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师傅
■周廷海
厂长把我领进砂泵站,她正垂首拿着一本杂志看。领导笑道:“梁宝忠,给你分个徒弟,好好教吧。”我心里老大不舒坦,咋就这样小的一个胖女子给我当师傅呢?我大概要比她大二十岁呢!但转眼一想,圣人无常师,何况我等,谁规定了师傅必须以小认大?再说,自己早已认过好几个小师傅,只不过他们我是熟悉点,没有这种陌生感觉罢了。她看了一眼老大不小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可能也因有我这个老徒弟而别扭,但胖脸蛋上泛着笑意,说“有啥教的,看泵又没有啥学问,就是操点心!”
领导走了,她问我叫啥名字,我说我叫周廷海。她有点诧异地说:你就叫周廷海?我有时看见你在《宝徽报》上写的稿子。慢慢谝起来,她问我以前在干啥,我说干的机修,她就说干机修看泵就没有问题,起码知道泵的原理。她很大方,也很坦诚,告诉我她上的是天水地校,招工后先在四分厂化验室,四厂停产后到锌品公司,后来就到沙泵站。我问她:人们都传言砂泵难经管得很,矿浆动不动就打不退,稍微溢出要罚款,是不是?她笑了,说:没有那么厉害。我对她说:“干活的时候把我喊上,不要不好意思啊。”
她慨然答应了。
大夜接班,她带我到灯火通明的浮选车间打润滑油,指着两边轰鸣飞转的磨机,对我说这是一系统球磨,那是二系统球磨。来回只让我跟随,却不让我提油桶。砂泵打不退,突然矿浆溢出,我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调节阀门,她对我说:“你不要管,没有问题。”
等到液位稳定后,她麻利地穿上水鞋冲洗地面。我要拿水管冲,她不让,说这又不吃力。我只好拿上扫帚帮她扫。随后,她指着各个阀门对我说要慢慢调阀门,要注意记号,左开右关,并逐一告诉我各个阀门的来路和走向。我看出她不愿让我干活,是因为我岁数比她大,她在尊敬我。
回到值班房,我们坐着闲聊。她对我说,万一液位降不下来,溢着没办法,就赶紧给领导汇报。这个厂里的领导很好,他们的脾气如何如何。再就给机修上的人打电话,并让我记下机修工的电话,谁谁性格咋样,人又勤快工作能力也强,没有架子。
最后一个大夜,值班室里很冷,为了驱逐瞌睡,我俩闲聊着。忽然,她说:“你刚来这里,说话要谨慎,在有些人跟前要说话注意。”
听到这些话,我有点动容,想起自己好像多年没有听过这类真挚的话了。特别是后几句,如果内心有隔阂、有提防,她是不会说出的。再说我和她认识不久,她是把我当作兄长、当作可信的人了。就这几句话,唤醒我自警自惕,守口如瓶的理念。就这几句话,她完全够资格做我的师傅了,我的内心也认可了!人的一生给你传授技艺的师傅也许很多很多,但提醒你端正你为人处世,谨言慎行的师傅不多。我这两年因为说话不注意而不断栽跟头。看笑话的大有人在,有谁这样心平气和地把我规劝啊?
上小夜班时砂泵不正常,她和我在门口值守。她对我说:“小夜班你操作,我估计到月底就调走。”她让我注意观察压力表,当听到砂泵震动就让我回泵。浮选车间的工友不断来值班室倒开水,他们和她相熟,取笑说:“梁宝忠,你给他不好好教,若要会……,后面咋说呢?”我因为和这些人不熟,不好搭话,就低头看自己拿的书。
本来月底她还有两天休息,她也知道她快要调走了。最后一个小夜接班,我和她看罢河沿的泵往回走。她问我:“现在你会了没有?”我说:“没有!”但看到她不安的样子,很惭愧,觉得不该骗她,就安慰她说:“你走了我就会了。如果领导问你,就说没有学会,两个人上班轻松点。你再多带我几天也好!”她说:“那不可能,我刚来领导就让我一个人上了。”我笑道:“这就是你们刚来守不住沙泵的原因,不跟师傅!”
深秋的夜晚,20时多了,夜色已经很深了。她在宣传栏前接了一个电话,慌慌张张地对我说,家里父亲摔伤了,要赶紧回去。她几乎要哭出声了,但却对岗位很不放心,焦急地对我说:“万一有问题,你就给主任或是老杨打电话。他俩都很好,我也对他们说了。”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我也不放心,叮嘱说:“车骑慢点啊!”她仓皇答应着跑下台阶就不见了。
一个小时后,为了看她安全到家没有,我发短信,不见回,又打电话,也无人接。22时整,我的电话响了。她在医院打电话告诉我说,没有发现我的短信和电话。我问了一下他父亲的伤势。她说,问题不大,并问砂泵正常没有?
第二天,我们是白班,她请假了。第二个白班的下午,她又打来电话问我砂泵正常没有,并一再说有问题就赶紧给领导汇报,找机修处理。并告诉我,最后一个白班就来了。
第三个白班,签到时有人说她调了。10时左右,我正在上班。她随化验室罗主任路过值班房。她满脸喜气。我问她情况,她对我说,过一会下来再给你说,现在去办公室办手续。
等了好一会,她走进砂泵值班室,满脸兴奋地对我说,她调到化验室了,下午报到,明天就上班。她关切地问我,这几天泵运行稳定吗?泵上有问题你解决不了,就给领导汇报,要么就给机修上打电话!然后,拿了喝水杯子要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对我说:“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打我电话。”
说完,她就走下台阶,转过办公楼,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