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大姨是搬运工,熟悉她的人都会一愣:一个退休老干部怎么成了搬运工了? h?3f5G*&H
解放后,大姨甩着大辫子偷着去考学。别人把喜报送到家,姥爷一脸忧戚,没钱供她上学呀,虽然只交几块钱。第二年,大姨沿着河沟,背着布包又去考试了。姥爷铁了心,卖了大蒜、粮食还有圈里将出栏的猪,又凑了亲戚的钱,把姨送到了泰安的卫校。 ]d~MEa9Y|
大姨把一个乡下姑娘的眼光搬到城里来了。在学校里她吃苦好学,仍是朴素的打扮。一直到毕业在军医院工作了多年,她才把乌黑的头发烫成了发卷儿,戴上军帽,成了英姿飒爽的女干部。 7Fc |
这时候,大姨的搬运工作仍没有结束。勤俭节约的美德让她在城市的家里培植得枝繁叶茂。表哥表姐穿小了的衣服,她全部洗净打包,等着放假的日子大包小裹地挤上长途汽车拿回老家。 wtUG^hV #_
老家的孩子都盼大姨来。大姨来了,拉开大提包的拉链,变戏法似的掏出她打的帽子、手套,还有毛袜子。孩子们嘴里含着糖,看见大姨对城市充满了向往。大姨把去城里的思想搬到孩子们的脑袋里去了。于是,老家的孩子,一个一个,像掰棒子一样,都进了大姨的麻袋,被大姨运到了城里。最后,索性大姨把姥爷也搬到城里来了。 QJ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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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下来的大姨看着姥爷在阳台上喝茶,听他放着震耳欲聋的戏曲,心满意足地在床上做棉被。于是棉被又一条条被搬运出去,大姨把它们送到二姨家,我家,她的女儿、儿子家。孙女盖的蚕丝被,又轻又暖。表哥说,别再做被子啦,现在谁还兴这个? =/f7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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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住的小区,老干部科有棋牌室,他们都去搓麻将。大姨上了瘾,觉得麻将让人心情愉快还能锻炼智力。她又担心还在老家的二姨她们,开始要求表哥或我弟送她回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送麻将桌和麻将。遂了她的心愿,过了一阵,她又打电话要求回老家,因为她换了一个新马桶,她要把旧马桶搬到老家去。老家也已经四四方方的,像崭新的小别墅了。谁缺一个马桶,何况还是用过的?没人愿意替她送,大姨这才伤心地给了收废品的。收废品的笑话大姨,这个帮你扔了就不错了,哪还能卖钱?破报纸、废纸盒子还能换点钱。 MSFNw
大姨记住了,大姨开始捡废纸箱。看到别人丢弃的塑料瓶她也心疼,觉得浪费。大姨用尼龙袋儿每天往家提,家里快成垃圾场了。别人都疑惑不解,你一个老干部退休金这么高,还缺这点钱吗?孩子们也觉得面上无光,劝大姨不要捡垃圾了。姨夫护着大姨,她不偷不抢,她干坏事了吗? R3cG<MjmK
我不知道大姨是不是关心姨夫,在家里都是姨夫做饭,大姨品尝。姨夫说大姨是美食家。可是姨夫已经走了,我们都哭,哭得稀里哗啦。大姨没有哭,两眼空洞。 $$/S8LmmK
我们知道大姨心里在哭。泪水从左心脏流到右心脏,她不停地搬运,搬运这些无法肆虐的泪水,搬运那些无处安置的想念。有一天,就淤堵了。表姐把她从心脏手术室紧急抢救回来,“你的血管堵了99%,你知道不知道?”表姐一脸后怕地看着她妈。 @>Biyb
大姨笑笑,用布满针眼的手拍拍附在身上的薄被,扭头看看窗外披着宇宙光针的太阳说:“你看我想去那边儿,人家还不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