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捂住自己的脸,张开手指,从夹缝里看这个世界。在手掌的包围下,表情沉入黑暗,包括支撑情绪张力的肌肉,在漆黑的隐蔽里悄然露出不为人知的模样。
像是低语,像是沉默,眼里没有焦点,直到呼出的热气覆盖了眼镜,让手滑下,贴合成合掌祈祷的姿势。耸立的肩膀松弛了下来,有一些无法漂浮的事物开始坍塌,在影子里奔流。
生活,总是处在夹缝中,仿佛这就是它的天性。
事业、家庭、兴趣,它们没有固定的排序,虽然有着轻重之分,但在不同的心境下,拉出的影子却有着不同的长短。看上去兴趣总是排在后面,毕竟是留给自己的项目。前两个都是为他人创造价值,只有兴趣是真正践行着为自己而活的道理。于是,它往往不得不被轻视。
它不像一件“正事”。我们可以用事业与家庭作为理由,充当迟到、误事的借口,但兴趣——听上去便站不住脚。它让人觉得你在敷衍他,虽然你的态度可能分外笃定而认真。
很多人都把生命定型为向外建立,如果向内建立便开始怀疑会不会有些自私。他们会把这个程度和份额把控得极为精准,如称中药一般,不敢多出一分一毫。仿佛再多一点,有一些味道就会变质,泛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患得患失。
这样的人,往往是在事业或者家庭中走得很深的人,比如公司老职员,比如家庭主妇。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向早已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从自己这一个点出发,而是从公司整体或是家庭出发,变成了一个面,一个将自己这个点对比得比较渺小的面上。他们的生活像是咖啡,被别人泡在了杯子里,为别人提神。而自己,只剩下袅袅地逸散的香气,消融了。
想起一首诗:“我们都是在热爱中交出生命,血肉,或是耗尽心血的珍珠。留下一生属于无名氏的功绩,交给碗碟或是史册细细评说。”
我曾一度以为母亲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对她的印象,往往是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仿佛什么事情都在做,却又具体想不起来是哪些事。她很少停下来,去表露出对某一件事物的喜爱。我只是偶尔会看见母亲坐在阳台,低着头,闭着眼。阳光艰难地透过高楼的阻挡和防盗窗的拦截,在母亲的脸上留下一块块的光影。那一刻,她的生活就这样安静地袒露着,在这狭小的一隅。
后来,她渐渐开始健忘,对很多事情提不起兴趣。她变得镂空,直至被一阵风吹得一无所有,轻轻地带走。
或许,有时候兴趣爱好这种与个人牢牢结合在一起的东西,更能成为定义与还原一个人的锚点吧,让别人在逐渐模糊的记忆中依旧能清晰地将其打捞出来。
楼上邻居家的爷爷在十年前走了。他饱含热情地走过了六十年的时光,见证了时代的巨变,也让所有的子女都成功过上了小康的生活。但想起爷爷,想到的不是他为了子女如何操劳,而是他喜欢钓鱼、喜欢喝茶,喜欢带着我骑车去烤红薯。
和街坊拉家常也一样,聊到一个人,往往是聊她跳广场舞有多么潇洒,聊他每天遛鸟遇见哪些趣事,而不是聊他工作多么勤奋。
我一直不把事业与家庭当作两座山。它们是从我们自己身上生长出来的,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也是社会对生活必然的要求,是人类世代传承的一种逻辑。但它们让一个人时常感到被拆分,被争夺,像是两个台风眼。夹缝,便是留给兴趣的领地,也是留给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自己的蜗居。
我们就像是长在墙头上的一棵树,树冠上的叶子和果都是定数,要么落在墙里墙外,要么被两边的人摘掉。但我还是想在树顶上长出几颗尽可能高的果子,在人和风都够不到的地方,为自己保留着——不是为了让自己度过秋冬,只是为了让人,尤其是让自己,记得我们生活的样子。
姓名 仇士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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