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y%@C-:
所以,我们再来接着诵念张载的“四句教”,如果他所讲的“往圣”还是先秦的孔子,那么,孔子的“绝学”就只能是这样的。需要小心拿捏的是,一方面,我是既不赞成港台新儒家提出的“开外王”,也不赞成大陆晚近又提出的“自由儒学”,因为这类话语看上去是在“开出”或激活,究其实质却只是在“归并”或同化,也即让现有的西学预定了儒学的指归;由此一来,儒家虽在表面上被打磨得“政治正确”了,实则已被局促在一个有限的方寸之地,甚至从整个人类文明史的角度来看,有没有出现过儒家也根本都无所谓了。可另一方面,我又沿着思想自身的逻辑而认定,那种把“民意”视作终极合法性来源的做法,即使它的最新形态的确是从外部借鉴的,但从儒家立场来看却又是“正合我意”的。说到底,这也正是我反复强调的、所谓“从接着讲到对着讲”的好处,我们惟其如此才能将自己的文明,更加宽广地奠基于“文明间性”之上;也就是说,正如中国的伦理思想与政治实践,在过往的历史中也曾启发过西方,从而促进了欧洲那边的启蒙运动、包括它的政治现代化一样,现在这种思想在经过了递进之后,又同样富有启发地回传到了中国,让我们反倒从那个文化的“他者”中,看出了自家价值体系的更大潜力: -XMWN$Ah
当我们把对于学术话语的持续言说,通过“对着讲”而拓展到国际的“大空间”之后,它当然会大大开拓我们的心胸与视野,从而以一种崭新的阐释语境与角度,激发出解说经典文本的新型灵感。于是,也正是在诸如此类的“对着讲”中,传统的中国文化虽未曾失去固有的风神,但它却会在一种世界性的眼光下,被不断地进行发掘、评估和重组。——也正因为这样,某些以往被压抑或忽视的潜在线索,如今就有可能在“对着讲”的语境下,被重新赋予了思想的力量和生机,从而,某些曾经被判为先哲“短板”的外缘观念,如今也有可能在“对着讲”的激发下,而以“正中下怀”或“早该如此”的惊喜口气,被从自身的精神历程中接引出来。(刘东:《国学如何走向开放与自由》,《自由与传统》,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0—21页) $Y=xu2u)
当然话又要说回来。——即使我愿意相信民主肯定是符合儒学的价值、立场和逻辑的,但我仍然不愿意说,那就俨然已是儒家思想的最后指归了。而我的理由仍然在于,如此天真、独断而短视的说法,又是在暗中皈依了“无限的理性”,从而就又像当年的宋明理学一样,还是把一种现行的政治制度,正因其看似“天经地义”的或无可非议的,就直接等同于“无限合理”的了。无论如何,只要仍然在无原则地膨胀自己的理性,或者更具体地说,只要仍然在基于一种斯多葛主义式的逻辑,并且以洛夫乔伊所揭示的那种方式,大而化之地推导出“伟大的存在之链”,那么,这个如此合理、丝丝入扣的世界,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再去批判和改进,而人类社会又怎么再去谋求进一步的发展?当然,如果借用马克思的一句名言,“批判的武器”在此也可以变成“武器的批判”,也就是说,这样一种过于故步自封、洋洋自得的理论,其实已经显得相当贫乏孱弱,哪里还有什么力量来改造我们的世界! "iPX>{'En
因此,相对于那种“自由儒学”的提法,我本人更倾向于提倡“批判儒学”。——这样的提法意味着,无论相对于任何具体的社会形态,孔子的思想都只是铺垫了作为底层的运思原则,也都只是借此发出批判的理论根据。事实上,如果再回顾到本文之初,当孔子讲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认识中划定了清晰的界面,或者说是划分了两个切开的断片。可即使如此,本着“有限理性主义”的精神,我们也不应去毫无原则地,去掩饰、弥缝和闭合这样的裂痕,更不应再对一个莫须有的完美或充实世界,去重新进行不厌其烦和明知虚假的反复确认。恰恰相反,我们应当无畏地回到孔子的立场,对于我们既的确是置身于其中、却又并不是全然可知的世界,去保有相应的好奇与开放,保有理性的警觉与自限。换句话说,即使由此带来了相应的悲剧感,我们对于这种悲剧的努力克服,也不应表现为对于齐一性或一致性的虚拟,而应表现为对于他异性和虚无化的坚持抵抗。 mY0FewwTy
也许,这就是我在本文中希望指明的、足以落实儒学的新的历史条件,当然也可以说,这或许正是儒学空前高涨的历史机遇。而在某种程度上,这种高涨还是得益于“从接着讲到对着讲”,因为正是沿着启蒙运动而抵达的存在主义,才在当代西方向我们提供了作为镜像的“他者”。虽然说,我到现在也还是不能确定,当今的历史条件是否已经足够,因为在我们复杂的现实生活中,显然也同时存在着转向其他方面的苗头。可无论如何,哪怕就连我这次最新的阐发,仍不能在当下起到足够的作用,毕竟孔子的原话早已经印在那里,所以他的思想原点还是顽强地存在着,无非在等着历史条件的进一步成熟。——或迟或早,生活在这颗行星上的人类,总会相识恨晚地醒悟到,唯有在那些话语中才蕴含着机会,足以帮助他们走出相对主义的泥潭,因为在那里边所充满和洋溢的,乃是他们可以共同享有的“理性”,而不再是各执一端、言人人殊,却又都要自命为“唯一”的超验神灵。 +H6cZ,
这才算得上是“为万世开太平”呢!——想到了这一点,我们再本着“有限理性主义”的精神,也许就有理由来说句“有限乐观”的话了:也只有在这种漫长的坚守和等待中,才最终验证了儒学话语中的“三不朽”,因为真正具有原创性智慧的哲人,正是凭着他大胆的运思和坚定的言说,而几近永恒地留下了自己的生命力,从而世世代代地在同后人们进行着对话。 _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