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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保川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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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2-08-02  

年画

管理提醒: 本帖被 张丽 从 【休闲】打工文学 移动到本区(2022-08-11)
年画
每到阴历的年根儿,京郊一带不少的村落,有一个传统习俗,家家户户贴上几张年画儿。有钱没钱,买张年画算过年,是那时的流行话儿。

买年画儿了么?

没啥新鲜,,毛主席像和那八出戏。

见新压邪,走,撩一眼去。

清冷的土街上,三三俩俩缩脖端呷的庄户人,有一搭,无一搭的相互打探着,走家串户去看这一年中难得一见的风景和喜悦。

虽然只是几张轻飘的不起眼的年画儿,不仅掩饰了一座座土屋里的空荡,沉寂和一面面老墙上的斑驳,灰暗,更平添出一丝少有的亮堂,喜兴和热闹。

那年月,离我家五里远的牛屯镇上,有一个不起眼的书店,是唯一买年画的地方。除了各色的领袖像和八个样板戏人物剧照外,其他喜庆吉祥的年画儿寥寥无几。

尽管如此,小时候,我还是喜欢买年画,贴年画,看年画。

年画,不仅给我带来了微薄的喜悦,新鲜的,更给我一种幻想,少有的几副静止的画面,我幼稚的目光和天真的思绪,仿佛走出了故乡的土路和田舍,融进了陌生的远方。

每年过了腊八,母亲就开始翻箱倒柜扫房了。只见她围上一方已辨不清颜色的旧头巾,挥舞着一只长长的扫把,从里到外,从上倒下极认真,庄重的清扫土屋内乌黑的油烟和墙角旮旯的一圈一圈的蜘蛛网。扫去了积压一年的灰尘和晦气,去迎接新的一年和永远不会光顾的财神。

那个时刻,母亲佝偻的身影在挣扎的灰尘中不停的晃动着,那一张张已经发黄的旧年画也被无情的撕去了。看到那一堵老屋墙上,显露出的空旷和斑驳,我的眼睛里不知为什么竟噙满了酸楚的泪水。

“六儿,到镇上买几张念想来,去去晦气。”

这时候,母亲粗声大气的声音,从灰蒙蒙的土屋里冲了出来。她习惯把年画说成念想。

钱呢?

语音未落,我就高兴的蹦起来,像小老虎似的冲进灰腾腾的土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的寻钱买年画儿。

找了个遍,一分钱也没有。

那年头,一张年画也就以二角钱,可是,我知道家里仨俩个月都难得见上一份钱。打油买盐,只有靠鸡屁股银行了。

母亲一怔,笑盈盈的指点垂头丧气的我。

“去找你姥姥”舅舅是个让人眼热的建筑工人,姥姥腰里总有几块热乎乎的零花钱。

我圾拉着一双露脚丫的夹片鞋,一口气跑了八里地,满头大汗的赶到了外婆家。吃过晌午饭,我闷着头扶在炕沿上磨蹭着不走,自尊心让我难以启齿要钱买年画儿。白发苍苍的外婆调皮的挤着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仿佛对我的小心眼儿了如指掌。

外婆费了好多心思和口舌,把她的一群和我班上班下的孙子孙女打发走后,像做贼似的偷偷塞给我两元钱。

“别瞎花,给你吗啊”。姥姥再三叮嘱,爱怜的目光一直把我单薄的身影送出了村口。

太阳偏西时,汉淋淋的我赶到了不长去的牛屯镇上,大街上冷冷清清的,那唯一卖年画的小书店,紧紧的关上了斑驳的铁门。

我小心翼翼的攥住来之不易的两元钱,失望的往家赶。出了镇子,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我的心在咚咚的狂跳,那些想象中的神呀鬼呀的钻进了脑海里。回家的路还远着呢,行人却越来越少,我紧张的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攥在手里的两元钱,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我差点哭出声来,无奈的返回身,一点点一步步不错眼珠儿的寻找,不知折了多少个来回,钱还是没有踪影。天完全黑了下来,路面上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那小北风在不紧不慢的刮着。

只有等到天亮再找了。抱着一丝希望,那一夜,我没有回家,而是钻到镇子外面的一个大花秸垛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终于在路边一丛荆棵子底下,找到了丢失了一夜的两元钱,我高兴的哭了。紧紧的攥住来知不易失而复得的钱,一溜烟的赶到镇上的书店里,终于买回了那年的年画。父亲是不喜欢年画的。他说:“看画,不顶吃,不挡饿,浪费。”

“贴喜子,对联就不浪费了?”我反问道。

“那是求财神哩。”父亲挂着一丝苦笑。

母亲讥笑道:“背时的,你年年求个亏空,摘借都无门,还有财神?”

父亲不再吱声了,大口抽着旱烟。他在生产小队里批星戴月苦干一年,连口粮都挣不回来,看啥自然也就不顺眼了。
有一年,我又买了许多年画。贴在老墙上刚好两天,父亲醉酒后,一怒之下,把满腔的年画,一张张撕得粉碎。我的心也被一下一下撕碎了。
我曾暗暗发誓:“永远不再买年画了。”
那年,家乡的日值,只有571毫。我家连肉都没有买。大年三十,开水熬白菜。父亲连一个喜子也没有贴。他说:“守孝,三年不贴红挂绿。”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土屋里那堵光秃秃的老墙,就像苦涩的日子一样灰暗,平淡和沉寂。
以后,我哥参军了。每年的腊月二十九,村里都敲锣打鼓的送来一副对联和两张年画。
我曾清楚的记得,有一副送来的年画是《红色娘子军》剧照。画面上,伤痕累累的吴清华手捧红旗落泪的场面。也巧,那年父亲和母亲吵了一个正月的架,闹得四邻不安。
母亲泪嘤嘤的说:“都怨这幅画方的。”
过来劝架的二奶叹了一口气,说:“我家狗浸子买的年画更恶心。”
“是什么呢?”我好奇的问。
二奶没好气的回答:“李玉和上刑场。”
那年月,连年画都不吉利。
 

作者:杨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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