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煤油灯下写作 w-j^jU><3
在老家时,我们那里没有通电,晚间照明都是用煤油灯。煤油灯通常是用废弃的墨水瓶子做成的省油的灯,灯头缩得很小,跟一粒摇摇欲坠的黄豆差不多。我那时晚上写东西,都是借助煤油灯的光亮,趴在我们家一张老式的三屉桌上写。灯头小光线弱不怕,年轻时眼睛好使,有一粒光亮就够了,不会把黑字写到白纸外头。 QomihQnc
我1964年考上初中,应该1967年毕业。我心里暗暗追求的目标是,上了初中上高中,上了高中上大学。但半路杀出个短路的,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来,我的学业就中断了,上高中上大学的梦随即破灭。无学可上,只有回家当农民,种地。说起来,我们也属于“老三届”的知青,城里下乡的叫下乡知青,从学校就地打回老家去的,叫回乡知青。可我一直羞于承认自己是个知青,好像一承认就是把身份往城市知青身上贴。人家城里人见多识广,算是知识青年。我们土生土长,八字刚学了一撇,算什么知识青年呢!不过出于自尊,我也有不服气的地方。我们村就有几个开封下来的知青,通过和他们交谈,知道他们还没有我读过的小说多,他们不但一点儿都不敢看不起我,还非常欢迎我到他们安在生产队饲养室里的知青点去玩。 )ep1`n-
回头想想,我和别的回乡知青是有点儿不大一样。他们一踏进田地,一拿起锄杆,就与书本和笔杆告别了。而我似乎还有些不大甘心,还在到处找书看,还时不时地涌出一股子写东西的冲动。我曾在夜晚的煤油灯下,为全家人读过长篇小说《迎春花》,小说中的故事把母亲和两个姐姐感动得满眼泪水。那么,我写点什么呢?写小说我是不敢想的,在我的心目中,小说近乎神品,能写小说的近乎神人,不是谁想写就能写的。要写,就写篇广播稿试试吧。我家安有一只有线舌簧小喇叭,每天三次在吃饭时间,小喇叭嗞嗞啦啦一响,就开始广播。除了广播中央和省里的新闻,县里的广播站还有自办的节目,节目内容主要是播送大批判稿。我端着饭碗听过一次又一次,大批判广播稿都是别的公社的人写的,我所在的刘庄店公社从没有人写过,广播里从未听到过我们公社写稿者的名字。怎么,我们公社的地面也不小,人口也不少,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写稿子吗!我有些来劲,别人不写,我来写。 ymW? <\AD,
文具都是从学校带回的,一支蘸水笔,半瓶墨水,作业本上还有剩余的格子纸,我像写作业一样开始写广播稿。此前,我在煤油灯下给女同学写过求爱信,还以旧体诗的形式赞美过我们家门前的石榴树。不管我写什么,母亲都很支持,都认为我干的是正事。我们家只有一盏煤油灯,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在灯下纺线。我说要写东西,母亲宁可不纺线了,也要把煤油灯让给我用。我那时看不到报纸,写稿子没什么参考,只能凭着记忆,按从小喇叭里听来的广播稿的套路写。我写的第一篇批判稿是批判“阶级斗争熄灭论” ,举本村的例子说明,阶级斗争还存在着。我不惜鹦鹉学舌,小喇叭里说,阶级敌人都是屋檐下的洋葱,根焦叶烂心不死。我此前从没见过洋葱,不知道洋葱是什么样子。可人家那么写,我也那么写。稿子写完,我把稿子装进一个纸糊的信封,并把信封剪了一个角,悄悄投进公社邮电所的信箱里去了。亏得那时投稿子不用贴邮票,要是让我投一次稿子花八分钱买邮票,我肯定买不起。因买不起邮票,可能连稿子也不写了。稿子寄走后,对于广播站能不能收到,能不能播出,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我心里想的是,能播最好,不能播拉倒,反正寄稿子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能力把失败嚼碎咽到肚子里去。让我深感幸运的是,我写的第一篇广播稿就被县人民广播站采用了。女广播员在铿锵有力地播送稿子时,连刘庆邦前面所冠的贫农社员都播了出来。贫农社员的字样是我自己写上去的,那可是我当年的政治标签,如果没有这个重要标签,稿子能不能通过都很难说。一稿即播全县知,我未免有些得意。如果这篇广播稿也算一篇作品的话,它可是我的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作品哪! u*S-Pji,x
煤油灯点燃时,会冒出黑腻腻的油烟子,长时间在煤油灯下写作,油烟子吸进鼻子里,我的鼻孔会发黑。用小拇指一掏,连手指都染黑了。还有,点燃的煤油灯会持续释放出一种毒气,毒气作用于我的眼睛,眼睛会发红,眼睑会长小疮。不过,只要煤油灯能给我一点光明,那些小小不言的副作用就不算什么了。 /'l"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