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来青
钱三沟是豫西南一家私营建筑公司的农民工，年龄也就40出头，由于身材瘦小，加上胡子拉碴的，额头上满是抬头纹，看上去就像快退休的老师傅。平日里，人们都习惯叫他老钱，但背地里，大伙要么叫他三狗子，要么就叫他钱三抠。叫三狗子是他的小名就叫三狗，叫钱三抠，那就很有说道啦。
钱三沟在人前掉书袋：“三，这个数字在古书上可不是个实实在在的三，那就跟戏台上的兵将一样，三五个人百万雄兵。在古时候嘛，三六九这些数字都是个约数哩。”言下之意，他钱三沟的钱财还不止三沟呢。
名字里不缺钱，可现实是自打18岁跟村里的包工头牛二胆一起出门搞建筑，瓦工、钢筋工、抹灰工、安全员、质检员等等角色干了不少，牛二胆已经把包工队鼓捣成了建筑公司，当上了总经理，钱三沟却还是农民工一个，一直没挣到大钱。因为钱挣的不多，加上长得也有些困难，到了30多岁，钱三沟才在老家娶了一个有点残疾的媳妇。媳妇虽说有点残疾，名字却靓丽，叫万人美。万人美到底有多美，没见过，但从钱三沟每天定打不少的三五分钟电话可以推测，他对这位腿脚不利落的媳妇倒是相当满意。就说这打电话吧，平日里除了给老婆打之外，谁想让钱三沟主动呼叫一次，没门；就是他主动呼叫你，也是没等你接听就挂断了，给你留点念想，等着你回话他才免费接听。
是人，都有点爱好，钱三沟的爱好是看书。走南闯北搞建筑，只要有点空闲，钱三沟最爱跑的地方是旧书摊，三两块钱一本的《麻衣相术》、《三侠五义》、《万事不求人》，七八块钱的《上下五千年》、《汉字源流》等，都是他的收罗对象。不过，他买得最多的还是几毛钱一本的旧杂志。有老乡问他：“一个农民工，看那些不顶吃不顶喝的闲书有啥用？”他答：“问这个话就是没水平的表现。知道啥叫修心养性不？”人家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多搭理他。他呢，觉得别人不搭理更好，看旧书更是津津有味。
有一天，牛二胆逗钱三沟：“三狗，你那么抠门干球啊，死了还不是一样不出气儿！”钱三沟就回敬一句：“你二蛋当老板了，整天剥削我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抠点儿，老婆孩子吃啥喝啥？我抠？但是我是抠亦有道哩。”
钱三沟抠门是抠门，但到了夏收秋种、回家过年，却也从来不愿加班，“给多少也不加”。马年春节前，他说：“咱也不能光喜欢钱，把家里的地给荒了。”牛二胆就损他：“我看你是怕万人美的那块地日子长了不种给撂荒吧？”钱三沟见说透了自己的心思，就瞪着眼说：“是的又咋啦？谁跟你一样，老婆闲着不动，去泡妞哩。”牛二胆继续逗他：“球，我就不信你不喜欢加班。今年过年，给你一天三百，看你加不加！”钱三沟说：“三百？四百五百也不加！”牛二胆一听，来劲啦，大声说道：“我一天给你六百块！”
“你说话算数？”钱三沟这时候却来了一句。
牛二胆到底是老板，到了过年时，半月假期，公司里就真的留下了钱三沟看守现场了。钱三沟给媳妇打了个电话，一番温存话说明了来龙去脉，说得媳妇哭得稀里哗啦的，连连嘱托要他多保重。
钱三沟看守的现场上，塔吊、脚手架这类物品不用担心丢失，只是那东一堆西一堆的钢管、废旧材料不容易看守。因此，他在工地上巡逻得就格外勤勉。大年初一这天，天上飘起了雪花，钱三沟正在巡逻，见工地大门口停下了一辆红色轿车。轿车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裘皮大衣，嘴唇抹得鲜红的中年女人。女人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见钱三沟就笑得花枝乱颤地，笑一阵才说：“吔，这漂亮的大楼可是师傅您盖的吧？真棒！”大过年的，又是下雪天，钱三沟正想着瑞雪兆丰年，高兴着呢，见个漂亮女人跟自己说话，也来了兴致，很自豪地回答：“当然了，这大楼在这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哩！”
女人跟钱三沟说着话，带着孩子就往工地里走。钱三沟还是客气地拦住了她：“大妹子，俺们公司有规定，里面闲人免进！”女人后面跟着的小男孩接上了话茬：“俺们可不是闲人。”女人连忙制止了孩子，笑着解释：“俺们是想看看房子的布局，我家在这里预购了一套哩。”
见钱三沟还要发话，女人连忙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一包中华烟，不由分说就塞到了他的口袋里，悄悄地说：“师傅，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里要搞装修呢，你这里我早注意上了，木料、水泥、大沙的，啥都有，我是看你就一个人，能不能到晚上方便时我来拉一些？钱嘛，不会亏着师傅！”女人说着，还给钱三沟瞟了瞟媚眼，顺手掐了一下钱三沟的胳膊肘。
钱三沟没见过这阵势，半天愣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漂亮女人还是对着他笑，笑得比他媳妇还好看。“大哥，想好了吗？”漂亮女人把带着怪怪香味的嘴巴凑到钱三沟的耳朵根子边问，“这个事只有咱俩知道。”
“不行！”钱三沟终于如梦初醒地挤出了两个字。
女人依旧是对着钱三沟笑，笑着用甜甜的话柔柔地说：“大哥，你再想想，再想想！”
钱三沟仍是明确地回答：“想啥？俺啥也不想！你早走早省心吧！”
漂亮女人失望了，钱三沟当即就领教了什么叫善变女人脸。漂亮女人对着他撇着红嘴唇留下的那句话，真比刀子还剜心：“怪不得你是个穷光蛋！”
更为恶毒的是，这娘们在上车后还让那孩子给他来了一句：“老爷爷，我妈妈说，我长大了也向你这个穷光蛋学习！”
“奶奶个熊，穷光蛋有啥好学习的？这小屁娃儿！”钱三沟听了这话，直气得七窍生烟。
回到门卫室，钱三沟才想到忘记把那包中华烟扔给漂亮女人，一怒之下，就想投到火炉子里。旋即一想，烧掉了到底可惜，就压下了这个想法。说来，钱三抠长这么大，还没尝过中华烟的滋味呢，只知道这烟是有头面的人抽的，很贵。他平时爱吸烟，一天一包，限定在五元钱左右的。因为不想和别人分享，就说，自己抽的是“赖烟，拿不出手”。当然，他也从来不接别人递过来的烟，再好的烟也不接。可是，今天是个例外，他让那个漂亮女人给整得只顾招架了，也算意外地收获了这包中华。他琢磨着，这烟也只能悄悄地抽了。
晚上，心头的火消了一些，钱三沟抽出一支中华来，就着炉火点着了，猛抽了一口，随即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有钱人就是会享受，贵烟是比贱烟吸着得劲！”他正想着再抽第二口呢，脑子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这烟里不会有麻醉药吧？”一念至此，钱三抠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掐灭了烟头。不过，这包有嫌疑的中华烟他还是没舍得扔掉，就放在床头边儿上。每天见了，倒是倍增了防范意识。
世上的事情，也真说不清。过了大年初五，钱三沟还在为此耿耿于怀，没想到牛二胆却笑嘻嘻地来到工地慰问他来了。还带来了烧鸡、花生和好酒，说是要跟他喝上几杯。牛二胆一进门卫室，就看到钱三沟没敢再抽的中华烟了，他也不管钱三沟同意不同意，随手抽出一根就点火抽上了，边抽边跟钱三沟开玩笑：“三狗子，发大财了？中华你都抽上了，还是软中华，牛！”钱三沟一见牛二胆这样子，立马警告：“这烟也不知啥来头哩，你还是少吸两口稳当，别见光就想沾。”牛二胆并不在乎钱三沟的警告，还嬉皮笑脸地说：“这烟，估计你也不舍得买，肯定是哪个美女送你的吧？”钱三沟本来想着跟牛二胆汇报一下这包中华烟的来龙去脉，想想，也没有必要跟领导表功，也就坐下来跟牛二胆喝起酒来。
两人几杯酒下了肚，钱三沟就只吃烧鸡滴酒不沾了。啃着鸡腿，钱三沟笑眯眯地对牛二胆说：“我拿着你的高报酬，就不能失职。你这个赖货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哩。我喝醉了，万一看不好现场东西丢了，你是不是就把一天六百块不兑现了？你撅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几颗屎哩。嘿。”
“到底还是你三狗子看书多，脑瓜子灵性！”牛二胆听了钱三沟的话，不但不恼，还对着大门外喊了一声：“都过来吧，来给钱师傅敬两杯酒！”
钱三沟这就往门外一张望，“我的个爷，二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呀？”他嘴里塞着鸡肉，看到那个漂亮女人，还有牛二胆的媳妇，手里还拉着那个七八岁的孩子，正笑吟吟地向他的门卫室走来。
没等他们进屋，牛二胆就端起酒杯给钱三沟道歉：“你别见怪。前几天你见到的是俺老婆的妹子和儿子，呵呵，俺是想让你以后当公司的保卫科长哩！”
钱三沟一听，嘴巴眼睛都是大张着，回过神来就把吃剩的烧鸡腿狠狠地砸向牛二胆。大笑着骂：“你奶奶的，牛二蛋！你把你钱三爷看成啥人了你？！”
牛二胆却像个贱人，听钱三沟骂着，还笑得很响亮，把雪粒子笑得都从塔吊上乱往地上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