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足够历经生活的苦难过往，才会更加珍惜眼前的锦绣繁华…… 《青春历险记》
一
那是1997年12月的一个中班，散了班前会，队长安排我带一台煤电钻下井。虽然进矿大半年了，从地面往掌子面带东西我还是第一次。 换好窑衣，我随着采掘一线大军涌入副井上口乘罐。由于赶在一个时间入井，每逢这会，从更衣室到矿灯房，再到罐笼、矿井下口乘人车场，到处灯光闪烁，熙熙攘攘。人多了便拥挤起来，连乘罐都成了力气活。罐笼是连接地面到竖井下、乘人兼运送物料类似电梯的装置，人员高峰期，常出现“挤罐”现象。“嗨哟、嗨哟，吸口气，再上一个！哈哈哈…”限乘十二人的罐笼，往往要多挤好几个，那场面用争先恐后形容再贴切不过。煤矿竖井井筒的布置方式一般是以井口为中心，左右两翼沿着水平线纵深开拓大巷，然后在大巷尽头两侧划分若干采区，后退式回采。大巷内，电车是主要交通工具，错过了一班车，步行到工作地点往往要用一个多小时。 荷载一吨的矿车皮内能坐下四个人，说是坐，其实就是脸对脸蹲靠在车皮帮上，遇到人多的时候，还可以再挤两个。那时井下煤炭运输方式是皮带机从采区拉到大眼（煤仓），再由电车经大巷轨道运输到井口。鉴于空间有限，矿井下许多设备都是一物多用，电车算是煤矿的“地铁”，一部车头拉一、二十张车皮，每趟空车载人从井口进采区，回来装满煤炭运至主井煤仓。那会正是多拉快跑夺高产的年代，大巷内常常是电车穿梭风驰电掣的繁忙景象。电车一般沿途是不停的，有的司机师傅为了矿工下车方便，经过站点会稍微减下速。人是环境的产物，经年累月在矿井下摸爬滚打，采煤汉子们练就一身铁道游击队“爬飞车”的本领，这也成为那个时代每名矿工的必备技能。那天，我乘坐的电车经过采区没有减速，眼看大伙一个个跳下车，我开始着急起来，快速瞅准落脚位置，一手拎着三十多斤重的煤电钻一手扶着车皮往下跳。由于重力与惯性作用，我的脚一落地，身子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时刻，突然有一只大手从我背后猛地拽了一下，才使我稳稳地坐在了地上。面对眼前一张张呼啸而过的矿车，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要知道，矿车与大巷墙壁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人一旦跌进轨道，后果不堪设想。定过神来，我起身欲答谢那位拉我一把的人。此时，大巷里空荡荡的，想必已随人群走远。
二
在采煤队工作的十几年间，我有过一段开转载机的经历。转载机是掌子面之外的第二部刮板输送机，承接掌子面到皮带机巷的转载运煤任务。那时LED智能矿灯还没推广，老式矿灯有时用不了半班就不亮了。在井下，没有灯人就成了睁眼瞎，啥也干不成。掌子面有人遇到“瞎灯”情况，队长会安排对方跟我换。理由是，班组一切优质资源必须支持一线，开车工能摁个按钮就行，灯不是最重要的。因这，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第一回是夜班。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与我换灯的人还没收工。急着升井的我，凭借矿灯仅存的微弱灯光径自朝机巷摸去。布置在大巷上下段的采区，是根据煤层赋存条件确立的，大一点的采区巷道走向一、两千米，需要年把时间才能回采结束。每天往返于此，采煤工对这里的每一条巷道，每一处拐弯，每一道上山耳熟能详，偶尔摸黑走到大巷也是常有的事。 那天我鬼使神差般的走进机巷打“皮的”（坐皮带）。随着时代的进步，彼时，井下煤炭运输逐步从轨道拉煤向皮带输送方式转变。皮带机的推广，给违章者留下可乘之机。有人憨大胆，收了工，偷偷沿着皮带机巷一路打“皮的”到井口，节省体力节约时间，但过程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为了安全，矿上抓得严，大多数人不敢这么干。我估摸着到了皮带机尾位置，便朝皮带上一跃。不料，位置偏了，一只脚搭在皮带上，另外一只脚卡在皮带机架缝隙里。黑暗里，人失去了方位，本来就迷迷糊糊，这下子更糊涂了。明明上了皮带，咋就不动了呢？因为找不到支撑点，我干着急也没办法。焦灼挣扎中，突然看见一束亮光。“哎呀！你怎么卡这里了。”说话间，同事把我从皮带机尾拉了起来。随后，跟他一起朝大巷走去。 有句俚语说，没有文化，不知害怕。打“皮的”的糗事经历令我事后细思极恐：倘若救援不及时，运转的皮带会磨破皮肉，甚至把人卷进滚筒……三
还有一回是早班，我的矿灯又被一个工友换走了。掌子面第二茬炮响过没多久，为了抑制飞扬的煤尘，我摸黑走到转载机后十来米的地方打开灭尘喷雾开关，就在这时，皮带机突然停了。那时还没有集控，开停车全靠人操作，前边停车，后边不及时跟着停，煤炭不断吞进机“肚子”里，很快就会憋烧电机，影响正常生产。 见状，我连忙向按钮处跑去。刚一抬腿，就听见“咣当”一声，我两眼直冒金花，应声倒地。直觉告诉我：撞到横在巷道上侧的水管子上了，顿感嘴鼻发热，用手摸了下，鼻梁塌了下来。出于本能，我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捂住伤处，停掉车，到掌子面找队长汇报。 “你咋来了？”“我伤着了，看见队长没？”有人好奇说，看你不是好好的吗，咋回事？拿开毛巾，矿灯下殷红的鲜血格外刺眼。“赶快找人替我开车，我鼻梁可能撞骨折了。”队长听后立即安排人护送升井，我拒绝了。掌子面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走本来就缺位，这当口，不能再给队里添麻烦了。 煤矿，是一个特殊的行业，一听说井下出工伤全矿上下的神经都紧张起来。洗完澡到医院的时候，住在矿上的哥嫂早已在那里等候。一向好强的我见到亲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内心五味杂陈。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让家人担心，总感觉是件很丢人的事。好在拍片结果为轻度骨裂，医生让静养一段时间。 “我先歇三天，加上旬尾旬头四天休班，一周后回矿。”见到区长，我表明想法，他爽快同意，并说了些关怀的话。当时采煤队执行计件工分，每旬规定出勤八个班，月底翻倍加分，不然收入会少很多。遇到职工碰手碰脚现象，区队有一条不成文的“人性化”规定：视伤者情况允许休息几天，康复后继续上班，正常享受加分政策。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煤矿上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挤罐笼、爬煤车、坐皮带、换矿灯的“老黄历”成为尘封的时代记忆，但那些在矿井银幕上演过的一帧帧青春记忆与时时处处的忧患意识，早已融入灵魂，刻进骨子里，深深影响着我及我身边的人。“注意安全啊！”每次坐车上高速路，我会习惯性的向开车同事叮嘱一句。 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无缘无故冒险呢？人的一生，就是从家里出发，然后不断寻找回家的路。这条路，唯有安全才是最近的！ 撰稿人：陈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