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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余华:活着    第四章
dongzi离线
诗化的语言,使你看出来:我依旧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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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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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活着    第四章

管理提醒: 本帖被 dongzi 执行加亮操作(2020-09-11)
         前沿的枪炮声越来越紧,也不分白天和晚上。我们呆在坑道里也听惯了,经常有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我们连的大炮都被打烂了,这些大炮一炮都没放,就成了一堆烂铁,我们更加没事可干了。那么一些日子下来,春生也不怎么害怕了,到那时候怕也没有用。枪炮声越来越近,我们总觉得还远着呢。最难受的就是天越来越冷,睡上几分钟就是冻醒一次。炮弹在外面爆炸时常震得我们耳朵里嗡嗡乱叫,春生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他迷迷糊糊睡着时,一颗炮弹飞到近处一炸,把他的身体都弹了起来,他被吵醒后怒气冲冲地站在坑道上,对前面的枪炮声大喊: k.5(d.*(  
! )x2   
    “你们他娘的轻一点,吵得老子都睡不着。” Bz+zEXBC  
R"2wop  
    我赶紧把他拉下来,当时子弹已在坑道上面飞来飞去了。 U\'HB.P\  
fV(WUN+  
    国军的阵地一天比一天小,我们就不敢随便爬出坑道,除非饿极了才出去找吃的。每天都有几千伤号被抬下来,我们连的阵地在后方,成了伤号的天下。有那么几天,我和老全、春生扑在坑道上,露出三个脑袋,看那些抬担架的将缺胳膊断腿的伤号抬过来。隔上不多时间,就过来一长串担架,抬担架的都猫着腰,跑到我们近前找一块空地,喊一、二、三,喊到三时将担架一翻,倒垃圾似的将伤号扔到地上就不管了。 n Y)H-u^  
7$ze RYD+  
    伤号疼得嗷嗷乱叫,哭天喊地的叫声是一长串一长串响过来。 #Ch*a.tI@  
'( ( pW  
    老全看着那些抬担架的离去,骂了一声: {3LAK[ C  
[C-4*qOaa2  
    “这些畜生。” .91@T.  
1SK|4Am  
    伤号越来越多,只要前面枪炮声还在响,就有担架往这里来,喊着一、二、三把伤号往地上扔。地上的伤号起先是一堆一堆,没多久就连成一片,在那里疼得嗷嗷直叫,那叫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和春生看得心里一阵阵冒寒气,连老全都直皱眉。我想这仗怎么打呀。 _GbwyfA n#  
3bN]2\   
    天一黑,又下起了雪。有一长段时间没有枪炮声,我们就听着躺在坑道外面几千没死的伤号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是疼得受不了的声音,我这辈子就再没听到过这么怕人的声音了。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潮水从我们身上涌过去。雪花落下来,天太黑,我们看不见雪花,只是觉得身体又冷又湿,手上软绵绵一片,慢慢地化了,没多久又积上了厚厚一层雪花。 chC= $(5t  
_uf,7R-  
    我们三个人紧挨着睡在一起,又饿又冷,那时候飞机也来得少了,都很难找到吃的东西。谁也不会再去盼蒋委员长来救我们了,接下去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春生推推我,问: DWwPid} "  
hj4mbL  
    “福贵,你睡着了吗?” F $6JzF$|F  
Mil+> X0  
    我说:“没有。” 3QF/{$65!  
Ip_deP@  
    他又推推老全,老全没说话。春生鼻子抽了两下,对我说: GZt L-   
OaH1xZNOC`  
    “这下活不成了。” ?:AD&Dn  
qG)M8xk  
    我听了这话鼻子里也酸溜溜的,老全这时说话了,他两条胳膊伸了伸说: +x(~!33[G  
Y#<>N-X|kA  
    “别说这丧气话。” A||,|He~  
7TU(~]Z  
    他身体坐起来,又说: S*3*Q l*  
&l8eljg  
    “老子大小也打过几十次仗了,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老子死也要活着。子弹从我身上什么地方都擦过,就是没伤着我。春生,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 }nx5  
[:BD9V  
    接下去我们谁也没说话,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我是一遍遍想着自己的家,想想凤霞抱着有庆坐在门口,想想我娘和家珍。想着想着心里像是被堵住了,都透不过气来,像被人捂住了嘴和鼻子一样 \8<ZPqt9  
H_n Ilku  
    到了后半夜,坑道外面伤号的呜咽渐渐小了下去,我想他们大部分都睡着了吧。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还在呜呜地响,那声音一段一段的,飘来飘去,听上去像是在说话,你问一句,他答一声,声音凄凉得都不像是活人发出来的。那么过了一阵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呜咽了,声音低得像蚊虫在叫,轻轻地在我脸上飞来飞去,听着听着已不像是在呻吟,倒像是在唱什么小调。周围静得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这样一个声音,长久地在那里转来转去。我听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把脸上的雪化了后,流进脖子就跟冷风吹了进来。 CK=TD`$w  
UKpc3Jo:~  
    天亮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们露出脑袋一看,昨天还在喊叫的几千伤号全死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我们这些躲在坑道里还活着的人呆呆看了半晌,谁都没说话。连老全这样不知见过多少死人的老兵也傻看了很久,末了他叹息一声,摇摇头对我们说: .+ d.~jHX  
'c/S$_r  
    “惨啊。” k}&7!G@T  
4 \Ig<C9  
    说着,老全爬出了坑道,走到这一大片死人中间翻翻这个,拨拨那个,老全弓着背,在死人中间跨来跨去,时而蹲下去用雪给某一个人擦擦脸。这时枪炮声又响了起来,一些子弹朝这里飞来。我和春生一下子回过魂来,赶紧向老全叫: q]2t3aY%  
p6c&vEsNj  
    “你快回来。” 1DR ih>+#  
Kt5k_9  
    老全没答理我们,继续看来看去。过了一会,他站住了,来回张望了几下,才朝我们走来。走近了他向我和春生伸出四根指头,摇着头说: , G2( l  
dTrz7ayH  
    “有四个,我认识。” [,0[\NC  
xf4CM,Z7(  
    话刚说完,老全突然向我们睁圆了眼睛,他的两条腿僵住似的站在那里,随后身体往下一掉跪在了那里。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只看到有子弹飞来,就拼命叫: =THRy ZCH  
1=L5=uz1d:  
    “老全,你快点。” MUW&m2  
=kP|TR!o-  
    喊了几下后,老全还是那么一副样子,我才想完了,老全出事了。我赶紧爬出坑道,向老全跑去,跑到跟前一看,老全背脊上一滩血,我眼睛一黑,哇哇地喊春生。等春生跑过来后,我们两个人把老全抬回到坑道,子弹在我们身旁时时呼的一下擦过去。 KD* xFap  
|>zYUT[V  
    我们让老全躺下,我用手顶住他背脊上那滩血,那地方又湿又烫,血还在流,从我指缝流出去。老全眼睛慢吞吞地眨了一下,像是看了一会我们,随后嘴巴动了动,声音沙沙地问我们: 80GBkFjV  
M* 0zvNg  
    “这是什么地方?” i9+qU  
<ebC]2j8cK  
    我和春生抬头向周围望望,我们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好重新去看老全,老全将眼睛紧紧闭了一下,接着慢慢睁开,越睁越大,他的嘴歪了歪,像是在苦笑,我们听到他沙哑地说: *Roqie  
UC@Jsj~f  
    “老子连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Z{}+7P  
fNk0&M  
    老全说完这话,过了没多久就死了。老全死后脑袋歪到了一旁,我和春生知道他已经死了,互相看了半晌,春生先哭了,春生一哭我也忍不住哭了。 ;k:17&:8ue  
y2M]z:Y U  
    后来,我们看到了连长,他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腰里绑满了钞票,提着个包裹向西走去。我们知道他是要逃命了,衣服里绑着的钞票让他走路时像个一扭一扭的胖老太婆。有个娃娃兵向他喊: [[7=rn}@<  
aoHAB<.C  
    “连长,蒋委员长还救不救我们?” y!M# #K*  
OPuty/^!Gw  
    连长回过头来说: S;K5JBX0#  
$W;f9k@C!  
    “蠢蛋,这种时候你娘也不会来救你了,还是自己救自己吧。”一个老兵向他打了一枪,没打中。连长一听到子弹朝他飞去,全没有了过去的威风,撒开两腿就疯跑起来,好几个人都端起枪来打他,连长哇哇叫着跳来跳去在雪地里逃远了。 jB"IJ$cD  
%7hf6Xo=  
    枪炮声响到了我们鼻子底下,我们都看得见前面开枪的人影了,在硝烟里一个一个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我算计着自己活不到中午,到不了中午就该轮到我去死了。一个来月在枪炮里混下来后,我倒不怎么怕死,只是觉得自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实在是冤,我娘和家珍都不知道我死在何处。 ,<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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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春生,他的一只手还搁在老全身上,愁眉苦脸地也在看着我。我们吃了几天生米,春生的脸都吃肿了。他伸舌头舔舔嘴唇,对我说: 7 -S?U~s  
A~X| vW  
    “我想吃大饼。” 0.kC|  
*X /i<  
    到这时候死活已经不重要了,死之前能够吃上大饼也就知足了。春生站了起来,我没叫他小心子弹,他看了看说: G{74o8  
. e_VPKF|  
    “兴许外面还有饼,我去找找。” s4`,Z*H  
:MihVLF  
    春生爬出了坑道,我没拦他,反正到不了中午我们都得死,他要是真吃到大饼那就太好了。我看着他有气无力地从尸体上跨了过去,这孩子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对我说: ~%L=<TBAc  
?mHu eX  
    “你别走开,我找着了大饼就回来。” 7g>|e  
%n^ugm0B  
    他垂着双手,低头走入了前面的浓烟。那个时候空气里满是焦糊和硝烟味,吸到嗓子眼里觉得有一颗一颗小石子似的东西。 *. 1S  
xzXNcQ  
    中午没到的时候,坑道里还活着的人全被俘虏了。当端着枪的解放军冲上来时,有个老兵让我们举起双手,他紧张得脸都青了,叫嚷着要我们别碰身边的枪,他怕到时候连他也跟着倒楣。有个比春生大不了多少的解放军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我心一横,想这次是真要死了。可他没有开枪,对我叫嚷着什么,我一听是要我爬出去,我心里一下子咚咚乱跳了,我又有活的盼头了。我爬出坑道后,他对我说: zJ30ZY:  
@TJ2 |_s6]  
    “把手放下吧。” #.{ddY{  
&LYH >  
    我放下了手,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我们一排二十多个俘虏由他一人押着向南走去,走不多远就汇入到一队更大的俘虏里。到处都是一柱柱冲天的浓烟。向着同一个地方弯过去。 ~e _  
W3gHz T?{  
    地上坑坑洼洼,满是尸体和炸毁了的大炮枪支,烧黑了的军车还在噼噼啪啪。我们走了一段后,二十多个挑着大白馒头的解放军从北横着向我们走来,馒头热气腾腾,看得我口水直流。押我们的一个长官说: "&C>=  
z&Xk~R*$  
    “你们自己排好队。” ~"VM_Lz]5  
ue1g(;  
    没想到他们是给我们送吃的来了,要是春生在该有多好,我往远处看看,不知道这孩子是死是活。我们自动排出了二十多个队形,一个挨着一个每人领了两个馒头,我从没听到过这么一大片吃东西的声音,比几百头猪吃东西时还响。大家都吃得太快,有些人拼命咳嗽,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高,我身旁的一个咳得比谁都响,他捂着腰疼得眼泪横流。更多的人是噎住了,都抬着脑袋对天空直瞪眼,身体一动不动。 n0QHrIf{  
b!<)x}-t>  
    第二天早晨,我们被集合到一块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前面是两张桌子,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对我们说话,他先是讲了一通解放全中国的道理,最后宣布愿意参加解放军的继续坐着,想回家的就站出来,去领回家的盘缠。 ?c<uN~fC=  
\h/)un5  
    一听可以回家,我的心扑扑乱跳,可我看到那个长官腰里别了一支手枪又害怕了,我想哪有这样的好事。很多人都坐着没动,有一些人走出去,还真的走到那桌子前去领了盘缠,那个长官一直看着他们,他们领了钱以后还领了通行证。 fTt\@" V  
VVbFn9+V  
    接着就上路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长官肯定会拔出手枪来毙他们,就跟我们连长一样。可他们走出很远以后,长官也没有掏出手枪。这下我紧张了,我知道解放军是真的愿意放我们回家。这一仗打下来我知道什么叫打仗了,我对自己说再也不能打仗了,我要回家。我就站起来,一直走到那位长官面前,扑通跪下后就哇哇哭起来,我原本想说我要回家,可话到嘴边又变了,我一遍遍叫着:“连长,连长,连长——” V an=dz G  
N~ajrv}kd  
    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位长官把我扶起来,问我要说什么。我还是叫他连长,还是哭。旁边一个解放军对我说: op($+Q  
O7oq1JI]Y  
    “他是团长。” uD\rmO{  
++ZP X'|  
    他这一说把我吓住了,心想糟了。可听到坐着的俘虏哄地笑起来,又看到团长笑着问我: a@ ^)?cH!z  
biG :Xn  
    “你要说什么?” 3BSZz%va  
}wZsM[NDB  
    我这才放心下来,对团长说: :JU$ 6  
; +1ooeU  
    “我要回家。” 2^%O%Pc  
I9e3-2THfj  
    解放军让我回家,还给了盘缠。我一路急匆匆往南走,饿了就用解放军给的盘缠买个烧饼吃下去,困了就找个平整一点地方睡一觉。我太想家了,一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和我娘和家珍,和我一双儿女团聚,我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地往南跑。 >Cam6LJ  
seVT| z  
    我走到长江边时,南面还没有解放,解放军在准备渡江了。我过不去,在那里耽搁了几个月。我就到处找活干,免得饿死。我知道解放军缺摇船的,我以前有钱时觉得好玩,学过摇船。好几次我都想参加解放军,替他们摇船摇过长江去。 }.1}yz^y  
Ept=&mJPu  
    想想解放军对我好,我要报恩。可我实在是怕打仗,怕见不到家里人。为了家珍她们,我对自己说: ^CK D[s  
hU3sEOm>  
    “我就不报恩了,我记得解放军的好。” + 2w<V0V_  
m.FN ttkM  
    我是跟在往南打去的解放军屁股后面回到家里的,算算时间,我离家都快两年了。走的时候是深秋,回来是初秋。我满身泥土走上了家乡的路,后来我看到了自己的村庄,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看到了,我急冲冲往前走。看到我家先前的砖瓦房,又看到了现在的茅屋,我一看到茅屋忍不住跑了起来。 ~ike&k{  
ftz-l&5  
    离村口不远的地方,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带着个三岁的男孩在割草。我一看到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孩就认出来了,那是我的凤霞。凤霞拉着有庆的手,有庆走路还磕磕绊绊。我就向凤霞有庆喊: hC4 M}(XM  
`>GXJ~:D["  
    “凤霞,有庆。” JS/~6'uB  
oB(9{6@N  
    凤霞像是没有听到,倒是有庆转回身来看我,他被凤霞拉着还在走,脑袋朝我这里歪着。我又喊: #O{cplh,  
c!GJS`/  
    “凤霞,有庆。” p=V1M-  
{v"Y!/ [z  
    这时有庆拉住了他姐姐,凤霞向我转了过来,我跑到跟前,蹲下去问凤霞: 9g|99Z  
}USOWsLSt  
    “凤霞,还认识我吗?” m%nRHT0KAf  
b7y#uL1AE  
    凤霞张大眼睛看了我一阵,嘴巴动了动没有声音。我对凤霞说: W$<Y**y9m  
hW9U%-D  
    “我是你爹啊。” ,/qY 9eh  
J!}\v=Rn  
    凤霞笑了起来,她的嘴巴一张一张,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我没往细里想。我知道凤霞认出我来了,她张着嘴向我笑,她的门牙都掉了。我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眼睛亮了亮,就把脸往我手上贴,我又去看有庆,有庆自然认不出我,他害怕地贴在姐姐身上,我去拉他,他就躲着我,我对他说: ~iPXn1  
T7|=`~  
    “儿子啊,我是你爹。” {Iz"]Wh<f  
DyCkz"1S  
    有庆干脆躲到了姐姐身后,推着凤霞说: T*g}^TEh  
%)Z,?DzZ  
    “我们快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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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0-09-11  
这时有一个女人向我们这里跑来,哇哇叫着我的名字,我认出来是家珍,家珍跑得跌跌撞撞,跑到跟前喊了一声: [dXa,  
f&txg,W,yv  
    “福贵。” 96S$Y~G# &  
!K+hXQE1  
    就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我对家珍说: 1h#/8 X  
NZO86y/  
    “哭什么,哭什么。” ac6@E4 _  
f\r"7j  
    这么一说,我也呜呜地哭了。 ,M:[GuXD<  
NV==[$(r  
    我总算回到了家里,看到家珍和一双儿女都活得好好的,我的心放下了。她们拥着我往家里走去,一走近自家的茅屋,我就连连喊: Uw| -d[!  
FAdTp.   
    “娘,娘。” o+L [o_er  
m2&Vm~Py6b  
    喊着我就跑了起来,跑到茅屋里一看,没见到我娘,当时我眼睛就黑了一下,折回来问家珍: ^Nu j/  
KEdqA/F>  
    “我娘呢?” 7H|0.  
4l>U13~#  
    家珍什么也不说,就是泪汪汪地看着我,我也就知道娘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站在门口脑袋一垂,眼泪便刷刷地流了出来。 Z|fi$2k0!  
KdD~;Ap$  
    我离家两个月多一点,我娘就死了。家珍告诉我,我娘死前一遍一遍对家珍说: {c~w Ms#  
_~ 'MQ`P  
    “福贵不会是去赌钱的。” H?FiZy*[Y  
s8 u`v1  
    家珍去城里打听过我不知多少次,竟会没人告诉她我被抓了壮丁。我娘才这么说,可怜她死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的凤霞也可怜,一年前她发了一次高烧后就再不会说话了。家珍哭着告诉我这些时,凤霞就坐在我对面,她知道我们是在说她,就轻轻地对着我笑,看到她笑,我心里就跟针扎一样。有庆也认我这个爹了,只是他仍有些怕我,我一抱他,他就拚命去看家珍和凤霞。随便怎么说,我都回到家里了。头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我和家珍,还有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听着风吹动屋顶的茅草,看着外面亮晶晶的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我心里是又踏实又暖和,我一会儿就要去摸摸家珍,摸摸两个孩子,我一遍遍对自己说: tvBLfqIr  
q#1G4l.  
    “我回家了。” | O9b  
s8'!1rHd  
    我回来的时候,村里开始搞土地改革了,我分到了五亩地,就是原先租龙二的那五亩。龙二是倒大楣了,他做上地主,神气了不到四年,一解放他就完蛋了。共产党没收了他的田产,分给了从前的佃户。他还死不认帐,去吓唬那些佃户,也有不买帐的,他就动手去打人家。龙二也是自找倒楣,人民政府把他抓了去,说他是恶霸地主。被送到城里大牢后,龙二还是不识时务,那张嘴比石头都硬,最后就给毙掉了。 R;fev 1mE  
WYP\J1sy  
    枪毙龙二那天我也去看了。龙二死到临头才泄了气,听说他从城里被押出来时眼泪汪汪,流着口水对一个熟人说: JpZ_cb`<E'  
}{kn/m/  
    “做梦也想不到我会被毙掉。” :S}ZF$ $j%  
C,%Dp0  
    龙二也太糊涂了,他以为自己被关几天就会放出来,根本不相信会被枪毙。那是在下午,枪决龙二就在我们的一个邻村,事先有人挖好了坑。那天附近好几个村里的人都来看了,龙二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过来,他差不多是被拖过来的,嘴巴半张着呼哧呼哧直喘气,龙二从我身边走过时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没认出我来,可走了几步他硬是回过头来,哭着鼻子对我喊道: Anqt:(  
5j\Kej  
    “福贵,我是替你去死啊。”  E(wS6  
H=w6  
    听他这么一喊,我慌了,想想还是离开吧,别看他怎么死了。我从人堆里挤出去,一个人往外走,走了十来步就听到“电”的一枪,我想龙二彻底完蛋了,可紧接着又是“电”的一枪,下面又打了三枪,总共是五枪。我想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也给毙掉,回去的路上我问同村的一个人: SrGJ#K&%  
L,!\PV|  
    “毙了几个?” 0d+b<J,  
_ nz^+  
    他说:“就毙了龙二。” neE Zw#(Z  
X]n`YF7  
    龙二真是倒楣透了,他竟挨了五枪,哪怕他有五条命也全报销了。 6, |>;,U7  
KS1udH^Zc  
    毙掉龙二后,我往家里走去时脖子上一阵阵冒冷气,我是越想越险,要不是当初我爹和我是两个败家子,没准被毙掉的就是我了。我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胳膊,都好好的,我想想自己是该死却没死,我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到了家龙二又成了我的替死鬼,我家的祖坟埋对了地方,我对自己说: n2:Uu>/  
HR?bnkv|id  
    “这下可要好好活了。”  @' %XdH  
i[MBO`FF  
    我回到家里时,家珍正在给我纳鞋底,她看到我的脸色吓一跳,以为我病了。当我把自己想的告诉她,她也吓得脸蛋白一阵青一阵,嘴里咝咝地说: y~Yv^'Epf  
,7 m33Pv*  
    “真险啊。” _\8E/4zh  
X"mPRnE330  
    后来我就想开了,觉得也用不着自己吓唬自己,这都是命。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我的后半截该会越来越好了。我这么对家珍说了,家珍用牙咬断了线,看着我说: W7(5z  
,L<x=Dg  
    “我也不想要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 G(wstHT;/  
2Dt^W.!  
    我知道家珍的话,我的女人是在求我们从今以后再不分开。看着她老了许多的脸,我心里一阵酸疼。家珍说得对,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 N"tX K  
 DZ4gp  
    福贵的讲述到这里中断,我发现我们都坐在阳光下了,阳光的移动使树荫悄悄离开我们,转到了另一边。福贵的身体动了几下才站起来,他拍了拍膝盖对我说: 9Y2.ob!$}  
D=Nt 0y  
    “我全身都是越来越硬,只有一个地方越来越软。” .mg0L\  
P)XR9&o':  
    我听后不由高声笑起来,朝他耷拉下去的裤裆看看,那里沾了几根青草。他也嘿嘿笑了一下,很高兴我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他转过身去喊那头牛: S4c-i2Rq  
:4x6dYNU  
    “福贵。” u\/TR#b  
1 <m.Q*  
    那头牛已经从水里出来了,正在啃吃着池塘旁的青草,牛站在两棵柳树下面,牛背上的柳枝失去了垂直的姿态,出现了纷乱的弯曲。在牛的脊背上刷动,一些树叶慢吞吞的掉落下去。老人又叫了一声: TaaCl#g$?  
3sIdwY)ZS_  
    “福贵。” '4D7:  
*3OlWnZ?  
    牛的屁股像是一块大石头慢慢地移进了水里,随后牛脑袋从柳枝里钻了出来,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朝我们缓缓移来。老人对牛说: Bn%?{z)  
*_m ER`  
    “家珍他们早在干活啦,你也歇够了。我知道你没吃饱,谁让你在水里呆这么久?” Q[%G`;e#  
eu8a<  
    福贵牵着牛到了水田里,给牛套上犁的工夫,他对我说: st~ l||  
GT80k]e.  
    “牛老了也和人老了一样,饿了还得先歇一下,才吃得下去东西。” B.smQt  
MRZN4<}9  
    我重新在树荫里坐下来,将背包垫在腰后,靠着树干,用草帽扇着风。老牛的肚皮耷拉下来,长长一条,它耕动时肚皮犹如一只大水袋一样摇来晃去。我注意到福贵耷拉下去的裤裆,他的裤裆也在晃动,很像牛的肚皮。 ZsCwNZR  
Nf2lw]-G4  
    那天我一直在树荫里坐到夕阳西下,我没有离开是因为福贵的讲述还没有结束。 b|G~0[g  
:7X{s4AU6  
    我回家后的日子苦是苦,过得还算安稳。凤霞和有庆一天天大起来,我呢,一天比一天老了。我自己还没觉得,家珍也没觉得,我只是觉得力气远不如从前。到了有一天,我挑着一担菜进城去卖,路过原先绸店那地方,一个熟人见到我就叫了: Vq/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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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贵,你头发白啦。” 0v6Z 4Ah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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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和他也只是半年没见着,他这么一叫,我才觉得自己是老了许多。回到家里,我把家珍看了又看,看得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后,才问: ;CoD5F!  
T00sYoK  
    “你看什么呀。” ~IPATG  
U%Hcc k'  
    我笑着告诉她:“你的头发也白了。” ;Jb% 2?+=!  
PMX'vA`  
    那一年凤霞十七岁了,凤霞长成了女人的模样,要不是她又聋又哑,提亲的也该找上门来了。村里人都说凤霞长得好,凤霞长得和家珍年轻时差不多。有庆也有十二岁了,有庆在城里念小学。 m(dW["8D  
fZS'e{V  
    当初送不送有庆去念书,我和家珍着实犹豫了一阵,没有钱啊。凤霞那时才十二三岁,虽说也能帮我干点田里活,帮家珍干些家里活,可总还是要靠我们养活。我就和家珍商量是不是把凤霞送给别人算了,好省下些钱供有庆念书。别看凤霞听不到,不会说,她可聪明呢,我和家珍一说起把凤霞送人的事,凤霞马上就会扭过头来看我们,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看得我和家珍心都酸了,几天不再提起那事。 R?,v:S&i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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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有庆上学的年纪越来越近,这事不能不办了。我就托村里人出去时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家愿意领养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我对家珍说: >WJQx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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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碰上一户好人家,凤霞就会比现在过得好。” "vkM*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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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珍听了点着头,眼泪却下来了。做娘的心肠总是要软一些。我劝家珍想开点,凤霞命苦,这辈子看来是要苦到底了。有庆可不能苦一辈子,要让他念书,念书才会有个出息的日子。总不能让两个孩子都被苦捆住,总得有一个日后过得好一些。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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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说凤霞大了一点,要是减掉一半岁数,要的人家就多了。这么一说我们也就死心了。谁知过了一个来月,两户人家捎信来要我们的凤霞,一户是领凤霞去做女儿,另一户是让凤霞去侍候两个老人。我和家珍都觉得那户没有儿女的人家好,把凤霞当女儿,总会多疼爱她一些,就传口信让他们来看看。他们来了,见了凤霞夫妻两个都挺喜欢,一知道凤霞不会说话,他们就改变了主意,那个男的说: ??|,wI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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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得倒是挺干净的,只是……” ~(NFjC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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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往下说,客客气气地回去了。我和家珍只好让另一户人家来领凤霞。那户倒是不在乎凤霞会不会说话,他们说只要勤快就行。 p%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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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霞被领走那天,我扛着锄头准备下地时,她马上就提上篮子和镰刀跟上了我。几年来我在田里干活,凤霞就在旁边割草,已经习惯了。那天我看到她跟着,就推推她,让她回去。她睁圆了眼睛看我,我放下锄头,把她拉回到屋里,从她手里拿过镰刀和篮子,扔到了角落里。她还是睁圆眼睛看着我,她不知道我们把她送给别人了。当家珍给她换上一件水红颜色的衣服时,她不再看我,低着头让家珍给她穿上衣服,那是家珍用过去的旗袍改做的。家珍给她扣纽扣时,她眼泪一颗一颗滴在自己腿上。凤霞知道自己要走了。我拿起锄头走出去,走到门口我对家珍说: 0,):;O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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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地了,领凤霞的人来了,让他带走就是,别来见我。” jeO`45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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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了田里,挥着锄头干活时,总觉得劲使不到点子上。 __uk/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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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心里发虚啊,往四周看看,看不到凤霞在那里割草,觉得心都空了。想想以后干活时再见不到凤霞,我难受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这当儿我看到凤霞站在田埂上,身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拉着她的手。凤霞的眼泪在脸上哗哗地流,她哭得身体一抖一抖,凤霞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时不时抬起胳膊擦眼睛,我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看清楚她爹。那个男人对我笑了笑,说道: m;I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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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吧,我会对她好的。” kmlO}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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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他拉了拉凤霞,凤霞就跟着他走了。凤霞手被拉着走去时,身体一直朝我这边歪着,她一直在看着我。凤霞走着走着,我就看不到她的眼睛了,再过一会,她擦眼睛抬起的胳膊也看不到了。这时我实在忍不住了,歪了歪头眼泪掉了下来。家珍走过来时,我埋怨她: [H9<Jd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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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你别让他们过来,你偏要让他们过来见我。” /,j'V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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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珍说:“不是我,是凤霞自己过来的。” /qq*"R  
|%rRALIY  
    凤霞走后,有庆不干了。起先凤霞被人领走时,有庆瞪着眼睛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直到凤霞走远了,他才挠着头一步一步往回走。我看到他朝我这里张望几下,就是不过来问我。他还在家珍肚子里时我就打过他,他看到我怕。 u*o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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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午饭时,桌子旁没有了凤霞,有庆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眼睛对着我和家珍转来转去,家珍对他说: KV'3\`v@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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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吃。” ZEp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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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摇摇小脑袋,问他娘: \l#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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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呢?”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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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珍一听这话头便低下了,她说: Nr"Gxez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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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快吃。” 7|[D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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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家伙干脆把筷子一放,对他娘叫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t:,lz8Y~  
C.H(aX)7  
    凤霞一走,我心里本来就乱糟糟的,看到有庆这样子,一拍桌子说: *+2BZ Z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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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霞不回来啦。” d7x6r3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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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庆吓得身体抖了一下,看看我没再发火,他嘴巴歪了两下,低着脑袋说: xk,1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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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姐姐。” bGwj` 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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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珍就告诉他,我们把凤霞送给别人家了,为了省下些钱供他上学。听到把凤霞送给了别人,有庆嘴一张哇哇地哭了,边哭边喊: 5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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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上学,我要姐姐。” OM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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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理他,心想他要哭就让他哭吧,谁知他又叫了: UIZ9" 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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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上学。”把我的心都叫乱了,我对他喊: Raym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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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哭个屁。” D.a\O9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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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庆给吓住了,身体往后缩缩,看到我低头重新吃饭,他就离开凳子,走到墙角,突然又喊了一声: CHL5@g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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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姐姐。” 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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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这次非揍他不可了,从门后拿出扫帚走过去,对他说: seb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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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去。” b `cH.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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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庆看看家珍,乖乖地转了过去,两只手扶在墙上,我说: xyXVW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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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掉裤子。” KEq48+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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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庆脑袋扭过来,看看家珍,脱下了裤子后又转过脸来看家珍,看到他娘没过来拦我,他慌了。我举起扫帚时,他怯生生地说: )sK _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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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别打我好吗?” <BB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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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说,我心也就软了。有庆也没有错,他是凤霞带大的,他对姐姐亲,想姐姐。我拍拍他的脑袋,说: iRv \:.aQ.  
+<f+kh2L  
    “快去吃饭吧。” Qi9M4Y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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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个月,有庆上学的日子到了。凤霞被领走时穿了一件好衣服,有庆上学了还是穿得破破烂烂,家珍做娘的心里怪难受的,她蹲在有庆跟前,替他这儿拉拉,那儿拍拍,对我说: 6}\J-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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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没件好衣服。” :0o]#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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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想到有庆这时候又说: I Vw'Y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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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上学。” <c [X^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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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过去了两个月,我以为他早忘了凤霞的事,到了上学这一天,他又这么叫了。这次我没有发火,好言好语告诉他,凤霞就是为了他上学才送给别人的,他只有好好念书才对得起姐姐。有庆倔劲上来了,他抬起脑袋冲我说: uL~.#Y_jQ  
SuBUhzR  
    “我就是不上学。” 6Q*zZ]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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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屁股又痒啦。” nv: V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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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干脆一转身,脚使劲往地上蹬着走进了里屋,进了屋后喊: =feV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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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死我,我也不上学。” nEik;h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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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这孩子是要我揍他,就提着扫帚进去,家珍拉住我,低声说: C3K")BO!  
HLq2a vs\  
    “你轻点,吓唬吓唬就行了,别真的揍他。” 0F &(}`V  
S;nlC  
    我一进屋,有庆已经卧在床上了,裤子褪到大腿一面,露着两片小屁股,他是在等我去揍他。他这样子反倒让我下不了手,我就先用话吓唬他: ^Uik{x  
DM(c :+K-  
    “现在说上学还来得及。” ^X:g C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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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尖声喊: 5hlS2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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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姐姐。”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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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朝他屁股上揍了一下,他抱着脑袋说: cA!o x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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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疼。” 7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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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揍了一下,他还是说: o& ?: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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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疼。” <V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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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是逼我使劲揍他,真把我气坏了。我就使劲往他屁股上揍,这下他受不了,哇哇地哭,我也不管,还是使劲揍。有庆总还小,过了一会,他实在疼得挺不住,求我了: [R/'hH5  
Qf}}/k|)k  
    “爹,别打了,我上学。” TM,Fa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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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庆是个好孩子。他上学第一天中午回来后,一看到我就哆嗦一下,我还以为他是早晨被我打怕了,就亲热地问他学校好不好,他低着头轻轻嗯了一下,吃饭的时候,他老是抬起头来看看我,一副害怕的样子,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早晨我出手也太重了。到饭快吃完的时候,有庆叫了我一声: (.g?|c  
OX{2@+f#  
    “爹。” ^4a|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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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老师要我自己来告诉你们,老师批评我了,说我坐在凳子上动来动去,不好好念书。” 73+)>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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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听火就上来了,凤霞都送给了别人,他还不好好念书。我把碗往桌上一拍,他先哭了,哭着对我说: qu/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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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你别打我。我是屁股疼得坐不下去。” a0&R! E;  
b5^-q c6X  
    我赶紧把他裤子剥下来一看,有庆的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那是早晨揍的,这样怎么让他在凳子上坐下去。看着儿子那副哆嗦的样子,我鼻子一酸,眼睛也湿了。 ;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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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霞让别人领去才几个月,她就跑了回来。凤霞回来时夜深了,我和家珍在床上,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先是很轻地敲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我想是谁呀,这么晚了。爬起来去开门,一开门看到是凤霞,都忘了她听不到,赶紧叫: 5VE9DTE  
A_|X54}w&  
    “凤霞,快进来。” 7KV0g1GQ  
VyOpPIP  
    我这么一叫,家珍一下子从床上下来,没穿鞋就往门口跑。我把凤霞拉进来,家珍一把将她抱过去呜呜地哭了。我推推她,让她别这样。 6" GHV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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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霞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露水沾湿了,我们把她拉到床上坐下,她一只手扯住我的袖管,一只手拉住家珍的衣服,身体一抖一抖哭得都哽住了。家珍想去拿条毛巾给她擦擦头发,她拉住家珍的衣服就是不肯松开,家珍只得用手去替她擦头发。过了很久,她才止住哭,抓住我们的手也松开了。我把她两只手拿起来看了又看,想看看那户人家是不是让凤霞做牛做马地干活,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凤霞手上厚厚的茧在家里就有了。我又看她的脸,脸上也没有什么伤痕,这才稍稍有些放心。 I@I-QiI  
-1]8f  
    凤霞头发干了后,家珍替她脱了衣服,让她和有庆睡一头。凤霞躺下后,睁眼看着睡着的有庆好一会,偷偷笑了一下,才把眼睛闭上。有庆翻了个身,把手搁在凤霞嘴上,像是打他姐姐巴掌似的。凤霞睡着后像只小猫,又乖又安静,一动不动。 5R*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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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庆早晨醒来一看到他姐姐,使劲搓眼睛,搓完眼睛看看还是凤霞,衣服不穿就从床上跳下来,张着个嘴一声声喊: VP"C|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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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 *<w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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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一早晨嘻嘻笑个不停,家珍让他快点吃饭,还要上学去。他就笑不出来了,偷偷看了我一眼,低声问家珍: "pQ) 5/e  
F{ sPQf'  
    “今天不上学好吗?” dp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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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行。” Y;>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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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敢再说什么,当他背着书包出门时狠狠蹬了几脚,随即怕我发火,飞快地跑了起来。有庆走后,我让家珍拿身干净衣服出来,准备送凤霞回去,一转身看到凤霞提着篮子和镰刀站在门口等着我了,凤霞哀求地看着我,叫我实在不忍心送她回去,我看看家珍,家珍看着我的眼睛也像是在求我,我对她说: 5_Oxl6#  
*|3G"B{w6  
    “让凤霞再呆一天吧。” w(!C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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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吃过晚饭送凤霞回去的,凤霞没有哭,她可怜巴巴地看看她娘,看看她弟弟,拉着我的袖管跟我走了。有庆在后面又哭又闹,反正凤霞听不到,我没理睬他。 [^\HP] *Q{  
N7dI}ju  
    那一路走得真是叫我心里难受,我不让自己去看凤霞,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天黑了,风飕飕地吹在我脸上,又灌到脖子里去。凤霞双手捏住我的袖管,一点声音也没有。天黑后,路上的石子绊着凤霞,走上一段凤霞的身体就摇一下,我蹲下去把她两只脚揉一揉,凤霞两只小手搁在我脖子上,她的手很冷,一动不动。后面的路是我背着凤霞走去,到了城里,看看离那户人家近了,我就在路灯下把凤霞放下来,把她看了又看,凤霞是个好孩子,到了那时候也没哭,只是睁大眼睛看我,我伸手去摸她的脸,她也伸过手来摸我的脸。她的手在我脸上一摸,我再也不愿意送她回到那户人家去了。背起凤霞就往回走,凤霞的小胳膊勾住我的脖子,走了一段她突然紧紧抱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带她回家了。 kaNK@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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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家珍看到我们怔住了,我说: RhSoD.Da  
[?Vk wFD0  
    “就是全家都饿死,也不送凤霞回去。” 7DW HADr  
42.y.LtZ  
    家珍轻轻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 ::p(ViYG  
 <4 D.H  
知足常乐 识人随缘 与人为善 学而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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