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众日报 06版
GG_A'eX:I
,#-^ □ 逄金一
9a_(_g>S 刘亮程这样写寒冷：“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
/t?(Ic P5 他这样写睡眠：“我早醒了一阵，天还没亮。父亲说，好睡眠是一根长绳子，能把黑夜完全捆住。那个晚上我的睡眠又短了一截子。”
@i:_ JOl 这样写活：“在我年轻力壮的时候，那些很重很累人的活都躲得远远的，不跟我交手，等我老了没力气时又一件一件来到生活中，欺负一个老掉的人。”
VAR/" 这样写话：“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完全冻硬了，得过一阵子才能化开。”
6UJBE<ntj 写路：“我看见一条扔掉的路，像一条沟渠夹在旧庄子中间。”“这段路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它用坑坎逗人玩。牛有时也逗人玩，经过坑坎路段时，故意猛走几步，让车倾歪得更厉害些。”
4HDQj]z/ 写水：“我让水走了一段弯路，水会不会因此迟到呢。”
FdJC@Y-#uA 还有墙：“墙直着身子站累了，想斜站一阵也不一定。”
?|Mmz@ 还有云：“每一场风后，都会有几朵我们不认识的云，停留在村庄上头。”
P y,@or7n 有雨和雪花：“每个夏天都落到土包上的雨，从此再找不到这个土包。每个冬天也会有一些雪花迟落地一会儿——我挖的这个坑增大了天空与大地间的距离。”
L:EJ+bNG 有大风：“小的时候，我们不懂得礼貌地让到一边，让一场大风刮过去。”
*'(dcy9 有声音：“我能将偶不小心弄出的一点响声捉回来，捏死在手心。”
:Zd# }P 至于写动植物、微生物，则更多更普遍了——
wwmO Dw<tT “一个夜晚我们被狗叫醒，听见有人狠劲顶推院门，门哐哐直响。父亲提马灯出去，我提一根棍跟在后面。对门喊了几声，没人应。父亲打开院门，举灯过去，看见三天前我们卖给沙沟沿张天家的那只黑母羊站在门外，眼角流着泪。”
DSHpM/7 “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摊草惹笑了。”
5 *>3(U “我四处找我的驴……门前土路上一行梅花篆的蹄印是驴留给我的条儿，往前走有几粒墨黑的鲜驴粪蛋算是年月日和签名吧。”
?hpk)Qu “有一次我小解，看见驴正用一只眼瞅我裆里的东西，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藐视和嘲笑。”
XC{(O:EG “人一睡着，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喧嚣一天的人再无话可说，土地和人都乏了。此时狗语大作，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飘去，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
}c,}+{q “我因为在田野上睡了一觉，被那么多虫子认识。……我甚至感到成千上万只虫子正从四面八方朝我呼拥而来。我的血液沸腾，仿佛几十年来梦想出名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这些可怜的小虫子，我认识你们中的谁呢，我将怎样与你们一一握手。你们的脊背窄小得签不下我的名字……”
i JE|u 以上列举了这些，大约能窥探到刘亮程的部分秘密吧。尤其是他在语言技巧方面的重要手法，也许这正是他最特异之处呢。
' C*NyHc 他赋予万物以灵魂。或者说他与万物是友人，他倾听万物，记下与它们的对话。作为主体的他退却了，退为次席，而把万物举荐到了主席，并认真聆听它们发表不一样的演讲。作为主体的人来说，他看起来是孤独、寂寞、边缘的，其生命与个体世界打眼看去是木讷、荒凉无为的；但作为一个倾听与记录者，他却无疑是丰盛、充盈而灵动的。
-/&6}lD 万物有灵，这是很古老的观念，人类在神话时代就发展起了这种观念，无论中西方都是一样的。而万物平等，这又是庄子的观念。刘亮程在现代文明所辐射薄弱的地方，在一个几被现实生活抛弃遗忘的乡村之中，重新又找回了人类童年时代的感觉。或者说，那种早已沉淀在骨子里的感觉主动浮上来，填充、拥抱、淹没了他。
Vb X$i!>8 一般来说，动植物、微生物，我们能略微顺畅地与之建立程度不一的灵性的联系，毕竟它们也是生物，是生命的一种强有力的存在。它们构成了万物之中的第一个层次。
`o*g2fW! 第二个层次，是虽然没有生命，但毕竟是流动的类生物的存在，像风、云、水，人们有时候也容易把它们等同于某类生灵，能够形象地以它们为类人，有时会赋予它们以灵魂。别忘了，在神话时代，它们可都是赫赫有名的神灵啊！
|wj/lX7y 万物中的第三个层次，是无机物、是纯粹无生命的存在，如墙、路、脚印。可是即使在这个层面，刘亮程也以他的生花妙笔，给予了它们生命，吹口气让它们成为有个性、有思想、有灵魂的存在，并认真发表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言。
egi?Qg 万物中第四个层次，是抽象的事物，诸如睡眠、寒冷、活。其实严格来讲，它们已不属于万物之内，而是万物之外了。它们不是“物”，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现象，或仅仅是某一类概括。总而言之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物。但是，刘亮程却依然把它们唤醒，让它们戴上手套，拿起话筒，说出了对人世间的意见。
2 jx+q 刘亮程的很多作品中，作为人的主体是隐身的，换言之，他的作品是无主体的。他写什么，就把什么当作主体。他的一篇作品中，因而就可能有无数个主体。他作品中的主体是万物，是一切。他默然而喧哗、渺小而伟大，而这正是他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