一个好人就嫁给一个好人吧:他听话,叫干啥就干啥,他干啥从不惜耐体力;他吃饭不讲究,给啥吃啥,有啥吃啥;他穿衣不讲究,给啥穿啥,不给就胡乱地给身上搭件完事。至于说话不过脑子、想啥说啥,巧姨心想只要自己严加管教,肯定会有所收敛的,至于亲戚邻里的眼光与言语,就随它去吧:人,谁又能强得过命呢! bw/mF5AsW
我是文化大革命那年的春天出生的。那个时节,也就是巧姨才结婚一年多的光景,她的女子也出生了。巧姨的注意力就由自身形象上完全转移到了女子身上,好人就是她的一个仆人。再三两年,儿子出生了。好人就彻彻底底成为了家里的一件家具。这件家具,在人民公社生产大队时代用起来得心应手:打铃出工,做什么活路是生产队长分派好的,好人在大家的揶揄调笑或者是忽视忘却中干到散工回家吃饭。晌晌如此,天天如此,月月年年如此。巧姨的日子虽然够不上红火,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倒也顺风顺水,因为那时候大家的日子都差不多。对于这些事,我想,她的比我略小的儿子应该已经略有印象了。 VE*`Ji
村里人说,诱发巧姨到恶婆娘癌变的最主要的因素是中国共产党给予以高度赞誉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因为开放搞活的大政方针立即就显露出人好人的无能:人家那些有头脑有闯劲的男人们想方设法的挣钱扩大家业,而好人在没有了统一行动的铃声之后,就完完全全成为一只没头苍蝇只会嗡嗡蝇蝇乱撞。 D'ZUbAh!
于是,众邻里就天天听见巧姨恶婆娘式不断地加大的声频: c'VCCXe
“狗日的,笨的不如一头猪,猪养上一年还卖些钱哩。” %1#|>^
“挨千刀的,鸡都知道刨些食吃,你就挣不回来一分钱!” <1lB[:@%U
“狗日的,挣工分挣劳动日好好的,胡乱变啥哩,叫这老实人还活不活?” _D{FQRU<YD
我都能记得,那段时间,邻里之间说话都有意识地回避着巧姨。 EFI!b60mc
巧姨家的日子在她尖酸刻薄的咒骂中艰难的往前捱着。邻里的日子却在大家的勤劳与欢笑中不断翻新着。此时的我,也奋斗在高考的征途上。从八十年代中期外出求学到他乡就业,谋求我理想的生活,有关巧姨的点滴就纯粹是道听途说了。 Tyaqa0
诱发巧姨到恶婆娘式癌变的又一因素是恋子情节。“恋子情节”这个名词是我在了解到巧姨的一些事情后才知道的,它指的是在独生子家庭中,一旦儿子结婚,母亲就容易产生的被拋弃的感觉。特别是母亲当进入更年期,丈夫开始不关心她时,将在其心里形成更加强烈的无人关心的印象,然后导致她向儿子索要亲情的情况。网上百度一下,相关信息就有十好几万条,列举的现象,我觉得简直就有以巧姨为原型的。我大说,自从狗娃结了婚,巧姨就变得有些过分了。好人不争气,巧姨却较为成功地培养出儿子。虽然说没有上大学没有成名没有创下什么大业,但是最起码强过他老子千万倍。娶媳妇之前,母子戮力同心,把家建设成为了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家。外面遇到再不顺心的事,一进家门,儿子的一声妈就是春风,有春风扑面,人的心情总是要好许多。可是男大当婚,巧姨积极地给儿子成家,让众邻里见识到她才能的同时,却实在没有料想到…… %q;y74
村里人都说,其实绝不怪儿子和儿媳。儿子娶了媳妇,毕竟儿子和媳妇单独相处的时间远远超出母子之间单独相处的时间。媳妇嫁了儿子,毕竟媳妇与儿子的亲密要超过与婆婆间的亲密。可把儿子看作唯一精神与物质寄托的巧姨不作如此考量,于是她的声频又高出好多分贝: k^;/@:
“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干活挣钱,就知道钻到屋里享受。” 'ta&qp
“没见过男人,天天骚情的样子看着都叫人恶心。” #pW!(tfN^a
“狗日的,就知道受活,都不想想老人的心里是个啥滋味!” $}S0LZ_H
“狗日的,狗日的。”整天的高声频叫骂,卑贱了巧姨自己的人格,疏远了母子婆媳关系,连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也不敢与她贸然搭话。 {hf_Xro&
没几年的功夫,巧姨就跟儿子分家另过:整天地看着好人低眉猥琐的形容,整天的听着好人一些没有场合区别不分时令节气的话语,巧姨悲从心来,不禁黯然伤神:这日子没法活了,这日子没法活了! Z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