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生活指南 mXRB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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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知道她只可以与你共富贵,却不能与你共患难,那一年,我一定不会放弃你。 1->dM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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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姨问我,昨天有没有看到对面1109号房几位家属上演的混战大戏。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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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书里漠然地抬起头,扶了扶厚厚的眼镜,看看头上高高挂着的吊瓶,再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外婆,回答说“没有”。 oX#Q<2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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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你只顾着看书没看热闹!不过没关系,来,让姨告诉你们这些小姑娘精彩故事,以后找婆家可要长点心眼儿!”小姨洗了一个大红苹果,坐下,开始削皮。 Y l4^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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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在她手里打圈圈,苹果皮长长地冒出来,却一直连着不断。 nOt&pq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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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斑斓的蝴蝶在窗外飞来飞去,最后落在玻璃上,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yh Yb'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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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所在的1107号跟1109号房隔着一条走廊,默默相对。 i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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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里明窗几净,地板一尘不染,服务人员亲切和蔼。可待在这里,不可能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每分钟都想逃离。 aGrIQ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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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对了,这里不是弄堂,不是旅馆,是病房。 p#ol*m5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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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9号房的病人,在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清晨被送来,他姓费。 mC4zac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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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多岁,戴着呼吸机,像睡熟了一样。其余几位中年女人,互相搀扶着哭。一边哭一边呼喊着床上的男人:“吉良,吉良,你快醒醒啊!”狭窄的电梯被她们弄得一片哀鸿。我不好意思看这样一出深情大戏,只好把头稍稍偏向右边,眼神不知该落在何处。 <":;+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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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内是一块绿色的硬硬的病历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费吉良,36岁,车祸致全身多处外伤,右胸粉碎性骨折,左腿截肢,头部受到猛烈撞击,颅内出血……”我再次移开了目光,因为真的不忍看下去。 hEA<o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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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 !^^?dR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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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说的“大戏”,是对门那位费先生的姐妹跟费太太之间的大战。 N+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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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过年那段时间,由费太太和护工承担着照顾费先生的责任。一直相安无事,可就在一个星期前,费太太突然无缘无故地辞退了护工。 T}K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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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姐妹在昨天傍晚突然杀气腾腾地登门,亲眼目睹了依然呈半昏迷状态的费先生,他被人用一条薄毛巾遮住了无意识睁大的双眼,胡子拉碴,嘴唇及四周起了干燥的皮,嘴巴木然地一开一合,身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并且散发出一股股味道。负责照顾他的人,估计好几天没给他擦身子了。 l 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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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姐妹的突然造访让费太太慌了神。 &v$r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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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真相的值班小护士刚好过来巡房:“对了,1109号床怎么好几天没有去领营养粉?”费家姐妹恨不得把费太太给撕了!她们的到来,让医生、护士和其他病友家属喜出望外,人心都肉长的,大家都看不惯费太太对费先生的所作所为了,辗转托人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了远在几百公里外的费大姐。费大姐一听就火冒三丈,立刻召集其他姐妹到医院搞了一个突然袭击。 Ee)T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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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姐妹请求医生重新给费先生用药。费太太尖叫着:“如果医生要重新给他开药,以后费吉良的一切费用我就不管了!” X}=n:Ql'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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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大姐赏了费太太狠狠的一巴掌,费二姐愤怒地把一个杯子摔到地上。费太太捂着红肿的脸,眼里噙满泪水:“姐,你说,拖着已经没法完全康复的他,以后我的人生还能怎么过……” Y'c>:;J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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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要这样做,想让我弟弟快点儿走?!”费家姐妹愤怒至极点。 D8i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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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活不了了。我受够了!”费太太呜呜大哭。 T m_b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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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费家姐妹报警,警察也过来了。 q4R5<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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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长悄悄过去,把1109号房的门关上,希望能把一切争吵和哭声留在里面。 4E;V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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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人群摇摇头,渐渐散开。 !9u|fnC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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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摇摇头,让我把房门给带上,并给她倒杯开水。 931bA&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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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的一瞬间,我看了看对面那扇洁白的门,想象门后那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却还是有些意识的费先生,此刻心里该是何等悲怆与绝望。 E[2m&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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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看穿了我的心事:“彩儿,虽然那位先生可怜,可别人家的事咱们管不着。” M}`B{]l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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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点头,然后快步奔去厕所,洗了一把脸。 ~T ]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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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先生刚入院时,画风并不是这样的。 .Obw|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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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入院时情况极其糟糕,几乎每天都要进行若干次大大小小的骇人听闻的手术。 J5di[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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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太太30来岁,是个斯文白皙的高个子女人,即使没有打扮仍掩饰不了她的天生丽质。她常常在开水房里默默流泪,或者是躲在楼梯里抱膝哭泣。 NgADKr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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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小妹常常抱着她的肩膀安慰,说:“嫂子,我们一定要坚强起来,哥哥一定会苏醒过来的……”费太太点点头,强忍着泪水,给费先生喂流质食品、擦脸擦身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Z)(O*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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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女人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实行轮班制,每次安排两人照顾随时情况危殆的费先生。 W}--p 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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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我出走廊取医院的订餐时,会听到费太太把手机开着免提,放在费先生的枕边。手机里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爸爸,爸爸快醒来,陪我去打游戏……爸,别睡了,快点醒来,回家……”电话那头的孩子忍不住大哭,费太太伏在费先生身上,失声痛哭。 #Vl 0.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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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小姨还说,对门那位先生虽然遭遇了车祸,可他还算是挺有福气的。“出了事,有那么多家人围着悉心照顾。唉,希望好人别躺着了,别让家里人伤心了!” jq-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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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外婆掀开被子要下床,说:“哎,都说了我是老毛病不用大惊小怪嘛,非要我住院,麻烦自己麻烦别人……” 8}c$Xm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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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柳眉一提:“妈,您干啥子呢?我是说别人家,又不是说您老人家!” ^$%S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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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好了许多,我抽空参加小学同学聚会。等回到医院,去打开水时听人说,对门的费先生总算是醒过来了。可由于昏迷太久,加之前后经历过多次大小手术,所谓的苏醒仅 限于睁大空洞的双眼,意识变得非常模糊与迟钝。听说,随着病情的稳定,1109号房减少了留守医院的人手。毕竟,姐妹们都有各自的家庭要照顾,这年头谁也不容易。 :j5n7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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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病人的生活极其无聊与苦闷,所以各种版本的流言在病人家属之间悄悄流传。据说,费太太一度离开医院,回单位上了一段时间的班,把费先生扔给了费大姐。endprint @Py/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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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这个字是费家姐妹上演大戏时的常用词。费大姐数落费太太只顾玩儿手机而疏于照料,让她去单位请假,没想却干脆不来了。 E4gYem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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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太太一改当初的柔弱与可怜,振振有词地反唇相讥:“我哪里以各种借口拖着不来照顾你弟?难道你的小侄子我不用管了?难道我连工作都不要了,专门来伺候你的废人弟弟?以后谁来保障我们母子的生活,你吗?”费大姐不吭声了。 )i~cr2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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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变故的起源,不知道费太太如何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完成了从深情到绝情的转换。也许,患难见真情,患难也能见真性情。 1q~+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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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以费先生目前的情况看来,完全康复成车祸前的样子是不可能的。别说要康复成过去,就是能让他独立地完成穿衣吃饭,都需要先经过三五年的物理康复期。 +!k&Yj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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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是一个何等漫长的折磨?对他自己,对身边人,都是一个只会痛苦,没有憧憬的过程。治疗和康复都需要巨额的费用,一个上有老下有少的30出頭的女人,又能坚持多久? S\''e`E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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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钟彩儿,今年36岁。 +J_c'C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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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在1107号房照顾外婆,一边戴着厚厚的眼镜冷漠地注视并打听着1109号房的一切。 &J55P]7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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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在一家医院二楼的拐角处,我撞上了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他把我扶起来,领着我去了护士室,又到医院的小卖部里重新买了一个新的暖水壶,然后帮我打满开水,送到了外婆所在的病房。 Tu@8}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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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他告诉我,手背上的红肿泡泡很快就会好的,但要记得勤换药。那个男孩叫费吉良。 :@kG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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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肿泡泡消失后,我的手背上留了一个疤。后来我去美国留学,把那个伤疤稍加改造,文成了一只展翅的蝴蝶。蝴蝶很美,看不到原来的伤疤了,我以为我会忘了费吉良。 mYxuA0/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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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之所以去美国,是因为我和费吉良分手了。 -mC0+}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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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有过一段纯真快乐的日子,但后来有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出现了。她对他殷勤备至,家庭条件也很好,帮费吉良安排实习单位,让他很感激。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他们俩更般配。 kUq=5Y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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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费吉良呢,他跟我在一起时,聊的话题竟大都跟她有关。有一次我试探着说,要不咱俩分手,你们在一起吧?他愣了许久,最后才说:“瞎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A:>01ZJ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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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岁月里的爱情,有多美丽就有多伤人,有多伤人就有多滑稽。 ^:K3vC[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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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我的坚持下,还是和费吉良分手了。尽管当时他红着眼圈不同意,但是分手一周后,他就和那个漂亮女孩在一起了。对了,那个女孩就是现在的费太太。 Fj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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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吉良,如果我知道她不能与你白头偕老,如果我知道她只可以与你共富贵,不能与你共患难,那一年,我一定不会放弃你。 Yb:\a/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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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重病入院,身在美国的我请了半个月的假,飞到了祖国南疆的这座医院。我做梦 都没想到,时隔18年,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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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春光明媚,阳光刺眼,而他紧闭双目,气若游丝,带着无限的遗憾、哀伤与愤怒。 7x#Cke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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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费太太不在,趁费家姐妹离开,我偷偷溜到1109号房,把费吉良的手轻轻地盖在我手上的那只蝴蝶上。 4Yx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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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其实所有的蝴蝶都会飞,就像那些单纯得要死的爱和过往,随时都会飞一样。 ^=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