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童谣响起的时候,关于年集的回忆便又随着人潮的涌动,在日子的大街小巷里漫漶出喜庆的韵味。
儿时,年集是一场十里八乡的盛会。它相当于新年的扉页,人们很早就开始念叨着,着手筹备。走街串巷,和远近的亲戚们打着招呼,默契地对这份传统的约定心领神会。
等到那一天,羊肠般的道路使出吃奶的力气,鲸吞汹涌的人潮。我刚好高出石桌一个头,虽然紧攥着父亲的手,但仍会被人流冲开。要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鱼,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父亲的步伐。
到了年集,再小的空地都会有人见缝插针摆个摊,我们就在吆喝和讨价还价声的间隙中小心地挪动分外缓慢的脚步。
我想,年集的味道应是甜蜜的。
时不时就见有老人守着一根插杆,上面插满了糖葫芦。金黄的糖浆凝结着喜庆的阳光,山楂微醺的脸颊上泛出明亮的光泽,极具诱惑。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知不觉间就溜到了我的手里,顺便会挤走兜里一张纸币。有时候,还会碰到卖棉花糖的。那如烟似雾的形态、雪白蓬松的质地和入口即化的口感着实让我欲罢不能,大口吞咽,像是把一年的甜言蜜语都舔进了肚中,提前在舌头上蓄满嘘寒问暖,来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
在最东边,是吹糖人的固定摊点。或是鸡狗马羊,或是悟空八戒,糖人是童年斑斓的想象力最完美的载体。拿到手里,要把玩好久才舍得慢慢地吮舔。我们一群孩子围在两侧,看他用手一点点抚摸、揉搓着,直到糖浆不疾不徐地从轮廓显出形体。这可能是我们难得的安静下来的时刻吧。守候一旁,甚至能隐隐闻见糖浆的甜味,它们又会轻柔地把我的灵魂搓成什么形状?或许,只有新年才知道答案。
年集的颜色应是红润的。
我喜欢跟在人群中看对联,虽然不懂繁体字,但一定要装作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中猜测对仗与典故。地上摆着一沓沓福字。各种字体、颜色、花纹,应有尽有,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福气在这里都能得到诠释。但它们都隶属于同一个汉字,就像所有的心愿在此刻,都被阳光同样地祝福着,印照出同一种光亮。不远处,是卖灯笼的区域,最多的就是红色的灯笼,如同一片高低错杂的森林,花果芬芳。灯笼的半面是灿金的四字祝语,半面则是鲤鱼、牡丹等吉祥图案,下面坠着红色的穗儿,随着风轻轻摆着尾。提一盏灯笼
回家,来年走上再远的
距离,也不会忘记归乡的路。
年集的声音则是闹腾的。
这时候可没人会在家里睡懒觉,塞满整条街道的声音漫过窗子,就连家养的鸡鸭都勾着脖子,叫嚷着,想出去溜达一圈。招呼声、欢笑声、叫卖声、还价声此起彼伏,像是大雨落在了湖泊,水花四溅;又像是潜藏在鞭炮里的轰隆声要在年集里进行一次试鸣,不给耳畔留下丝毫留白。
对我这样一个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年集里成群结队、气势汹汹而又理所当然的方言和土话听起来陌生而又熟悉——这是文化基因与地缘血脉的共鸣,压过了二十多年的疏远与隔阂,迅速同化着我的腔调和语气。此刻,字正腔圆竟仿佛成了一种惭愧。
等我回来后,父亲早已把需要的年货采购完了,眉毛一扬一扬地和人拉着家常,红光满面,倚靠在对联旁畅想着春天。
直到现在,每逢
过年我都会提前回老家,在年集里赶上一遭。仿佛只有赶过集了,才算真正地过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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